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長公主已經五年不曾回陸家。這五年中,他見了她五次,每一次都在朝堂上,公事公辦地議事。他站在文武朝臣之中,高高在上的她竟是連一個目光都不格外給予! 恍神間,陸無硯已經走遠了。 陸申機收了刀,忽然笑著一下,自言自語地說:“這性子,跟他母親一個樣子……” 這世間最尊貴的女人莫過于公主,多少男子希望得到公主的青睞??墒鞘篱g有抱負的男子又不愿意做駙馬。駙馬向來處在尷尬的位置上,甚至不可擔任朝中重臣。更是脫不了仰仗女人照拂的形象。 當初陸申機也不想做駙馬。 他曾拿刀架在長公主的脖子上威脅:“換人,要不然我殺了你!” 長公主明明答應了,可第二日角色兌換。她竟拿著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脅:“不娶我?那就閹了你,在我身邊當一輩子的太監!” 明晃晃的刀鋒上映出她明艷的容顏。陸申機竟脫口而出:“天下第一傾城色?!?/br> 方瑾枝回去以后,匆匆進了自己的屋。她將衛mama叫進屋子,又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頭守著,然后忙問衛mama:“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沒發生什么事兒吧?” “昨天晚上阿云和阿霧兩個小丫鬟進屋了?!?/br> 方瑾枝立刻緊張起來。 衛mama急忙說:“兩個小丫鬟采了臘梅放在窗邊兒,當時米寶兒在屋子里呢。她們什么都沒發現?!?/br> 方瑾枝這才松了口氣。她將大箱子打開,讓衛mama幫著把兩個meimei抱到大床上。然后她脫了斗篷和鞋子爬上床,和兩個meimei玩了一會兒。 明明不過兩刻鐘,方瑾枝卻覺得十分漫長。明知道米寶兒和鹽寶兒在外面守著,還是一直提心吊膽。堅持了不足三刻鐘,就讓衛mama重新將兩個meimei抱進箱子里。 雖然她們兩個的身量比起同齡的小姑娘要瘦小一些,可畢竟三歲了,以后也會一天天長大。這大箱子如今還算合宜,可要不了多久就會擁擠逼仄。方瑾枝不得不提前思量著給兩個meimei換一個更大的箱子。 方瑾枝還有一件更愁的事情。 兩個meimei一直住在箱子里的緣故,身體格外柔軟,至今不會走路。又因為自小教著她們不許哭,不許發出一點聲音來。乃至于她們兩個至今不會說話,連最簡單的單音也發不出來。 方瑾枝覺得她需要教兩個meimei說話、走路。 可是怎么教呢? “姑娘別憂心了……”衛mama自然知道方瑾枝的心事,她也沒有法子,只能在一旁勸慰著。 方瑾枝擺擺手,讓衛mama出去。自己一個人搬了個鼓凳坐在梳妝臺前,望著窗口青花廣口花瓶里新鮮的臘梅發呆。 衛mama心里也愁,出了屋子不由嘆了口氣。這前路好像就是懸崖,他們連停留都不行,就這么一步步被逼著往懸崖走。兩個小主子一天天長大,早晚都要暴露。 不說別的,就這吃飯都是大問題。國公府雖然錦衣玉食,可每一筆出賬都記得分明。如今方瑾枝每日是去三房用膳,在自己小院吃都不行。幸好奴仆吃飯的地兒比較隨便,衛mama都是從自己口中省下飯菜喂給兩個小主子??墒堑人齻冮L大了呢? 衛mama想起吳mama說過的話了,她開始埋怨自己的沒用。她不由又一次重重嘆了口氣,引得坐在門口臺階上說話的米寶兒和鹽寶兒都抬起頭來望著她。 “都別守在這兒了。也不曉得姑娘早上有沒有吃東西,米寶兒去廚房要一些軟糕過來,鹽寶兒去看看壁爐?!毙lmama強打起精神吩咐兩個小丫鬟。 “誒!”兩個小丫鬟一骨碌爬起來,齊聲應著。 可是她們兩個還沒走遠呢,屋子里忽然傳出方瑾枝的驚呼聲。 