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他們的話題好像是清與濁,涉及了大自然人世間方方面面領域。 哎喲好高深,聽得好想打瞌睡。 宿誼慢慢就開始走神了,想著今晚上吃啥。 等等,這個時代的人好像是講究過午不食,雖然有粥有小點心可以吃,但是正餐是沒有的。一頓豐富的晚餐是沒希望的。 好像有點淡淡的失望呢。 還好出門的時候,奶媽和管家擔心他吃不好,特意讓他帶上了一匣子的餅干。 不過餅干也快吃膩了,要不要不要懶了,做個簡易烤爐出來,做蛋糕呢?但他蛋糕只會最簡單的,要是能抽到蛋糕的食譜就好了。不知道買一萬只雞蛋,會不會送蛋的一百種吃法。 然而他不可能去買一萬只雞蛋。 宿誼的思緒慢慢越飄越遠,都快和太陽肩并肩了,在場清談已經發展到只和政事有關了。 皇帝務實,底下的人也會上行下效。清談也漸漸變成了務實起來,多談論國家大事。 雖每朝每代都有文字獄,但明清之前,文人輿論環境還算寬和,世家子仗著自家權勢,更是無所不談,皇帝也沒少被諷刺過。 皇帝即使知道這些事,對事不對人的話,他還要表示虛心接受民眾輿論監督,特別是當今皇帝這種想要成為明君的人,更是如此。 所以這清談談著談著,果然又扯到皇帝身上了。 扯到皇帝身上就罷了,王稟這個評委不好好當,自己還下去辯論了。 這下子一團糟,眾人就找唯一一個笑(神)而(游)不(天)語(外)的宿天師評理了。 宿誼回過神,聽完他們的辯訴之后,眨了眨眼睛,沒反應過來。 不是在辯論“清濁”嗎?為什么扯到皇帝親自下田,與農民伯伯親切交談,弄得一身泥是否符合皇帝的威儀了。 這跟“清濁”有關系嗎? 第75章 宿誼聽了許久, 才明白這其中關系。 有人認為, 皇帝此舉是“心清”,有人認為皇帝此舉是“禮濁”,所以就爭論起來了。 宿誼一臉懵逼。 且不說原來這還能從“清濁”來描述,就說這兩分明是兩件事,“禮濁”就不能“心清”了?這有什么好辯論的?至于爭論這么激烈嗎? 顯然宿誼這個現代人是不懂古人的思維的。他們認為既然“禮濁”,就是不對的。所以也就談不上“心清”了。 皇帝就算要重視農桑, 也應該要重視禮儀, 不能讓自己渾身塵土?;实凼翘煜氯说谋砺?,理應隨時注意形象。 宿誼當然覺得皇帝是正確的。不過非要他跟人辯論這些, 反而會把他自己帶進溝里。 宿誼又覺得爭論這些很沒意思?;实壑灰龅氖聦Π傩蘸?,對國家好,就是好皇帝。爭論這些有屁用? 但看著圍著自己那群人非要爭個所以然來的樣子, 宿誼知道自己逃不掉。 他轉頭看向王稟,道:“王大人認為, 陛下是‘心清’?” 驚訝驚訝, 說好的放蕩不羈是因為逃離現實呢?既然王稟對現實不滿, 不是應該皇帝說什么他都反對嗎? 王稟笑道:“拘那些虛禮作甚?” 宿誼收回視線。好吧,他明白了,或許王稟只是單純對繁文縟節不滿。 “這位大人認為陛下應該更注重禮儀?”宿誼對著那個不認識的人道。 那人對著宿誼拱手作揖道:“在下周矩,字規正, 當不得宿天師如此稱呼?!?/br> 宿誼微笑回禮。還真是名如其人,夠“規正”的。 宿誼回憶自己在大學看過的辯論賽的流程,先讓雙方請代表將自己論據陳述一邊。 正方舉出三皇五帝親耕織嘗百草治洪水, 以及周王漢王幾次親自耕織的記載,來論證皇帝此舉的正確性。 反方則舉出先賢重視禮儀的言行,比如子路的“君子死,冠不免”。為了正衣冠,連死都不顧了?;实壑匾曓r桑,有的是方法。 宿誼可以聽出,雙方都對對方的論據是認同的,只是對對方觀點不認同。所以他們在辯論時,故意繞開對方論據。 但宿誼雖然對那些什么先賢的典故不了解,但這個典故恰好聽慕晏一日讀書時說過。他記得,慕晏不是這么解釋的。 子路明明是知道自己必死,系好頭冠,是為了死的尊嚴。而不是為了系好頭冠,結果喪失了逃脫的機會。 不過宿誼對典故不了解,以從慕晏那里聽來的只言片語跟人爭論也爭論不贏。 他想了想,道:“諸位可知,君王何以立國?!?/br> 眾人皆有些疑惑,不知宿誼為何談起這個。 不過這句話倒是挺好答,因為《孟子》中專門有一句說這個。 司馬鵠道:“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宿天師以為如何?” 宿誼點頭。他看了一下眾人,然后道:“重禮也罷,暫時忽視禮也罷,君王所為,都為了‘民心’二字,無所謂‘清濁’?!?/br> “不說君王民心,只說友人。有朋自遠方來,有讓友人稍等,沐浴更衣以示尊重;也有倒屣披發相迎,以示驚喜急切。諸位認為,何為禮,何為失禮?”宿誼道,“失禮或不失禮,在心,而不在行事。見重禮之人便重禮,見不拘禮之人便不過多注重禮儀,只要對方不覺失禮便不是失禮?!?/br> “陛下此為,在士大夫眼中為失禮。但陛下此為,又豈是做給士大夫看的?”