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貝珠愣了愣,呆了一會兒,忽然扔了石粉,拍了拍手,說道:“小阿京想吃什么,阿娘給你做!” “貝珠阿娘……” “說吧,阿娘聽著呢?!?/br> “我想吹塤?!?/br> 貝珠笑道:“放心吧,阿娘這里離得遠,他們聽不到?!?/br> 拾京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再次吹起了那首《大風起》。 斷斷續續吹到第二遍,林子外,忽然有笛聲傳來。 拾京停了下來,睜開眼,驚訝地聽著。 笛子聲清脆,吹的也是《大風起》,比他連貫多了。 玉帶林外,青云營一天的訓練早已結束。 月亮都升到了天空中央。 南柳半睡半醒之間,突然聽到帳外遠遠傳來斷句異常熟悉的《大風起》。 她立刻翻身坐起,又停了一會兒,確認了,鞋都顧不上穿赤著腳就跑了出去。 她循著塤聲,沿著玉帶林邊緣走著。 聲音忽遠忽近,南柳確定不了具體位置,很是焦急。 是拾京,拾京在! 今天給他帶的酥糖也忘了給。 南柳慌張尋著聲音。 她怎么才能告訴拾京,她現在就在玉帶林外,在他的不遠處,聽他的塤聲呢? 正當發愁之時,南柳突然聽到身后傳來笛聲,接上了拾京吹斷的《大風起》。 塤聲不再響起。 南柳頓時火冒三丈,扭頭喝道:“是誰?!” 是誰大晚上的多管閑事! 月下闊步走來一個綠衣男人,長發高高束起。 他停在不遠處,放下橫笛,問道:“你又是誰?還不讓人吹笛思鄉不成?” 聽到這個聲音,南柳怒火一頓,瞬間化為驚喜:“明月舅舅!” 封明月驚住。 大同一十三個州,四萬萬百姓,唯有兩個人能叫他舅舅。 大的那個遠在京城,唯剩一個,就是眼前這個披頭散發赤足的小姑娘。 封明月樂道:“南柳?!三年未見,舅舅竟然都認不出你了!” ☆、第10章 錯緣 明月驕陽二位將軍的沙場傳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封明月,顧驕陽。 這對夫妻檔將軍,如今成了大同十三州的定心神將,有他們在,百姓的心里就有了堅固的長城,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皇帝在位時,即便治世清明福澤萬民天下太平,在百姓心中是否稱得上明君,也要蓋棺論定。 然名將則可活著成名,早早地在百姓心中封神。 由此可見,自古以來,皆是名將比明君更得民心。 南柳見封明月笑紋比三年前見時又深了些許,額角生出零星白發,心里多少有些苦澀,說出的話不自覺地就帶了埋怨:“舅舅多年在外守邊,過節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F在可好,瞧見我,竟沒立刻認出來?!?/br> 封明月將橫笛插到領口,過來揉了揉南柳的頭發,笑道:“哎呀,南柳生氣了,趕緊讓舅舅看看?!?/br> 封明月抱著她腦袋瞧了一陣,忽然嗤嗤笑道:“嘿!我怎么瞧你,越來越像柳書名了?!?/br> “舅舅又騙人,他們都說我長得像母皇?!?/br> “是真的?!狈饷髟氯嗤觐^發又雙手揉著她的臉,“舅舅看人很準的,你像你父君多一些,不是長相,是給人的感覺?!?/br> “什么感覺?像我父君那樣做事慢悠悠的,天塌下來也不慌的感覺?” “哈哈哈哈,哪里有?”封明月笑得不停歇,“這你可不像他。你無恒心,三心二意喜好不定,心不定則氣不沉,因而心浮氣躁,給人不可靠的感覺。你啊,說來說去,還是太年輕?!?/br> 南柳摸了摸耳朵:“哈,聽不懂?!?/br> 封明月哂道:“長這么大了,還是聽不進去實話?!?/br> 南柳聽過的話順風就散了,一向不往心里去,當下又問道:“舅舅怎么這么晚才到?” 封明月這才收了幾分笑,正色道:“途徑涼州邊境時,見路邊幾個漢子精壯魁梧腳步有力,眼神漂浮不定似有心鬼,身上還有硫磺味,因而暗中拐道跟蹤查看了,你猜查到了什么?” “什么?” “喀什山南面山谷中,藏著一個私造火銃的兵工坊!” “私造火銃?!”南柳倒吸一口冷氣,“銷給誰了?” “那地方緊挨涼州北道,便于通往大羅國,我猜應該是銷給大羅國人了?!?/br> 南柳問道:“你猜?這事還要猜?舅舅怎么沒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就來了?萬一是銷給神風教……” 神風教雖被逐出十三州,不如前些年那么囂張,但卻依舊如同心懷不軌的虱子,潛伏在大同的身上,時不時的咬上一口,雖不致命,卻也煩人。 “神風教不足為慮。我惦記著青云營的這些好苗子,自然先行一步?!狈饷髟虏换挪幻?,根本不把神風教放在眼里,但見南柳緊張此事,又笑道,“涼州的事,你驕陽舅母已接手查辦,她做事一向穩妥,你就別cao心了。