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趙雋寒抬手往前伸了伸,和鈴下意識的退后了一步。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他啟唇,吐字清晰,“明天?!?/br> 和鈴忍不住在心里冷笑,她橫了他一眼。 和鈴不想同他再說什么,她不悅的彎下嘴角,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掐痕,方才自己就不該多管閑事,活讓他給毒死好了。 趙雋寒說完這句話,轉身就朝冷宮更深處走。 和鈴瞇著眼凝著他遠去的身影,他的背影蕭瑟、冷然,挺拔的背卻像是能頂起一片天空。 破舊的衣袍,潦倒的生活,毫無尊嚴的討好,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不像是個皇子該有的。 和鈴搖了搖頭,撿起地上的食盒緩步離開了冷宮。 長長的宮路,仿佛看不到盡頭。 紅墻青瓦,白雪落梅,朝天的飛檐上鑲嵌著幾顆龍珠,昨夜的一場大雪將整個皇宮點綴的銀裝素裹,金黃色的余暉灑在地面上,將地上的余雪漸漸消融。 ☆、2.再遇 和鈴走了一刻的時辰才回到司膳堂,小小的身子拎著笨重的食盒還是有些吃力,額頭上冒出絲絲細汗,原本蒼白的小臉此刻也染上些許粉嫩的顏色。 和鈴見了不遠處的司膳嬤嬤,握著食盒的手緊了緊,嬤嬤走上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問道:“可送過去了?” 和鈴垂下眼眸,聲音小小的,“嬤嬤,方才奴婢不小心跌了一跤,吃食全都灑出來了?!?/br> 嬤嬤銳利的眼神掃到她身上,粗暴的從她手中奪過食盒,打開看了看里面干干凈凈的盤子,面上一怒,一腳就踹上了和鈴的小腿上,“不中用的腿!好端端怎么會摔著?” 和鈴在回來的途中已想好了說辭,“冷宮陰森,奴婢實在是怕的緊?!?/br> 司膳嬤嬤冷哼一聲,“算了,這次便不同你計較了,你可不會有第二次摔跤的機會了?!?/br> 和鈴連連點頭,“多謝嬤嬤?!?/br> “再去拿一份,一點都不能少的給送過去,冷宮的娘娘也依舊是主子,不可懈怠?!?/br> 當年被打入冷宮的趙才人因一曲艷舞,又重獲盛寵,并一躍而上直接被封為了趙貴妃。 當初在冷宮里怠慢過趙貴妃的宮人們,死是最好的下場,其中有一個宮女被用刀活活剮了一千多刀,還沒斷氣,最后被扔進瓦罐直接養在里頭,趙貴妃讓人撐著她的那一口氣,要她生不如死的活著。 不管是內宮還是朝堂,局勢都是瞬息萬變的,指不定曾經得罪過的人就攀上高枝了。 而皇宮中最大的高枝啊,那就是皇上了。 和鈴許了好處讓另一個小宮女代她去送了膳食,自己就回到了的屋子,小腿疼的在發抖,她咬牙硬是沒讓任何人看出異樣。 和鈴坐在床邊,慢慢的卷起褲子,小腿上有了一個很明顯的淤青,她用自制的金瘡藥涂了上去,冰涼的藥膏融在肌膚上,頓時就消退了不少的痛意。 和鈴靠著床沿,閉眸沉思著。 方才司膳嬤嬤的一腳是警告,她大概認為自己是將食物給偷吃了,也不怪嬤嬤會想岔,若真是跌了一跤,盤子早就碎了。 冷宮的差事沒什么人愿意去,這也是方才嬤嬤沒有為難她的緣故。 和鈴的腦海里突然響起趙雋寒嘴里吐的那兩個字,他說,明天。 明天還想繼續吃白食嗎? 想的美! 和鈴是和另一個傳菜的宮女住在一間屋子里,身體的勞累和白日里的驚嚇,使得她早早就躺在床上入睡了。 和鈴做了一個夢。 “和氏名端,不法祖德,醫者毒心,謀害皇嗣未遂,枉法不尊,難為宮規所容,奪其官職,賜毒酒一杯,欽此?!?/br> 夢里面刀光血影,錦衣衛染血的刀明晃晃的立在她面前,那人身著飛魚服,腰間系著玉帶,和鈴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記得那人的下顎冷峻無比,鋒利的刀口斬在母親的背上,逼的母親松開了父親的手。 