第121節
方瑾枝仰起頭,用一雙淚涔涔的眼睛望著陸無硯,哭著問:“所以我一次又一次被遺棄了對不對?親生父母、養父母,還有哥哥,他們都不要我了……” “不……我沒有哥哥了……原來他不是說氣話,他真的不是我哥哥……” 方瑾枝垂下眼,她眨了一下眼睛,讓眼眶里飽含的淚珠兒滾落下來,目光凝在她右手手腕上系著的小小的金鈴鐺上。 她晃了晃手腕,小鈴鐺發出細小的聲響來。 “假的,都是假的……那些美好的回憶全部都是假的,爹娘的好,哥哥的笑,都是假的……” 陸無硯心疼地捧起方瑾枝的臉,用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水,難受地說:“別這樣想,也許你親生父母……只是有苦衷,你的養父母……后來對你也很好,至于你哥哥……我想,即使沒有血緣關系,他也永遠都是你哥哥?!?/br> 方瑾枝哭到紅腫的眼睛里忽然閃過一抹光,她握住陸無硯的手,將他的手捧在手心,懇切地說:“無硯,你可以幫我找到我哥哥對不對?我要問一問他,我到底是誰!我到底是誰的女兒!為什么要拋棄我!” 方瑾枝握著陸無硯的手在發抖,陸無硯的心跟著她一起發抖。 “好,我幫你找他?!标憻o硯十分艱難地才說出來這句話。 “真的嗎?你真的會幫我去尋找我的親生父母嗎?”方瑾枝就像又重新回到了大海上的夜晚,漂泊無依,海浪滔天。 而陸無硯仿若唯一的那一道可以看見的光,在天與海之間乍現。 陸無硯緊緊皺著眉,眼中陷入無限的掙扎。許久,他才長長嘆了口氣。 “我幫你,幫你……”陸無硯低下頭,吻上方瑾枝的眼睛,將她的淚一點一滴地吻去。 長夜無聲,哭聲漸歇。 黎明將近的時候,陸無硯才將哭得睡著了的方瑾枝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一離開陸無硯的懷抱,方瑾枝就蹙著眉睜開了眼睛。 陸無硯彎下腰吻了吻她的額角,輕聲說:“我去一趟入樓,你好好睡一覺?!?/br> 方瑾枝這才重新合上眼睛。 陸無硯為她蓋好被子、放下床幔,匆匆沐浴梳洗換了身干凈的新衣服離府去往入樓。 在陸無硯離開沒多久,方瑾枝就睜開了眼睛,她靜靜望著紅色的幔帳,思索了一會兒,茫然呆滯的眼睛里逐漸清明起來。 她將吳mama和喬mama招入府中。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衛mama是在她出生以后才進到方家的,而吳mama和喬mama卻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在方家做事。尤其喬mama是在她娘親懷著她的時候招入府中的奶娘。 可是她并非陸芷蓉親生的女兒,所以喬mama是在陸芷蓉懷著那個夭折的女兒時入方家的嗎? 方瑾枝曾經對喬mama的背叛而生氣,卻因為她是聽從方宗恪的話而沒有將她攆走。 可如今想來,喬mama在她身邊這么多年,又是娘親留給她的可信之人,那么她為何在方宗恪回來以后那般輕易地開始聽方宗恪的吩咐,幾乎毫無轉折一般? 方瑾枝只是招吳mama和喬mama兩個人入府,可米寶兒偏偏要跟著。 米寶兒生氣。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娘親為什么會幫著方宗恪騙方瑾枝,在米寶兒心里她才不認什么大少爺哩!她只知道方瑾枝才是她的主子! 自從當初那件事情以后,方瑾枝便沒有再和喬mama說過話,就連米寶兒也一并冷落了,有什么事兒都是吩咐衛mama和鹽寶兒。 這讓米寶兒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兒。 今天聽說方瑾枝招喬mama入府,米寶兒死活都要跟來,就算方瑾枝不肯原諒喬mama,她也要表表忠心,爭取留在姑娘身邊! 吳mama、喬mama和米寶兒一見到方瑾枝就發覺方瑾枝的情緒不太對,她臉色有些蒼白,眼周紅腫,明顯是大哭了一場的模樣。 難道是和陸無硯吵架了? 三個人低著頭,誰都沒敢問,心里卻又記掛。 “招你們來是要問你們一件事兒?!狈借Φ哪抗饴湓诿讓殐荷砩嫌幸凰查g的猶豫,可這一抹猶豫又很快散去。 