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宋端在一定程度上是能臣,他狡詐殘虐,所說之話稍稍逆著他,就將人拖到西廠狠狠處置,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在朝政上他并非一無是處,天災**面前,他總是能想到法子。 當然,那些大臣對他的手段總是不恥的。 案桌上是昨天剩下的奏折,宋端粗略的翻了翻,莫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的手邊放著一張陳情書,那是正三品翰林學士王炳坤替前不久下獄的吏部員外郎朱齊的求情書。 宋端大致掃了陳情書上的內容,嗤笑一聲,這王炳坤不愧是進士出身,文采斐然,遣詞造句頗有講究,他想,若是這張陳情書真的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朱齊恐怕真的就能有翻身的機會,可惜了,最先看見的人是他。 宋端眼睛都未眨眼,隨手就將陳情書丟進了火盆中,瞬間就燒的一干二凈。 宋端看了一個時辰的奏折,才處理了一小半的折子,他抬眼,揉了揉自己發痛的太陽xue,眼睛有些勞累,還未等他放松多久,就聽見屋外的一陣腳步聲。 厚重的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幾個熟悉的面孔涌入宋端面前,那人錦衣華服,脖子處還帶著個貂皮圍脖,顏色發黑亮麗。 為首的男子身形微胖,長著一張圓潤的臉,大而圓的眼睛笑瞇瞇的,只留了條縫,看上去無害而又單純,說話時也沒有閹人的那股腔調。 他將手中抱著的暖爐遞給身旁伺候的小太監,對著宋端開口道:“宋督主果真是替皇上分憂解難啊,勤勤懇懇的模樣真是讓雜家都覺著羞愧?!?/br> 宋端瞇著眼看著汪全,諷刺道:“既然廠公覺得羞愧,怎么還有空閑來找本督?!?/br> 汪全依然還是笑瞇瞇的,脾氣好的不得了,“這不是有要事想同督主相商嘛?!?/br> 宋端起身,高大的身軀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廠公有話直說?!?/br> 汪全身材矮小,在宋端面前就顯得更加沒有氣勢,“吏部員外郎朱齊已經下獄一月有余,刑部已經查清,貪污枉法一事為子虛烏有,這調查結果也已經出來了,這人可還一直押在西廠,督主若還不肯放人,怕是服不了眾?!?/br> 宋端輕笑,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挑眉道:“這慎刑司的案子何時輪到刑部來查了?” 朱齊是朝廷命官,按理說若是犯事了確實是可以交由刑部來查,但這個案子一開始便是元帝下令交給他的,他再將案子轉交慎刑司。 要說這朱齊他確實是清白無辜的,可誰讓他是皇后一派? 宋端沒什么特別恨的人,只除了皇后和吏部尚書,對其它人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折磨折磨也就放他們投胎去了,可是對吏部尚書曲萬,宋端可就不會那么輕易放過了,西廠里新發明的那些刑罰可都是為了曲萬發明的。 宋端默默的想,也不知道將來曲萬能不能撐過一輪? 汪全為東廠提督,朱齊原是搭不上他的,但汪全對皇后獨子趙世棕可謂是忠心耿耿,這自然是要為趙世棕鋪路。 換句話說,汪全是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趙世棕身上。 如今的東廠早就不如從前,而汪全也已經被他壓制好些年了,汪全不會甘心的。 “督主這就是不放人的意思了?” 宋端點頭,吐字道:“不放?!?/br> “也不是本督故意難為人,廠公若是有何不滿,可去慎刑司說道說道?!?