和鈴仿佛身處一個迷霧當中,她拼命的往前跑想捉住父親的一腳,那個穿著飛魚服的男人好像回頭看了她一眼,漆黑銳利的眸子冷冷的注視著她,那雙眼睛陰沉死氣。 和鈴被他的眼神看的一驚,陡然從夢中醒過來。 和鈴睜大了眼,直在喘氣,仿佛還置身于夢境中血色彌漫的世界。 過了很久,和鈴的情緒才漸趨平靜,她拍了拍胸口,暗暗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夢,而自己也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可怕的夢境了。 和鈴從床上坐起來,好在沒有驚醒睡在另一個床上的人,她雙目無神,視線落在半空中,紙窗外的天空漸漸明亮起來,微弱的光芒透過窗縫灑進屋子里,腦海里白光閃過,她這才發覺自己漏掉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冷宮偏僻,極少有宮人會跑到那邊去,昨天她看見的那幫太監也不像是無事可做的樣子,看他們穿著的衣服大概是司禮監的人,那個為首的太監至少也是在從七品以上,那個饅頭中是剪刀樹的毒,這種劇毒即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那個太監不是為了取樂于自己,他是真的想要那個皇子死。 和鈴的臉色漸次白了下來,這么說來,一旦太監發覺那個男人還沒有死,查到自己頭上,那自己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這里,她的手揪緊了床單,真的是不應該動了那么點惻隱之心,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已經是惹禍上身了。 和鈴起床,穿戴好衣服之后便朝廚房走去,廚子已經開始在準備早膳。 “冷宮的膳食擱在案桌上,你自行取吧?!睆N子見了和鈴,邊揉面團邊說道。 和鈴走到案桌旁,拎著食盒準備出去時,又停住了腳步,她轉身,回頭對廚子笑了笑,“師父,能不能多給我一碗粥?”她說著,便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昨夜睡得早,現在餓的不行了?!?/br> 老廚子人也很好,忙揮手,“成,你自個去鍋里倒一碗,可別讓別人瞧見了,我可告訴你,這粥平日里你可喝不著,這可是后宮娘娘親自點的?!?/br> 和鈴一愣,眉眼笑開之后很好看,她說:“您說的我都不敢喝了?!?/br> 其實司膳堂里的飯菜很少能有被上面的人吃到的機會,各宮娘娘都有自己的小廚房,至于皇上,那就更不用說了。 “趕緊送去吧,晚了時辰又是討你嬤嬤的罵了?!?/br> 和鈴點了點頭,這才朝冷宮的方向走去。 和鈴走的提心吊膽,一路上安靜的能聽見她腳步落在地面上的聲音,她緊繃著身子,不敢有絲毫的松懈。 和鈴在看見趙雋寒的那瞬間,懸掛在心里的石頭重重的砸了下來,果然是躲不過嗎? 趙雋寒還是頂著那張臟的已經看不出面貌的臉,裹著單薄落魄的衣衫,腳底下的鞋子已經破了一個洞,有幾個腳趾頭已經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他似乎對和鈴笑了笑,發亮的眸光落在和鈴的手中,他伸出手,沙啞的喉嚨發出的聲音與惡鬼無異,“拿來?!?/br> 和鈴心里作著一股氣,用目光和他對峙了半晌,終還是敗下陣來,她沒好氣的打開盒蓋,將里面還熱乎的粥端了出來,遞給他,碗里還放著一把勺子。 這是她剛剛特地問廚子多要的那碗粥。 趙雋寒挑眉,接過粥,仰頭就要一口吞下去,她冷然的聲音落在耳畔,“用勺子吧?!?/br> 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使得他頓了一下。 趙雋寒端著碗,低頭不語,不知在想什么,他抬起頭,張嘴想說話時,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眼神一冷,他拽過和鈴的手腕,飛快的躲在了暗處。 