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未進三月,天氣已是按捺不住,幾場大風刮來了南邊的和暖,又一場小雨,澆得乾西所后的幾株桃樹鉆出了嫩嫩的小芽兒。 瑾瑋一大早起來,一身清涼的小衣兒拽了一件披帛圍在身上就跑到廳中,對著花瓶里的枝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葉子香沁入心肺,沒有花兒的膩,清新得人心發顫;日頭照進來,紅紅的小葉子架在綠枝間,比那花蕊還要嬌嫩幾分,瑾瑋閉了眼睛嗅著,讓日頭暖暖地撒在臉上。 “jiejie,” 十歲的五公主小亦泋從帳子里探出個小腦袋,“又去嗅那樹枝子了么?” 瑾瑋睜開眼睛,笑了,干脆捧了花瓶放在床頭高幾上,摟了亦泋道,“喏,這是清香木,又名香葉子、虎斑檀,只長葉子不開花,木質好,油亮堅實,宜雕,宜刻;最難得是嫩葉紅、枝條柔,味似柑橘,清香宜人,常年不衰。只不過這等稀罕物要在石灰山林下或是灌叢中方可生長,咱們大周也只有云貴深山里才有?!?/br> “云貴?”小亦泋沒覺得這不開花的樹枝子有什么好,倒覺得長的那地方稀罕,“不長在這里么?那你哪兒得的?是莊大人派人尋來的?” 想起家里秀樓前到處圍滿的各色花朵,刻意得發膩,瑾瑋撇撇嘴,“爹爹才不會這么顧著我呢?!?/br> “那是誰???幾根樹枝子,有什么好?” “禮不在貴,在心意?!?/br> “偏是jiejie這等喜歡葉子不喜歡花兒的人才覺著好?!币鄾x聳聳小鼻子,“可究竟是誰呢?” “你猜呢?” “嗯……九哥吧,只有九哥有這閑心閑情,也有辦法呢?!?/br> 瑾瑋聞言,抿嘴兒笑,“好了,莫混猜了,趕緊起來,一會兒去跟娘娘們吃茶呢?!?/br> “哎?!?/br> …… 前晌陪著尹妃和靜妃兩個吃茶說話兒,瑾瑋心不在焉,想著昨兒那小太監送了樹枝過來,底下包著濕濕的泥土,外頭罩著濕棉紗,好是仔細。當時見那枝葉上帶著水珠兒,紅綠相間,比鮮荔枝還要嫩、還要新鮮,瑾瑋立時就吩咐人滅了熏香爐,護著那撲鼻的清香。待轉頭再問那小太監,卻是一個字也沒傳來。 到了傳膳的時候,瑾瑋都舍不得飯菜混了這味道。這么守著醉了一日,心想著總得道個謝吧? 吃過茶,兩位娘娘起駕往御花園去,瑾瑋和亦汮亦泋兩位公主陪著在園子里轉。剛在亭子里歇下,就聽得角樓上的鐘響,皇子們前晌的課結束了。坐了一會子,瑾瑋待不住,推說早起沒吃什么有些頭暈,尹妃便囑咐了兩句,許她先行退下。 避開娘娘們的視線,打發了小宮女,瑾瑋一個人往御花園東角門去,將將到門口就見奕檸奕楓走了過來,忙退回門里,眼見他們進了北五所,這才出來。 站在甬道里,想著他是已經回去了還是沒到呢?瑾瑋正一個人猶豫,就見東六宮那邊走來兩個人,一個是那卷卷毛兒的西洋師傅伯倫特,另一個挺拔的身姿就是他。 甬道直來直去,避無可避,那兩人也已看到她,瑾瑋有些局促,微微低了頭。 在鐘粹宮前站定,林偵與伯倫特拱手告辭,而后大步迎過來。 “meimei這是要往哪兒去?” 彼此見禮,林偵微笑著問道。 并沒有說什么,女孩兒開口倒有些羞澀,“我是專程來找七哥的?!?/br> “哦?有事么?” “多謝七哥送我的清木香枝。放在房中,果然清香四溢?!?/br> “哦,原是為這個?!绷謧傻?,“我也是借花獻佛。是西南軍送來給駙馬,分了一枝給我?!?/br> “不是花呢?!?/br> “嗯?” “我說,那個不是花呢?!?/br> 女孩兒特意拉長了語聲,抬頭看著他,清澈眸中有幾分調皮又挑釁的意味。林偵看著,笑了,“小的時候就嫌花艷、嫌花香膩,宮花都不肯戴呢?!?/br> “倒記得這個了么?”瑾瑋撅了嘴,“那天連我的樣子七哥都認不出了呢?!?/br> “這不已經送禮賠不是了么?” “這就罷了么?”女孩兒不依,“當著八哥的面,害我被表哥笑,沒臉面?!?/br> “小的時候怎能和如今比呢。