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無論如何,紀垣到這個世界半個多月后,終于成功脫離大唧唧女孩設定,搖身一變成了個貨真價實的大唧唧漢子。 脫去長裙,換上一身丁香色窄袖緞袍,像是換了個人,身形纖長挺拔,白皙光滑的臉上最顯眼的倒成了嫣紅的嘴唇。眸子是削薄冷淡的淺色,往哪兒一看,仿佛都會凝結成冰。 沒了那層故作的陰柔氣,這顯得中性的面容倒是更偏俊秀,有一種用冰雪擦過的清冷干凈。 葉鈞遲摸了摸下頷,目光定定的在少年的臉上停留片刻,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伸手揉了把他的頭發:“趙洋身上的傷有蹊蹺,趁著尸體還沒腐爛,我們先去看看吧?!?/br> 紀垣思考了一下:“……不是已經下葬了嗎?!?/br> 葉鈞遲理所當然地道:“撬一下棺材也不會如何?!?/br> 紀垣無言以對,默默跟著葉鈞遲往陽寧去。為了隨時了解信息,途中葉鈞遲又找了一座小城,下去打探消息。 和紀垣想的差不多,那日紀山等人回紀家后,如實稟告了紀垣被救走的消息,紀家在抓到紀垣那夜就千里傳音告知了趙家,這下人不在了,惹不起趙家,便把責任全部推脫給了紀垣和葉鈞遲。 原本半真半假的“紀家大小姐同魔君葉鈞遲茍合殺害趙家小公子”的流言,倒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實。許多人蠢蠢欲動,在這種時候,殺不了葉鈞遲,殺了紀垣也能揚名天下,順便在趙家博一回好感。 茶館里討論起此事的人皆是一臉義憤。 “聽說紀家秘密押送那娼婦的人,只有一個逃回了紀家,嘖嘖嘖,魔族就是嗜血殘暴?!?/br> “紀大小姐也是讓人唏噓,聽說長得極是貌美,甚少出現在人前,每每出現,都勾了一方世家公子的魂兒……唉,卿本佳人?!?/br> “十幾個人……那魔頭也真下得去手?!?/br> “這算什么,三年前崇河明虛道觀的事你們忘了?那魔頭可是率領魔兵將整個道觀上下兩百余人殺了個干干凈凈,滿地的血都漫過門檻了,據說每個人的死狀都極為凄慘……也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魔族真是冷血?!?/br> 聽到這句,紀垣忍不住扭頭看了眼葉鈞遲。 葉鈞遲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沒聽到那些討論他的話,垂眸看著手中的茶杯,半晌,抬起來輕抿了一口。 紀垣蹙了蹙眉,心知流言就像雪球,初時不過小小一個,待經過許多人添油加醋口口相傳后,便如在雪地里滾動般,越滾越大,遮蓋里面那一層小小的事實。 他下意識地覺得葉鈞遲不會做出那么殘暴的事情,想開口問一下,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不顯突兀,猶豫半晌,整理出來的話頭還沒吐出口,又給旁邊一個聲音壓回了喉嚨。 “……聽說那魔頭是魔尊的兒子,他爹都是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了,兒子能不是嗎?” 啥?! 葉鈞遲是魔尊的兒子?! 紀垣的思緒更亂了。這幾日系統不顧他的意見,每日都要他看這個世界的常識一個時辰,紀垣痛苦地死記硬背,還是記住了點東西,就比如這些人提到的魔尊。 據說是一個冷酷殘忍、嗜血無情到變態的魔族。他在位魔尊時,魔族的戾氣都很重,魔界處于一種緊壓性的氣氛中,人人自危,談及魔尊就色變。 魔尊的變態無跡可尋,可能只是長相讓他覺得礙眼了,就會被扔進煉丹爐里活生生煉了。 沒想到葉鈞遲居然是那樣一個可怕的人的兒子…… 系統連忙安慰有些瑟縮的紀垣:“別怕,葉鈞遲要真是他爹那樣的變態,你早死了?!?/br> ……系統的安慰永遠這么讓人心情復雜。 紀垣又抬眼看了看葉鈞遲,卻不知道魔尊的兒子幾個字怎么戳到他的神經了,臉色一沉,便起身往外走去。 