衛mama和兩個小丫鬟吃了一驚,急忙沖進屋。連偏屋的阿月、阿星、阿云和阿霧都急忙小跑著趕過來。 “姑娘這是怎么了?”衛mama急忙追問。她掃了一圈屋子里的情況,拔步床的幔帳遮的嚴嚴實實的,應該不是兩個小主子的事兒。那就是方瑾枝自己出了事兒。 “不見了!曾外祖母賞給我的綠翡翠鐲子不見了!”方瑾枝白著一張臉,眼露慌張。 她小心放著那個綠翡翠鐲子的盒子打開著,里面空蕩蕩的。畢竟是老祖宗賞下來的東西,若是被人知道弄丟了,少不得要挨埋怨。 “是不是你們兩個偷了姑娘的東西!讓你們不要隨便進我們姑娘的屋子偏想法子亂闖!原來是想當賊!”米寶兒氣呼呼地瞪著阿云和阿霧。 阿云和阿霧根本不與米寶兒分辨,只是齊齊跪下,齊聲說:“表姑娘,我們沒有!” 阿星和阿月對視一眼,也同時跪下。 一旁的衛mama滿口“哎呀”、“哎呀”地抱怨著,慌了神的樣子。鹽寶兒忙趕到梳妝臺那兒,一邊踮著腳仔細翻找著,一邊問:“姑娘,有沒有可能放在別處了?” “沒有,我好好放在盒子里的。怎么一晚上不回來就弄丟了……”方瑾枝說到最后已經帶上了哭腔,眼底也有了濕意。 “哼!”米寶兒指著阿云和阿霧,“一定是你們偷的!” 阿霧低著頭,阿云咬了一下嘴唇,小聲說:“又不是只有我們兩個進來過,你和鹽寶兒,還有衛mama明明一直在姑娘的屋子里……” 第14章 愧疚 一聽這話,米寶兒更生氣了,她伸出的手指頭差點指到阿云的腦門上,怒氣沖沖地說:“好哇!偷了東西不承認還誣陷我們!我們可是跟著姑娘從方家過來的!怎么可能偷我們姑娘的東西!倒是你們一個個沒安好心!” 她故意把“我們姑娘”四個字咬得很重,明顯將她們四個丫鬟排除在外。 阿云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又因為上次被米寶兒推了一把。此時聽了她這番話,一下子就委屈地哭了出來。她哭得很隱忍,怕不合規格擾了主子,只是低著頭,不停抽動著雙肩。 阿星說話了。 她先有些心疼地望了一眼阿云,才對方瑾枝說:“表姑娘,奴婢知道出了這樣的事兒,在我們這些丫鬟中,您肯定是相信從方家帶過來的。她們跟了您很多年,是方家的忠仆??墒桥竞桶⒃?、阿云還有阿霧都是國公府里簽了死契的丫鬟。奴婢幾個也是忠心耿耿的呀!說句不太好意思的話,三奶奶將奴婢幾個派過來也是認可了咱們的忠心、能力?!?/br> 一旁的阿月接過話,說:“奴婢們對國公府忠心耿耿,您也是國公府的主子??!自從奴婢幾個被分派過來,就真心實意把您當成一輩子的主子!阿云和阿霧也是因為過年的緣故,特意采摘了新鮮的臘梅送過來,想讓表姑娘瞧了花心情更好一些?!?/br> 之前一直低著頭的阿霧小聲說:“表姑娘,昨天我和阿云進屋的時候,米寶兒一直在屋子里的。防賊似地盯著我們,我們又怎么可能偷東西呢?倒是……倒是米寶兒和阿云一直不合……” “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偷了姑娘的東西冤枉她?”米寶兒狠狠一跺腳。 這四個丫鬟,軟的,硬的,暗示的,還有個哭得梨花帶雨。真是什么都讓她們說了。反觀自己這邊的人,米寶兒只會大喊大嚷……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有些驚慌地說:“我、我不知道……” 阿星垂了垂眉眼,原本準備繼續說下去的話也打住了。 “阿云,你別哭了?!狈借墓牡噬咸聛?,走到阿云面前,有些猶豫地說:“我又沒說是你偷的?!?/br> “姑娘!難道您真信了她的話,以為是我拿了您的東西?”聽了方瑾枝的話,米寶兒也哭了。她哭起來不像阿云那么隱忍,“嗚嗚嗚”地出聲哭,沒幾聲呢,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了。 “別哭了,別哭了……”還在梳張臺上翻翻找找的鹽寶兒急忙趕過來安慰她。 方瑾枝不高興了。她摔了手中的空盒子,十分生氣地說:“好哇!明明是我丟了東西,你們兩個還在給我添煩!我都沒哭,你們就哭哭哭!” 她說完,直接轉身爬上鼓凳,伏在梳妝臺上啼哭。 “哎呀呀,姑娘別哭,別哭!”衛mama急忙過去拍著方瑾枝的脊背安慰她。 阿云先不哭了,可是那樣子還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米寶兒也在鹽寶兒的拉扯下停了哭,可是那豆大的眼淚還是一顆一顆從眼眶里掉出來。 阿星站起來,對著幾個小丫鬟說:“真是沒規矩的,大年初一就這么惹表姑娘不痛快,還不都退下!” 阿云和阿霧先出了屋。米寶兒也被鹽寶兒拽出了屋。阿星和阿月留在屋子里,一邊安慰著方瑾枝,一邊又在梳妝臺上翻找。 “出去!都出去!”方瑾枝哭著摔了梳妝臺上的幾件首飾,精致的素色珠花嘩啦啦落了一地。她還嫌不夠,順手將一套茶壺打翻,瓷器碎了一地。 方瑾枝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悶了一天,等到半下午的時候衛mama急匆匆趕過來,有些驚訝地說:“姑娘,剛剛來了個婆子把阿云和阿霧都領走了。這是怎么回事啊……” “嗯?!狈借艘宦?,有些失神地望著窗口花瓶里的臘梅。臘梅放了一夜又大半日,有些蔫了。 晚膳后,方瑾枝被三奶奶留了下來。 “本來見你身邊伺候的丫鬟不夠用,才指派了幾個過去給你使喚。但是聽說阿云和阿霧這兩個小的不太懂事,居然在你面前哭哭啼啼的。這樣的丫鬟留在你身邊也沒什么用處,我把她們指派到別處了?!比棠堂蛄艘豢诓?,緩緩說道。至于方瑾枝丟了東西的事兒,她只字沒提——等著方瑾枝自己告狀呢。 她不提,方瑾枝也不提。 方瑾枝嘆了口氣,有些為難地說:“其實我很喜歡阿云和阿霧的。她們是從三舅母這兒出來的,一言一行都比我身邊的那倆丫鬟合規矩?!?/br> “唉!”方瑾枝苦著臉嘆了口氣,“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阿云、阿霧和我身邊那兩個丫鬟相處不好。暗地里沒少斗嘴,這回還吵到我面前來了。三舅母不知道,我身邊的那兩個小丫鬟,鹽寶兒是衛mama的女兒,米寶兒是喬mama的女兒。喬mama和衛mama一樣都是我的奶娘,可是她去世了……” 方瑾枝吸了吸鼻子,小聲說:“米寶兒和我一樣都是沒有娘親的孩子……” 說著說著,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她哭得時候不像別的小孩子整張臉皺巴巴的,反而五官更有伸展開來的意思。尤其是那一對大眼睛,整得格外大,就那么望著你。讓你清楚看見淚珠兒是怎么在她的眼底氤氳、醞釀、凝聚,再滾落下來。 縱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瞧著也忍不住把她摟在懷里心疼。 “哎呦,這好好的怎么哭了?!比棠碳泵Π逊借г趹牙?,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她后背。畢竟是為人母的,瞧著她還這么小就沒有母親,三奶奶不由動了那么一絲惻隱之心。 方瑾枝努力忍了哭腔,用一雙淚眼望著三奶奶,說:“三舅母,您別罰阿云和阿霧行嗎?瑾枝喜歡她們呢?!?/br> “好好好,不罰不罰!她們兩個好命,有咱們心善的瑾枝求情?!比棠虖难诀呤种薪舆^錦帕,小心翼翼地給方瑾枝擦著眼淚。 她微笑著說:“咱們瑾枝是好孩子,不哭了。至于你身邊的那個丫鬟,既然也那么可憐。