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三哥哥,你把入茶或者入烹借我用幾天好不好?”方瑾枝滿懷希望,又萬分緊張地望著陸無硯。有的人天生驕傲,輕易不愿意開口求人??墒且坏╅_了口,若是被拒絕的話,恐怕再也不會送上去討嫌。 “要她們做什么?”陸無硯剛問完,怕方瑾枝多心,又急忙加了句“她們未必合宜,若有更合適的人,我好給你換?!?/br> 方瑾枝放下心來,笑嘻嘻地說:“不不不,她們就很好啦。是我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鬟,她們不太懂大家族的規矩,我怕她們以后一不小心就闖了禍。所以想請入茶或者入烹教教她們該知道的規矩?!?/br> “竟是因為這個?!标憻o硯點點頭,“入茶吧,比入烹更合適一些?!?/br> “謝謝三哥哥!那我就先回去啦!”方瑾枝從窗縫往外瞅了一眼,天色就快黑下來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在秋千上玩累了的緣故,她有點困。 陸無硯也看出來方瑾枝的大眼睛染了倦意,他將窗戶推開,把手探出窗外一會兒,才關了窗戶,說:“外面起風了,過會再走。困了就去偏廳里小瞇一會兒,等風停了我叫你?!?/br> 他不等方瑾枝說話,已經自作主張地將小姑娘抱起來,抱進偏廳的臥榻上,又親自從一側的雙開門高櫥里翻出裘毯蓋在了方瑾枝的身上。 陸無硯的住處比別處暖和得多,方瑾枝縮在厚重的裘毯里,望著壁爐里劈啪作響清響的火焰,沒多久就睡著了。 看著方瑾枝睡著了,陸無硯才悄悄退出去。 方瑾枝是被吵醒的。她揉揉眼睛坐起來,一時沒緩過來,稀里糊涂的,連身在何處都不清楚。她掀開蓋在身上的裘毯,赤著腳往外走,卻在走到屏風時被正廳里的聲音一下子驚得清醒了。 “你這一身臭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了?”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聲線比尋常女人要高,響亮中自帶一種高高在上的威嚴。 方瑾枝悄悄從屏風后探出了小腦袋,只看見那個女人一身繁復紅裝的背影。明明不過尋常姑娘家的身高,瞧著竟是挺拔異常。 而陸無硯正坐在窗口的玫瑰椅里,他身子后傾,兩條長腿一條盤在椅子上,另一條隨意垂著,神態極為散漫。 入茶和入烹都低著頭,規規矩矩地跪在門口。 依舊是那個女人的聲音:“愛干凈整潔的人不過衣服一日一換,就算一日兩換也罷了。你可倒好。一日幾換暫且不提,竟是脫下的衣服直接燒毀。我大遼子民有多少百姓無衣可穿,可你竟如此糟蹋東西!聽說你如今連鞋底都不愿意沾地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門,出門也是個廢人一樣坐在輪椅上?!?/br> “再瞧瞧你身上的粉衣服……”那女人的聲音里染上三分嫌棄,“本宮怎么有你這樣的兒子!” 躲在屏風后面的方瑾枝睜大了眼睛,原來這個人就是長公主! 陸無硯任由長公主繼續數落,全當聽不見。 正廳里靜了一會兒,長公主忽然輕嘆了一聲。她走向陸無硯,略無奈地說:“無硯,都過去那么多年了,你這心結怎么不僅沒解開,反而成了死結?沒有過去的坎,當年的那些事情就忘記吧……” 陸無硯忽然彎下腰,一陣干嘔。散漫的神情早已不見,眉目之中全是厭惡和痛苦,他抓著衣襟的手掌青筋凸出,險些抓壞身上的錦服。 “無硯!無硯!”長公主一驚,忙去拿旁邊桌子上的茶杯。 “別碰我的杯子……”陸無硯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勉強才能擠出這話,而他的目光落在長公主涂了鮮紅丹蔻的指甲上。 長公主一怔,慢慢收回手。她一拂衣袖,怒指向跪在門口的入茶和入烹,道:“都是死人嗎?還不快過來伺候!” 入茶和入烹忙爬起來,入茶匆匆趕過來為陸無硯倒了茶水,而入烹則是跪在西角小柜里翻出熏香,在博山爐里燃上。 屋子里逐漸飄出清雅的香氣,陸無硯喝了入茶遞過來的茶,神色才慢慢緩和過來。 他苦笑地望著長公主,道:“母子一場,母親大人別再提當年的事情折磨我了?!?/br> 長公主沉默了很久,才有些心疼地說:“我只是擔心你?!?