我若說十分的像,一絲一毫都未變,meimei可樂意?” 他的語聲不似從前那般尖刻,很低,像是沉在喉中,可不知怎的就是好聽,這一句說得極柔軟又趣味十足,瑾瑋聽著噗嗤笑了,小的時候她長得白白胖胖,這兩三年方出落,想起那天夕陽下,他眼中的生疏分明是見到一個十分秀美的女孩兒不敢造次的模樣,瑾瑋紅了臉頰,“七哥這是嘲笑我呢!橫豎,橫豎我是不依?!?/br> “好,都是七哥的不是。過幾日待meimei生辰,再送份好禮如何?” 聽他提到了生辰,女孩兒紅撲撲的臉頰,嬌聲道,“這可是你說的,我都記下了。想送我稀罕物可不易呢?!?/br> “說的是,我這就得回去挖空心思想?!?/br> 他說的一本正經,卻是滿面笑容,日頭下英俊的臉龐近在咫尺,那目光看得瑾瑋有些難為情,抬頭看他笑,又低頭…… “meimei可用過茶了?” “早起沒吃什么,原是和娘娘在園子里逛,這會子倒覺著有些餓了呢?!?/br> “我房里有些點心,不如過去用些?” “不耽擱七哥么?” “哪里?!?/br> “那多謝七哥?!?/br> 瑾瑋點點頭,隨在他身邊一道進了北五所。臨過頭所時,瑾瑋忽地拈起裙角墊著腳尖快快地跑了起來,雪白的裙擺像翻起的小浪花,蝶兒一般靈巧。 林偵看著,也不言語,大步跟上。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直到過了三所,瑾瑋屏不住回頭抿嘴兒笑,“不給表哥知道?!?/br> 林偵笑笑,“是啊,你表哥最嫌他七哥了?!?/br> 瑾瑋不好再笑,輕聲道,“七哥,” “嗯,” “他記你的仇呢?!?/br> “什么仇?” “你打他啊,那個時候表哥個子小、武功也不精,被七哥打得鼻子流血,臉腫得好些日子見不了人?!?/br> 林偵聞言輕輕蹙眉,“平白無故就打他,他是個好的么?” 噗嗤,女孩兒笑,“七哥也不是個好的呢!”這句話沖出來,瑾瑋自己都驚了一下,何時敢這么跟他說話了?他年少時,她還小,不懂事,可也知道七皇子的笑是最難得的,遂每次他要帶她去玩耍,小小女孩兒的心里都是不敢說不的,就連表哥那混不吝,也是不敢跟他七哥頂嘴的,這怎么就敢這么說他了…… 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暖意,看著他蹙了眉一本正經的樣子,瑾瑋調皮道,“七哥,認錯人要賠不是,打了人也要賠呢?!?/br> “怎么?還要他打回來不成?” “你放心,表哥不是個小氣的,你等我去笑他!讓他來找你?!?/br> “好啊,那就全仰仗meimei了?!?/br> “可你,不許再打他?!?/br> “主要是也打不過了?!?/br> 一聲慨嘆,逗得瑾瑋笑個不住。 一路說笑著回到四所,王九和劉捻兒早就瞧見兩位主子,忙伺候了洗手的水盆,又吩咐茶房上茶。 兩人洗了手,挨著坐下,林偵吩咐王九拿了點心盒子來。兩只精巧的八寶盒,打開來,一邊是酥皮點心,一邊是酒皮點心,林偵夾起一塊酒皮山楂螺絲糕盛到小碟里遞過來,瑾瑋悄悄怔了一下,忙接過,輕輕咬了一口,酥酥的,又酸又甜帶著酒香,贊道,“真好吃?!?/br> “嗯,今兒早起御膳房才烤出來的?!?/br> “七哥,酒味兒香呢?!?/br> “還會吃醉么?” 這一問,瑾瑋臉頰頓時紅撲撲的,又想笑,又難為情,知道他說的是她小時候在宮里迷昏了一天一夜,驚得隆德帝招來了一大堆太醫,后來才知道是貪酒香,吃了一碗酒釀,醉的。 “還想吃酒釀呢!” 林偵笑,“行啊,晌午叫?!?/br> “那我就在七哥這兒用午膳?!?/br> “好?!?/br> 瑾瑋低頭,看著小蝶里的酥皮兒,他記得她最喜歡吃的點心是山楂螺絲糕,還記得她喜歡酒香,輕輕再咬一口,好香甜…… 作者有話要說: 為芽芽默哀 >_< 謝謝親愛滴道,雷雷收到! 