/br> 汪全斂笑,神色冷了下來,說起話來也就不那么好聽了,“這慎刑司就歸督主管,是生是死不都是督主的一句話嗎?督主可要清楚,你我二人皆是為皇上辦事,若鬧出什么矛盾引到皇上面前可就不好看了?!?/br> 宋端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一丁點都沒有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宮里頭大大小小的機關都是皇上的,你若覺著慎刑司不公,盡管可以去找大理寺或是錦衣衛來查?!?/br> 汪全心里怒極,騰起的火氣一時還壓不下去,誰不知道錦衣衛和大理寺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閹人? 東廠和錦衣衛也是水火不容的關系,明里暗里斗的死去活來。 汪全本想著宋端會賣他一個面子,現下看宋端擺明了要下他的臉。 好!他就不信宋端能壓制著他一輩子! “既然如此,雜家也就不打擾督主了?!?/br> 宋端抬眸,凝著他的背影淡淡的提了一句,“公公看上去硬朗了許多啊?!?/br> 汪全腳步微頓,隨即大步離開,冷風灌進衣服里,他卻不覺著冷,手指摸上自己的臉,扯出一抹笑,看來吃了那些東西效果還是很顯著的。 他渾然不覺已經掉進了陷阱里頭。 一個閹人最寶貝的,最想要的就是自己已經被割下來的根。 汪全狡猾,做事也兩面三刀,他對你笑的時候沒準就是想著怎么把你算計死,這也是他一步步爬到定的緣故。 可再怎么聰明的人也有糊涂的時候。 前些日子,他無意中聽見底下有人說道:“食嬰兒腦髓,便可使陽.具再生?!边@說的有模有樣的,他聽著都心動了。 那是他沒了的東西,若是能再長出來,簡直是相當于重生。 汪全有了權勢和地位,就想著怎么做回男人了。 這就暗地里讓人偷也好搶也好的交了幾個嬰兒上來,挖出他們的腦髓吃了一月。 要說效果,那也是有的,可他自己是瞧不出什么的,但方才宋端的那句話倒是讓他自信了不少。 等長出了那玩意,他看誰還敢壓制著他! …… 宋端宣了屋外隱在暗處的人,問道:“汪全對食髓之事有幾分信?” “回督主,他未曾起疑?!?/br> 宋端笑了笑,“很好,過些時日便可以露出痕跡給錦衣衛的指揮使陸承遠?!?/br> 宋端和汪全斗了也有一年了,東廠和西廠的較量也沒有停過,總是要分出勝負來的。 宋端向窗外望了一眼,紅梅開的正好,上面裹著一層白雪,芬芳的香氣鉆進他的鼻間,縈繞在溫暖的閣房中。 …… 三日后,元帝下令錦衣衛徹查京城嬰兒失竊之事,限期一月,必須得破案,刑部輔助查案,大理寺審案。 此次失嬰案事關重大,且為多個大臣聯名上書,若是一般平民百姓丟了孩子怎么也不會驚動錦衣衛、刑部和大理寺三個重要部門,可這一個多月丟的都是朝廷重臣剛出生不久的男嬰,蛛絲馬跡都搜不著。 有些個孩子還是獨子嫡子,這一事件搞得人心惶惶。 陸承遠是夜里被元帝召見的,錦衣衛是死忠于帝王,除了皇帝,無需聽從任何人的吩咐。陸承遠身著黑色蟒袍服,挺拔的身軀立在元帝身前,眉眼犀利,堅硬的臉孔上面無表情,唇角死死抿著,一聲不吭的像是一塊石頭似的,他的面龐不像宋端般邪肆,也不是趙雋寒那般的清靈,而是那種冷硬的俊朗。 元帝今年四十有余,眼角處的皺眉看上去老了幾分,那雙漸漸污濁了眼也沒了初登帝位的清明。 折子是宋端親自遞給元帝的,當時看了一眼,他并未放在心上,這樣的小事交由刑部去做就好了,可接連好幾天都折子都提了這件事,他不重視都不行。 元帝人雖然放.蕩,可心里還是如明鏡般清楚,朝堂上的站派他大抵也是了解的,各個黨派的斗爭他也清楚。 他裝傻呢,你們斗的越兇越好,只有這樣他的位置才能坐穩。 元帝充當的是平衡的角色,哪一派落了下風,他就幫一把,總歸是沒有贏家的。 至于太子人選?現在談這個還太早了。 