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韋婕妤幾乎氣了個倒仰,忍了又忍方道:“meimei知道就好,莫說本宮還是婕妤,你仍是個更衣,即便皇上寵你,那也不過貪個新鮮,你總有變成舊人的時候?!?/br> “可是meimei至少曾經得寵過,可jiejie你呢,似乎連一天風光的日子都未曾有吧?就連眼下這個婕妤之位,倘若我沒記錯的話,也是巴結貴妃巴結來的吧?”厲蘭妡撐著下巴,認真地思索著。 韋婕妤最見不得她這種裝模作樣的態度,她再也忍耐不得,一巴掌揮過去,眼看就要落到厲蘭妡臉上。 厲蘭妡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手腕抓住,隨即重重甩開,她笑得越發歡快:“jiejie怎么聽不得實話?年紀大的人脾氣也變差了么?jiejie,人老了就要認命,瞧瞧您眼角的皺紋,瞧瞧您松弛的肌膚,倘若在您青春正茂的時候陛下都沒看中你,如今這副蒼蒼老態還指望得幸嗎?” 韋婕妤其實不老,只是由于不得恩幸,加之脾氣暴躁,臉部的肌rou走向越發古怪,那兩道森森的法令紋足以給她添上十歲。 當然,不管實際如何,女人最容不得別人詆毀的就是美貌。加之厲蘭妡的態度令人生厭——她諷刺的言語其實不算出眾,妙在她譏諷人的時候永遠和顏悅色,一點兒尖刻的口吻也沒有——愉快的微笑對于敵人本就是一種羞辱,你笑得越歡,敵人只會越難受。 韋婕妤只覺得一腔怒火難以遏制,她再也忍耐不得,伸手便將厲蘭妡推了一把——這一回厲蘭妡沒有閃躲,生生受了這一下,直直地向旁邊倒去,那欄桿不知怎么好似松動了,厲蘭妡徑直摔下去。 韋婕妤確定自己用的力道不大,可是厲蘭妡的身子輕如鴻毛,就那么輕飄飄地落進了湖里,像一片龐大的雪花。 她看著湖心的白點,忽然深刻地感覺到寒冷,她的冬天真要來了。 厲蘭妡醒來是在自己的寢宮里,有許多人都在,替她掖被的蘭嫵,端著姜湯的擁翠,跪在地上的太醫,以及其他來來往往的宮人。 蕭越也在。他坐在床邊,溫然拉起厲蘭妡的手:“你總算醒了?!?/br> 厲蘭妡抱著頭,皺緊眉頭:“這是怎么了,我怎么覺得腦子里一團混沌?” 蕭越的臉色沉了一沉:“吳太醫,這是怎么回事?” 大約是殿里的火盆生得太暖,吳太醫又擦了一把汗,“陛下不必憂心,乍醒來是會這樣的,等會兒就好了?!?/br> 擁翠端了一碗熱熱的姜湯過來,蕭越親自接過,一勺一勺地喂到厲蘭妡嘴里。厲蘭妡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留神不滴到被面上。 緩過一口勁,她果然記起前事,“我記得本來約了韋jiejie在涼亭中敘談,因為上次得罪了她,心里過意不去,想當面向她賠個不是,本來談得好好的,不知怎么的生了氣,后來我就記不大清了……” “你還叫她jiejie,她算你哪門子的jiejie!”蕭越的目光陰沉如水,“虧你這樣好心待她,她反倒不知悔改,竟將你推入湖中,果真最毒婦人心!” 厲蘭妡怯怯地道:“其中或許有什么誤會……” “有什么誤會!”蕭越恨聲道:“湖邊值更的宮人看得清清楚楚,是她親自動的手,據他們說,你始終賠著笑臉,反而是韋更衣步步緊逼,不肯退讓,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想為她分辯嗎?” 厲蘭妡當然不好再說,她忽然聽出不對:“韋更衣?” 蕭越頷首,“韋氏犯此惡行,貶她為更衣已是寬仁之至,更何況,她還險些傷及朕的孩子?!?/br> “孩子?”厲蘭妡下意識地重復。 吳太醫知機,配合地開口道:“恭喜主子,您已經有三月出頭的身孕了?!?/br> 蕭越嗔道:“這樣大的事,你也糊里糊涂的,若非這回的事,朕還蒙在鼓里?!?