/br> “兒子過得挺好,一直都按照母親大人的旨意扮演著最囂張的混蛋。如今提到皇城第一紈绔子,你兒子絕對位居榜首?!标憻o硯自嘲道。 “無硯……”長公主想走過去,可剛剛邁出一步又停了下來。她有些難受地說:“你最大的不幸就是身為我的兒子……” 這一刻她不是執掌整個大遼的尊者,只是一個柔弱的母親。 陸無硯望著自己的母親,道:“不,能是您的兒子,是無硯的榮幸。無論是過去的遭遇,還是現在的不得已,無硯都無半句怨言。兒子也萬分相信母親的選擇,就算是要兒子犧牲,兒子也萬死不辭?!?/br> 長公主側轉過身,方瑾枝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她竟從未想過三哥哥的母親竟然這么年輕、明艷!人以皎月形容女子,可是方瑾枝覺得月之光輝根本不能形容長公主的耀目,她簡直就是最炫目的耀日。 方瑾枝還看見了長公主濕潤的眼中流露出的痛苦、掙扎。 “不!我怎么可能要你犧牲?你就是我的命!” 陸無硯抬頭望著自己的母親,緩緩搖頭,道:“不,大遼才是你的命?!?/br> 他嘴角輕輕勾起,帶出幾許落寞。 第17章 拉鉤 長公主踉蹌兩步,向后退去,險些站不穩。她閉了一下眼,深深吸了口氣,情緒緩和了一些才望著坐在對面的兒子,說:“母親只能采取這樣的方式……” 陸無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他理解。 長公主苦笑,問:“現在已經嚴重到連母親都嫌惡了嗎?母親是不是再也不能像你小時候那樣抱抱你了?” 陸無硯將茶杯遞給入茶,從玫瑰椅里起身。他走向長公主,主動伸出雙臂抱了一下她。他輕輕拍了拍長公主的后背,似安慰地說:“母親別多心?!?/br> 長公主這才釋然地松了口氣。 屏風后忽然響起一陣磕碰聲。 “誰在那里?”長公主厲聲問道,又恢復成往日朝堂上與群臣爭論的氣勢。 方瑾枝揉了揉不小心撞到屏風上的額角,有些畏懼地從屏風后面挪出來。 長公主皺眉,質問:“哪來的野孩子?” “什么野孩子,那是你兒媳婦?!标憻o硯朝著方瑾枝招了招手。 “兒媳婦?”長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正往陸無硯那兒走的方瑾枝。 方瑾枝被她打量得渾身不自在,忙說:“給、給長公主問好?!?/br> 她想行禮,竟是一時不知道宮中禮節。要跪下嗎?她剛想跪下,腰身忽然被攬住,下一刻已經被陸無硯抱到了膝上。 “誰派你躲在后面偷聽?”長公主絲毫不因為方瑾枝年紀小而掉以輕心,更加嚴厲地問道。 方瑾枝坐在陸無硯的膝上,十分局促地說:“我、我沒有偷聽……” “沒偷聽?你敢說你什么都沒聽見?”長公主瞇著一雙鳳目,反問。 “我、我是不小心聽見的,不是故意的,也沒有人派我偷聽……”方瑾枝越發緊張。 長公主上前一步,繼續發問:“都聽見什么了?” 方瑾枝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長公主,竟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起來。 “什么偷聽,明明是母親聲音太大把她吵醒了?!标憻o硯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長公主,然后拍了拍懷里的方瑾枝緊緊攥著裙子的手背。 長公主驚了一瞬。她是不是看錯了?剛剛陸無硯眼中的眼神竟帶著幾分央求?而且她這個怪癖頗為嚴重的兒子居然十分熟稔地將這個小姑娘抱在懷里,顯然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她不由多看了兩眼坐在陸無硯膝上脊背挺直的方瑾枝,小姑娘是挺好看的,但是……太小了吧? 她若有所思地審視著陸無硯,道:“你也十五了,陸家給你安排通房了嗎?” 陸無硯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說:“母親還是饒了我吧?!?/br> 長公主的目光一掃,落在低頭垂手立在角落的入茶和入烹,說:“這兩個你不是不嫌嗎?模樣也不錯,就收了吧?!?/br> 陸無硯輕輕看了她們兩個一眼,入茶和入烹心領神會,急忙同時跪伏在地,顫聲求:“長公主饒命!” “你們!”