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不知道為什么方瑾枝總覺得三表哥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不好吃嗎?”方瑾枝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很好吃?!标憻o硯勉強扯出一絲笑。他把方瑾枝放下來,“去找你外祖父吧?!?/br> 陸無硯接過入茶遞過來的濃茶簌了口,然后跟老國公爺隨便找了個借口,匆匆離席。 “三表哥只吃了一口東西就不吃了嗎?”方瑾枝有些疑惑。 三老爺沉吟了一會兒,才拍拍外孫女的手背,解釋:“你三表哥不與人同食?!?/br> 以往每次這種家宴,陸無硯點個卯就會走人。這回是因為要喂方瑾枝吃飯,才耽擱了這么久。方瑾枝越發覺得這位三表哥是個怪人,還是一個對她很好的怪人。 雖不知道三表哥為什么對她好,但是方瑾枝覺得多一個靠山總沒有壞處。趕明兒一定要去打聽打聽三表哥還有什么忌諱,可別再犯了錯! 飯后,方瑾枝剛回到自己的小院,陸佳茵就過來了。 “我來給你道歉的!我為了逗你玩,才把原本該分你的綢緞給換了!現在把那些料子都還給你!”陸佳茵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 方瑾枝看著桌子上的兩捆布料點了點頭,說:“這樣呀,我曉得了。沒有關系的?!?/br> “衛mama,把這兩塊料子收起來吧?!狈借D過頭頭吩咐一旁的衛mama。 “你!你還真要???”陸佳茵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瞪著方瑾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么著!” 方瑾枝驚訝地說:“所以我接受了呀?!?/br> “你!你!”陸佳茵跺了跺腳,氣得不行。jiejie明明說只要她主動示好,方瑾枝就會十分不好意思,更不會要這兩塊料子的…… 可是方瑾枝為什么把東西收了? 雖然陸佳茵十分喜歡這兩塊料子,可是不舍得是一方面,讓陸佳茵更生氣的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果然是個貪財的商戶女!”陸佳茵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外跑。若不是母親逼她來道歉,她才不會來!哼!不就是兩塊料子嗎?讓爹爹上鋪子里拿就是了! 衛mama因為陸佳茵的態度嘟囔了幾句,轉而又高興起來,“姑娘,咱們手里現在好多綢緞了!三奶奶給的,五奶奶給的,這又來了兩捆!” “還會有更多的?!狈借π⌒囊硪淼貙⒔袢绽咸o的綠翡翠鐲子放在妝奩里鎖好。 果然,沒過多久府中這位奶奶那位姑娘的,陸續送過來好些裁衣服的料子。他們顧慮著方瑾枝身上帶著孝,那料子的顏色和花紋都是仔細考慮過的。 衛mama一趟又一趟地抱著好料子送去小庫房,樂得合不攏嘴。 “姑娘!我回來啦!”米寶兒一路小跑,氣喘吁吁。 “慢點,不急、不急?!狈借泵氖釆y臺邊的小凳跳下來,“怎么樣,打聽出來了嗎?” 米寶兒連連點頭,“打聽出來了!芝芝是二姑娘的閨名。大名叫陸佳芝!” “咦?”方瑾枝仔細想了想,“今兒個沒有見到二表姐呀,難道已經出嫁了?” “不是!二姑娘五歲的時候就病死了!” 方瑾枝吃了一驚,她眨了眨眼,心中有了個猜測。她問:“二姑娘是哪一房的女兒?” “是長公主的女兒!” 因為她的名字跟三哥哥親meimei的名字同音嗎? 方瑾枝不說話了。她悶悶不樂地低著頭,琢磨了好半天。然后又慢慢高興起來,知道別人為什么對自己好總是件好事。 “米寶兒,明兒再去打聽打聽這位二姑娘的事兒!性格、愛好、忌諱……”方瑾枝扒拉著自己的手指頭。 臨睡前,方瑾枝打開拔步床邊角的大箱子。壓低了嗓子,將今日的事情絮絮講給兩個meimei聽。兩個meimei安安靜靜地聽他說話,點頭或者微笑。雖然她們兩個已經兩歲多了,可是并不會說話,也不會走路。 還不是因為一直住在箱子里的緣故…… 方瑾枝在心里輕嘆了一聲,瞧著兩個meimei犯困了,她才給她們蓋好被子,自己爬上了床。 方瑾枝拆開枕頭的夾層,拿出里面的幾十張銀票。一張一張數過,確定數目沒錯,才放下心。她將銀票重新裝好,抱著枕頭安心睡去。 靠山未必一直可靠,銀子才是永久的保障! 第7章 螞蚱 老國公爺望著半明半滅的燈火,嘆了口氣。 “還不睡?”老太太下了床,披上床邊梨木衣架上的外衣,走到圓桌旁,在老國公爺對面坐下。 “大孫子今年過年當真會回來?”老國公爺像是問老太太,又像是問自己,那目光仍舊凝在燭火上。 老太太何嘗不知道國公爺心里的難事? “申機已經在路上了。他畢竟是咱們陸家的嫡長孫,骨子里流著陸家的血。就算是心里有氣,這都五年了,也該消氣了?!崩咸鲆哺鴩@了口氣,“公主今年指定又不能回來?!?/br> 老國公爺搖了搖頭,道:“消氣?連無硯那孩子都沒消氣,做父母的能消氣了?” 老太太不吱聲了。 過了一會兒,老國公爺又問:“大太太今年還在寺里過?” “前天我讓人去寺里請她,她還是不肯回來?!崩咸珶o奈地搖搖頭,“申機要是不親自去請他母親,大太太是不會回家的。都說做媳婦難,等做了婆婆就要享福??蛇@公主的婆婆哪有那么好當?” 老國公爺卻突然說:“我愁的不是這個?!?/br> 老太太心下疑惑,“那還有什么事兒?” 陸家家世顯赫,兒孫又個個爭氣,除了大房因為當年芝芝的事情一直心中有氣,還有什么事兒值得老爺子半夜不睡滿心愁緒? “陸家早晚是要交給無硯的。他父親縱使心里有氣,卻把陸家權益掛在心上??蔁o硯這孩子行事太偏頗,又沒從心底認可陸家,將來把陸家交到他手上……我不放心?!崩蠂珷敁u頭長嘆。 “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老太太笑笑,“無硯這孩子年紀還小,再說了,您還能把陸家交給別人不成?” 見老國公爺沉默不語,老太太一驚,忙說:“老爺!您該不是動了別的心思吧?這可不成??!咱陸家……” “沒有,別瞎想?!崩蠂珷敶驍嗬咸脑?。 可老太太心里還跳著,這做了幾十年夫妻,哪能不了解他?老太太知道老爺是真動了心思。老太太想了想,笑著說:“無硯就是年紀小,今天晚膳就比往常留得久了些?!?/br> 這話倒提醒了老國公爺,他詫異地問:“對了,今天無硯抱著的那個小女孩是哪一房的孫女?” “不是孫女,是三房的外孫女。蓉蓉的女兒,老爺還記得蓉蓉嗎?” 老國公爺搖搖頭,“沒什么印象了?!?/br> “老爺還夸過她點茶的手藝不錯呢?!崩咸m然很多年都不管后宅的事兒了,可心里都是有數的。 老國公爺恍然大悟?!坝∠罄锿缘囊粋€孩子,總喜歡穿一條水紅的裙子。這一眨眼孩子都這么大了?” “你說的是漣漣!”老太太被他氣笑了,甩下一句“睡覺”,自己徑自往床上去了。 別看老國公爺打下陸家這么大的家業,可卻有著臉盲的病癥,還不是對所有人臉盲,只是對女人臉盲。除非時常見面,否則無論是三五歲的女孩,還是七八十的老嫗,在老國公爺眼里都是差不多的樣子。 想當初老太太剛嫁過來的時候,還因為老國公爺的臉盲病癥產生了大誤會,怎么把沒新婚娘子氣哭,嚷著要和離。好歹最后誤會解除。 翌日,方瑾枝起了個大早。她讓衛mama服侍著仔細梳洗,又換上一身嶄新的白月短襖、淺藕襦裙。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馬上要過年的日子。