或許,她也早就知道呢? 更何況,反正已經不重要了,沒有什么瞞下去的必要了。 “有什么事兒,姑娘您盡管吩咐!”吳mama先開口。 方瑾枝垂著眼睛,目光又不由落在手腕上的小鈴鐺上。她沒說話,幾個下人也都沒敢吭聲,就那樣垂首靜靜候著。 入茶端著糕點小食進來的時候,方瑾枝才回過神來。 “三少爺臨出門前吩咐準備的,還有幾道甜粥,入熏正在熬著呢,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好?!比氩栎p聲解釋。 方瑾枝點點頭,吩咐入茶取一些冰塊來敷眼。 棉帕包著冰塊壓在她的眼周,一絲絲涼意從眼周一點點滲透進她的皮膚里,很快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方瑾枝看向喬mama,道:“我記得喬mama是在母親懷著身孕的時候挑進府里的?!?/br> “是,是這樣?!眴蘭ama忙應著。 方瑾枝揮了揮手,讓入茶先下去,她自己握著冰壓在眼角,緩緩道:“那喬mama應該是知道方家大姑娘夭折的日子吧?!?/br> 喬mama的臉色霎時一片慘白,就連一旁的吳mama也頓時驚了。只有米寶兒茫然疑惑,她看看方瑾枝,又看看自己的娘親,搞不清楚狀況。 方瑾枝嘆了口氣,果然她們兩個都知道。正是因為她們兩個都知道她并非方家親生的女兒,所以在方宗恪回來以后,喬mama才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了他那一邊的吧? 倘若事情擺在吳mama眼前,想必她也會如此。 喬mama臉色變了又變,有些緊張地說:“姑娘說的這是什么話呢,老奴聽不懂啊……” 吳mama向來是個性子急、做事直接的,并沒有如喬mama那般立刻狡辯。 方瑾枝的目光又落在吳mama的臉上,道:“難為mama也跟著瞞了這么多年?!?/br> 以吳mama這樣莽撞的性子能夠瞞這么多年,也實在是不容易。 吳mama使勁兒低著頭,沒有反駁,也沒有解釋。 “行了,你們日后好好照顧平平和安安就成,我不是你們的主子,她們卻是?!狈借邪盗艘凰?,又立刻將眼中的情緒收起來。 “姑娘!”吳mama終于忍不住開口,“就算您不是老爺和夫人親生的孩子,可是您也是我們的主子??!” 方瑾枝抬眼看她,問:“mama,當年是誰領了命令,把我遺棄的呢?” 方瑾枝怔怔望著她。 在方瑾枝審視的目光里,吳mama嘴唇顫了顫,“是、是我……” “果然?!狈借p笑了一聲,似帶著點不在意,又似一切在她的意料之中。 吳mama本來就是陸芷蓉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姑娘……” 吳mama剛想說話,方瑾枝抬手阻止了她。 她靜靜看著吳mama并喬mama,問:“娘親在去世之前格外吩咐了你們一些事情吧?比如告訴你們誰才是你們的主子,比如如果哥哥回來你們將一切聽哥哥的,比如一直在我耳邊叨叨要保護meimei……” 那些信件,那些方瑾枝捧在懷里讀了一遍又一遍的信件其實也不過是感情牌罷了。 她的養母用那些信件,用那些不知真真假假的信件拴住她。 在她還不懂事的時候,她的養母利用她來要挾方宗恪,方宗恪離開以后,她的養母開始對她越來越好,為了什么?為了讓她長大以后保護一雙meimei嗎? 那些溫柔那些親昵那些關懷,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方瑾枝眸中心尖越來越亂、越來越亂,她好像陷入一種偏執里,又或者鉆了牛角尖怎么都爬不出來。 她覺得不應該將她的養父母想得這么陰暗,可是她又忍不住浮想聯翩。 “姑娘……姑娘您別哭吶!”吳mama有些心疼,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方瑾枝這才驚覺自己又落淚了,她忙用帕子擦了淚,將那些溢滿眼眶的熱淚憋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些。 喬mama也紅了眼睛,她忙說:“上回的事兒,是老奴做得不對。