/br> 厲蘭妡笑臉蒼白,“臣妾一向體質不大好,月事推遲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沒放在心上,加之從前沒有生產的經驗,壓根想不到這一塊?!?/br> “也罷,以后就有了?!笔捲絺戎^,向內侍李忠道:“傳朕旨意,厲更衣晉為良人。厲良人現今懷有龍嗣,命內宮局好好照應?!?/br> 李忠低眉順眼地應了聲是,卻悄悄將目光向厲蘭妡投來,令她想到一個詞,“精光四射”——假如人的眼睛真能發光的話。 宮里混久了的人總有幾分手段,這老狐貍一定瞧出了些許端倪。厲蘭妡坦然與他對視,她反正無所畏懼,這個孩子是她的護身符,誰都得避讓三分。而且,的確是韋氏親自動的手,這一點毋庸置疑。 何況,在皇帝身邊服侍的人,更該懂得投其所好。韋氏已經失勢,該向著誰,不是一目了然么? 李忠果然無聲地轉過臉去。 厲蘭妡輕輕咳了兩聲,蕭越于是握緊她的手,替她將被子往上提了一提,“冬日的湖水最是冰寒刺骨,看來果然著了些寒氣,這些日子你得好好養著,無事就不必出去了?!?/br> 這意思也就是說,每天的請安也可以免了。厲蘭妡內心歡呼雀躍,面上仍顯出一派虛弱——如此才好讓人心疼。 蕭越按了按她的手,起身道:“朕還有事要忙,晚點再過來看你?!?/br> “臣妾恭送皇上?!眳柼m妡不便下床,草草躬了躬身。 事情如她所愿進行到這一步,韋氏從婕妤驟貶為更衣,地位已在她之下,而且看樣子她已經徹底失寵,從此再也不會成為威脅。厲蘭妡往被窩里縮了一縮,好睡得更舒服些,里面的確溫暖,不枉她在冷水里泡了一遭。 她忽然聽到小江的聲音:“你還真舍得花這一番功夫?!边€是那一副稚童的語調,卻是成人的口吻,有一種詭異的萌感。 屋里有人,他大概不愿現身了。厲蘭妡將就對著墻壁道:“你若想譴責我的狠毒,那就算了吧,我會變成這樣都是誰害的?” “本系統懶得糾正你的道德,只是想從技術層面和你探討一下。我知道你會游水,所以不怕淹死,不過你為什么一定要等到三個月呢?” 厲蘭妡理直氣壯道:“自然是為了使胎氣穩固?!彼刹幌胧У暨@個孩子。 “呃,如果我現在告訴你,生育能力里頭還有一條,不會流產,你會不會覺得有點晚了……” 短暫的沉默后,厲蘭妡幾乎暴跳如雷:“你不早說!”這個坑爹的系統,究竟還有多少事是瞞著她的? 小江害怕她的怒火,已經悄悄地匿了,留下厲蘭妡在這里獨自生悶氣。耽誤兩個月的功夫是小事,關鍵她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不知道系統有沒有給這種能力設一個時限,要是她不能盡快完成任務的話,豈不是得當一輩子的生育機器了? 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加快進度。 ☆、第14章 自從厲蘭妡有了身孕,蕭越往幽蘭館來得更勤。厲蘭妡得意之余,偶爾假模假式地勸道:“臣妾有孕不能侍寢,陛下不如多往別的嬪妃那里走動走動?!?/br> 蕭越淡淡地往枕上一靠,“朕情愿在你這里躺著,哪怕什么也不做?!?/br> 蕭越登基至今未有子嗣,難怪對這一胎看得這樣重。厲蘭妡當然不會自負到認為他被自己的魅力吸引,只覺得沾了孩子的光,她淺淺一笑:“陛下若是得空,不如教臣妾寫寫字吧?!?/br> “怎么,你竟不通文墨么?”蕭越頗為意外。 她當然識字,通曉的卻只是簡體字,繁體字認能認出大半,要寫卻難。厲蘭妡面露赧然:“臣妾自幼家貧,不比宮中其他姊妹出身高門華第,請得起先生,閑暇之余可以吟詩作對,臣妾沒有這個福氣?!?/br> 她不放過任何一個吸引同情的機會。 蕭越點頭道:“卻是吃了家里的虧,也罷,朕如今得閑,便親自教一教你?!?/br> 厲蘭妡含笑捧出筆墨,看著蕭越在桌上鋪開宣紙,穩然執筆。冬日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他臉上,顯出柔和的側影,此時格外溫靜美好。 