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太太、夫人,該送陸家表姑娘去前院了?!鄙騧ama在一旁提醒。 冬日里天黑得很早,天邊的日頭已經西沉了,在天際灑下大把的余暉。若是再耽擱一會兒, 方瑾枝回去的時候就要趕夜路了。 榮國公府的老太太和大夫人都露出不舍得的神色來,可是認義女這件事本來就沒有那么容易。更何況,方瑾枝還是溫國公府里的表姑娘,他們方家想要收了她還需長輩們出面, 親自去溫國公府說一聲才成,斷然不能一杯茶水就認了親。今日不過是陸無硯領了方瑾枝過來表達了認親的意思,那真正的認親還要掐著手指頭,算出個黃道吉日來。 方瑾枝挪了挪小身子,從椅子上下來,說:“瑾枝下次來看你們?!?/br> “好!我們等著你!”大夫人舍不得的摩挲了一陣她的小手,才牽著她往外走。 大夫人親自送她出去,直到看她上了馬車,才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 站在遠處的榮國公府撫了撫須,道:“等過了十五,你去一趟溫國公府,把認下這個義女的這事兒辦了?!?/br> “媳婦兒知道了?!贝蠓蛉嗣?。 榮國公看著行遠的馬車皺了皺眉,又說:“算了,你還是和你母親一道去吧?!?/br> 他想了想,又囑咐:“以后就把這孩子當成府上的娣姐兒對待,切不可讓她受了一點委屈?!?/br> “是……” 大夫人雖然口中應著,但是心里卻不免狐疑。她最近一直想收養一個義女,這是整個榮國公府都知曉的事情。她對這個孩子也是百般的滿意,父親應該知道她定會好好疼愛這個孩子。又何必多此一舉,格外囑咐呢? 老太太也有些驚訝地看了榮國公一眼,要知道榮國公并不怎么管后院的事兒。 但是大爺的心里卻是跟明鏡一樣,他明白父親的顧慮。當時太太和大夫人都在后院陪著方瑾枝,并不知曉前院里的事兒。當時陸無硯對于這個孩子的在意表現得太過明顯,明顯到像是故意暗示他們一般。 在回溫國公府的馬車上,方瑾枝歪著小腦袋望著一側的陸無硯,問:“三哥哥,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陸無硯合著眼睛倚靠著馬車車壁,沒有吱聲。 “三哥哥,你就看我一眼嘛?!狈借ε策^去,小心翼翼地用手去翻陸無硯的眼皮。 陸無硯果真看了她一眼,道一句:“丑丫頭”,然后又悠然在在的合上了眼。 方瑾枝皺著眉,她不高興地說:“我不丑!我、我……不就是腦袋上綁了層紗布嘛!好吧,還缺了兩顆牙。三哥哥,你仔細看看我,不丑的!” 陸無硯忍不住笑。他將方瑾枝撈起來,讓她面對著自己坐在他的膝上。 “好,三哥哥仔細看看你?!彼鎻姆借Φ拿佳坶_始細細打量,瞧得認真。后又認真點了點頭,說:“還是丑丫頭?!?/br> 方瑾枝擰著眉,使勁兒瞪了陸無硯一眼,小聲嘟囔:“你這人忒小氣,我不就是沖你發了脾氣,又涂了你一臉口水嘛?我都道歉了,也給你擦了臉,還生氣……” 方瑾枝話音剛落,馬車忽然與什么磕碰了一下,整個車身晃了一下。方瑾枝小身子一顫,陸無硯及時扶住了她。 方瑾枝茫然地回頭,陸無硯卻把她的小腦袋摁到自己懷里,道:“把眼睛閉上不要亂看,緊緊抓著我的衣服,更不要亂動,記住了嗎?” “記住了!”方瑾枝使勁兒點了一下頭,左手使勁抓著陸無硯腰際的衣裳,右手纏著紗布不能使出力氣來,便用纖細的小胳膊努力環著陸無硯的腰。 陸無硯的目光落在旁邊的小桌上。馬車里備著小方桌,小方桌上還有幾道糕點。這幾道糕點還是方家大夫人特意囑咐廚房做出來的,好讓方瑾枝路上的時候吃著解悶。 馬車門被猛地踹開,一個蒙面人舉著手里的匕首跳上來。 陸無硯的嘴角露出一抹陰冷的笑,他抽出小方桌上一碗蛋羹里的銀匙,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刺入蒙面人的眼中。汩汩的濃稠鮮血從他的眼眶里涌出來,順著銀匙淌到陸無硯的手上。蒙面人的動作僵在那里,瞬間的疼痛讓他一時之間連呼喊都來不及。 