宋端和陸承遠是元帝手中鋒利的劍,一把是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的,一把是光明的。 這一點宋端也是清楚的,元帝必須得維持一個仁君的形象,殘虐的事只能交由他來做。 那些在金鑾殿自詡正義清明的官員,其實元帝內心厭惡的很,圣賢書說的一套套的,這個不讓,那個不許。 “陸愛卿,你需得速速破案,以免人心浮動,朕素來是相信錦衣衛的能力的,這次你也不要讓朕失望啊?!?/br> 陸承遠上前,“臣定不會負皇上的期望?!?/br> 陸承遠三十歲就做到錦衣衛總指揮使的職位,也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傳奇,這不單是因為他武功高強,能從眾多高手中脫穎而出,他的細心和機敏也是元帝當初提拔他的理由。 最早陸承遠是崤山北的一個習武世家后人,后主動歸順朝廷,甘當皇帝鷹犬。 上一任指揮使在位時,錦衣衛中的南北直隸暗中也在斗,誰也不服誰,以至于讓東廠占了先機,地位高于錦衣衛。 可自陸承遠任職后,南北直隸才算和睦起來,一起對外。 陸承遠沉默寡言,不喜說話,他身上有股天生的威嚴,氣勢逼人,許是多年提刀的緣故,他整個人看上去戾氣都重了許多。 不過,他的臉還是很英氣的。 鋒利的下巴,高挺的鼻梁,英俊的眉眼,如果忽略他周身凜冽的氣息,仰慕他的人怕是不會少。 “你出去吧?!?/br> 陸承遠退出內殿,眉頭緊蹙,他的腰間別著刀,掌心里生了重繭,他摸了摸刀柄,一路朝遠處走,腳底生風般的快。 皇極殿宮門口已經有人守著,一男一女,不過他們身上穿著的都是錦衣衛的服飾。 男子道:“指揮使大人,內宮屬下等是搜得還是搜不得?” 陸承遠冷聲,“只要查到了,沒有哪里是去不得?!闭Z罷,又冷眼問道:“昨夜你可追上了那人?” “屬下無能,讓他跑了,那人的蹤跡到了護城河便消失了?!?/br> 陸承遠微抬下巴,儀態萬千,“尸首是從護城河內河里飄出來的,往宮內的人方向查?!?/br> “是?!?/br> 錦衣衛的動作很快,幾乎是在當天就開始在內宮排查,僅憑尸體的方向尚不能論斷是宮內之人所為,不過總能找到端倪。 司膳堂離內河遠的很,現如今也查不到這邊來,但總是會過來的。 和鈴聽見錦衣衛三個字心里就一緊,她是記得的,錦衣衛和她隔著兩條人命。 和鈴已經想不起來那個身穿飛魚服男人的面容了,就連夢里都看不清。 不過她想,她要是真的看見了,一定能認出來。 那個殺了她父母的男人。 ☆、7.宋端 趙雋寒這幾天一直都住在和鈴的屋子里,他不能拋頭露面,索性和鈴沒什么交好的人,這才讓他住的安全些。 和鈴不是沒想過將他趕出去,他這個麻煩若是不解決,遲早要引火燒身。 可每當和鈴想到那天晚上他對她的那聲低喝,讓她趕緊跑,還從太監手下將她救了下來時,那點狠心就通通消失了。 何況,和鈴覺著趙雋寒沒那么容易妥協。 和鈴的父親當年以謀害皇嗣的罪名被處死,當年失掉孩子的就是如今風頭無兩的趙貴妃。 詔書上寫的是賜毒酒一杯,且不牽連族人,可當年的事實并不是這樣,錦衣衛的人血洗了和家,并且一把火將和家燒的精光。 和鈴自五歲起就住在叔父家中,頂替表妹進宮為奴也是為了報答叔父一家的照拂,若是運氣足夠好,她還能弄清楚當年事情的真相。 錦衣衛的人來勢洶洶,他們可以自由出入內宮,排查的力度也是前所未有之大,底下的宮女太監們都在議論,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和鈴同另一名宮女走在宮道上,兩人受了司膳嬤嬤的吩咐去尚宮局拿這個月發放的衣服和服飾,深冬將至,每個人都有兩套新的襖子,司膳嬤嬤品級高一些,還能去討幾對耳墜子。 回來時的路上,和鈴看見了時常夢見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