假如他不是皇帝,也許會是個很好的男人;也許他仍是個很好的男人,但有了這重身份,已不足以令人托付終身。 她與蕭越的感情,注定是交纏著無數算計的。 厲蘭妡將澎湃的心緒收回,繼續裝作專心聆聽的模樣。經過早期艱難的磨合,這些時日她越發溫柔體貼,這樣的好處是使蕭越習慣她的存在;缺點則是可能忘卻她的存在——她斬斷了外露的棱角,也意味著喪失了新鮮的刺激和誘惑。 自然,從長遠來看,這樣做是有利的。只有年輕的女子才具有嬌憨任性的資本,她不能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生過孩子的女人也許意味著氣韻的提升,同時也象征年華的老去,無可轉移。 因此,盡管蘭嫵也能寫能畫,厲蘭妡還是要求蕭越教她——不僅僅作為平淡生活的調劑品,指導一位女性的過程最能激發男子的熱情,仿佛自己親手鑄成了一件藝術品,尤其那是他自己的女人。 在蕭越的悉心教導下,厲蘭妡進步神速,很快她就寫得一筆好字了。 自從蕭越免了她的請安,厲蘭妡便甚少往墨陽宮去,只偶爾過去應個卯而已——作為一名寵妃,總得適當擺擺架子,不然憑什么證明得寵呢?反正她有正當理由:孩子在她肚里動來動去,攪得她也不得安生。 甄玉瑾并不怪責她,來看她時亦言笑晏晏:“meimei可得好好養息,爭取為陛下生個白白胖胖的小皇子才好?!?/br> 其他妃嬪也來看過她,說的幾乎都是一樣的話,臉上的笑容俱真誠無比。 厲蘭妡不禁疑惑地問小江:“怎么她們看起來都如此和善,一點兒也不擔心我會威脅她們的地位嗎?莫非這后宮竟和睦至此?” 小江淡漠地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誰知道呢?” 厲蘭妡待要細問,他卻又消失了。由此厲蘭妡得出一個結論:除非系統自己主動告知,她想套話是套不出來的。 眼看著年關將至,今年的除夕夜格外熱鬧,這份熱鬧與以往卻也沒有太大不同——雖然厲蘭妡不曾親身經歷過,實際的式樣與電視劇里模擬的差別也不大,加之她事先從蘭嫵那兒搜集了許多注意事項,因此好歹沒出岔子。 晚宴之上,她與其他妃嬪一處就座,沒有得到坐在皇帝身邊的殊榮——由此可見蕭越對她的寵愛也不算出眾。雖然因為腹中之子的余威,眾妃勉強都向她敬了一杯酒,她也未嘗覺得多少榮光。 好容易挨過了新年,厲蘭妡肚腹漸大,舉動越發吃力,可能因為有一點產前抑郁,她的脾氣也不像從前那般好。這不,她臥在軟榻上,才剝了一瓣橘子,還未塞進嘴里,突然就朝小江開起炮來:“你不是說非凡的生育能力嗎?怎么還是得拖上九十個月,你就不能讓它快一點哪?” 小江白了她一眼:“你當放錄影帶呀?生孩子又不能快進?!?/br> 厲蘭妡不做聲了,她這個大人一本正經地跟小孩子討論生娃的事,總覺得有點不合時宜——雖說小江只是個徒有其表的小孩子。 終于到了生產那日,厲蘭妡起先無比惶恐,甚至設想過無數過可能:譬如保大還是保小、或者母子俱亡之類的。加上殿里來了這么多接生嬤嬤和太醫,就更使她緊張。 實際的過程卻輕松得多,她預想中的種種慘烈情況并未出現,除了多費了點力氣,一切還是蠻順利的。再說了,專心沉浸在生產這件事時,壓根沒工夫留意周圍的人,緊張更談不上了。 洪正四年五月二十八日,厲蘭妡安然產下了她的第一個孩子。其時距離她成為蕭越的姬妾還不到一年。 接生嬤嬤將錦被裹著的嬰孩抱到她身前,笑臉皺成一團:“恭喜厲良人,是位玉雪可愛的小公主?!?/br> 原來是個女娃兒。厲蘭妡心頭掠過的第一個反應是失落,倘若是個小皇子,她的地位便穩固了,可惜……罷了,公主也好,橫豎這是蕭越所得的第一個孩子,他不會不喜歡她的。 厲蘭妡重新振作起精神,伸出手道:“來,讓我看看?!?/br> 嬤嬤將孩子遞給她,厲蘭妡輕輕接過。