咱們瑾枝也不罰她了好不好?” “好!”方瑾枝笑著重重點頭。 站在三奶奶身后的丫鬟眉眼不變,心里卻是明白。倘若是四姑娘或者六姑娘身邊的丫鬟闖了禍,三奶奶是一定會教導她們獎罰分明,更會強調主仆有別。她有些憐憫地瞟了一眼正開開心心吃甜品的方瑾枝。畢竟不是親生的女兒,三奶奶怎么可能好好教她。 方瑾枝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見了陸子坤,他一臉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的神情悶頭往前走。 “坤哥兒,您慢點!可別摔了!”他身后的奶娘在后面追著。 奶娘畢竟是大人,總算是追上了陸子坤。她忙摟住他,心疼地說:“奶娘知道咱們坤哥兒受委屈了……” “哼!”陸子坤紅著眼睛,“憑什么說是我拉著十一哥干壞事!換酒明明是他的主意……” “奶娘知道,奶娘知道……”奶娘將他摟在懷里細細安慰著。陸子坤不過剛六歲,十一少爺陸無磯還要比他年長兩歲。平時也都是陸無磯拉著這個小弟弟橫行霸道??墒且怀隽耸聝?,就都是陸子坤的不是了。誰叫他是庶出呢…… 可這實話,奶娘不能跟他說啊。 陸子坤甩開奶娘的手,一轉身就看見不遠處的方瑾枝站在那兒。他明顯愣了一下,臉上有些不自在。輕輕“哼”了一聲,從她身旁跑開。 剛剛他與奶娘說的話,方瑾枝也都聽見了。方瑾枝偏過頭望著跟在身后的衛mama,問道:“mama是不是說過十二表哥的生母不在了?” “是,在生他的時候難產去了。聽說身前頗得姑娘的五舅舅寵愛,為人也不錯。所以坤哥兒自小被當成嫡出的哥兒養著??上О?,庶出終究是庶出?!毙lmama嘆了口氣,把方瑾枝抱起來,“姑娘管他怎么樣。咱們回去,別讓風吹著了?!?/br> 方瑾枝點點頭,任由衛mama抱著回去。她一路上沉默不語,直到回去了還在想著陸子坤的事情。米寶兒站在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姑娘,您要是嫌棄米寶兒了,那奴婢還是回家吧。奴婢也想娘和弟弟meimei了!”米寶兒鼓著腮幫子,滿臉的不舍得,可還故意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真要走?”方瑾枝偏著頭,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打量著她。 米寶兒低著頭不吭聲。 “那行吧,”方瑾枝故意說,“回家以后替我跟喬mama問好?!?/br> 米寶兒睜大了眼睛,驚慌地說:“姑娘,您真趕我走???” 躲在門外偷聽的鹽寶兒沖進來,擰了一把米寶兒,貼著她耳朵小聲說:“能不能懂點事,別給姑娘添亂了!” 方瑾枝忍不住笑,說:“回去幫我問問喬mama休養好了沒,吳mama那里指不定還要她幫忙呢?!?/br> 米寶兒的確是喬mama的女兒,可喬mama并沒有去世,而是去年回家生兒子去了。方瑾枝在三奶奶那里又撒謊了,就連那些眼淚也是假的。 “奴婢知道了!姑娘您渴不渴?餓不餓?奴婢去給你拿糕點、茶水!”米寶兒高興地拉著鹽寶兒跑出去。只要知道她的姑娘沒懷疑她,她心里就開心。 其實吧,對于身邊這幾個伺候的人。方瑾枝一個也不滿意。不是笨就是莽撞,也就鹽寶兒勉強機靈了點,卻不太懂大家庭的規矩??墒菦]有辦法呀,如果連這幾個忠心耿耿的人都趕走。她可真的孤立無援啦! 方瑾枝早就想著讓米寶兒和鹽寶兒學一學規矩。要是能像三哥哥身邊的入茶和入烹那么得體就好了!要不然……明天去求求三哥哥將入茶或入烹借來教一教米寶兒、鹽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