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丁漠一把推開菊字間大門,昂首闊入。 一貫的紅衣赫赫,公子絕色。 沈譽皺眉,卻不愿在這人面前示弱:“與你何干?” “是也不是?”丁漠逼道,一股如山岳般的氣勢壓來,直讓沈譽寒毛直豎,心底竟一點都提不起反抗的意志。 蘇妍一愣,看樣子,那暗紋帶來的好處不少,丁漠今日簡直是脫胎換骨,說不出的感覺,卻與眾人都不同。 再看,他身上的背靈徹底地融在了體內,隱隱一層光,其余看不見了。 沈譽閉眼,想到家中老父,想到日后,決然睜眼:“是,譽放棄?!奔让髦虏豢蔀?,何必迎頭直上。 才說完,一股巨大的悲慟和絕望從靈魂深處席卷過他,讓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滴淚奪眶而出。 他呆呆地抹了一把臉,一股紅光瞬間拔體而出,蘇妍亦是如此,在半空混做一團,轉了轉,便隨風飄散了。 丁漠滿意地笑了,這才看向蘇妍,像看向失而復得的寶貝:“血契散,靜疏,就等你醒了?!?/br> 說完這段莫名的話,他拂袖一卷,室內的人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一股柔風送到了門外,面面相覷。 蘇妍正要啟口說話,外面便傳來一道巨大的喝聲:“午時已到,行刑!” 她忙走到窗邊,向外看去。 一排排的寧國公府男丁像粽子般被捆作一團,整整齊齊地跪著,其中便有她熟悉的大舅舅,大表哥等。 他們再無往日揮斥方遒的灑脫,再無金尊玉貴的做派,紛紛神情愁苦,或絕望,或呆滯地跪著,脖子露出一截,在艷陽下白得刺目。 身后一列劊子手舉著大刀,等候監斬官判。 “行刑!” 第214章 210.209.1.1 正午的太陽,既烈又蠻,照得人心發慌。 菜市口行刑處密密麻麻地圍了一群百姓,紛紛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一幕,仿佛眼前只是一出輕描淡寫的大戲,而不是無數人命。 寧國公府上上下下幾十口男丁,最大的如國公爺族叔,已經雙鬢染霜,垂垂老矣,最小的不過才三個月大,看起來哭累了正眨著天真的眸子看向四周,乖乖地被抱在父親懷中,尚不知這幼小的生命今日會被結束在這砍刀之下。 綠楊已經在門外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不論大舅爺做了多少錯事,可國公府許多人是無辜的,月前還熟悉地在你面前說話之人,下一刻就會被殘忍地尸首兩段,她如何忍得??? 蘇妍緊緊攥著手,指甲修得圓潤,卻依然嵌入了rou里,可此時她感覺不到疼。當真的置身在這個環境里,蘇妍才覺得那一句“送刑”有多輕飄飄。 稚子何其無辜。 耄耋卻無終老。 世事兩難,蘇妍這時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不能毀了蘇父好不容易保得的蘇府上下,那rou嘟嘟的小七滿月她還曾抱過的…… 旁邊傳來了一陣嘆息聲。 丁漠捉過她垂下的右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掰開,蘇妍掌心的五個血口子被白玉般的質感一襯,顯得極為刺目。 他垂下眸子,掩住眼里的情緒,手輕輕拈了個訣,一道溫暖的和風拂過,掌心火辣辣的感覺盡去,蘇妍頓時舒服了許多。 她神奇地看向掌心,那血口子已經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疤痕了。眼里不由起了希冀,以丁漠現在的神仙手段,若是能幫她…… 蘇妍心里不可控制地起了一層希冀,忍不住期待地看向丁漠:“丁公子,可否——” “不可?!倍∧芙^,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透出琉璃似的黑,冰冷而淡漠地仿佛一尊佛像:“我不會插手?!?/br> 蘇妍怔住了。 從她的角度看去,艷陽直射進窗戶,恰好落在丁漠的臉上,顯得那張臉俊得不像真人,眉鋒銳,鼻挺拔,薄唇線條清晰,卻更冷了。 她突然反應過來,苦笑了下。 也不知道剛剛怎么就腦筋突然搭錯了病急亂投醫,確實是自己為難了,此事不論是誰去做,都是帶累家族之事,縱是丁漠有再多神仙手段,又怎敵得過擁有萬里河山的中宗之主? “對不起,是我逾距了?!?/br> 蘇妍輕聲道,收回視線,怔怔地看著下面。 丁漠轉頭看她,負手不語。 “午時三刻,斬!” 監斬官親筆判,一道紅頭簽被重重地擲了下來,在地上還蹦了兩下。 劊子手的大刀被陽光反射,亮得刺眼。 