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云承拍拍他的肩膀,收回手時眼神里有些疑惑訝然。紀垣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冷笑之下,突然對原主大唧唧妹子的設定沒那么排斥了。 云承應當是懷疑他的,只是一過來試探,發覺他確實是個男人后,有些疑惑了。外人都以為原主是個女孩子,除了已經知情的幾人,壓根不會往男扮女裝這個方面想。 紀垣暗暗松了口氣,正想起身送客,腳不小心碰倒了被他斜倚在凳子旁的歸遲。 歸遲分量不輕,被布條隨意裹著,摔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黑色的劍柄露出了一截。云承尋聲看去,紀垣頓時心驚rou跳,迅速撿起劍,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走進葉鈞遲的屋子。 原地的云承看著他離開,冷笑一聲,正要跟上去,身子突然狠狠一晃,他的手顫抖著撐著額頭,臉色茫然起來。 那些黑霧般籠罩在眉宇間的陰郁水波似的化開,仿佛擦去籠罩在琉璃上的水霧,一點一點露出屬于青年的俊美清逸。 神色恢復正常,云承愣了一會兒,隨即像是覺察到了什么,臉色大變,暴怒地低吼了一聲“滾出去”,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 隔屋的紀垣縮進被子里,將腦袋也埋了進去。在客棧里住了許久,被子也沾上了葉鈞遲身上清淺的松香,此時籠罩著全身,像是靠在某人懷里,說不出的心安。 被突兀出現的云承驚嚇到的心也漸漸平復下來,紀垣抹了把冷汗,問道:“系統,云承想干什么?” “我猜他應該是在哪兒得到了風聲,說你就是紀垣,雖然你本來就是紀垣,到他不確定你是不是紀垣……” “……打斷,別說這個,說下面的?!?/br> “在不確定的情況下,云承沒有先告訴趙河,而是一個人來找你,運氣好避開了葉鈞遲??伤l現你是個帶把的,又猶豫不定了,大概打算待在你身邊,觀察幾日?!?/br> “那葉鈞遲呢?” “看樣子他并不知道你身邊還有人,能這樣推人進火坑……”系統思考了一下,“說起來,不就有個散修跑來招惹你,被葉鈞遲弄失蹤了嗎?他meimei還差點跟你鬧起來,不過被葉鈞遲嚇跑了……我猜可能是那幾個散修發現你和紀垣的畫像有些像,卻又不肯定,想報復你,就暗暗撇去了葉鈞遲的存在,找到云承提起了你?!?/br> “……仔細一想還真有點可能?!?/br> 系統得意洋洋:“是吧?!?/br> “那云承現在在干什么?” “他在……”系統查看了一下,聲音有些古怪,“這也是個變態?你別去招惹哈……他在用靈力使勁地拍打自己的腹部,像是想吐出什么來,都吐血了?!?/br> 紀垣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有些惡寒。 聽系統分析了一通,也略微放松了一些,他裹著被子靠坐在墻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系統討論今日到底發生了什么,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差點睡著時,突然被系統叫醒:“這都半夜了,葉鈞遲還沒回來!” 紀垣一個激靈醒了。 床邊空空蕩蕩的,外頭明月也升至中天,葉鈞遲是碰到什么麻煩了? 以葉鈞遲的修為,應該不會出事啊。 紀垣本來還算平靜,現在卻越想越慌,尤其一想到葉鈞遲走之前親了他一下后露出的笑容時,那種慌亂頓時成了冰水,澆得他從里涼到外。 “系統,葉鈞遲會不會、會不會……” 會不會是過去時被發現了,然后被幾千修士圍攻……出事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縱然他有通天本領,面對那么多修士,也只有一個可能…… 紀垣喉嚨干澀,說不出那個詞來。 “放寬心,葉鈞遲哪有那么容易出事,恐怕是被什么人拖住了?!毕到y安慰了一句,沉吟片刻,“你小心點,云承的舉動有些怪異,恐怕會對你不利?!?/br> 沒有葉鈞遲跟在身邊……還真是什么都不方便。 紀垣打了個冷顫,借著月光大著膽子下了床,將桌上的油燈點亮,看到旁邊放著的糖葫蘆,猶豫了一下,沒有吃。反正天氣涼,一時半會兒融不了,等葉鈞遲回來了……再說吧。 有了燈盞的蒙蒙光輝陪著,紀垣將自己重新埋進被子里,盯著那點幽幽燈光,茫然了一陣,心情低沉:“系統……” “嗯?