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不得不說,這招非常管用。 刑從連看見那位原本不茍言笑的青年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拿起桌上的證物袋,認真告訴他們:“這些白色石英砂,應該來自沙盤。心理治療中有一類療法,名叫沙盤游戲,大致就是利用這樣的白沙和許多擺件,探索和整合人類心靈?!彼路鹪谒伎际裁?,說得很慢,但很仔細,“如果在沒有淘寶之前,一整套沙盤療法的器材售價在兩萬元以上,生產廠家和經銷商都屈指可數,但現在,你要追查白沙的來源會非常困難?!?/br> 他說話聲音有些清淡,但無論是那平和的眉眼還是端正的姿態,都帶著絕對的、讓人信服的姿態。 該怎么說呢,在絕對的專業面前,一切妄加猜測都顯得太過小人之心了。 刑從連很難得地,有些歉意,只是,他的歉意只維持了短短數秒,便被林辰接下來的話所打破。 “你放我走,保證以后不再出現在我面前,我就告訴你這些沙從哪來?!?/br> “好啊?!毙虖倪B半點沒猶豫,很爽快地回答,說完,他單手支頤,饒有興味看著林辰。 這下,換林辰詫異了。 他也沒有想到,警方竟然回答應這個要求。 他認真盯著刑警深綠色的雙眼,似乎能夠從里面看到真摯和誠信,好像確實不像在唬人:“小胖子手里的沙,是從我房里偷出來的,但其余尸體旁邊的白沙,我確實不知情?!?/br> 他于是回答道。 刑從連點點頭,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林辰沒有再說話,他看了眼自己的師弟,站起身來,想要離開。 就在這時,輕微的震動聲在審訊室內響起。 林辰下意識回頭,只見坐在椅子上的那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然后各自接起電話。 “林先生?!?/br> 刑從連按住話筒,忽然叫住他。 “我們等會去中心公園,正好可以順路送您回家,請您稍等一會兒?!?/br> 他說得順其自然,毫無破綻,令人無法拒絕。 如果知道所謂的順路,是先順去兇案現場的話,林辰一定不會坐上刑從連那輛吉普車。 案發地在中心公園,死者是30歲左右的年輕男子。 據報案者表示,當時該男子正在公園里鍛煉,不小心從吊環上摔下來,死因可能是顱底骨折。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光線稀薄,公園里的香樟樹輕輕隨風搖曳,夜色中,警方拉起的黃色警戒線格外清晰。警戒線外圍了很多人,以至于完全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況。 剎車的慣性讓林辰微微前傾。 轉瞬后,駕駛室里的那位警官先生就已經脫掉警服、拉上手剎、放下車窗。 未等他反應過來,警官先生已經下車鎖門,把他和付郝都關在車里。 “林先生,那么就麻煩您再等會?!?/br> 隔著車窗,警官先生向他來了個飛了個吻,然后瀟灑跑遠。 林辰坐在吉普車里,夜風橫貫車窗而過,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很離奇,但這歸根結底是因為他今天遇到的人很奇怪。 在他身邊,小師弟戰戰兢兢,悄聲道:“師兄,你別生氣,刑隊長大概就是想送你回家而已。他人不壞,就是因為有四分之一戰斗種族血統和四分之一意國血統,所以為人比較奔放……” “這兩個血統混起來,基本出不了正常人?!绷殖娇粗虖倪B遠去的背影,這樣說。 刑從連當然聽不到林辰對他的評價。 作為血統復雜的人類,他完全是能屈能伸的典范,他抓亂了頭發,點了根煙,混進圍觀人群,然后站在一個穿廣場舞裙的大媽身邊。 “阿姨,這怎么回事啊,這么多警察?!毙叹犻L叼著根煙,裝成圍觀群眾,驚恐又好奇地戳了戳身邊的大媽。 “死了人呀!”大媽cao著不標準的普通話,湊到刑從連耳邊說道。 “誰死啦,這是出大事了??!” “可不是大事嗎,小伙子我每天都看得到的,我昨天還和他一起鍛煉過類?!闭f起八卦,大媽非常熱情,“他不要太厲害噢,可以兩只腳勾著吊環,這么倒過來?!边呎f,大媽還激動地彎下腰演示,“就是這個樣子呀,然后吊環就斷掉了呀,他么就吧嗒摔下來,摔死了!” “那好慘的!”刑從連應和著。 “何止慘啊,他那個臉哦,當時嚇死人了,眼珠子要掉出來一樣,叫聲是十里外都好聽到的?!?/br> “您是說,他掉下來的時候還沒死?”刑從連忽然意識到什么。 “沒有呀,我們去搬他,他那個時候還在動嘞!” …… “剛那位阿姨說,吊環是突然斷裂的,人并沒有當場死亡?!?/br> 刑從連林辰一側的窗邊,手里夾著煙,雖然吧,付郝覺得他是在對自己講話,但話完全像是講給林辰聽的。 而林辰則靠在椅背上,雙眼輕閉,像是已陷入淺睡。 一人在夜風中似有似無地說著話,另一人在夜色里半真半假的淺眠。 付郝簡直要被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氛灼傷,趕緊挺身而出:“是意外事故嗎?” 刑從連沒回答他,反而看著林辰說:“這要等鑒證科勘察完現場,才有結論?!?