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當然是真的,這還只是一頓的量,你若是喜歡,以后天天吃撐了都行?!?/br> 就這樣,厲蘭妡順利地將蘭嫵拐進了幽蘭館,取代了采青的職責。蘭嫵或許算不上多么機靈,但至少忠誠可靠,這是厲蘭妡現階段最需要的東西。 等到窗外完全陷入影沉沉的黑暗,蕭越才姍姍而來。厲蘭妡已恭候多時了,她恭謹行了一禮,就溫婉地上前替蕭越解下外裳,動作相當熟稔而自然,仿佛他們早已是一對戀人。 她的聲音里帶了一絲不經意的親昵,“臣妾還以為皇上不來了呢!”有點撒嬌的意味在里頭。 蕭越輕輕用手挑起她的下巴,“你真這樣想嗎?” 他好像很喜歡玩弄別人的下巴,厲蘭妡覺得自己像一只被豢養的小貓小狗,下意識地有些著惱。不過,她已經犯過一次錯了,斷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厲蘭妡及時收起自己的情緒,努力擠出笑容:“自然,皇上今兒已當眾給了臣妾那樣大的體面,臣妾十分惶恐?!?/br> “哦?惶恐什么呢?”蕭越的手指仍停留在她下巴上,語氣也近乎*。 他的指尖有著薄薄的一層繭,蹭上去微微發癢。 好吧,大概她的下巴生得很好看,令人愛不釋手。厲蘭妡這樣安慰自己,神情愈見羞澀:“只恐臣妾福薄承受不起?!?/br> “哼!裝模作樣!”蕭越再度將手甩開。 厲蘭妡楚楚可憐地看著他:“陛下還在為之前的事生氣嗎?臣妾當時只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而已,陛下您心胸寬廣,斷不會計較這種小事的,對么?何況似陛下這等英武俊美的男子,哪個女子會不愛?臣妾不過是嘴上說說,其實心里……” “夠了,收起你的虛情假意吧,朕不會再相信你了,”蕭越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野心家,“你簡直讓朕惡心?!?/br> “惡心?原來這就叫做惡心?”厲蘭妡仿佛又被刺傷了,她輕輕笑起來,“因為我喜歡陛下的尊榮與權勢,陛下便說我惡心,難道其他的妃嬪不是么,莫非她們個個深愛陛下,至死方休?至于您自身,又有多愛我們這些女子?還不是愛的美貌與身段!既然陛下自己不肯付出真心,憑什么奢求別人對您真心?” 蕭越緊緊地抿著唇,神情異常冰冷。 厲蘭妡忽然踮起腳,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等蕭越反應過來,厲蘭妡已經退開了,她的笑容神秘得如谷中幽蘭:“臣妾的唇是熱的還是涼的,陛下您嘗得出來么?與您的其他妃子是否有所不同?” 蕭越似乎有點驚呆了,他不發一語地朝內室走去,大約要洗把臉清醒一下,順便把唇上的痕跡洗去。 他的背影有點搖搖晃晃,這是內心波動的征兆。 厲蘭妡不知道系統是否在場,但是她仍舊朝著空氣道:“小江,你看到了嗎?現在局勢扭轉過來了,我的計劃生效了?,F在我要收回之前的話——我不會輸的?!?/br> 那1%的進度條提醒了她,蕭越心里有她的存在,至少對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是好是壞,之后的發展全看她的手段。她的確走錯了一步棋,但是歪打正著,加快了計劃的進程,現在她正式成了蕭越的嬪妃,她要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只是得換一個法子。 宮中的嬪妃或嬌媚,或溫婉,或賢淑,在蕭越面前肯定都是一副深愛他的模樣——或許真是如此,才促成他如此強烈的自信,那么厲蘭妡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不是有這樣一句話么,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要想方設法激起蕭越的征服欲,并且反過來征服他。 ☆、第8章 這一晚蕭越是和衣而臥的,雖然躺在同一張床上,當然什么也沒做。厲蘭妡自己倒是不怕主動,不過若顯得太放浪無羈,難免自貶身價。 她是被一陣窸窣的響動驚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蕭越已經起身穿衣。厲蘭妡也便跟著下床,打算在一旁服侍:“陛下這么早便去上朝么?” 蕭越輕輕嗯了一聲。 “昨兒我瞧著陛下喝醉了,今早起來或者有些頭痛,要不臣妾命人制碗醒酒茶來?” “不必了?!?/br> 真是足夠冷漠,厲蘭妡看著蕭越利落地出去,暗自聳了聳肩。也罷,反正她對蕭越也沒有多少真心,自然不會因為他的態度難過,不過這種不被重視的感覺還真是……莫名惱火。 她看得很清楚,蕭越仍對那天她的冒失耿耿于懷,他一個大男人,不可能親自向她下手,于是想了這個法子,令她成為眾矢之的,招致后宮諸人的嫉恨,另一方面,在這種表面的寵遇與實際的冷落相形之下,她或許倍感傷懷。 很好,這個男人向她發起了戰書,她對此欣然接受。厲蘭妡的手掐在瓷瓶里的一莖花枝上,用力碾著它,直到有蒼綠的汁液流出來。蕭越或許是一個政治高手,可是說到人心的博弈,孰勝孰敗還未見得分曉。 厲蘭妡來到興陶館,太皇太后才剛起身,正自梳洗。厲蘭妡接過談姑姑手里的巾帕,在溫水里浸濕,然后小心地擰干,才弓著腰將其遞給那高貴的老婦人。 太皇太后用力地在鬢邊、在耳畔揩抹著,那一臉松皺的老皮于是越發觸目,令人感到歲月的毫不留情——以及一視同仁,權勢和富貴無法改變分毫。 太皇太后淡淡地道:“你才成了皇帝的寵姬,怎么不多溫存溫存,這么早便來看我這個老婆子?” 厲蘭妡恭敬地道:“臣妾如今不管什么身份,始終記得自己是太皇太后的奴婢,若無太皇太后您的栽培,奴婢斷不能走到這一步?!?/br> 奉承話就像米飯一樣,永遠也吃不膩,可是嘗久了,總會失卻第一口的驚艷。太皇太后對著鏡子扶了扶頭上的發髻——里頭是摻了假發的,人老了頭發稀疏,如此好顯得豐厚些。她淺淺道:“行了,這些話說給皇帝聽去,哀家聽著沒意思。你眼下得以出頭,是你自己福氣好,哀家可不攬這份功勞。至于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就得看你的能耐了?!?/br> 她從鏡子里覷著厲蘭妡的容顏,“去向太后請過安沒有?” “還沒有。論起來,您的輩分最長,太后娘娘都還矮著一截兒,自然該先來拜見您。再者——”厲蘭妡有些躊躇,“臣妾恐怕太后娘娘未必愿意看見臣妾,那日的情形您也是看在眼里的,臣妾不愿攪擾她老人家……” 似她這等低位嬪妃,本來就不必一定拜見太后,當然要見也未嘗不可。只是厲蘭妡才搭上皇帝這條線,若立刻轉去奉承太后,太皇太后恐怕會生出不快,太后也會多嫌了她。因此厲蘭妡才假惺惺地問起太皇太后的意思,實則是要她拿主意。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不見也罷,興許她會自己召見你,你得先備著?!?/br> 有這句話,厲蘭妡便放心了,來日即便太后問起,她也有個說辭。 厲蘭妡回到幽蘭館,立刻將蘭嫵叫來,問起自己先前布置給她的任務。原來蘭嫵有一項天生的才能,她面貌天真,神態嬌憨,誰見了都不會產生戒心。厲蘭妡命她只作閑逛,與各宮的宮人談話,由此探出各位主子的身家背景以及她們對壽宴之事的看法。 根據蘭嫵搜集的信息,厲蘭妡將這些娘娘大致分為三類。 第一類:似敵非友類。代表人物:甄貴妃、賈淑妃、霍夫人、韋淑媛。 甄貴妃是丞相府的長女,自幼嬌寵無限,貌美多姿,皇帝始登基便被封了妃位,累進貴妃,先皇后過世后接掌后宮大權,結論:強敵。 賈淑妃為當今太后的姨侄女,容貌溫婉,生性恬淡——至少給人的印象如此。雖與貴妃共同協理六宮,她御下卻比較寬和,在仆婢中的口碑也較好。結論:暗敵。 霍夫人:安平侯之女,驕橫潑辣。結論:外強中干。 