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節
楚蘭闊不受控制地抬頭,眼神漸漸迷離起來,一貫無波的面上起了一絲漣漪,正要張口,卻悚然一驚,很快便清醒了過來。他猶自掙扎,額間的汗一滴一滴地沁入地上的青磚石里,眉心高高隆起,試圖要聚攏起渙散的神智。 心內驚駭,自結嬰以來,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等無法抗衡的情況,心里暗嘆這一聲“前輩”果是沒叫錯了。 也只有化神,才能讓他毫無抗衡之力。 狐九卿卻起了興趣,眼里的興味漸濃,見楚蘭闊一張臉都漲紅了,便撤了術法,輕聲道:“不錯,我天狐九媚之術你也能憑借意志逃脫,人修中倒是少有?!?/br> “前輩過譽了?!背m闊垂眸,斂下波瀾。 “現下你應該明白我所為何來了吧?” “前輩想來是為了我徒兒身邊的小天狐而來,只是……現如今你我立場相對,怕是不合適……”楚蘭闊臉現為難。 狐九卿冷哼了一聲:“立場?什么立場?” “你我都心知肚明,玄東承平已久,我大荒兒郎的爪子是鈍了不少,趁我不在,拿你人修做了次磨刀石;可你人修也不是好惹的,干脆來了個順水推舟,也順便磨了磨安逸的后輩,想來那些蠢物的皮rou筋骨你們使得還算利索。既然都有共同的目的,何來立場相對?” 這話也不錯。 從高層來看,雙方利益共同,除了低階打生打死,也不是什么生死大仇。 楚蘭闊拱了拱手苦笑道:“前輩有所不知,最近出了一批妖獸,十分奇特,晚輩的小徒弟便是被派去調查此事的?!?/br> “哦?奇特?”狐九卿視線漫不經心地瞥向搭在扶手上的指尖。 “前輩請看?!背m闊也不贅言,直接從儲物袋中拋出一具虎頭豬。 這豬他們元嬰一人留了一頭在身邊以作研究,這頭獵來還沒多久,氣息雖有些弱,但還活著。從外表看來,短短的一段時間,虎頭與豬身連接處已經近乎完美,顯然制造出這虎頭豬之人的手藝越來越純熟了。 “這是我們最近獵得的?!?/br> 狐九卿一怔,原本還漫不經心的臉瞬間冷了下來,他坐正身子,將神識一寸一寸地掃過胡亂掙扎的豬身,怒道:“世道猖邪!竟然出了這么個敗類,如此折辱我大荒妖獸,實在該死!” 怒極之下拍了一掌,椅子的扶手與地上的豬身瞬間一同化作了齏粉。 “如此活著,還不如死了?!甭曇糨p柔,眼波含情,不知何處而來的一陣風,卷著這些塵灰散向了遠處。 “小狐肆也是跟去調查了?” 楚蘭闊一愣,料想這胡肆該是嬌嬌的名字,才道:“確然如此?!?/br> “帶路?!?/br> 狐九卿站起身,眉眼的風流全化作了雷霆怒氣。 “喏?!?/br> 楚蘭闊頷首,腦后的青綢飄起又落下,長睫微垂,將所有情緒都包攏了住。 ——看來這便是破易道君所言的一線生機。 甚好。 傅靈佩自是不知道她師尊正帶著救星前來,便是知道,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她一個提氣躍過崩塌的茅草,躲過了襲來的長鞭,仍然跳到了依然矗立著的門前。 是的,門。 即便整個茅草屋十不存一,只剩南邊角落還留了一點殘壁,可正對著眾人的那扇門仍然直挺挺立著,立得好好的。 她背朝立門,眼前仍然是那一身艷紅的女子,長鞭赫赫,身周的三只靈寵正對著她張牙舞爪。 “是你?!备奠`佩嘆道,從一化七,圍在身前,襲來的妖獸皆不合一劍之敵,身前很快便落了一地的尸身。 洛櫻眼里透出一絲瘋狂:“沒想到被你躲過去了,還真是命大?!?