和鈴的嘴巴被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此時,她已經發不出聲了。 兩人才躲好,腳步聲的主人就走過了這里。 是昨天太監們中的兩個。 “誒,你找著尸體了沒?” “得了吧,這陰森森地,我上哪找去啊,鬼知道那小畜生死哪去了?!?/br> “你說他會不會沒死?” “喲,你這不是說笑呢吧,就他那個餓死鬼投胎的樣,能不吃嗎?依我看,咱們也不用找那小畜生的尸體了,冷宮能藏人的地多了去,他就算是尸體爛了,咱們也找不著?!?/br> “那劉公公那邊咱們怎么交代?” “就說那小畜生死了唄,尸體沉井里頭去了?!?/br> 兩人漸行漸遠,聲音也慢慢的聽不清了。 和鈴感覺自己腕上抓著的手緩緩松開了,他們口中的小畜生就是他,可是他卻出奇的平靜,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都沒有。 旁邊的男人低聲笑了起來,漸漸的,笑聲加大,讓人聽的毛骨悚然。 他忽然停住笑聲,轉頭問和鈴,“你說他們為什么要殺了我呢?” 如走狗一般的自己,為何還是有人死盯著他這條命不放? 和鈴抿唇,沉默。 她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樹葉,轉身離開之際,不知怎么的,淡淡的說了一句,“趁熱喝吧?!?/br> 趙雋寒還維持著剛才的動作,深眸凝著她的纖纖麗影,自嘲一笑,低頭將碗里的粥喝的一干二凈,溫熱的粥滑進他的胃中,他突然狠狠的將瓷碗往朱紅的墻壁上一砸,瓷碗四分五裂的破碎在地上,清脆的響聲像是送葬時的悲樂。 趙雋寒閉上眼,仰靠在宮門后的角落里,清晨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冰冷的身軀卻得不到一絲暖意。 ☆、3.瑯珮 一所精致宮殿緊靠著皇帝住的永安殿旁,太監卑膝弓軀的站在門外,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多看,他拔高了聲音朝里面問了一句,“督主,劉公公求見?!?/br> 即便隔著一道門,劉晉還是恭恭敬敬的跪在門外。 屋里傳來一道清冷至極的聲音,“進?!?/br> 劉晉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推開門,嘴角扯出謅媚的笑容。 屋里彌漫著檀香的味道,金色的香爐里放了沈香木塊,木架上擺放著琉璃瓷器,案桌旁放置了一個軟塌,純金鑲邊的塌上用雪狼純白的皮毛覆蓋著,看上去華貴而又保暖。 軟塌上斜躺一個人,他撐著頭,手指有意無意的敲打著大腿,眼皮都未抬起,聽見了劉晉的聲響,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事情可辦好了?” 劉晉抬頭,“督主,人已經死了?!?/br> 宋端緩緩坐起身,抬眸,淡淡的掃了他一眼問:“尸體呢?” 劉晉打了一個哆嗦,“只找到些許殘骸,怕是讓冷宮里的野狗給啃了?!?/br> 宋端“嘖嘖”兩聲,聽不出是可惜還是嘲諷,嘴角綻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他這死的可比他的那些弟弟好多了?!鳖D了一下,他突然問:“這是第幾個了?” “回督主,已經是第十一個了?!?/br> 宋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恩,下一個就輪到徐才人的那個兒子了吧?” 劉晉已經沒了起初時的害怕,“是?!?/br> 宋端轉動著手腕上的佛珠,眉心舒展開來,“早些去辦吧?!?/br> 劉晉忙不迭的點頭,“奴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