長公主自然看出來陸無硯的暗示,她無奈看了陸無硯一眼,“不愧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人!” 陸無硯一邊揉著方瑾枝的額角,一邊笑著說:“母親大人還不如多關心一下自己,您若是再不管一管,那個西域來的女人可不知道要爬到什么位置了?!?/br> “不管!”長公主拂袖,明明已是氣極,偏裝成毫不在意的樣子。 “真不管?”陸無硯忍了笑意,“那兒子看她煩,尤其是她身上的那股馬奶味兒,要把整個國公府熏臭了。煩勞母親大人幫忙趕一趕成不成?” 長公主瞪了陸無硯一眼,大步走出正廳。她走路的時候,步子邁得很大,托著身后逶迤的裙擺,風華無雙。 等長公主走了,方瑾枝才重重松了口氣。她覺得自己挺沒出息,可是一看見遠處的入烹和入茶也同樣一副放松下來的模樣,她才曉得不僅是自己怕長公主。 “還疼嗎?” 耳畔傳來陸無硯的聲音,陸無硯離她很近,說話的時候氣息沖進她的耳朵里,癢癢的。方瑾枝不由縮了縮肩膀,說:“只是輕輕撞了一下,不疼了!” “偷聽得太認真才撞到了?”陸無硯故意取笑她。 方瑾枝急忙抓著陸無硯的手,睜大了一雙澄澈的眼睛,分外認真地說:“三哥哥,我真的不是有意偷聽的!真的不是!” “逗你呢?!标憻o硯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方瑾枝卻忽然低著頭安靜下來。 “怎么了?生氣了?”陸無硯忙問。 方瑾枝伸開雙臂大大抱住陸無硯,貼在他胸口,一字一頓地說:“三哥哥,等瑾枝長大了就嫁給你。以后我照顧你,你不想走路我推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討厭應酬,瑾枝會好好學,以后幫三哥哥都擋回去,或者替三哥哥參加。瑾枝還會去學做衣服,讓三哥哥每天都能穿上干凈的新衣服!” 陸無硯輕拍著方瑾枝后背的手僵在那里,他差點壓不住心中的震撼。 過了好半天,陸無硯的手才輕輕落下,他慢慢梳理著方瑾枝柔軟的丱發,輕聲說:“瑾枝,你明白嫁給我是什么意思嗎?” 方瑾枝從陸無硯的懷里抬起頭,有些迷茫地望著他。不太明朗地說:“就是……” 陸無硯笑著搖頭,他的小姑娘還太小了,并不懂這些。她大抵認為這和“做一輩子好朋友”是同一回事情,只用這樣的話來表達內心的關心和示好。 “嗯,三哥哥記住了。瑾枝也要記得今日說過的話,切不可食言?!标憻o硯目光如炬,凝望著懷中還太小的愛人。 方瑾枝重重點頭,說:“我才不會成為言而無信的人!咱們來拉鉤!” 陸無硯笑著伸出小指,和方瑾枝伸出來的小手指頭勾住一起,垂眸低笑道:“那我就等著瑾枝長大?!?/br>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方瑾枝本來想回去。陸無硯卻并沒有允,只因今晚還會有一場陸家的家宴。而且排場完全不比年三十的時候小。陸家各房原本的應酬也都推了。只因為今晚的家宴,長公主會到場。 這一回,陸無硯倒是沒有像年三十那樣晚到。方瑾枝是被陸無硯牽著走進闔遠堂的,所以也沒有坐在三房處,而是如當初一樣被陸無硯抱在膝上。 身側的長公主幾次打量方瑾枝,這讓方瑾枝后背挺直,緊張地不得了。她偏過頭,低聲求陸無硯:“三哥哥,我回三房的桌子吃飯好不好?不用你喂了……而且我再弄臟你的衣服怎么辦?” 陸無硯卻用更無辜的眼神望著她,說:“如果你走了,大家都在用膳,只有我閑來無事多無聊?說不定又要有人勸我動筷。咱們瑾枝就幫幫三哥哥解圍?” “原來三哥哥喂我吃飯是為了不閑著,那樣就不會有人逼你吃東西了嗎?”方瑾枝懵懵懂懂,疑惑地問。 “對??!”陸無硯一本正經地點頭。 “哦……”方瑾枝就轉過頭去,再也不提回三房那邊的桌子自己吃飯的事情了。 長公主忽然說:“小孩子還是多吃蔬菜比較好?!?/br> 她拿起公筷,夾了一些木耳、菠菜和蘿卜,放到方瑾枝面前的小碟里。 “謝謝公主……”方瑾枝受寵若驚。她無意間還發現長公主的指甲已經擦去了鮮紅的丹蔻,是因為三哥哥排斥的緣故嗎? 陸家其他人向方瑾枝投來各異的目光。 “小孩子還是應該多吃一些rou類,這才能長個?!标懮隀C拿起公筷夾了塊排骨放在方瑾枝面前的小碟上,又讓身后伺候的西域姑娘給方瑾枝盛了一碗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