紀垣大步跟上,抿唇沉默不語。葉鈞遲卻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出了茶館,一手把身形纖細瘦弱的少年往自己面前一撈,避免了旁邊不長眼撞過來的人,慢吞吞地開口:“當真是嘴皮子一開一合不費力的,明虛道觀里總共就一百來個人,我就是把人全殺了也殺不出兩百個?!?/br> 看紀垣微微蹙起了細細的眉,他的聲音淡淡的:“我不過殺了該殺的?!?/br> 紀垣很想問問好好一個道觀的道士怎么就該殺了,眼角余光覷到葉鈞遲冰冷的神情,毛骨悚然了一下,沒敢問出口。 “還想知道什么?” “……魔尊是你父親?” 兩人漸漸走出了繁華的街道,周圍安靜下來,沒幾個人路過,葉鈞遲的目光投向遠方,表情愈加冷淡:“嗯?!?/br> 紀垣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說一句。 少年沉默的樣子像極了雪白的瓷娃娃,雖然冷冰冰的,看著卻怪討喜。葉鈞遲很快從不怎么美好的往事陰影中走出來,順手捏了捏紀垣雪白的耳垂,心情略好了些,帶著他御劍而起。 陽寧多山,趙家的仙府正位于陽寧最高的承陽山上。近些年趙家同正道聯盟盟主走得近,又是結拜又是聯姻,隱隱壓過其他三大家族的勢頭。 所以即使趙家行事手段狠辣、囂張護短,也沒幾個人敢出來指指點點,怕見不到第二日的太陽。 系統吧啦吧啦地給紀垣科普:“也正常,正道聯盟是幾百年前為了抵抗魔族入侵組建的,地位本來就高,這幾百年來魔族都沒什么大動作了,正道聯盟也漸漸變質了,開始涉足百家之事,倒是成了個隱形的修真界老大。趙家本來就勢大,還同盟主那么親近,不傲氣點才怪?!?/br> 紀垣哦了一聲,默默往前蹭了蹭。御劍飛行是挺爽的,唯一不足的就是得貼近葉鈞遲。這人雖然沒有他爹殘暴,但也不是什么好人,紀垣一想到被屠殺的明虛道觀就覺得渾身發毛。 后果是耳垂又被捏了捏,身后的人聲音溫柔低沉:“再往前一步,你就由著風吹吧?!?/br> 身處高空,又是疾行,紀垣斟酌了一下,實在不想被吹成傻逼,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沒有聽到系統的ooc提示,微微舒了口氣。 很快就到了承陽山附近。 承陽山的形狀好比一座金字塔,一切都簇擁著最頂端的那個點。別家的仙府縱使在山上,也允許凡人在山腳活動,趙家卻將整個承陽山化作自己的地盤,四方是鎮守的靈獸,山腳布著幻陣,山上布著結界,防護得密不透風。除了正道聯盟盟主,其他人若想拜訪,都得提前好幾日遞上拜帖,若是身份不夠,也只能在山腳喝一杯冷茶。 前幾日紀家傳音趙家說抓到人了,趙家家主便先去了南池,沒想到半路紀垣還是被劫走了,心情不好的趙家家主沒有立刻回仙府,而是在正道聯盟的地盤待著,同他的盟主義兄叫委屈。 紀垣不動聲色地聽著系統給他講著承陽山的陣法結界,抬頭看了看幾乎高聳入云的高山,暗想趙家主也不怕什么時候劈個雷把他家給劈了。 高高在上,趙家作風這么囂張,就不怕哪日跌下這高位,摔個粉身碎骨? 不過……這么嚴密的防守,要怎么溜到人家的祖墳里去撬棺材? 葉鈞遲很平靜地給了紀垣兩個選擇:“你想打進去還是偷偷進去?” 紀垣面無表情地回頭看他:“……”系統,面前這個比趙家還囂張啊。 見他不說話,葉鈞遲道:“打進去?” “……溜進去吧?!奔o垣看他一臉認真,不似說笑,生怕他真的要打進去,揉了揉額角,無奈開口。 葉鈞遲看到面前清清冷冷沉默寡言的少年被自己逗得不得不開口,眉眼里涌上些許無奈,就覺得開心,笑瞇瞇地伸手揉揉他柔軟的黑發,后者避之不及地往后退了退,險些跌下歸遲。 葉鈞遲伸手將他一撈,笑著說了聲“乖一點”,便帶著他靠近結界,沉吟片刻,趁著巡邏的人還沒到這邊,從儲物戒指中取出一塊黑色的令牌,輕輕按在結界上。 淡淡的黑氣彌漫開來,原本凡人不可視的結界也漸漸出現了漣漪,像是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水,層層漾開了波紋。 