陸無硯讓方瑾枝過去,方瑾枝以為陸無硯是要教她讀書,便早早起來,把一切收拾妥當。不求學知識,但求給陸無硯留個好印象。 她卻不知道陸無硯是瞧著大過年四處熱鬧,府里的孩子們玩鬧會忽略她,怕她孤單,才叫了她去垂鞘院。 至于讀書這事完全不急于一時,用不著大過年帶著她讀書。憑著方瑾枝的聰明,那些書本知識完全難不倒她。作為教過她一世的人,陸無硯可是領教過她一點就透一學就會的本事。 更何況……方瑾枝上輩子過得太辛苦了,陸無硯不希望她再如上輩子那樣為了討好他,樣樣精通到極致。真的,太辛苦了…… “姑娘就應該穿得漂漂亮亮的!”衛mama瞅著方瑾枝,越看越喜歡。 方瑾枝對著銅鏡轉了個圈兒,見一切妥帖了,才讓衛mama重新檢查箱子里的筆墨紙硯和書冊。 “都沒差錯!”衛mama再三保證。 方瑾枝放下心來,讓衛mama抱著去往垂鞘院。一到了垂鞘院的門口,方瑾枝就讓衛mama放她下來,她自己提著小書箱走進去。 入烹將方瑾枝領到書房門口,“爺,表姑娘過來了?!?/br> “進來?!?/br> “表姑娘進去吧?!比肱霝榉借Υ蜷_書房的門,自己守在外面。 方瑾枝提著小書箱緩步走進溫暖的書房。陸無硯坐在一架紫檀臥榻上,身前小方桌上擺著一副棋。陸無硯正自己和自己下棋呢。 方瑾枝一邊打開自己的小書箱,一邊說:“三哥哥,我來上課啦。你沒說要先學哪個,我就讓丫鬟在書房找了這些書,有《千字文》、《幼學瓊林》、《幼學》、《龍文鞭影》、《孝經》……” “重不重?”陸無硯抬眼,打斷她。 方瑾枝愣了一下,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有點紅紅的。是她拎著小書箱從垂鞘院門口走到這里的時候勒出來的。 “不用帶這些,我這里會沒有?”陸無硯有些生氣。 “不疼……”方瑾枝說的是實話,這些書放在小書箱里是有一點點重,可也沒到提不動的程度。只是小姑娘手心皮膚嫩,很輕易就勒出了痕跡。 陸無硯將方瑾枝拽過來,給她揉了揉手心。 方瑾枝一個勁兒地躲,“三哥哥,癢……” 看著方瑾枝忍俊不禁的滑稽樣子,陸無硯臉上好歹露出了點笑容。他松開方瑾枝的手,放柔了聲音,說:“瑾枝,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能給自己一丁點委屈,知道了嗎?” “知道啦!”方瑾枝笑嘻嘻地點頭,“那三哥哥咱們今天到底學哪一本書呀?” 陸無硯頷首,繼續自己跟自己下棋。 方瑾枝被晾在一旁有些不自在,她想了想,爬上臥榻,拉住陸無硯的袖子,甜甜地說:“三哥哥,教我寫字嘛!” 陸無硯夾著黑子的兩指懸在半空不知道該落在哪里。他將手中的黑子塞到方瑾枝的掌心,“來,今天教你下棋?!?/br> 方瑾枝望著掌心的棋子,怔怔地應了聲“好”。 別看方瑾枝年紀小,學起東西來倒也不慢。沒多一會兒的功夫,就把圍棋的規則記下來了。此時正皺著眉冥思苦想和陸無硯對弈呢。 陸無硯不得不想出一百種露出破綻的方式??墒呛芏啻嗡家呀浡冻瞿敲创笃凭`了,方瑾枝怎么還是看不見,偏往死胡同走? 每當陸無硯嫌棄她太笨的時候,方瑾枝就彎著一對月牙眼,甜甜地笑著說:“三哥哥,咱們再來一局!” 上午的時候,陸無硯一直教方瑾枝下棋。方瑾枝還以為下午會學寫字,卻不想等到下午的時候,陸無硯居然拿來一簍草繩,要教方瑾枝如何編螞蚱。 看著方瑾枝皺著個眉的樣子,陸無硯憋著笑,問:“怎么,不想學這個?” “沒有!”方瑾枝連忙搖頭,“三哥哥教的東西,瑾枝都愿意學!都會好好學的!” “嗯?!标憻o硯眉眼含笑地應了一聲,他將方瑾枝拉到自己的膝上抱著,雙臂環過她的身子,手把手教她如何用普通的草繩編出惟妙惟肖的螞蚱。 方瑾枝這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