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宿誼雖不會與這種人深交,但也沒什么好生氣的。一是王博源足夠誠懇,且并無壞心;二是這個時代的人以家族為重是理所當然。就算是朋友, 遇上家族利益也要退避三舍, 這并無可指摘之處。 王博源雖為家族而來,但對宿誼并無壞處, 宿誼以后還可以與其正常往來。反正,宿誼也不怎么理睬他。 宿誼笑道:“王大人此舉實屬正常。倒是河清讓人看不明白?!?/br> 按照道理,他和慕晏關系挺近, 慕晏卻一直對宿誼在私事上毫無所求的樣子。 就算在個人方面并不在意這些神神叨叨的事,但和王博源一樣, 涉及家族, 難道慕晏不想知道慕家的將來嗎? 慕晏拉了一把椅子, 在宿誼身邊坐下,挑眉道:“大概我對慕家并不在意吧。若是在意,或許我也和少宏差不多?!?/br> 慕晏沒有說下去,宿誼也不再多問。雖然慕晏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 讓宿誼挺好奇的。 一個作為世家,還是一家之主,卻說對自家不在意, 一聽就有很多故事可講。 兩人默契的將話題避過不談,慕晏道:“康樂對王家說那種話,不怕王家生氣?” 王博源聽不明白,慕晏可不會不明白。 什么是既定不變的規律?不過興衰罷了。 宿誼道:“既然河清都知道那是不變的規律,王家肯定也知道。王家若是接受,便不會再邀我去。若是不愿接受,繼續邀請我,那就再說吧?!?/br> 反正他話都放那了,王家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不會得罪人。 得罪人他也不怕。反正他已經決定狂起來了。 慕晏道:“若是王家邀請康樂去,康樂會說什么?” 宿誼笑道:“四百年后,一位叫劉禹錫的詩人寫道,‘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br> 慕晏先是一愣,然后捧腹大笑。 宿誼笑著搖搖頭,繼續啃醫書。 王謝本是指東晉的王導和謝安,不過都是王家,就借用一下。 你王家再小氣,我說你四百年后敗落,你也氣不起來吧? ........................... 王博源回到家后,立刻就被祖父叫去。 王博源將宿誼之話重復之后,王承鎖眉思索許久之后,深深嘆了口氣。 王博源的父親王詡和王甫洮也在書房,兩人也面色有些不好看。 王博源小心翼翼道:“宿天師到底何意?” 王承失笑:“天師真乃神人也。也只有神人,才能說出此番話?!?/br> 王詡點點頭,道:“的確。世人總想得知未來,期望逢兇化吉。但都逢兇化吉了,誰又知道之前預言的兇是否是真的?而且避免了這場兇事,未來發生變化,那么是否會遇上更兇險的事?所以算命,本來就算不了命?!?/br> 王博源道:“這個我也想明白了。不過宿天師說還有不變的呢?!?/br> 王甫洮嘆氣:“你真不明白?” 王博源老實搖頭。 王甫洮很是頭疼。他弟弟結交朋友還有一手,至少把慕晏圈進了好友圈子,就算他能耐。但這智商…… 他真的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兄弟嗎?不是抱養來的嗎? 王甫洮道:“世間不變的真理,不過生與死,榮與衰罷了?!?/br> 王博源還是一副迷茫的樣子。 王承已經習慣了自己小孫子這副傻木愣愣的樣子,便解釋道:“我王家族譜雖然可以往上追溯幾百年,但族譜歸族譜,若只論嫡系,最早的那人血脈,早不知道在哪去了?!?/br> 王博源熟背族譜,這個自然知道:“我家是從曾祖父舉孝廉為太守開始興旺,這個和宿天師所說的有何關系嗎?” 王承也不由無奈了。都說到這份上了,王博源怎還不明白? 王甫洮最終只得直白說道:“就連王朝都不能永遠持續下去,何況官宦家族?興盛之后總會有衰敗。我們管的了三五代,卻管不了十代。宿天師的意思是,若我們真想知道既定不變的未來,那他就只能告訴我們王家衰敗的時間了?!?/br> 王博源疑惑道:“告訴我們王家衰敗的時間不好嗎?知道了就可以預防啊?!?/br> 王詡看著自己的傻兒子,道:“就算知道了,也改變不了。比如你和你大哥接受同樣的教導,一個聰明一個傻,我能改變嗎?改變不了?!?/br> 王博源氣結。你舉例就舉例,拿我說事干嘛? 不過王博源也確實明白了。 誰能管得住子孫都是能干人呢? 王博源道:“那還請宿天師來嗎?來了說這些,多晦氣?!?/br> 王承笑道:“請,怎么不請。宿天師跟你說的話,已經是給我們王家算過命了。我們得請宿天師來府上,好好謝謝才是。老夫也想見識見識宿天師的風采。