銀光閃過,一柄長刀劈來,那蒙面人的身體立刻一分為二。 入酒手握刀柄站在后面,她看見陸無硯完好無損才松了口氣。 “這里不用你管,繼續你的任務?!标憻o硯道。 “是!”入酒看了一眼倒地的尸體,掩飾了眼中的詫異。她立刻轉身,調動早就埋伏好的人手將這些企圖抓住陸無硯的人一網打盡。 馬車門復又被關上,將外面的光明也攔了下來。馬車里又變得安靜而昏暗。陸無硯慢慢收回手,他瞇著眼睛看著手指上鮮紅的血,然后逐漸靠近唇畔。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仍舊guntang的濃稠鮮血。 血腥而熟悉的味道。 陸無硯的眉一點一點皺起來,清俊的容顏又露出那種痛苦的神色。那種腹中翻江倒海的嘔吐感再一次席卷,他幾乎是用發顫的手捧了茶碗,仔仔細細簌了口,又用錦帕一點一點將嘴角的水漬和手上的血跡抹去。 他的手又恢復了干凈,可是他的目光始終凝在自己的手上,好像仍舊可以看見擦不去的血跡。 “三哥哥……” 懷里的小姑娘呢喃似的輕喚,將陸無硯的思緒抽回。他低頭,望著乖乖縮在他懷里的方瑾枝。他微微向后傾了傾身,露出方瑾枝緊緊閉著的眼。她濃密的睫毛蜷曲著,投下彎彎的陰影。這個孩子果真聽話的合著眼,并沒有睜開。陸無硯心里的那種痛楚好像在一點點淡去。 必須淡去。 他不能嚇著她。 “嗯,三哥哥在呢。瑾枝表現得很好。繼續乖乖地閉著眼睛,等一會兒事情都處理好了,咱們就回家?!泵髅餮壑羞€有并未完全壓下去的痛苦,聲音里已經帶著一絲寵溺的歡愉。正如他平日里每一次哄著方瑾枝時的語調一般,輕快、悠然、清朗。 “好!”方瑾枝使勁兒點頭,環著陸無硯腰際的小胳膊越發收緊。 外面的打斗聲音逐漸止住了,入酒立在馬車外,稟:“一共四十三人,留下三個活口。其余蒙面人不是被斬殺就是自盡,無一逃亡?!?/br> 陸無硯抱著方瑾枝下了馬車,他穿過滿地的尸體,走向被捆綁在一處的僅剩三人。 “說出指使者?!标憻o硯停在他們三人稍遠的地方。 三個人被繩子緊緊綁著,又讓他們跪在一處。他們都沒有說話,大有英勇赴死的意味。 陸無硯隨手指了其中一人,然后臨空打了叉。 打叉,意為剝皮。 “是!”立在入酒身后的一個十七八的少女,手持一把匕首,走向被陸無硯選中的那個人。那個人的眼里立刻露出驚恐的眼色,跪在他旁邊的兩個人也都是驚懼不已。 因為太過害怕,那個被選中的人不停掙扎。少女手中的匕首,也只是在他的頭頂劃出了一道很淺的口子。 “廢物,讓開?!标憻o硯皺眉。 那個行刑的少女手腕一顫,立刻彎著腰退到一旁。 陸無硯左手抱著懷里的方瑾枝,右手直接拔了旁邊一人腰間的佩劍。他抬手,行云流水般劃了兩下,那個被選中的人頭頂立刻出現兩道交叉的傷口,深淺合宜,皮rou分離,剛剛好。 早就候在一旁的兩個人愣了一下,她們兩個立刻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摁住那個人,將水銀從他的頭頂上的傷口里澆灌而下。 也就是這個時候,這個人才想到喊叫。聲嘶力竭、痛不欲生。 陸無硯已經扔了劍,及時轉身捂住了方瑾枝的耳朵。 眼見著平日的伙伴被生生剝下人皮,另外兩個人早就嚇得癱軟在地。 “我說!我說!是右相!是右相讓我們活捉你!” 陸無硯抱著方瑾枝走向馬車。馬車邊的雜草堆里,開出一朵白色的野花,潔白無瑕。陸無硯彎腰,將它摘下來,插在方瑾枝的發間。 他抱著方瑾枝上了馬車。 馬車又一次緩緩朝前行駛,陸無硯才松開抱著方瑾枝的手,溫聲說:“事情處理好了,可以睜開眼睛了?!?/br> 方瑾枝這才睜開眼。 她閉了太久的眼睛,一時睜開眼還有不適應,使勁兒眨了兩下才好。她曉得剛剛是有人打斗,可是三哥哥既然讓她閉著眼睛,就是不想她過問吧?那……她自然不會去問。 方瑾枝抬手摸了摸發間的小花,問:“三哥哥,你在我頭上戴了什么?” 她將發間的小花拿下來,瞧了瞧,稀奇地說:“這么冷的天兒,它還能活耶!” 她又瞧了一會兒,才自己摸索著往發間插??山K究因為看不見,插了幾次都沒插好。陸無硯笑著抬手想要幫她。