咋了?害怕?要不要我給你念幾個故事?” “沒什么……”紀垣將被子又拉得緊了緊,只露出一雙顏色淺淡的眸子,倒映著桌上那點幽幽燈火,倒像是有了一雙火焰般的眸子。 系統耐心地聽他慢慢往外掏話。 每個人都有沉積太久的往事,一直不愿傾訴他人,待到想要說出口時,反而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什么了。 紀垣思考了很久,才緩緩道:“我小時候也是這樣,我的母親生我的時候并不順利,所以對我很冷淡,她是個要強的人,對我那個風流爹失望透頂后就離婚了,也沒把我帶走——我一開始過得挺慘的,總是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睡不著時,不想開燈,就點一支蠟燭,裹著被子看那根蠟燭慢慢地燃盡,等只剩蠟油時,我就能睡著了?!?/br> 無數個孤獨的夜,他都沉默地看著蠟燭慢慢燃盡,也像在耗費他過剩的警惕心和精力,融化到最后,只剩一泊凝結的孤獨。 系統愣了愣,想開口說點什么,卻不知道說什么好。人工智能能夠模仿人類的感情,卻無法理解,它只知道此時紀垣應該有些難受,有人陪著就行,是葉鈞遲最好。 “……后來有人陪我了,就是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只是我一直不信他?!奔o垣頓了頓,語氣平靜輕柔,“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清楚他的模樣了,不過還記得那是個很陽光的孩子……系統,你說得對,我就是想回到我的世界,裝著病貓,等找到機會,就咬斷那群六親不認的混蛋的脖子,和他們同歸于盡?!?/br> 他說完,臉色已經沉冷下去,神色甚至顯得有些麻木。 系統第一次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紀垣也不需要系統再說話,盯了會兒那盞油燈,揉了揉額角,嘆了口氣,嗅著令人安心的松香,陷入了淺眠。 ※※※ 情況有點糟糕。 葉鈞遲離開后音訊全無,整整一夜過去也還沒回來。紀垣坐立不安,尤其是每每態度詭異的云承來和他搭話的時。 宣泄過一次情緒,紀垣又恢復了活蹦亂跳,冷著臉看云承自顧自說完話離開后,迅速關門跳回床邊,一頭撲到床上,抱著葉鈞遲的被子,含淚喚深情呼喚:“大佬,啊,大佬?!?/br> 系統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一塊望夫石?” 紀垣思考了一下,換了個哀婉的語氣:“大佬啊……” “別嚎了,搞得跟個獨守空閨的小妻子似的。你家大佬不會出事的,安心點?!?/br> 紀垣有些悲憤:“他不會出事,我會??!” “……”這還真沒法反駁。 三日在紀垣和系統的憂心忡忡中一晃而過,葉鈞遲依舊沒有回來,仙劍大會正式開始。云承笑瞇瞇地來找紀垣一道去會場,紀垣推辭了幾句,見他神色堅定,恐怕不答應就會直接拉人了。 紀垣無奈,害怕自己去會場的路上,葉鈞遲又從江家回來了,只能偷偷留了封信,用那串糖葫蘆壓著,帶上歸遲和那把匕首先同云承去了。 長街上有些擁擠,紀垣被擠來擠去的,這時候就更懷念魔君大人了—— 葉某人身形高大修長,要護著他在人群里穿梭極為容易,哪像現在,被踩了幾腳還不知道是哪位下的毒腳。 正被擠得暈頭轉向時,一旁的云承眉毛一軒,似是看不過去了,伸手把他拉到懷里護著,似笑非笑:“小兄弟真是奇怪,寧愿背著劍也不愿御劍?!?/br> 要是能御劍還在這兒干啥? 紀垣心中暗暗吐槽了一下,心理生理都排斥云承的懷抱,不動聲色地推開他,面上依舊平淡無波,抿唇不語。 云承也不在意,嘆了口氣,像是有些難過:“小兄弟真是冷淡,這幾日你開口同我說的話不超過十句,最長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我時問我是誰那句?!?/br> 紀垣冷漠地“哦”了一聲。 八成是給他的態度冷到了,云承不再說話了。 仙劍大會的會場離江家不遠,在一個擴建過多次的演武場上,面積極大,粗略一看容下萬人也不是不可以。會場有些像紀垣見過的體育館,中間是許多凸起的平臺,四周是容人坐下觀戰的石階。 紀垣沒有修為,看慣了葉鈞遲的本領,對這些修士的斗法也沒什么興趣,掃了一眼就不再多看。 為了看出水平,散修和世家、門派修士一開始并不會對到一起,整個會場分成了兩個部分,比賽規則也簡單粗暴,一個人上場,只要打敗上來挑戰的十個人即有資格正式參與大會。 