葉鈞遲把紀垣往自己懷里塞了塞,俯身輕巧地從破開的洞中進入承陽山,動作之熟練利落,讓紀垣有些瞠目結舌。 結界外是夏日炎炎,里面氣溫卻很適宜,趙家的祖墳埋在仙府之后,隨時都有人在外巡視,從山腰往山頂去時,一度差點撞上巡邏的人,紀垣提心吊膽,生怕被發現了。 系統的聲音里帶了鄙視:“怕什么,你身邊跟著個大佬,來去自如,大佬都委屈陪你偷偷摸摸了,你還要質疑他的實力?!?/br> 紀垣道:“我只是在質疑洛修意的丹藥有沒有用,萬一真遇到什么情況,葉鈞遲吃了丹藥沒用,倒霉的不還是我?” 系統:“……你的目光真是長遠?!?/br> 不過系統說得不錯,有葉鈞遲在,溜進祖墳確實極為輕松,難怪任務要求他和葉鈞遲組隊。 然而溜進趙家的祖墳,找到趙洋的墳墓后,葉鈞遲一句話就把紀垣剛升起來的一點好感掐滅了。 他指了指那個剛修好不久、顯得還很新的墳墓,沖紀垣揚了揚下頷,唇角帶笑:“刨吧?!?/br> 紀垣:“……” 系統有些疑惑:“怎么了?” 紀垣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瑟瑟發抖:“我怕鬼?!?/br> 第12章 入局12 系統回憶了一下上次做任務,半夜三更跑到魔宮后山時紀垣慫到不行的樣子,再看看他現在瑟瑟發抖如小雞的表現,默然了。 半晌,系統道:“你不是沐浴在唯物主義光輝里的社會主義好青年嗎?” 紀垣道:“閉嘴,謝謝?!?/br> 他心里抖如篩糠,面上依舊很敬業的維持著冰冷,淡色的眸子轉向葉鈞遲,沉默得像是在譴責。 葉鈞遲卻極為敏感地覺察到了什么:“你在害怕?” 紀垣抿了抿唇,低下頭。 葉鈞遲的眸中難得有真實的笑意一閃而過,他隨意拍了拍墓碑,道:“只是個死人罷了,也不是你害的,怕什么?” 紀垣面無表情:“刨了他的墳,你就不怕做夢夢到他?” 聽說橫死的人怨氣都很重的,死后都會變成惡鬼,這個世界這么玄異,指不定真的有鬼…… “夢到了又如何?”葉鈞遲有點詫異,“他打得過我?” 紀垣噎得說不出話:“……”很好。 葉鈞遲這才從紀垣的話里品出了味道,神色古怪地盯了紀垣片刻,捧腹大笑:“你……你該不是怕鬼吧?” 紀垣持續性面無表情側過臉,聽著葉鈞遲的笑聲在死寂的墓地中傳開,很想過去抽他一下。 就在紀垣開始擔心一代魔君會不會就這樣活生生笑死的時候,葉鈞遲終于止了喪心病狂的笑,揉揉紀垣的頭發,聲音溫柔:“去刨吧?!?/br> 神他媽笑了這么半天就來這樣一句?! 紀垣瞪著葉鈞遲,那雙極淺的眸子難得染了情緒,顏色變得深了些,帶上了怒意。少年白皙俊秀的面容就像一只小鹿,這樣瞪著人,沒有什么威勢,反而讓人覺得可愛。 可愛的東西就是用來欺負的。 這是葉鈞遲的信條——于是他微笑著回視紀垣:“怎么,我只是答應了幫你追查兇手,可沒有一手包攬下此事,你就想什么都不做?” ……紀垣氣弱理虧。 沉默地對峙片刻,紀垣低下頭,慢慢挪到了這座新墳前,手指剛觸到地上,就像被電流刺激到了般,神經質地一縮,指尖不住地顫抖。 一瞬間無數恐怖電影里的角兒在他腦海里走了場秀,面目猙獰形容恐怖,天生的恐懼讓他僵硬著半跪在墳前,連身體都有些發冷,無論如何也不能逼迫自己將手放下去。 系統看他這慫樣,嘆了口氣:“要不要我幫你?” 紀垣淚眼汪汪:“要!” 系統說:“閉上眼睛?!?/br> 紀垣依言閉上眼。 然后他的眼前浮現出了以紅色為背景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系統道:“看著它們,動手吧!別怕!” 紀垣:“我有一句媽賣批一定要講?!?/br> 靠系統不如靠自己,紀垣咬了咬牙,努力克服心中鋪天蓋地的恐懼,剛要動手,手就被一只溫熱的手拉住了。 淡淡的松香縈繞在鼻端,紀垣愣愣地睜開眼,扭頭一看,不知何時葉鈞遲站在了他身后,此時正彎著腰拉著他的手,頭靠近他的脖頸,溫熱的呼吸噴灑過來,有些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