韋淑媛:蝦兵蟹將一個,不足道爾。 第二類:似友非敵類。代表人物:……只有一個傅妃。 傅妃與前面那位霍夫人是表姐妹,兩人的性格卻南轅北轍。說也奇怪,傅妃的父親是武威將軍,她本人在這樣的教養下反而知書達理,為人可親。 厲蘭妡之所以將她歸到友這一類,只因她的仆人模模糊糊聽她說了一句“……那位厲姑娘么?看著是個不錯的人”。 舉凡皇帝納了新寵,姬妾們總是嫉妒焦躁的居多,能夠平心靜氣地說一句客觀的話已經很不錯了——沒錯,厲蘭妡認為她說得很客觀,她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個不錯的人。 第三類:非敵非友類。代表人物:聶淑儀、白婕妤、楚美人、梅才人、金良人等一干醬油黨。 等厲蘭妡統計完這些,蘭嫵在一旁提醒她:“蘭妡,你好像忘了應婕妤?!?/br> 對呀,怎么把她給忘了?如果說之前應婕妤還可劃作第三類的話,現在鐵定得歸到第一類里頭了。 憑空多出一個敵人,這真是一件煩難事。天知道,在這些人里頭,應婕妤說不定恨她恨得最深呢! 蘭嫵猶在一旁道:“話說蘭妡,其實我也有點搞不懂,之前你不是在應婕妤宮里么,后來又聽說你調去伺候太皇太后了,現在更好,成了陛下的妃妾,這短短的幾個月,你已經換了這么多地方,我真是不明白?!?/br> 她與厲蘭妡一向親厚,雖然名義上是主仆,私底下厲蘭妡仍當她姐妹一般看待,所以她才敢問出這番話。 厲蘭妡當然不能把真實原因告訴她,只能循循善誘:“蘭嫵,你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 蘭嫵托腮想了一想,睜著圓圓的大眼睛道:“吃的,很多很多吃的?!?/br> “那么我最想要的是權位,很大很大的權位——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蘭嫵搖了搖頭,隨即肯定地點了點頭:“我不明白,不過既然你給了我最想要的,我也會幫助你得到你最想得到的?!?/br>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厲蘭妡欣慰地笑了。 在這之后,蕭越每晚都歇在厲蘭妡宮里。幽蘭館離他處理政事的地方并不近,難為他這樣不辭勞苦地跑著。宮里的閑言閑語都傳遍了,說皇帝新納的厲更衣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哄得陛下簡直離不開她,真是紅顏禍水。 誰知道他僅僅把這里當做一個歇宿的地方呢? 蕭越每每過來,厲蘭妡總是殷勤妥帖地服侍著,甚至替他寬衣解帶。蕭越看破她的假象,試圖抵抗她的動作,厲蘭妡卻溫柔地將手按在他腰際:“臣妾身為更衣,自然有義務伺候陛下穿衣解衣,這是臣妾分內之責,陛下無需介懷?!?/br> 天知道蕭越根本不是客氣,只是不想跟她發生肢體接觸而已??墒强粗请p微微上挑的眼睛,里頭似乎有惡意的嘲諷,意思仿佛在說:“陛下,您怕了嗎?您是否害怕受到臣妾的誘惑,害怕自己忍不住愛上臣妾?” 經過這一番離奇的腦補,蕭越只得硬撐著,他不能輸,尤其不能輸給眼前這個女子。 于是他來得更勤了,為了增強對厲蘭妡的抵抗力,就好像通過打疫苗來預防可能感染的病毒一樣。 這一天,蕭越在太儀殿批完奏折,忽然向一旁的內侍監發問:“李忠,你告訴朕一句實話,朕的妃子們,她們都是深愛朕的么?” 李忠恭敬地夾著拂塵,“當然?!?/br> 李忠是在御前伺候的老人了,他的話理應可靠。蕭越嘆了一口氣,吩咐道:“去甄貴妃宮里吧?!?/br> 甄貴妃得了消息雀躍不已,忙換了一身鮮麗衣裳,喜不自勝地迎上前來。她的聲音格外軟糯好聽:“陛下,您許久不來,臣妾還以為您忘了臣妾呢!現在可好,左等右等,可算把您盼來了。臣妾已命小廚房準備了一桌可口的飯菜,多是您愛吃的,還冒著熱氣呢……” 她猶自絮叨不止,蕭越卻平靜地打斷她:“阿瑾,你是真心喜歡朕嗎?” “怎么突然問起這個……”甄玉瑾白皙的臉頰上及時涌起一抹羞紅,“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那么,你喜歡朕什么呢?”