/br> 付郝覺得自己簡直多余,正當他想繼續說下去時,在他身旁的林辰忽然睜開眼,并且搭著車門直起身,付郝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依稀可以穿過人群,看到那片剛發生命案的場地。 天很黑,警燈閃爍,健身器材泛著藍瑩瑩的光。 這些器材分散而立,都是高低杠、仰臥起坐一類的標配器材,它們半新不舊,有些地方被摸得很光滑,但卻并沒有生銹或毀壞的痕跡。 唯獨在最角落的地方,吊環架孤零零地矗立著,一只吊掛在半空中,另一只則掉在了地上。 在那只似乎還掛著零星血跡的吊環下,是一片草皮退化后形成的沙地。 林辰看了眼刑從連,兩人靠得極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夜色中,他見警官先生的眼底多了幾分探尋,似乎也是發現了關于沙地的線索,只是按捺著沒有挑明。 同樣是沙。 在這個城市里,已經連續數日發生了似乎與沙子有關的案子,這或許是巧合,也很有可能,它們背后有聯系。 但林辰想,這些事情和他有什么關系呢? “案發時我在警局?!绷殖秸f,“所以兇手不是我?!?/br> 他說完,然后在刑從連眼中看到了一絲失望。 “林先生說什么,鄙人聽不很懂啊?!毙虖倪B吸了口咽,然后把煙蒂扔在地上踩滅,笑著說。 第4章 行為 林辰認為自己已經很明顯表現出拒絕與警察深交的態度,但血統這個玩意實在太奇怪了,刑從連不僅沒有因此生氣,反而在他表示要自己坐公交回家后,對方竟飛速鎖上車門,然后用一種誠惶誠恐地語氣說:“這么晚了,讓林先生一個人回家,我的母親一定會責怪我?!?/br> 他說不由分說,就把車開向與市實驗小學相反的方向。 望著窗外流逝的霓虹燈影,林辰總有種被警察綁架的感覺。 等車再次停下時,他們已到了市里最著名的大排檔一條街。 “今天冒昧請您到警局協助調查,我內心萬分愧疚,請千萬答應讓我請您吃頓便飯?!本傧壬ゎ^,極為真摯地對他說道。 林辰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任誰面對那般誠懇的言辭,在短時間內都找不到恰當的拒絕理由。 反倒是付郝用了拍著椅背,嚷道:“今天你耽誤我師兄一天時間,光吃大排檔賠罪,老刑你能不能要點臉?” “大排檔怎么了,現在小龍蝦都要6塊錢一只了?!毙虖倪B滿臉rou痛地說道,“案子沒破啊,這個月的獎金都沒了,必須提前省點?!?/br> 上回是請喝茶,這回是請吃飯,但幸好不是牢飯。 雖然臺風將至,但宏景的夜市依舊開得很好。 霓虹燈下,煙霧都被著上了迷離的光色。 雖然嘴上吐槽近來小龍蝦價格飛漲,但刑警隊長還是很豪氣地要了6斤麻小。 一時間,白色塑料桌被鮮紅的麻辣小龍蝦占滿。 四周是杯盞交錯的熱鬧聲響,大排檔老板在油鍋里撒了一大把辣椒,嗆人的白煙飄得到處都是。 付郝環顧四周,被嗆得連連咳嗽:“好歹是有身份的人,你能有點品位嗎?” 林辰抬眼,只見刑從連巋然不動地與小龍蝦戰斗,非常認真專注。 聽到付郝的質疑,刑從連只是端起啤酒瓶,與之輕輕碰了下,嚴肅道:“麻小是國粹,再吐槽麻小和你翻臉啊?!?/br> 林辰聞言挑了挑眉,伸手剝了個花生,然后端起一次性塑料杯,喝了口啤酒。 從刑從連的角度看過去,林辰好像也沒那么難搞。 他剝蝦殼的動作很認真細致,喝啤酒的姿勢也沒有半點故作的矜持,街燈昏黃,他眼神清澈明亮,嘴唇因為麻辣小龍蝦變得有些紅潤。 “你覺得這是怎么回事?”刑從連舉起杯,與他輕輕一碰,問道。 “我不知道?!绷殖胶攘丝诰?,回答得很干脆。 “醫院的事情無所謂,就算是有些神經病把死人擺個pose,這種案子都夠不上立案標準,可如果再加上菜場的尸體和剛才摔死的市民,這些事情加起來,可就不那么簡單了吧?” 林辰被盯得有些吃不消。 畢竟刑從連的眼睛本來就好看,睫毛長度又有天生種族優勢,因為仰起了頭,還勉強可以在他胡茬覆蓋的臉上,分辨出側臉的輪廓來。 不得不說,刑從連確實非常英俊。 林辰移開視線,刑從連見他沒有回應,依舊鍥而不舍:“那你能給我講講,怎樣的人,會喜歡玩弄尸體?” “心理變態?!绷殖胶芾硭斎坏卮鸬?。 “當然是變態,不變態還能搞這?”刑從連敲了敲桌。 “所謂心理變態,是指人的行為偏離社會認可的準則,你必須追溯行為背后的產生機制?!贝蟾攀潜遁p微的酒氣侵襲了神經,林辰鬼使神差給刑從連解釋起來:“造成這樣行為的原因,大概有三種。第一種是儀式,它代表了某種訴求。第二種是幻覺,出自于大腦錯亂的神經元活動?!绷殖筋D了頓,好像在考慮第三種可能性,“第三種,也是最難以捉摸的一種,這是犯罪行為本身的一個環節?!?/br> “犯罪行為本身的環節,什么意思?” 林辰看向原初,廚師在油鍋里倒下細密的配菜,香氣翻騰:“或許是土豆絲,或許是青椒,誰知道這盤菜,到底是什么呢?” 他的話十分隱晦,刑從連卻像得到了點撥。 警官先生拎起外套,說走就走:“走,去醫院看看?!?/br> 付郝反應更快,刑從連還跑出沒兩步,他就沖上去勾住刑從連的脖子,大喊:“又想逃單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