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你自己有打算?” 拾京點頭,表情謹慎地說:“墨玉潭?!?/br> “墨玉潭?”南柳疑惑,和墨玉潭又有什么關系? “墨玉潭的水在慢慢下降?!笔熬┱f道,“阿爸說過,潭水水漲水落都和月亮的變化有關,我想等水降下去后,找到阿爸的尸骨?!?/br> 南柳心想,她完全可以告訴他,自己能找人幫他把他阿爸給撈出來。 “我要親自把阿爸接出來,帶著他一起離開這里?!?/br> 南柳愣是沒把那句我找人幫你撈說出口。 “你的族人很奇怪?!蹦狭鴨柕?,“赤溪和墨玉潭的水,源頭相同,怎么到你們族人這里,墨玉潭為污,溪水則為凈呢?” 拾京說道:“兩個孩子同出一母,也會有一好一壞的可能。一個源頭的水,也有一臟一凈之分。族里人就是這樣想的?!?/br> 南柳嘆了口氣,換了話題:“……潭水什么時候降下去?” 拾京肯定道:“月圓那晚見底。每年三月,月圓那晚,潭水就會枯竭,被溪水帶走。族中把這天稱作凈邪節,要開祭典,灑溪水慶賀?!?/br> 每年三月月圓之時,是蒼族人行祭典之日。 南柳不解:“那你應該有很多次機會把你阿爸撈出來的,為何等今年三月?” “只有今年的三月可以?!笔熬┱f道,“往年他們怕我偷出父親遺骨離開,所以每到三月月圓之日,墨玉潭會有哥哥jiejie們把守。只有今年,他們會把我當作蒼族人,不會再防著我,我才有機會帶阿爸離開?!?/br> “這么說,你是打算月圓之后,跟我一起到京城去了?” 拾京猶豫了很久,微微點了點頭。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嗎?”南柳笑了起來,笑容燦爛,“講出來,我能幫到你很多,真的?!?/br> “現在還沒想好?!笔熬┱f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行嗎?” 南柳更是高興,眼睛亮晶晶的,愉快地應道:“當然,什么要求都能滿足?!?/br> 拾京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抖開來,拿到南柳眼前。 “這個給你?!彼f,“你的香囊很貴重,只給你面具肯定不行。我家里沒有其他東西了,只有這個?!?/br> 布帕包著的是個陶制的塤,色彩斑斕,刻著一朵歪歪扭扭的花。 南柳覺得這塤上的花像牡丹,可細瞧了又覺得不是。 “這是阿媽做的?!笔熬┌褖_朝前遞了遞,見南柳拿在手上左右看著,說道,“用阿爸的刻刀做的,阿爸的東西被大母沉到了墨玉潭,只阿媽的東西還允許我留著?!?/br> 塤做的很好,南柳來回看著,摸著上面的紋路,抬頭問他:“你會吹嗎?” 拾京點了點頭。 南柳拉著他坐到木屋下的青石上,把塤還給了他:“這東西我不會,你自己留著。你呢,用它為我吹首曲子,也就值那個香囊了?!?/br> 塤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帶著南柳手心的溫度,拾京眼睛微微睜大了些,過了一會兒,慢慢將塤壓在唇上,閉上眼輕輕吹了起來。 塤的聲音嗚咽著,在風聲和水聲中,圍繞著南柳。 南柳抱膝坐在青石上,仰頭望著掛在瀑布之上,懸在水霧中的彎月。 比昨日寬了些,也明亮了些。 南柳喃喃道:“玉人月下吹塤……” 她歪過頭,下巴擱在膝蓋上,看著身邊的這個白衣人。 拾京閉著眼,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出塵得很。 他神色認真,完全不知道身旁人正肆無忌憚的看著自己。 到后來,南柳才開始注意他吹的曲子。 乍聽,似是從沒聽過,可細聽了,又莫名熟悉。 曲調不是蒼族的,也肯定不是云州的。 云州的曲風婉轉和緩,像春風玉露,和風細雨。 而拾京吹的這首曲,倒有北地的感覺。 豁然又蕭索,壯闊又蒼涼。 “大風起!”南柳終于從拾京奇怪的斷句中,聽出了這首曲子。 《大風起》,京城傳唱很廣的一首思鄉曲,是前朝的一位游子所做,十三州的百姓幾乎都會唱。 拾京停了下來,焦急問道:“你知道這首曲子?!” “知道,這首曲子叫《大風起》。游子只身在外,客宿野店,臥于榻上,于半夢半醒之時,聽窗外風起,由此想起故鄉的風,于是寄思念于這陣風,希望風能把他對親人的思念,傳送回他的家鄉?!?