蕭越仍定定地看著她。 甄玉瑾不禁語塞,眼前的男子有著英挺的風度,高貴的出身,以及至高無上的權勢,無疑是理想中的良人??墒且唧w歸結到哪一點,似乎又有點困難。甄玉瑾訕笑著,正待編出一套動情的說辭。 僅僅是這么一剎那的遲疑,蕭越已經明白過來。他再不看甄玉瑾一眼,兀自轉過身去:“擺駕幽蘭館?!?/br> 甄玉瑾在后頭千呼萬喚,聲音著實凄惶。而他始終沒有回頭。 ☆、第9章 荷惜看著門邊呆立的主子,不免有些擔心:“娘娘,桌上的飯菜快涼了,要不您……” 甄貴妃仿佛才醒過神來,切齒道:“你說皇上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說要過來,莫名其妙地問這么一句,現在更好,翻臉就走,陛下魔怔了嗎?” 荷惜審慎地道:“奴婢不知道陛下是否犯了魔怔,但奴婢聽得很清楚,陛下說要去幽蘭館,娘娘,事情不是很明顯了嗎?” 是呀,不管出于何種原因,厲蘭妡如此得寵,遲早會成為威脅。甄貴妃定一定神,理了理腰間的流蘇,閑閑道:“太后這會子還沒歇下吧?走,咱們去陪她老人家說說話?!?/br> 七夜,蕭越在幽蘭館整整留宿了七夜。厲蘭妡算著日子,只覺一陣恍惚,在這段時日里,她身旁每晚躺著一個男人,一個活人,而他們卻彼此相安無事,這簡直不科學。厲蘭妡不知道自己該失望還是該高興。 她空擔了一個蠱惑圣上的虛名,其實什么也沒有得到,甚至可能給她帶來風險——而最大的風險來自于太后。但凡做母親的對兒子都有一種莫名的獨占欲,當兒子深愛一個女人時,母親可能就會陷入焦灼之中,這是為人父母的普遍心理。在他們看來,孩子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她可以容許這塊rou有自己的意識,卻絕不容許這塊rou落到別人的砧板上。 對于一個錦繡堆中的寡婦而言,這種感情尤其強烈。 慈頤宮終于來了旨意——太后要召見厲更衣。厲蘭妡本來有點擔心,事到臨頭反而鎮定下來,太后是注重體面的貴婦人,總不可能當面吃了她。 年紀大的人總不喜歡晚輩打扮得太過素淡,顯得喪氣,更何況她起碼算個主子??墒窃诋斍暗那闆r下,這套理論不大適用,皇帝日日留宿已經矚目,若她還穿得花枝招展,豈不是有意炫耀? 厲蘭妡思忖片刻,還是挑了一身淺藕色的荷葉裙,顏色不算搶眼,也不太暗,式樣更是簡單,如此中規中矩,太后該沒話說了吧。 伺候太后的伏姑姑挑起簾子,厲蘭妡貓著腰小心地進入內室。太后偎在窗邊一張紫檀木寬椅上,嘴里一吸一吸地抽著水煙。 吸煙是不好的,水煙也不好。 厲蘭妡當然不敢說這話,她只慶幸水煙的味道不算強烈,自己可以忍受得過。 太后將水煙袋放在身側的矮桌上,磕了磕里頭的結塊,正眼也不看她,也不說一句話。 厲蘭妡自請了安后,便跪在原地一動不動。太后不發話,她當然不敢起來。這幾個月的奴才生涯總算鍛煉了她的膝蓋,不然若換了一開始,厲蘭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這許久。 約莫有半盞茶的時間,太后仿佛才瞧見她似的:“厲更衣?你來了?!币幻驵林霉玫溃骸澳阋彩?,人來了也不提醒哀家一聲?!?/br> 伏姑姑也覺得做得太過了,委婉地提醒道:“厲更衣剛才給您請安來著?!?/br> “是嗎?”太后拍著大腿道,“瞧我這耳力,越老越不中用了?!?/br> 敢情她比太皇太后還老?太皇太后都不曾裝聾作啞,她反而慣會裝模作樣。厲蘭妡心中暗諷,面上卻一片恭敬:“太后娘娘說哪里話?您如今正值盛年,面貌瞧著比臣妾都年輕許多呢?!?/br> “瞧你這張小嘴甜的!”太后和顏悅色地拉起她的手,“多少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