/br> 莫語闌頭大地一劍劈落一只虎頭豬,回頭喊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們還內訌!”說著,還瞪了沈清疇一眼。 沈清疇莫名地瞥了他一眼,一卷拂塵,繼續將眼前的虎頭豬打落。 可數目太多了,即便他們左遮右擋,仍然無法擋住源源不斷洶涌而來的獸群,只能眼睜睜看著虎頭豬一頭又一頭地沖進了茅屋廢墟。 傅靈佩無法,只得喚出嬌嬌和灰兔子,讓其幫忙應付,只專心對付眼前的洛櫻。 孰料洛櫻竟呆立不動,傅靈佩求之不得,抓緊時間用神識將身后之門一寸一寸地掃過,只留了一分心力留意。 “你!……” 洛櫻的長鞭剛剛執起,又“啪嗒”一聲落在了地上,眼中的瘋狂之色更濃,捧著腦袋悶聲叫了起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與她爭奪一般,無法自控。 傅靈佩蹙了蹙眉,猜測得到了證實,心里便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嬌嬌,一息之內,你可否將洛櫻的三只靈寵控???” 嬌嬌遞來了個沒問題的眼神,一躍躲過襲來的虎頭,長尾一卷,便將襲來的頭顱硬生生拽了下來,蹲在灰兔子的腦門上,施起了幻術。 傅靈佩無聲無息地躍起,趁那三只妖獸一個晃神,炙云鞭起,卷著洛櫻的腰身便跳回了門前,一張清心符貼在了她后心,到底心存不滿,任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也沒去扶。 洛櫻悶哼一聲,眼便睜了開來。 清心符起了作用,眼底的瘋狂退了去,一片清明。 那三只原本還嘶吼著要撲來的靈寵瞬間安靜了下來。 傅靈佩蹲下身子,拍了拍她腦袋:“醒了?”聲音輕柔,卻透出十足的危險。 洛櫻神情復雜,臉上浮起了愧疚之意,一貫爽脆的聲音也弱了下來:“對不起?!?/br> ……若不是她心智不堅,怎會被虎頭豬身上所附的邪物所侵擾,所蠱惑。 現而今想起來,在吞天草之時,她就未曾恢復過來,后來知曉沈清疇與傅靈佩的關系,更是心思浮動,暗藏嫉妒。而到了此處,這一分的嫉妒被引誘成了十分,做出了這等事來,驚動了虎頭豬,更是趁隙傷人,簡直是豬油蒙了心,真真是再無顏見人。 “既然對不起,那就將這里好好守住?!?/br> 傅靈佩也不客氣,若非之前洛櫻有艱難掙扎的跡象,她絕對是擊殺而不是救人了。她可不是那愛做善事的的光頭和尚,現如今人手短缺,總需爭取出時間來讓她將這扇門弄明白,不然時間一長,他們都得交代在這里。 “自然?!?/br> 洛櫻站了起來,只覺肩背酸痛,不由苦笑了聲,帶著三只靈寵與嬌嬌、灰兔子將傅靈佩連著門圍了個嚴嚴實實,任是一只蚊子都進不來。 “這才對嘛!”莫語闌的神識一掠,見兩人又恢復了舊日模樣,心中大慰。手中的劍更是舞得滴水不漏。 傅靈佩松了口氣。任從一在周身浮動,身子緩緩蹲了下來。 門邊的墻壁早就沒了,光禿禿地立著。傅靈佩的手指拂過立門左側的一個截面,果然在那里摸到一個四四方方的凹槽,手掌般大小。若不是茅草屋提前塌了,這凹槽嵌在茅屋墻壁與大門的連接處,怕是任她怎么找也找不到這處地方了。 傅靈佩忍不住輕笑了聲,看來洛櫻這發瘋,倒是發對了。 凹槽里的圖案……莫名的熟悉。 傅靈佩不由將眼神落到還在蹦跳的小狐貍身上,光禿禿的兩條尾巴一甩一拽,便是一只虎頭豬的隕落,十分血腥。 凹槽里的動物,比她多了七條尾巴。 ——九尾天狐! 傅靈佩驀地想起一物,神識在玉戒中一探,一道四方青木令便出現在了手中,正是狐九卿初次見面便給予她的客卿令。 