修士來得雖多,不過說到底大部分是來看熱鬧的,云承帶著紀垣擠過人群到了散修那邊,在最前面坐下,撐著下頷看臺上的散修乒乒乓乓打得熱鬧,眼眸深處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輕蔑。 “小兄弟準備什么時候上去?” 紀垣一頓,側頭看了云承一眼,淺淡的眸中無波無瀾,像是一面鏡子。云承被他看得一愣,似乎能在那雙淺淡通透的眸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一時竟不知道怎么再次開口好。 看他不作妖了,紀垣回過頭,小心地捂著歸遲,默默祈禱葉鈞遲快點回客棧,看到他留的信后立刻趕來。 場上的散修斗法極為激烈,大概是在外頭野慣了,下手毫無輕重,招招凌厲,不一會兒就見了血。紀垣只看了兩眼,就忍不住撇開視線了。 系統嘖了一聲:“這么慫?” “……我是斯文人,見不慣打打殺殺?!?/br> 系統嘁。 云承只安穩地坐了一會兒,身子突然晃了晃,按著額角低下頭,滿額都是冷汗。若是旁人注意,定然能發現他的臉上有道道黑氣縈繞,他咬緊了牙關,表情有些猙獰。 臉色痛苦地掙扎了許久,云承漸漸平靜下來,褐色的眸子空洞一瞬,又恢復了神采。他緩緩靠到紀垣身邊,聲音含笑:“你在等誰?和你一起的那個人嗎?” 紀垣瞳孔一縮。 “別等了,他已經死了?!痹瞥休p輕地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惡意,“被江妙妙害死了——” 腦中轟的一聲劈了道驚天雷,紀垣霍然起身,驚疑不定地盯著云承,縮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云承雖然看起來有些奇怪,但總體上頗為謙和,突然用這種詭異的語氣說話,是暴露了真面目,還是……怎么? 他動了動唇,正想說話,雙腿突然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般,猛地拔腿走向了中間比試的臺子。 紀垣有些發懵,扭頭看向云承,就見他抱著手,眉間陰郁更濃,唇角笑意似嘲似憐。 一轉眼,紀垣已經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一個臺子上。 他才上臺,就有修士一劍刺來。 那修士全身都籠罩在黑袍里,隱約能看出是個身材纖細的女子。紀垣沒注意身邊發生的事,神思恍惚地問系統:“系統,云承說葉鈞遲……死了?” 系統斬釘截鐵地道:“胡說八道,不要信他,信你男人?!?/br> “我信你媽……??!” 那把劍倏地就到了面門前,紀垣立刻回神,知道自己弱雞,這兒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懟死他,正要避其鋒芒,就聽“當”的一聲。 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歸遲從他背后飛出,穩穩擋住了那一劍。 系統松了口氣:“大佬對你也是煞費苦心了,把自己的佩劍交給你,還讓歸遲這等靈劍保護你。你真的不考慮嫁?你嫁了我也好拿獎金,三全其美啊……” 那個散修一劍不成又來一劍,招招帶著狠厲的殺氣,紀垣曾經練過散打,沉下心后躲閃起來也靈活不少,抓著歸遲的手卻不受控制地抬臂橫劈側挑。 他呸了聲:“嫁你爺爺!你想嫁你嫁,等我離開了這具身體拿給你,你自個兒玩兒?!?/br> “人家喜歡的又不是你的身體,你走了空殼子有啥用?!?/br> “……哈?”紀垣的腳步一頓,“你說啥?喜歡?葉鈞遲喜歡我?哈哈哈哈哈系統我在打架呢別給我說笑話?!?/br> 系統道:“你心虛了?!?/br> 紀垣默然忽視它的話,對面的散修一直刺不中紀垣,心煩氣躁起來,下手更加狠厲,招式卻有些亂了。兩人圍著臺子跑了幾圈,周圍全是其他修士喝倒彩的聲音。 趁著那人露出破綻,歸遲控制著紀垣狠狠刺去,照這架勢,非出人命不可。 紀垣心中一驚,全身的力氣都用來將那柄不受控制的劍收回。歸遲像個任性的孩子,和紀垣僵持了片刻,委委屈屈地讓了手。紀垣正向后發力,措手不及之下狠狠摔到了地上,痛得倒抽一口涼氣。 撿回一條小命的散修卻沒有收手,反而厲喝一聲,重新持劍刺向倒在地上毫無防備的紀垣。 紀垣沒想到這妹子還會恩將仇報,輕嘶一聲,下意識地舉起歸遲來擋,隨即就聽呲啦一聲—— 裹在歸遲上的布條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