/br> 拾京費力地弄懂了她的話,說道:“這是阿爸教我的?!?/br> “他教你吹塤?那豈不是有聲音傳出……你母親把你們父子倆藏哪里了,竟然能藏十多年?” “阿媽是族中巫女,祭壇是她的。除了節日和祭典,無她準許,誰也不能到祭壇來。祭壇在林深處,離族人住的地方遠,他們聽不到?!?/br> “所以她把你父親和你藏在祭壇下?” “嗯,那里也是阿媽住的地方?!笔熬┱f道,“祭壇有守壇人把守著,守壇的阿叔知道,但他一直幫阿媽瞞著族人……” 南柳皺眉:“所以,你阿爸一直住在祭壇下的洞中?這……他為什么不離開蒼族?” “阿爸不愿走,阿媽也不舍得他走,阿媽擔心他出了林子活不了?!笔熬┱f道,“他不僅記不得家人,眼睛也看不到,出了林子,哪里也去不了?!?/br> 他輕描淡寫的說出這句話,南柳心中一顫,眼眶發澀,什么話都說不出。 竟然……還眼盲。 拾京倒是沒有多少悲傷表情,依舊語氣平靜地問她:“剛剛那首曲子,京城的人,人人都會嗎?” 南柳回過神,說道:“人人都會倒不至于,但人人都聽過,也會唱?!?/br> 拾京怔然,表情落寞起來。 南柳心中酸澀,伸出手去,想要摸摸他的發。 她手剛伸出去,突然聽到雁陵大叫一聲:“殿下閃開!” 南柳回頭,羽箭擦著她的臉,嗖的一聲,沒入青石,箭尾劇烈顫動。 南柳又驚又怒,怒火幾乎要噴出眼睛。 雁陵一躍而來,拔出羽箭,手上發力,拗斷了這支箭,揮手擲了回去。 斷成兩截的羽箭,沒入綠色的泥土中。 斷箭處,有一雙白皙的腳,腳腕上銀鈴聲脆,止了腳步。 那個花孔雀一般的蒼族女人手持弓箭,站在飛瀑之下,再次張弓。 水霧把她和這邊隔開,對峙兩端。 她瞇著眼睛厲聲道:“拾京,你在干什么?” 拾京見到來人,叫了聲溪清jiejie。 南柳看著溪清,冷笑一聲,手指輕輕擦了臉上的劃傷。 “第二次?!蹦狭谅曊f道,“好,好極了,我封榮長這么大,還真沒見過敢當面取我性命的人。好生放肆!” ☆、第8章 貝珠 溪清柳眉倒豎,一雙眼圓睜,似要吃了南柳。 她喊道:“拾京,回來?!?/br> 拾京按下驚慌,語氣平靜道:“阿姐,放下弓,我沒事?!?/br> 雁陵扶了扶額帶,伸手折了兩根樹枝,從褲腿中抽出一把匕首,飛快削尖了,平握在手里。 她的舉動更是激起了溪清的怒氣。 南柳眼中閃爍不定,有一瞬間,她眼眸中閃過一絲狠戾。 雁陵感應到了南柳的怒火,微微調整了尖頭枝,對準了溪清。 空氣里涌動著雙方互不退讓的敵意。 拾京有一瞬間的不知所措,直到他看到了南柳臉上細小的擦傷,挪了步子,擋在了她身前。 “溪清,我會和你解釋的?!彼恼Z氣陡然嚴厲起來,“放下弓,她是青云營的,是大同的將士。而且,我和她只是碰巧在這里遇上?!?/br> “撒謊!”溪清怒道,“一定是她昨天和你約定了什么,我親眼看到太陽落山后你主動離開家,到這里和她見面!” 她跟蹤他! “阿姐!你怎么能……”拾京快速說道,“我來和她換東西,是真的!” 他取出懷兜中的香囊:“她把這個給了我,我要和她完成交換。阿姐,信我?!?/br> 他們的語速快了后,原本就對蒼族語一知半解的南柳更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她表情沉的可怕,臉頰的擦傷像是被螞蟻噬咬,又疼又癢,南柳手背蹭了傷,看到了手背上的血。 那一瞬間,雁陵和拾京都感受到了她的怒火。 雁陵當機立斷。 拾京瞳孔一縮,一道凌厲的風擦著他的發絲掠過,拾京大喊:“阿姐躲開!” 溪清反應不慢,耳朵一動,立刻翻身避開,然而還是被凌風刺來的樹枝擦傷了脖子。 樹枝像把刀,削斷了幾縷她的長發,系于發上的銀飾支撐不住,散開落地,銀鈴細碎。 溪清捂著脖子上的傷,神情狼狽,像被激怒的母獸,似是下一秒就要怒吼出聲。 拾京慌張跑去,查看她脖子上的傷,見無大礙,微微松了口氣,蹙眉對雁陵說道:“她是我阿姐!” 雁陵看向南柳,晃了晃手中剩下的那根樹枝,似是問她怎么辦。 南柳眼中的笑像冰霜壓枝頭,冰雪嚴霜凍住了她的笑,像是馬上就要碎裂,釋放出眼底的強壓下的怒火,笑問:“嗯?是你親jiejie嗎?” 拾京搖了搖頭:“她是大母的女兒,以后的族長?!?/br> 南柳挑眉看著他,輕蔑一笑,咬牙道:“我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