她福至心靈,將客卿令往凹槽一按,只聽一陣令人牙疼的“咔咔”聲,門往旁邊開了。 “嗷嗷嗷,開了開了!” 嬌嬌早就打得不耐煩了,見立門往旁邊移開了,一個撲身便想進去,卻被傅靈佩拎著長尾巴拽住了。 “老大!”她哀怨。 傅靈佩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喊了聲“走了”,便伴著灰兔子一蹦一蹦的身子當先跨了進去。 莫語闌沈清疇和洛櫻幾乎是同一時間沖了進去,那些虎頭豬原本還打得起勁,見討人厭的氣息沒了,不解了一會便又慢吞吞地趴會了原地。 剛剛跨過那扇門,傅靈佩腳下一空,人便往上一躍,直接踏在了從一劍,緩緩往下落。 灰兔子就沒那么好的運道了,沉重的身子一顛直往下落,“哀哀”的叫從三瓣嘴里出來,反倒給他添了別樣的生氣。 傅靈佩一笑,炙云鞭卷住那沉重的胖兔子,只覺腳下的吸力也變重了許多,干脆一個收手,便將他與嬌嬌一并送入了須彌境——接下來還不知是怎樣的龍潭虎xue,不若就讓他們在里面休養生息吧。 傅靈佩無良地拍手,也不去管嬌嬌的叫罵跳腳,任從一落了地。 或者說,水面。 眼前是一片空曠的洞府,傅靈佩落腳之地正是一片鏡湖,幽藍的水起了一層漣漪。 “哎喲!”隨著莫語闌一聲慘叫,一陣“噗通”聲響了起來。 傅靈佩忍不住扶額——這莫師兄真的不是專門來搞笑的么?那些稱他為芝蘭玉樹、君子溫潤的究竟是瞎了眼還是瞎了眼? 只見莫語闌無辜地用本就濕透的袖子抹了抹,還是一臉水,這才想起有踩劍這回事來,一個騰身出了水面,施了個滌塵訣才道:“你們看的,都不是真實?!?/br> 便是洛櫻原本還沉重的神色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沈清疇當先落到了洞府最前,踩到了實地上。 傅靈佩隨后,炙云鞭驀地出手,帶著赫赫火影往前方空氣擊去,聲勢迫人,聲音極冷:“還不出來?” “閣下鬼鬼祟祟,窺伺已久,莫不是無顏見人?” “jiejie,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呢?!迸派降购5臍鈩輰⒁坏姥U娜的身影逼出,傅靈飛一雙眼波光盈盈地看來,見到沈清疇面上便是一亮。 掩嘴一笑道:“沈真人也來了?!?/br> 傅靈佩一愣——怎是她? 那這些虎頭豬莫不是她弄出來的?她暗自搖頭,以她對傅靈飛的理解,她還沒那么大的本事。只是不知,這背后是誰了…… “看來二位,倒是舊識?!备奠`佩掃了那同樣的白衣二人組,緩緩說道。今生沒有她的介入,這二人兜兜轉轉居然也認識了。也不知,是怎樣的因緣? “jiejie說笑了?!备奠`飛咯咯笑了起來:“沈真人這般的人中龍鳳,任是誰人能不知?” “這位meimei,收起你那亂轉的眼珠子,小心我把它摘下來當球踢?!甭鍣褲娎钡穆曇繇懫?,她當先站了出來。 “你又是誰?”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洛櫻是也?!?/br> 傅靈飛有恃無恐:“沒聽過?!?/br> 傅靈佩不管他們的嘴皮官司,長鞭一甩,當空打去! 從一劍也從旁處帶著無盡的烈焰席卷而來,傅靈飛孱弱的身子一下子湮沒在了無邊的火意里,她忍不住慘叫了聲,語聲痛恨:“傅靈佩!你好狠!” ——遠不及你。 傅靈佩冷笑了聲,不顧洛櫻和莫語闌的側目,又一劍再落,前世滅門的慟意在那一劍中展露。 劍意無邊,卻無端端讓人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