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節
信中,林辰向四人解釋他們為什么會被選出,并且在24小時內,在他們身上究竟會發生什么。 林辰甚至在信中簡單解釋了下投票細則和公平性保證,黃澤覺得,這些內容純粹是火上澆油。 果然,在他等待這四人看完信的過程中,已經有人開始撕紙了。 黃澤微微抬頭,睡在上鋪詐騙犯露出肥胖的頭顱,眼神陰冷邪惡,順手把林辰的手寫信撕成碎片,雪白紙屑拋了他一整臉。 簡直在找死!黃澤這樣想,卻很客氣地警告錢寶:“如果我是你,我會盡量保持溫良恭儉,求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放你一條生路?!?/br> 他之所以敢這樣說是因為他現在完全背對鏡頭,而林辰特意要求小黑屋里不要收錄音頻。 黑胖的詐騙犯大笑起來,語氣卻冷酷得要命:“有種,就殺了我?!彼娉R頭說,比了個中指,“不把老子弄死,老子看不起你們?!?/br> 聞言,黃澤還是聳了聳肩,罪犯就是罪犯,不可理喻。 而就在錢寶中氣十足的冷笑還在暗室里回蕩的時候,黃澤聽見腳邊響起很輕很弱的疑問聲。 “這……警官先生……這一定是弄錯了吧?”那聲音又尖又細,基本上不像一個正常男人會發出的聲音。 但當他低頭看著腳邊那塊像黑老鼠一樣的生物,他就可以理解為什么這個男人的聲音會是這樣。 貪婪、怯懦、畏縮、驚恐…… 這些詞幾乎寫滿了這個男人的臉,令人作嘔,他相信,電視機前那些人,也一定同他是一個看法。 閆貴球拿著信,手在發抖,眼神濕漉漉的,他試探著問他:“黃……黃警官……為什么要選我???” “信上說了,完全隨意抽樣,只是剛好抽到你的編號?!?/br> “不……不是……我……怎么就是我呢?”閆貴球像還沉浸在巨大的不可思議中,完全沒有認命的意思,他把信顛來倒去看了幾遍,急切道:“我……我周天就刑滿釋放了啊,怎么可能選到我,這一定是搞錯了?!?/br> 黃澤低頭看他,沒有說話。 “我就是運氣不好啊,我就沒偷什么值錢東西還摔斷腿,我怎么運氣這么不好呢?”閆貴球快急哭了,像突然想到什么,他一把抓住他的褲管,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能不能換人啊警官先生,再抽一次,再抽一次吧,求求您了!” 精瘦男人喊聲凄厲,可黃澤剛泛起的那么一點點同情心,都在這句話后化為烏有。 他不知道林辰還抱什么希望,但他真心覺得,能用這四個垃圾救其他無辜的人,是全天下最劃算的買賣。 …… 抱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止黃澤。 起碼在.結尾的官網上,伴隨投票人數增加“生死”比已經接近2:8。 雖然看起來好像有更多人的不支持殺死罪犯換取解毒劑,但考慮到這是參與投票人數急劇擴大后的結果,這依舊是非??膳露嫶蟮谋嚷?。 而很多民眾更加震驚地發現,警方或者更確切的說法是政府并沒有在開玩笑。 晚上八點三十分前后,一些原本應該已經沉寂下來的市民廣場和公共網點再次亮起燈光,重新熱鬧起來。 那時有些阿姨叔叔們尚未從廣場舞的陣地徹底撤離,一些送貨的小卡車載著帳篷來到小廣場外,訓練有素、看起來不像普通建筑工人的工作人員從車上扛下帳篷,用五分鐘時間搭起小屋大的一頂來。 這些帳篷看起來像從政府儲備物資里抽調出的,全新未拆封,防雨布在燈光下顯得亮閃閃。 裝完帳篷后,這些工作人員又從卡車上搬下幾張桌椅,隨后有序撤離,像是在抓緊趕往下一個地點。 見人走了,還沒結束遛彎的小朋友們拉著父母的手,來到帳篷屋旁邊。 有人伸出小胖手,試探性戳了戳鐵柱,而膽子大的那些已經掀開門簾,在帳篷里鉆進鉆出,玩得不亦樂乎。 類似的情景在三省各地不斷上演,我們之所以需要政府的原因有時就在于他真的非常強而有力。 許多原本已經關門的活動中心,也幾乎在同一時間亮起燈來,有人在整理桌椅,也有人接過厚實的密封箱,用疲倦而不確定的目光,打量著著里面數以萬計的空白投票。 