宿誼微笑著搖搖頭,“何不問問黎民,陛下親自農耕,是否失禮?” “感恩戴德?!彼抉R鵠嘆著氣搖搖頭。 其余人也頓時一副興致大減的樣子。 他們也覺得此事頗沒意思。 周矩更是雙眼迷茫。若禮這么輕易可改,那他還學什么禮? 王稟則大笑道:“道長不愧是稟心悅之人!” 宿誼嘴角一抽。誰特么要當你心悅之人,滾一邊去。 宿誼繼續道:“其實不難理解。禮雖不可廢,但不能因噎廢食。比如先賢仲由,他并非是在求死之時冠瓔被擊斷,而是在保護孔子游歷之時被人擊斷冠瓔,他還會停下先系好冠瓔,而不去保護孔子嗎?當然,這只是個極端的例子?!?/br> 周矩苦笑:“天師所言,禮并非清濁,而在心?!?/br> 宿誼點頭:“表面禮儀周道,背后壞事做盡的人并不少見。難道就因為禮儀周到,就可謂之‘清’了嗎?” 周矩想了想,道:“那天師認為陛下所為并無引人爭議之處?” 宿誼道:“引人爭議又如何?有些事明知會引人爭議,甚至更嚴重些,為身后召來滾滾罵名。但就不做了嗎?” 周矩不解:“為何惹來身后罵名之事,仍舊要做?” “因為世間之事,難有兩全時?!彼拚x道,“諸位的心,應該比貧道更懂得?!?/br> 一時間,眾人陷入沉默之中。 王稟卻開始大笑,笑出了眼淚:“是啊,世間之事,哪有兩全時!哪有兩全時!” 宿誼看著眾人好似陷入什么奇怪的情緒,有苦笑的,有悲傷的,有面無表情的,有面帶困惑的,覺得……有點尷尬。 他說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嗎? “陛下……也是兩難嗎?”周矩又問道。 宿誼心想,這人怎么反復問個沒完沒了啊。他對禮儀到底糾結到何種地步? 宿誼道:“陛下,或許不覺得兩難吧?!?/br> 宿誼閉上眼,心里想了一下古今語音對照,把歌詞用現在的語調過了一遍之后,確定自己能準確無誤的用現在的語調讀音把歌唱出來之后,才睜開眼。 他以手指敲著桌面打著拍子,神情縹緲,抬頭望著遠方,仿佛一眼望盡了滄海桑田,宇宙洪荒。 “數英雄,論成敗,古今誰能說明白。千秋功罪任評說,海雨天風獨往來。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也難說身后罵名滾滾來,有道是人間萬苦人最苦,終不悔九死落塵埃?!?/br> “輕生死,重興衰,百年一夢多慷慨。九州方圓在民心,斬斷情絲不縈懷。誰不想國家昌盛民安樂,也難料恨水東逝歸大海。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誰來主宰?!?/br> 宿誼再次閉上眼,吶吶道:“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誰來主宰……有道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看江山由誰來主宰……” 宿誼唱出的歌詞,他們都聽得懂,這曲調,卻是聞所未聞,十分奇特,仿佛并非此間所出。 王稟死死的盯著宿誼。 宿天師此曲,是唱的皇帝陛下,還是唱的他自己? 是唱的皇帝陛下的雄心大志,還是唱的他站在時局之外,觀局中形勢,得出的結論? 那“看江山由誰來主宰”,是唱的皇帝陛下的豪言壯語,還是宿天師的疑問? “一心要江山圖治垂青史”的是當今皇帝,而“終不悔九死落塵?!钡?,恐不是皇帝陛下吧。 是誰放棄了長生安樂,多次逆天而行,身受磨難,為民奪福? 王稟雖看上去不關心政事,但身在王家,他消息非常靈通。 所謂“神農天賜”,所謂皇帝陛下被先賢墨子托夢而得的“鑄鐵天法”,結合宿天師的一次重病垂危,一次天雷降臨。這,不過是公開的秘密。 王稟能想到這些,其余人也不難想到。 宿天師,便是為了輔佐得民心的賢王,而甘心從逍遙自在的修道之人跌落凡塵嗎? 只因為“人間萬苦,人最苦”? 世家多奢侈,奢侈到不管民眾死活。 但世家子并非都紙醉金迷,胸無抱負。 至少司馬鵠不是,他的友人也不是。 至于王稟,這就不知道了。 司馬鵠看著宿誼,眼睛越來越亮。他好似從迷茫之中,找到了一絲光明。 他想要嘗試進士,想要金鑾提名,但只是為了自己。 他明明是天之驕子,豈會甘心被打落塵埃?他定要抓住機會,讓司馬家那些嘲笑之人再也笑不出來。 但聽了宿天師心中抱負之后,司馬鵠覺得,自己真是太渺小了。 子曰:“君子謀道不謀食”,“君子憂道不憂貧”。他只為了目前的處境而憂愁,他只為了改善目前的處境而謀劃,這還是君子所為嗎? 司馬鵠如醍醐灌頂。他對著宿誼深深一作揖,道:“天師教誨,鵠定不敢忘?!?/br> 剛剛唱完歌,睜開眼睛的宿誼迷茫。他教誨什么了?他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