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三哥哥……”方瑾枝仰著頭,有些茫然地望著陸無硯。她不曉得三哥哥為什么突然兇起來。 陸無硯坐在她身邊,將早就斟酌許久的言語說出來。 “瑾枝,男女有別。即使是父女、兄妹也不可太過親昵。不可同席,更不可無禮地看男子的身體。更不能讓陌生男子看你的身體,甚至是碰觸你?!?/br> 方瑾枝咬了一下嘴唇。 “無禮”這個詞她懂。三哥哥這是在說她無禮…… 瞧著方瑾枝好像犯了錯的樣子,陸無硯不由放緩了語氣:“咱們瑾枝如今還小,都無妨??墒沁^了年,你就七歲了。七歲就不再是小孩子,更不可以再如往昔那樣黏在我身上。晚上不許跑到我屋子里來,我在凈室的時候,你也不可以闖進來。也不可以……親我。記住了嗎?” 就算百分之百確定今生會娶了她,就算無比喜歡她黏在自己身上的感覺,陸無硯也不得不狠心教她道理。她沒有母親,陸家的這些舅母沒有真心待她的,她的義母也并不常與她見面。那些該是母親教給她的東西,只能他來告訴她。 “我不明白?!狈借u了搖頭,“你以前說等我長大了就可以嫁給你,那我嫁給你自然就可以像娘親親爹爹那樣親你??赡悻F在又說我七歲就長大了……” “這不一樣……”陸無硯發覺有點說不通。 “怎么不一樣?”方瑾枝歪著頭望著他。 “七歲只是……半大。娶你的時候,你得完全長大?!?/br> “那我什么時候才能完全長大?” 陸無硯望著她小小的身子,說:“十四?!?/br> “哦……”方瑾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踩著長椅站起來,直接坐在陸無硯的腿上。她使勁兒在陸無硯的臉上親了一口,又用一雙小胳膊使勁兒摟著他的脖子。 “我還沒到七歲呢!” 陸無硯哭笑不得地將小姑娘擁在懷里。 第47章 哼唧 “如何?”老太太滿面期待地望著陸申機。 “太嬌氣了, 不要!”陸申機隨手將畫冊推到一邊。 老太太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她有些生氣地說:“嬌氣?是不是嬌氣那要看跟誰比!你如果非要和長公主做比較,那這天下就沒有不嬌氣的姑娘家了!” 陸申機轉過了頭, 假裝沒聽見。 “申機,這續弦是必須要抬進門的。別說你是咱們溫國公府的嫡長孫, 就算你只是一個庶子,也沒有不再娶的道理!你慣是自己拿主意的,祖母這才讓你自己來挑??赡愕购?,挑了半年就沒一個瞧得上眼的!” “祖母,您這話說的對!真的就沒一個好的啊, 孫子就是沒看上!您難不成要委屈我隨便娶一個?” “你……”老太太搖搖頭,“申機,你別不知好歹!咱們家別人的事兒祖母還不稀罕管呢!你這婚事,不能再這么拖下去了。也不用你自己挑了,祖母給你挑!給你挑一個溫柔、端莊, 又顧家的!” 這話就像是說長公主不夠溫柔、端莊、顧家。 陸申機立馬不愛聽了。他又不能頂撞長輩,只能站起來,說:“祖母若是沒有別的什么事兒,我就先走了?!?/br> “慢著!”老太太猶豫了一瞬,才開口:“你母親是個可憐人。她剛嫁過來沒幾年就守了寡, 好不容易等到你長大了,也沒好好享幾天的福份。這么多年一直在靜寧庵里青燈古佛,一趟也沒回來。這眼瞅著又要過年了,今年過年, 你可得把她請回來!” 陸申機的眉頭越皺越緊。 “申機!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就舍得年三十家人團聚的時候,讓你母親一個人在靜寧庵里過?”老太太嘆了口氣,“祖母明白你心里有個結,你怪你母親,甚至怪祖母,怪陸家!可是……芝芝已經去了這么多年。多大的仇恨也該消了,更別說自己的母親!你總不能讓你母親在尼姑庵里孤獨終老吧!” “我知道了?!标懮隀C低著頭,敷衍著說。 “我不管!今年過年你必須把你母親請回來!這不僅是年三十,還是我老太婆的壽辰!你要是不把你母親請回來,就是故意惹我生氣!”老太太也是動了怒。 她如今一大把年紀了,整個府里沒有誰能給她氣受。她也早就交了實權,又是個心寬的。當真是極少動怒。也只有在面對陸申機的時候才會真動肝火。 陸申機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了,他又是溫國公的嫡長孫。老太太自然把他當成眼珠子寵,他要什么給他什么。犯了錯,也舍不得責罰。逐漸將他的性子養得野了些。陸申機少年時沒少闖禍,不是砸了這個就是踹了那個。他當年身上的那股囂張勁兒,就連如今的陸無硯都比不上。 誰讓整個溫國公府都捧著他呢?誰都舍不得說他半句不是。 他那性子還是和長公主成親以后才穩重起來,也不知道是因為做了丈夫,還是做了父親。 陸申機站在池子邊,一動不動。 他知道他任由自己的母親在尼姑庵里一待好幾年是極大的不孝,可是一想到要把她接回來,他心里又不得不想起芝芝。 那幾年正是戰亂的時候,他一共沒見幾次他的小女兒。印象里的芝芝就那么一丁點,他連碰都不敢碰,怕把小姑娘嬌嬌嫩嫩的肌膚弄破了??烧l能預料到,她還那么小的時候就永遠離開了。 “爹爹、爹爹……” 軟軟糯糯的童音在他耳邊不斷縈繞,那一抹小小的影子住在他被堅石包裹住的胸腔。 陸申機飛起一腳,將池子邊的一盆玉蘭踹進池子里。池子里的水頓時揚起一大捧水花。 接她回家?做夢! 可是一想到母親一個人日日念佛,他心里又難受??粗刈永锏乃K于平靜下來,他忽然有了主意。他不去請她,可以讓他兒子去請??! 陸無硯發現自從他上次一本正經地跟方瑾枝解說了男女大防之后,方瑾枝反而比以前更喜歡粘著他了。他不得不反思是不是自己解說的不夠詳細,甚至讓小姑娘誤解了什么。 比如說現在。 用過午膳,陸無硯只不過打了個盹的功夫,方瑾枝就爬上了臥榻,往他懷里鉆。 陸無硯低頭,看著趴在他懷里玩著他頭發的方瑾枝,忍俊不禁。 “三哥哥,你不睡啦?”方瑾枝仰著頭望著他,“唔,是我吵著你了嗎?我知道了……我不玩你頭發了!” 望著方瑾枝那一雙靈動的大眼睛,陸無硯的那一丁點困頓便也散去了。 “不睡了,三哥哥要出去一趟。你把《詩經》抄完,再練習夾一會兒棋子再回去?!标憻o硯說著已經坐了起來。 方瑾枝撅著嘴,不大高興地望著陸無硯。 “怎么了?”陸無硯輕輕點了點方瑾枝的小鼻尖。 “三哥哥你又要去哪兒?唔,我舍不得你走!”她挽著陸無硯的胳膊不松開,“三哥哥,你能不能帶我一塊去呀?唔,我保證不搗亂,就乖乖地待在你身邊!” 方瑾枝哼唧了兩聲,低著頭去搖陸無硯的手。這過一天少一天,她可馬上就要七歲了!三舅母已經找過她了,告訴她等來年開了春,她就要和陸家其他的表姐妹們一起去府里的學堂讀書。她就不能再日日來垂鞘院了。而且三哥哥還說等她七歲了就不許再纏著他。 那…… 那豈不是以后連三哥哥人影都瞧不見了? 方瑾枝舍不得。 陸無硯不清楚方瑾枝心里的小顧慮,只是以為她貪玩,本來今日是要去一趟靜寧庵,帶著方瑾枝倒也沒什么不方便的。 “好,去把你的小斗篷穿上,等下咱們就走?!标憻o硯說著,就走進偏屋,換了一身干凈的新衣服出來。 陸無硯剛一出來,就皺起了眉。 “你沒衣服穿嗎?”陸無硯有些嫌棄地看著方瑾枝身上的霜色小斗篷。 “我有衣服穿呀……”方瑾枝疑惑地低著頭,仔細查看了一番身上的衣服,沒什么差錯呀! “去年冬天就穿過這件?!?/br> “可是……可是還很新吶!”方瑾枝有點委屈。 陸無硯走過去,將兜帽給她戴上,才牽著她往外走。只是那眼角的余光里還有一點嫌棄。他牽著方瑾枝走到院子里的時候,正好迎面碰見入烹挽著一籃新鮮的蔬菜回來。陸無硯便吩咐入烹改日讓入繡過來一趟,好給方瑾枝裁衣服。 靜寧庵距離溫國公府并不算遠,一個時辰便可到。 “我們現在要去靜寧庵,那里是佛門清靜之地。到了以后,要守規矩,不可大聲喧嘩,也不可嬉鬧調皮??捎涀×??” 方瑾枝連連點頭,“都記住啦!絕對不給三哥哥丟臉!” 陸無硯拿了裘衣裹在身上,他倚靠著車壁打算瞇一會兒。方瑾枝果然又爬過去,小心翼翼地去掀陸無硯身上的裘衣。她這是又想往陸無硯懷里鉆。 陸無硯抬眼,忍著笑意地將方瑾枝拉到懷里,又拉了拉裘衣,蓋在兩個人身上。 不過是剛剛入冬,天氣已經寒了許多。兩個人偎在一起,倒是暖和了不少。陸無硯凝望著懷里的小姑娘,忽然舍不得去睡。 “三哥哥,睡一會兒!”方瑾枝從裘衣里伸出小胳膊,抬手去抹陸無硯的眼睛,想要讓他閉上眼睛小憩一會兒。 “好?!标憻o硯笑著應下,又將方瑾枝的小胳膊抓到裘衣里,為她蓋好。 等到馬車在靜寧庵門外停下來時,兩個人堪堪醒過來。 方瑾枝推開車馬,十分新奇地說:“哇,下雪啦!” 陸無硯將她小斗篷上的兜帽給她戴好,才望向外面。 絮絮的雪粒飄落下來,并不大,遠處的山景便添了幾分縹緲。竟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陸無硯看了一眼地面的雪泥,有些嫌惡地下了馬車,忍不住又瞧了一眼他白色的靴子。方瑾枝剛想跳下馬車,陸無硯阻止了她。 “臟?!标憻o硯皺著眉,沒讓方瑾枝的鞋子碰著地面,而是將她抱在懷里,抱著她往靜寧庵去。 這一場小雪下得突然,馬車上并沒有準備傘具,幸好雪還小。陸無硯抱著方瑾枝走在雪里倒也還好。 方瑾枝伸出小胳膊,張開了小手掌去接雪花,一片又一片的雪,被她接到暖融融的掌心里??上恳黄┗▌倓偮湓谒菩谋闳诨?,消失得無影無蹤。不久,她白皙的掌心里就窩了一小灘雪融化后的水漬。本是涼涼的,卻因為她掌心的溫度,暖和起來。 陸無硯偏過頭看她一眼,心想還是年紀小,就這么幾片雪就能玩得很開心。 來之前,陸無硯已經告訴過方瑾枝他們來靜寧庵是為了陸無硯的祖母。是以,方瑾枝見到陸無硯的祖母時,格外規矩。 不,現在應該叫做靜心師太了。 陸無硯的祖母雖然在靜寧庵中一待多年,卻并沒有剃度出家,勉強算是代發修行。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陸無硯,一時沒認出來。 “居然都這么大了……”靜心師太心中感慨頗深。山中不是外世情,一晃這么多年。她記憶中的稚子竟然已經長這么大了,比她還要高了許多。 “祖母?!标憻o硯的情緒并沒有什么波動,只是規矩地給她行了一禮。 “誒,坐吧?!膘o心師太應了一聲,竟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陸無硯坐下,方瑾枝也規規矩矩地坐在陸無硯身邊的一把椅子上。 靜心師太這才注意到方瑾枝,有些驚訝地說:“這是誰家的姑娘,倒是沒見過?!?/br> “三房的外孫女,如今住在府里?!标憻o硯看了方瑾枝一眼,方瑾枝就從椅子上下來,規規矩矩地給靜心師太問了好,才重新坐回去。 靜心師太點了點頭,多看了方瑾枝兩眼。雖然這些年她一直留在靜寧庵中,足不出戶??墒菍τ跍貒锏氖聝?,她還是知道一星半點的。 起碼她知曉陸無硯的怪癖日益增多,在府里已到了人人不敢招惹的存在。所以她才會對陸無硯帶著一個小姑娘在身邊的舉動有些驚訝。 陸無硯打量了一圈樸素到簡陋的房間,而后收回視線,道:“山中日子辛苦,孫兒給您帶來了一些日常需用的東西?!?/br> “難為你親自跑一趟?!膘o心師太輕輕笑著。 這些年,她雖然一次都沒有回溫國公府??墒撬吘惯€是溫國公府里大房的大夫人,所以她的吃穿用度,溫國公府怎么可能不管?每隔一段日子,溫國公府里就有丫鬟送東西過來。 她倒是沒想到這一次陸無硯會親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