他剛剛抬起右手,微微頓了一下,還是換了左手,將那朵潔白無瑕的小野花插在方瑾枝的發間。 陸無硯低眉,細細瞧著膝上的方瑾枝。 他對干凈有著極度的要求。然而……干凈? 這世上最不干凈的莫過于他的這一雙手??墒谴藭r他正用這雙手抱著膝上的小姑娘,干干凈凈的小姑娘。 方瑾枝抓了陸無硯的手,她仰起臉,甜甜地笑:“三哥哥的手真好看!” “好看?是嗎?”陸無硯目光明暗相替地望著她。 “是呀!”方瑾枝握著陸無硯的手,把他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握在掌心里玩?!叭绺绲氖直葘こ9媚锛业氖侄家琢?!三哥哥的手指頭好長好長!” 她拿自己的手指頭跟陸無硯的比較,驚奇地說:“瞧呀,是我的兩倍長呢!” 望著方瑾枝新奇的模樣,陸無硯的嘴角終于爬上一抹釋然的笑意,暖暖的。 “傻孩子?!彼绞?,揉了揉方瑾枝的頭。 到了溫國公府,陸無硯將方瑾枝送到她自己的小院門口便離開了,他要回垂鞘院去找長公主議事。 方瑾枝一進閣樓,就瞧見入茶正在教米寶兒和鹽寶兒繡活。見方瑾枝回來了,三個人同時抬頭望向她。 “呀,姑娘這是怎么了!”米寶兒立刻從鼓凳上跳下來,匆匆小跑到方瑾枝面前,有些心驚地望著方瑾枝的額頭。 入茶和鹽寶兒也一同放下手中的活計,趕過來。 “沒事兒,沒事兒,不小心磕著了?!狈借B連擺手。 米寶兒和鹽寶兒的眼珠子又落在方瑾枝纏滿紗布的手上。兩個小丫鬟的眼圈紅紅的,恨不得自己代替方瑾枝受這份罪。她們兩個咬著嘴唇沒有吭聲。若是往常,她們兩個一定會仔細追問方瑾枝她手上的傷究竟是怎么回事??墒沁@幾日被入茶調.教了一番,已經明白“多嘴多舌”乃下人的一大忌。 方瑾枝何嘗不知道米寶兒和鹽寶兒兩個是真的關心她?她又對她們兩個說了次自己真的沒事兒,免得她們兩個擔心。 方瑾枝眼珠子轉了一圈,并沒有瞧見阿星和阿月,她忙問:“阿星和阿月呢?” 對于阿星和阿月,方瑾枝一直都沒有放松警惕。 鹽寶兒規規矩矩地說:“回姑娘的話,阿星和阿月在小廚房里煮湯圓?!?/br> 太規矩了,方瑾枝倒是有些不適應。方瑾枝這才反應過來,從她回來,米寶兒和鹽寶兒的表現的確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好像懂規矩了不少。 方瑾枝感激地看了入茶一眼,才點點頭,說:“曉得了,我上樓去了?!?/br> 她邁著一雙小短腿跑上樓,衛mama正從她的屋子里出來。 “姑娘回來了……哎呀!”衛mama瞧見方瑾枝頭上和手上的傷,又是好一頓心疼。方瑾枝又一次好頓解釋自己沒事兒,才進了屋。 衛mama臨走前,方瑾枝又叮囑:“一會兒阿星和阿月把湯圓煮好了,你親自送上來!” “誒!老奴都知道!”衛mama拍了拍胸脯。 方瑾枝這才放心地進了屋,她小跑進拔步床里,將裝著一雙meimei的大箱子打開。 “jiejie……”兩個小姑娘驚慌地望著方瑾枝,小小的手掌從箱子里探出來,想要摸一摸方瑾枝額頭的傷。她們兩個的眼睛紅紅,快要哭出來了。 方瑾枝忙抓住了她們的小手掌,低聲說:“jiejie不疼,真的!” “疼……疼……”兩個小姑娘小聲地說,帶著一點點哭腔。 “真的不疼,已經快好啦!jiejie不騙人!” 兩個小姑娘不吭聲了,可是那眼睛還是始終落在方瑾枝的額頭,一寸都不肯挪開。 方瑾枝放開兩個小姑娘的手,在腰包里翻了翻,翻出一條雪紗錦帕,她將錦帕攤開,露出里面的兩塊軟酥糖。她一邊將兩塊軟酥糖塞進兩個meimei的嘴里,一邊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這兩塊軟酥糖jiejie是從榮國公府帶回來的,那兒有好多好吃的!jiejie吃了好多種果子呀,糕呀,糖塊呀……唔,就這種軟酥糖最好吃啦!可甜可甜,還不膩人。你們喜不喜歡呀?” 兩個小姑娘彎著一對眼睛,笑瞇瞇地點頭。只要是jiejie帶給她們的,就是天下最最好吃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