夜色中,每間帳篷屋外的圍觀人群都越聚越多。 有些居民甚至穿著拖鞋下樓來看這些在五分鐘內搭建好的設施。 警方尚未正式通過永川衛視直接公布線下投票的具體流程,但看著這些帳篷,很多居民都能將之和今天發生的那些事情聯系起來。 “我靠,你捏我一把,我在做夢嗎,認真的?”剛下班的白領推了推身邊和他同住的朋友,透過人群縫隙,不可思議地看著那頂樹下的帳篷。 “有病吧,網上投投就算了,還搞現場投票,跟選總統一樣,多大點事?!彼耐略谒⑹謾C,滿不在乎地抬頭看了眼,繼續和女朋友聊天。 微信窗口中,女孩回復道——【幾個壞人啊,警察抓不到就已經弱爆了,想得出來的,用四個罪犯的命換什么解毒劑?這么搞簡直要把臉都丟光了!】 “老婆你說得對?!蹦腥寺槔卮蛄诵凶?,又說,“反正和我們沒什么關系,還是講講你周末想去哪里vacation吧……” 他按下發送鍵,前方好像又傳來什么熙熙攘攘的聲音,但這已經吸引不了他抬頭了。 一行新的回復跳了出來——【我媽瘋了,問我什么時候可以去樓下投票,五十幾歲的中年婦女最喜歡湊熱鬧了?!?/br> “老太太要是真想湊熱鬧,你就教她網絡投票拉倒了?!?/br> 隨即,聊天窗口中出現了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充分體現女孩的不滿,玩手機的男人在夜色中笑了笑,用瀏覽器打開了政府官方公布的網絡投票地址。 公園外,又有完全不同的政府車輛停下。 這回下車的人換成西裝革履的政府辦公室人員,他們胸前別著國徽,每人手上都扛著大紙箱,自遠處三三兩兩走來。 夜色中,那些年輕的面容顯得格外嚴肅,仿佛真要做什么必須嚴格完成的事項。 剛注冊完網絡投票的男人不經意間抬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他的手機輕聲響起短信息提示音,那是則實名認證驗證碼。 7086,很簡單的四個數字,只要輸完這四個數字按下確認鍵后,就可以獲得投票資格。 可在那一瞬間,在人群外、幕天席地的夜色里,他發現自己手指沉重,連驗證碼都沒有勇氣輸入。 穿統一西裝制服的年輕人們掀開門簾,趕走孩子,將紙箱搬入帳篷中。 整個帳篷四周,都隨著他們的動作而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呆滯站立,人們眼睜睜看著帳篷里燈光驀然亮起,然后猛地意識到,投票是真的、政府沒有在開玩笑,也正因為沒開玩笑,而更像玩笑。 可漸漸地,沒有人能笑出來。 第283章 尊重 宏景市看守所。 政府看管犯人的地方,理所應當有和精神病院一樣良好的作息習慣。 夜已深沉,電視里傳出的新聞聲音嗡嗡沉沉。晚上十二點的時候,投票已經進行了四個小時。 擺放在林辰和沈戀聊天室里的那臺液晶彩電一直陸陸續續在播報投票結果,林辰也一直沒有停止喝水。 雖然這段時間內,各地還是發生了很多新聞。 比方說有學生集體抗議投票處決犯人這種隨意踐踏法制的行為,又或者講閩江第一監獄的那間暗室里發生了一次大佬級別的互毆,并最終還是以黃督察強制勸架告終。 不過總的來說,這個晚上也沒什么大事,能比投票開啟更大了。 但大概是因為夜深,投票速度慢了下來,并且出現一些細微波動。 政府官網上還保持著1:4的高比率,對這個結果,誰都沒什么意外。 用某位統計學專家的話來說,當樣本總體越大時,數據就越趨于穩定,也就是說,在投票總時間過去六分之一的時候,已經基本可以確定最終結果會是什么樣。 沈戀對此并不意外。 老實講,她雖然不知道最終結果會究竟是這樣的具體比率,但大部分人當然會用四個罪犯的死換取那種能救更多人的解毒劑,壓倒性優勢是肯定而必然的。 所以,她現在最感興趣的是林辰葫蘆里究竟在賣什么藥? “你知道嗎,林顧問……”她忽然開口,眼見林辰握著水杯的動作停了停。 這段時間內,她和林辰,他們的角色仿佛調轉了下。她成了那個不停說話和問問題的人,而林辰則要了張方凳擱腳,半倚著靠背椅淺眠。 