細看時,只是一個淡粉紅色的rou團,眉毛淡得幾乎看不見,眼睛瞇著,小臉緊巴巴地皺著,像某種怪模怪樣的動物,實在說不上哪里可愛。 據說嬰兒剛出世都是這副鬼樣子,長大后就可愛了。 忽然聽到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厲蘭妡喜不自勝地轉過頭,本以為蕭越來了,再一瞧,原來是賈淑妃,她身旁跟著伺候太后的伏姑姑。 厲蘭妡待要下床行禮,賈柔鸞三腳兩步跨上前來,按著她道:“meimei才生產完,正是虛弱的時候,別費事了?!?/br> 厲蘭妡勉強一笑,表示歉意。 賈柔鸞的嗓音又清又脆:“本宮剛在宮里得了消息,立刻就過來了——我知道meimei盼著陛下過來,不過陛下現在太儀殿同兩位大臣議事,恐怕分不開身。本宮原想著通報太后一聲,誰知她老人家耳目更為靈通,已派了伏姑姑過來,我們在路上遇見,便一同來了?!?/br> 伏姑姑笑道:“太后娘娘原打算親自來的,只是這幾日身染微恙,著實沒有精神,奴婢勸了又勸,又說初生兒體質嬌弱,恐怕過了病氣,這才說動她老人家,讓奴婢細細看了回去稟報?!?/br> “有勞太后掛心,伏姑姑請自看便是?!眳柼m妡揚了揚下巴,讓接生嬤嬤將孩子遞給那位老姑姑。 伏姑姑看來頗有經驗,抱孩子的姿態又嫻熟又穩當,孩子在她懷里既不哭也不鬧——也可能是因為天生性子不活潑。 賈柔鸞也湊在一旁看,伸出小拇指輕輕逗弄著,臉上那副愉快的模樣仿佛自己做了母親。她也不看著厲蘭妡,只道:“小公主的眉眼生得很像meimei,一看就是個美人坯子?!?/br> 其實她的眉眼不算出眾,勝在臉型好看,五官分布均勻。自然,奉承話怎么講都可以,厲蘭妡也不在意。 “陛下早前就下了旨意,只待meimei生下孩兒后,便晉meimei為才人,meimei且安心候著吧?!?/br> 晉位原是應該的,厲蘭妡恭敬地應承:“有勞淑妃娘娘了?!?/br> “好了,meimei今日受累了,本宮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休養。伏姑姑,咱們走吧?!辟Z柔鸞提著裙擺,由幾個侍女簇擁著離去,伏姑姑則抱著孩子跟在她身邊。 厲蘭妡忙喚道:“娘娘,嬪妾的小公主……” 賈柔鸞詫異地回頭,“厲meimei,你不知道宮中的規矩么?似你這樣低位的嬪妃,生下孩子照例要給高位妃子撫養的,怎么,伺候的宮人都沒告訴你,陛下也沒跟你提起么?” 蕭越的確不曾提起過,但眼下要緊的是這個孩子,厲蘭妡的臉色一片慘白:“可是娘娘……”她虛弱地想追上去,然而渾身一絲氣力也無,連下床都沒法子。 伏姑姑看她目光如火,知道她很不甘心,便將手中的錦被遞給賈柔鸞身邊的秋雁,道:“娘娘,您先回去吧,這里由老奴來向厲主子解釋?!?/br> 賈柔鸞果然抱著孩子快步離去,這里伏姑姑款款走到床邊道:“厲主子,您切莫起了執念,這是宮中的規矩,誰也沒法子,何況這也不是一件壞事啊。淑妃娘娘位分高,家世好,跟著她,小公主不僅可以得到妥善的照料,以后的前程也會好些……” 厲蘭妡的嘴唇索索顫動:“姑姑只需告訴我一句直話,此事是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第15章 伏姑姑怔了一怔,既而笑道:“主子何必揪著這個不放呢?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又如何,祖宗家法擺在那兒呢!” “可為什么是賈淑妃?”厲蘭妡嘴里這樣問,其實心里很明白,太后無非是在為自己的姨侄女鋪路罷了。 伏姑姑笑了,“位列四妃的只有兩位,甄貴妃的脾氣主子你是很清楚的,難道你愿意將小公主交由她撫養不成?比起來,淑妃娘娘是再妥帖不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