您別生氣了……您以為是老奴背叛了您??墒谴笊贍敱日l都在意您,我們都是親眼看著他怎么護著您怎么照顧您的??!若說大少爺會傷害您,打死咱們幾個也不信??!所以……” 喬mama說不下去了。 她也委屈。 當年那個原本的方家大姑娘夭折,身為奶娘,她本來沒了差事應該走人的,可是這個時候方宗恪把方瑾枝抱了回來,他又開口將喬mama留了下來當方瑾枝的奶娘。 那段日子陸芷蓉痛失愛女,情緒十分不穩定,又哭又鬧,整個方府雞犬不寧。偏生方宗恪非要將方瑾枝留下來,陸芷蓉就差拿刀子捅死剛出生不久的方瑾枝。 身為兒子,方宗恪連奪刀子都不行。他只能抱著方瑾枝,用自己的身子去擋,那一刀刀全劃在他的背上。 就這樣,還是不小心在方瑾枝的小腿上留下了一道口子。 也幸好那個時候陸芷蓉還在月子里,整個人都十分虛弱,手中的力道極輕,只是留下皮外傷。 陸芷蓉命下人將方瑾枝遺棄,方宗恪連夜將她找回來,又親自照顧。十五歲的少年郎,哪里會照顧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唯有日夜守在床邊,一刻都沒敢離開。 所以方宗恪讓喬mama對方瑾枝說一句謊話,喬mama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了。她根本就沒有想那么多,就算是后來方宗恪將方瑾枝關在海島上一年的事兒,喬mama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心里也始終堅信方宗恪左右不會害了方瑾枝。 米寶兒憋了半天,小聲說:“那你也不應該說謊騙人!” 被自己閨女訓了,喬mama這心里就更不是滋味兒了。 米寶兒走上前去,把放在涼水里的帕子擰干,又裹了冰塊敷在方瑾枝的眼睛上,她紅著眼睛說:“姑娘,奴婢不回花莊了,您就讓奴婢留下來照顧您吧!” 方瑾枝沒說話,她合著眼睛任由米寶兒給她冰敷眼睛,直到眼睛沒那么疼了,才重新睜開眼睛。 “今天找你們來,還有別的事兒要問你們?!?/br> 聞言,吳mama和喬mama都抬起頭來,望向方瑾枝。 “主要是想問一問吳mama,你可知道衛王小女兒的事情?”方瑾枝看向吳mama。 吳mama是在方家出生的,是方家地地道道的老人。方瑾枝猜測她或許知道那些事情。 “這……”吳mama嘆了口氣,“姑娘是想問大少爺和小郡主之間的事情罷?” 方瑾枝忙點頭,她就知道吳mama一定知道內情! “姑娘知道的,咱們方家的生意做得大,涉獵也廣。衛王府沒少光顧咱們方家的生意,貢茶、絲綢、玉石等等。畢竟是王府這等地方,送去的東西那都是千挑萬選,不容許半點差錯的,而且每一次都是老爺親自送過去。大少爺八歲開始,老爺每次去王府的時候都會把他帶著,讓他跟著學規矩、學做生意?!?/br> “大少爺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了小郡主。衛王只有這么一個女兒,還是天生臉上帶著一大片胎記的?!眳莔ama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幾乎占據了整個右臉,實在是不算好看的一個姑娘……” 吳mama嘆了口氣,“若說青梅竹馬,倒是顯得咱們方家高攀了。但是大少爺的確是自小和她相識。那姑娘雖然在王府還算受寵,卻因為臉上胎記的緣故性子孤僻了點,與整個皇城的皇家女、世家女有些格格不入?!?/br> “后來呢?”方瑾枝急忙追問。 “后來衛王宮變失敗之際擄走了三少爺,長公主大怒以謀逆之罪將整個衛王府滿門抄斬??墒切l王早有準備,已經提前將王府中的父母妻兒轉移。長公主并沒有就此罷休,搜尋一年才找到隱姓埋名的衛王家眷。小郡主便和她的祖父母、衛王妃、兩個側妃、五個哥哥、一個弟弟,及所有家仆一并被處死了。官兵甚至放了一把火,把一切燒了個干干凈凈,尸骨無存?!眳莔ama頓了頓,“那個小郡主……臨死的時候似乎還受了辱?!?/br> “哥哥呢?哥哥那個時候在哪?”方瑾枝最關心的還是方宗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