親愛滴各路小妖精、小天使們,明天咱們小芽子要入v啦~~ 這篇文是本鳥很早就有的一個腦洞,寫得很開心,不管是他們哪個受罪(好像哪里不對……)。至于v后情節嘛,了解我的老讀者都知道,我的文都是全民談戀愛,不會有意外發生。最后,這是一只坑品有保證的鳥,保證挖一個填一個,快來愛她。^_^ 把馬甲都穿好,支持正版,咱們v章見啦~~ ☆、第44章 , 最是一年春好時,三月中的天氣已是十分和暖,頭所緊挨著御花園,一墻之隔,抬頭可見綠枝嫩葉漫出墻頭,春意盎然;初春時迫不及待的大風也已功德圓滿,從此小風輕送,送來新蕊初綻的清香,飄過墻頭,淡淡的,沁人心脾。 窗外日頭正好,沐芽站在書架邊的高幾旁整理著一大疊子紙張和書冊,陽光透進玻璃窗照在身上,暖暖的。 九皇子知道她識字,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反正自從來到他身邊這就好像是一件彼此默認的事。小宮女是不可能識字的,他似乎也知道此事不可張揚,所以每次吩咐她整理書架子,都會尋一些別的活計將她鎖在房中,吩咐人不許進來。 也算偷得半日清閑,此刻靜悄悄的房中像曾經午后的圖書館。那個時候沐芽好不容易跟哥哥考到一個城市,每到周末就會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去研究所找他,吃他的,睡他的,有時哥哥忙就只能帶著她在圖書館、實驗室。午后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地打瞌睡,她趴在桌子上,歪頭看,一會兒看看哥哥,一會兒翻翻書,時光靜好…… 文藝情懷是不適合奴隸的,沐芽懷念一下下又低頭。如今文華殿的功課越來越繁重,而九皇子雷打不動要練功、要騎馬,三天兩頭下校場,這一來一去要比別的皇子們少了近兩個時辰的時間,所以每天都補功課補到很晚。 如今沐芽對他解題的笨拙已經十分麻木,完全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褻瀆而不動聲色,只是有的時候輪到她值夜,這一熬就困得要死,就會有打他的沖動。 這不過是活動活動心眼兒,他倒是常打她,一句話不對,明明臉上還笑著,手已經伸過來揉搓她的腦袋。兩個小揪揪每天都會被他撥弄散,其實也不疼,就是撥弄得沐芽很煩躁,覺得自己像條小狗。 尤其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一個人吃夜宵無聊,會叫她陪著一起吃。宮人們看在眼里,別說欺負她,賠笑臉巴結還來不及。沐芽心里苦笑,那不是吃啊,那是投喂,很好吃,很沒有尊嚴…… 除此之外,九皇子基本可以算是一個好主子。 既然是個好主子,沐芽就不介意幫幫他。他每次做題涂得亂七八糟,沐芽可以忍受步驟的繁瑣,卻實在不能忍卷面的不整潔,主動提出替他抄寫已經做好的題目。九皇子自然是求之不得,反正數字的筆跡也不甚明了,便欣然允下。 于是,深夜一盞燭燈,一個一身清涼的綢衣,一個頂著兩個小揪揪,頭對頭,盤腿坐在炕桌上。謄寫的過程中,一點小錯誤沐芽會悄悄幫他改掉,碰到驢唇不對馬嘴的證明題,要改就得重做,只能硬著頭皮抄,心里的火一躥一躥的。 九皇子似乎也滿意,對她的“獎賞”就是每次練功都帶著她,對此沐芽倒十分樂意。托著腮坐在一旁,她可以看一整天不覺得累,把精彩的瞬間用記憶一個個拍下來存在心里,無人的時候悄悄畫下來。 這個是不能給他看的,因為有的畫上沒給他穿上衣,沐芽根據那綢衣兒的起伏想象著他的肌rou,那種強壯得如同雕刻的美感。唯一不太協調的就是這張臉,像自帶bb霜,摸膩得十分光滑,不夠粗糙。 他的臉,沐芽畫過幾次,最近距離的觀察是他在燭燈下,不看筆下糟心的內容,那副屏氣凝神的樣子十分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