蘇妍被晃地閉上了眼,眼前卻出現了一片暗紅色鮮血組成的暗流,地上滿是殘肢碎rou,她不禁“啊”地叫了一聲,睜開眼往窗下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一群江湖野路子在一個領頭黑衣人的帶領下與周圍的京畿衛打了起來,劊子手躲到一旁,行刑被打斷了。 蘇妍一驚,旁人或許還認不出,可她卻是對方化成灰都能認出來,這領頭黑衣人的身影正是那與她日日相對,任意豪俠的二哥。 可二哥不是在府內陪著母親么? 蘇妍不由咬緊牙關,手指緊緊地摳住窗棱,以阻止自己跳去下幫忙的沖動。手勁使得太大,窗棱上的牡丹雕花竟被戳出了洞,木刺刮過手上細嫩的皮膚,瞬間沁出了血來。 丁漠轉頭看了那礙眼的紅,到底沒管。 蘇妍忍得牙關都在咯咯發抖,她的二哥,怎么還是這般沖動?明明昨日還是一副沉穩樣子,將她也騙了過去。 野路子就是野路子。 不過一會,便分出了勝負,只有那領頭的黑衣人還在苦苦強撐,在數百京畿衛的攻擊之下,不一會便全身掛滿了彩。 她一下子揪住一旁人的袖子:“你有法子的,對么?” 不料卻被丁漠冷漠地拂開:“無法可想?!?/br> “那是我的二哥啊,我最親最親的二哥啊?!碧K妍原本也只是存了一點微弱的希望,聽到這句話立刻便xiele氣,肩垮了下來。 她死死屏住嘴,不讓自己嗚咽出聲,鼻頭通紅,眼淚便簌簌地落了下來,唇顫著:“我不管靜疏是誰,我也不管什么劫數,我只要家人安穩,歲月靜好,不行么?” 外祖一家她尚能理智對待,可到了日日相處的家人這里,蘇妍便無法保持冷靜了。 丁漠垂眼,憐惜地看著她:“所以,這才是你的劫?!?/br> ——劫? 蘇妍怔忪,手撐著窗子才勉力站穩,重新注目窗下卻正好看見領頭人一只手被硬生生斬落下來的情景。 她不由閉了閉眼——大局已定,無可挽回。 黑衣人突然隔著面巾狡猾地笑了下,圍著的京畿衛們頓覺不好,立馬散開。一股濃煙從場中四散開來,隨著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黑衣人作為正當口,連著地上的那些死去的野路子,全部被炸成了無數碎塊,噗噗噗地落了周圍人一頭一臉。 他竟然從未想過活著回去,這樣一來,朝廷便是想抓人,也沒辦法。證據完全銷毀了。 蘇妍額頭也濺到了兩滴血。 她呆呆地站著。 血流入眼中,使得世界全部浸氳在一片鐵銹紅里。她驟然笑了聲,眼前仿佛都被罩了一層血色的細紗,不真實起來。 “行刑!” 地上的鮮血還未流盡,一顆顆人頭便像秋天地里的麥子,被一茬一茬地割了下來,半點不帶打頓的。連那稚嫩的嬰兒的小頭顱,也滴溜溜地落了下來,臉上尚是天真的笑容。 厚厚的鮮血染沒了腳下的土地。 周圍原本還等著看好戲的百姓們,也靜默了下來。 生命在這里,被決定得最殘忍又最輕率。 蘇妍此時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腳下是無盡的鮮血,數不清的尸骨。她穿過洞開的門戶,走過青衣小廝的尸身,掠過九曲回廊,一步一步往前邁。 鮮血浸透她的腳趾,邁過她的腳背。 蘇妍赤著腳,渾渾噩噩,眼前是一片殷紅,她無意識地往前走,路過無數尸骨,她看見自己取出一個黑色的袋子一路走一路收,直到來到了一個清幽的苑落。 她能感覺到內心深處傳來的無邊懼意,她拼命地對著那個無意識的自己說“不要進去不要進去”,但卻仍是進了去。 穿過血濺的正廳,腳的主人來到了一處精巧的屋舍外。 蘇妍能感覺到自己在簌簌發抖,身體在抗拒,仿佛將要發生極其不幸之事。 “不,別進去,你會后悔的!”她對自己說。 門還是被推開了。 一仰一伏的男女尸身,一個床上,一個地下,一成不變的血液顏色,她卻能感覺到那個自己內心的哀慟。 “父親,母親?!彼牭阶约赫f。 巨大的悲慟席卷了她。 族滅無存。 流血漂櫓,盛寵與衰敗,不過一瞬。 盛世安好在哪里?宗族安好又在哪里? 蘇妍走不出,她赤著腳團團轉,她找不到出路。 心被絕望浸透,被暗紅所染,她的世界沉浸在一片血紅里。 …… 丁漠安靜地站在一旁,為她加持。 日落月升,蘇妍還未醒來,反倒是一雙薄皮面通紅,血色暗涌。 綠楊敲了敲門,再站不?。骸靶〗?,夜已晚……” 丁漠掃了一眼蘇妍,眉心不自覺地攏在了一塊,嘴唇抿了抿,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一把橫抱起蘇妍道:“你坐馬車,我自先帶她回去?!?/br> 說著,一道紫色流光倏忽而至,他縱身一躍,便抱著蘇妍踩劍而去。 只留下呆愣愣的綠楊:“神仙……” 御劍不過兩三息,丁漠便帶著蘇妍到了蘇府,直接落到了正房。 正房已經忙做一團,仆人東奔西走,口中呼號,竟然對蘇家娘子與一個男子同行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