林辰微微抬起眼皮看他,臉色蒼白極了,透著一種強撐著的精神。 “口渴,所以不停想喝水,也是急性戒斷反應的一種?!彼龑α殖秸f。 林辰勾了勾唇角,指尖在杯壁敲了敲,笑得很勉強:“既然這樣,你不如配合點,給我解毒劑,讓我能去休息?!?/br> “嘖?!鄙驊傩Φ煤芨吲d,“才不,這樣的你多可愛,之前你不還是信心十足的嗎?” 林辰像哄小女孩那樣哄她:“我現在依舊很有信心?!?/br> 沈戀皺了皺眉,說:“我現在真的懷疑,你從一開始就是想弄死那四個人來換解毒劑,你們狠起來,有時比我們還慘無人道?!?/br> 林辰指尖輕輕敲擊杯壁,發出叮叮叮的清脆聲響,他忽然認真地看向她,漆黑眼眸中充滿了探尋:“你總是用‘你們’和‘我們’,來把人類這個物種分割開來,以什么為依據呢?” “咦?!鄙驊俑械襟@訝,“最先分割開‘你們’和‘我們’的,難道不是‘你們’嗎?” “說得像繞口令了?!绷殖綋u了搖頭。 “犯罪學家花了幾百上千年歷史,來研究一個人為什么會成為罪犯,從最早的顱相學到現在的基因決定論,他們費盡心機難道不就是為了把潛在罪犯挑選出來?” “這只是人類對于自身未知性的探索?!绷殖秸f。 他一臉平靜,這種態度讓沈戀突然惱怒起來:“是啊是啊就像是對人類疾病的研究,我們是需要矯正、治療、迫不得已時必須剜掉的部分,你們都把‘我們’當作什么‘你們’自己心里清楚!” “你覺得,是什么呢?”林辰反問。 沈戀突然噎住,她發現自己還真一時間找不出確切的形容詞來。 “潛在罪犯、必須消滅的對象?”林辰有些費力地拉住蓋在腿上的衣服,回過頭指了指電視,“那么現在,我挑選出的四名真正的罪犯,在更極端的情況下你可以看一看,我們究竟把你們當成什么?!?/br> 林辰雖然虛弱得像個癮君子,但語氣堅定,讓沈戀簡直不知道他的底氣究竟是從哪里來的:“1:4啊大哥,你不可能贏的!” “在你心目中,我所謂的贏是怎么樣的結果”就在這時,林辰像抓住什么關鍵,并且用一種精神狀態十分可疑的樣子自說自話回答,“如果我贏,最終那四個人不會死,是嗎?”林辰停止敲擊玻璃杯,這種停頓讓沈戀更煩躁,可林辰總是知道怎么刺激她,“你看沈戀,只是你很普通的一個想法,但如果我是你的心理醫生,我會告訴你,你根本沒有意識到你在這個問題背后的認知問題?!?/br> “可惜你不是?!?/br> 沈戀未說完,就被林辰打斷。 “你在害怕,是啊,看起來你充滿信心,并站在即將勝利者的位置上嘲諷我,但你在害怕萬一我贏了該怎么辦?你并不是真的在乎輸贏,你在乎的是這背后象征的觀點。你贏,象征著你從前堅信的信念毫無錯誤。人就是自私自利的動物,你只是這類動物中更接近本性的一種。而如果我贏呢?”林辰終于露出真實的笑意,帶著極端明亮的氣息,“如果我贏意味著什么,你是否真正思考過這個問題?” “閉嘴,你覺得會有這種可能性嗎?”沈戀冷冷地道。 “‘否認’是最基本和最原始的心理防御手段,如果我是你的治療師,我會抓住這個機會再說兩句。雖然輸贏只是很簡單的兩個字眼,但在我看來,這個詞反映出其實你有對道德評價的基本認知能力,你其實對我會持有什么觀點有著清晰認知,你甚至完全理解社會道德評價體系,只是這玩意根本打動不了你,所以你選擇不去遵守更不要提尊重它了,但內心深處你其實真的知道,什么是善良?!?/br> 沈戀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她是真心覺得反胃,并沖林辰干嘔:“林辰啊,恭喜你,成功惡心到我了?!?/br> “我的榮幸?!绷殖秸f。 按照一般的流程,當林辰說完四個字的總結語后,這番談話就應該告一段落。 可大概是林辰剛才的話確實讓她不吐不快,又或者這真的純粹是什么心理治療師的技巧,她忍不住反駁道:“拜托,我的意思很簡單,無論從人的自私性還是從人的盲從性角度來分析,他們都會投死那四個罪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