不說這個,南柳,你倒是給舅舅說說,深更半夜不睡覺,披頭散發跑出來做什么?” 聽他提起,南柳這才想起是因為什么跑出來的。 她唉喲一聲,焦急道:“舅舅借我笛一用!” 封明月將笛子高高舉起,好奇道:“先給舅舅說,你要干什么?勾搭蒼族小狼崽子?” 南柳驚詫道:“什么什么?蒼族的什么?” “蒼族?!狈饷髟乱缘阎噶?,又躲過一次南柳的偷襲,“你舅舅我,二十三年前曾跟蒼族的老族長交好。如今再次來到云州,心中還有點懷念。不過……” 封明月話鋒一轉,壞笑道:“蒼族的男人可碰不得,個個都是狼崽子,會咬人的。你是沒見過他們是如何砍神風教腦袋的,簡直像利刃化狂風千里割野草,所過之處一地人頭,他們蒼族人卻是連眼睛都不眨。蒼族男女各個彪悍,全都惹不起,你啊,還是乖乖睡覺去吧。咱大同可只有這一個公主,萬不能有什么閃失?!?/br> “我能有什么閃失,舅舅放心,這個不是狼崽子,溫柔得很?!?/br> 封明月卻跟見了事情全部經過一般,故意壓低聲音,神情嚴肅地問她:“你臉上的那道擦傷哪來的?是不是招惹狼崽子留下的?” 南柳一時間難以回答,摸著早已脫落的差不多的小擦傷,訕訕笑道:“舅舅好眼力,光線這么暗都能看見。此事不提,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咳,舅舅難道就不好奇,蒼族為何有會《大風起》的人?” “蒼族能自由出入玉帶林也有二十多年了,我聽剛剛那首《大風起》吹的斷斷續續,想來他是在城里聽人唱過,回來吹著玩的,不足為奇?!?/br> “舅舅還是把笛子借我吧!”南柳拽過笛子,說道,“這次舅舅猜錯了。剛剛吹《大風起》的人,是蒼族中的異族子,他父親是異族人,這曲子是他父親教給他的?!?/br> 封明月驚異不已:“蒼族中竟然還有活著的異族子!族長的兒子?” “他說他阿媽是巫女?!?/br> 封明月震驚道:“怪不得。沒想到是她的……我見過蒼族的那個巫女。當時我與族長談開放玉帶林一事,族長說這要看神諭,叫人去祭壇請來了巫女。那巫女年紀輕,長著一張夏天的臉。我一見她晶瑩閃爍的眼就知這事準成。果然,她說神諭同意開放玉帶林,族人們可以短暫出林做生意,蒼族人信她的話,我們這才簽了盟約。我看啊,巫女在蒼族的地位應該蠻高的?!?/br> 南柳的重點卻在他的形容上:“什么叫長著一張夏天的臉?” 封明月笑道:“你意會一下。就是那種,夏日林間,陽關燦爛,一看到她就心情舒朗。那個巫女笑起來特好看?!?/br> “……你當時進林,驕陽舅母跟去了嗎?” “自然?!狈饷髟轮我?,自得道,“我比她從容多了。你舅母可是把眼睛都看直了,她有個臭毛病,見到漂亮人,眼珠子就僵住不動了,呆傻呆傻的,把那巫女都看笑了?!?/br> 南柳哈哈大笑。 她把笛子放在唇邊,學著拾京的斷句方式,吹了一段《大風起》。 果然沒多久,林子里的塤聲就接上了。 南柳心中大喜,想了一想,吹出了兩聲十分像‘拾京’二字的音調來。 那調子拐著彎,南柳吹完,自己沒忍住先笑了起來。 林子那頭停了一刻,好半晌,似是猶豫的,吹出了‘南柳’兩個字的音調。 塤聲低,吹出低沉的‘南柳’聲。 南柳眉開眼笑,放下笛子,對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封明月說道:“瞧見沒,挺聰明吧?!?/br> 封明月抱胸問道:“你看上蒼族的這個雜毛小狼崽了?” “不行嗎?” “非也,年輕人不懂情愛時熱血上頭,順著此時的心意眉目傳情沒什么不行的。舅舅只是想感嘆,借曲傳情一事上,你比不上你父君?!?/br> 南柳眼睛一亮:“我父君?他做什么了?” “卿立舟北,我立柳南,幸得佳人偶回顧,使我情思似水長?!狈饷髟滦Φ?,“這是你父君當初剛到京城,第一次見到你母皇時,匆匆寫下的胡言亂語,沒聽過?” 南柳驚奇:“這……我和北舟的名字?” 封明月樂道:“對啊,北舟南柳,他二人初次相遇,就是這么來的。吃驚吧?” “我跟北舟猜了好多種可能,還真不知道原來是這么來的?!蹦狭犎坏?,“當時母皇是……?” “很早了。她中狀元那天,前朝皇帝班存賜龍舟讓她簪花游昭川?!狈饷髟抡f道,“后來進了云岫閣,行丞相職。那時你父君品階低,根本見不到她。你父君為了追人,可是一步步熬到云岫閣去的,可惜恰恰晚了那一步?!?/br> 南柳樂道:“前朝皇帝快一步?” 封明月卻突然笑道:“現在回想起來,冥冥之中皆有定數。你母皇若不是做過前朝皇后,現在也沒有咱大同……不提了。南柳,你可知道《月夜思》這首曲子?” “是什么?” “相思曲,你父君作給你母皇的,就依著他之前寫的那兩句胡言亂語譜的小曲子?!狈饷髟麓盗艘槐?。 卿立舟北,我立柳南。 幸得佳人偶回顧,使我情思似水長。 很簡單的旋律,卻有曲短情長的綿綿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