聽聞連慕河清清談都輸給宿天師了?” 說到這個,王博源就很是遺憾:“可宿天師不愿再清談?!?/br> 王承道:“不清談,普通談談總是可以的。你……算了,為表王家的誠意,明日玉清親自遞拜帖去慕河清府上邀請宿天師,待宿天師病好之后,來府中作客?!?/br> 王甫洮應下。 王家邀請宿誼的事很快就傳了出去,宿誼的“算命”自然也傳了出去。 那些有心邀請宿誼的世家立刻歇了心思。 他們也知道,宿誼孤家寡人,無牽無掛,沒有弱點。在皇帝護著宿誼的前提下,他們又無法對宿誼本人下手。所以宿誼還真是什么都敢說。 到時候宿誼直接指著他們說,你家多少年胡會敗落,雖然心里明白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但也絕對堵得慌。 還不如不知道呢。 帝后得知之后,兩人相視笑了許久。太子一個人在東宮也傻樂了許久,恨不得立刻撲到宿誼面前,夸宿誼棒的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不過和王家心思一樣,即使不準備讓宿誼算命了,他們還是有交好宿誼的心思。 宿誼和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其長相和談吐又頗受他們喜愛,想要結交一番理所當然。 王家先上,其他家族看看情況,然后再接著去。 所以王家這次邀請宿誼的宴會,自然受到了大量視線關注,并且有許多人報名參加。 王家既然要邀請宿誼,自然會把宴會弄得熱熱鬧鬧的,邀請其他人作陪必不可少。 宿誼第一次參加宴會,說什么也要去圍觀一下。 但王家的宴會不是想去就去的,最終只有幾個大世家的人有幸參與,其中大部分都是慕晏曾經帶來給宿誼見過的人的家族。 和宿誼稍稍有些不快的司馬家也在其中。 司馬家心里也慪得慌。他們的確有示意司馬家女兒借由陳家在皇帝心中特殊地位,旁敲側擊試探一下宿誼,但他們沒想弄這么糟,還引出自家女兒“謀害”陳家老夫人的陰私,弄得司馬家成為世家笑柄。 誰都知道,就算沒有證據,但在府中敢如此行事之人,也只有陳家的當家夫人了。 雖然司馬家和陳家是利益聯姻,即使陳仲夫妻感情因此破裂,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分開——若是兩人和離,就代表陳家和司馬家徹底杠上了。但司馬家不擔心陳家,卻對宿誼擔心得很。 雖然宿誼說他沒有道行,但他已經如此神奇了,誰知道是真是假?即使宿誼如他所說那樣,在宮里呆久了就大病一場,也沒有安司馬家的心。 何況宿誼去王家赴宴之后,絕對即將成為京中世家的座上賓。若只有司馬家邀請不到,那司馬家的面子往哪擱? 于是這次司馬家的家主對參加王家宴會的子弟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修復和宿誼的關系。 司馬鵠叫苦不迭。 當日司馬家愚蠢的當了出頭鳥,試探宿誼還扯出出嫁女兒“謀害”婆婆之事,讓司馬鵠無語至極。 因為司馬鵠和慕晏是好友,因此此事從頭至尾都是瞞著司馬鵠。司馬鵠是二房嫡子,這其中涉及家族內部傾軋。但司馬鵠也是司馬家人,司馬家出了這種漏子,司馬鵠也會被波及。 司馬鵠本來對宿誼好感頗深,或者說他們這群和宿誼交談過的人,對宿天師都好感頗深。司馬鵠本來有意和宿誼結為友人,結果連慕晏這個友人都快丟掉了。 即使慕晏知道這件事上他很無辜,但出了這種事,慕晏也不可能和司馬家的人走得太近了。 大房捅出的漏子,現在卻讓他去彌補。司馬鵠慪得幾近吐血。 偏偏司馬鵠的父親也是個腦袋不太好使之人。他還非常高興,認為兒子做好此事,可以大大露臉,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會有很大提高。到時候他們二房,說不定還能頂下犯下此次錯誤的大房,成為繼承人呢。 對此,司馬鵠除了呵呵,已經做不出其他表情了。 但無論司馬鵠心中再委屈生氣,作為司馬家的人,他也得硬著頭皮去。 不過在去之前,他托慕晏打探了下情況。 慕晏嘆氣道:“對宿天師而言,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他對凡塵俗事,并不放在心上。且他也知道,此事和你無關。只是你家不止要求這些吧?” 司馬鵠滿不在乎道:“我只要知道宿天師不怪罪司馬家就得了。至于和不和司馬家交好,我可沒那么大的能耐?!?/br> 反正交好了,也沒他什么好處。這就是作為二房嫡子,他爹還是個糊涂蛋的悲哀。 第35章 第二日王甫洮來拜訪的時候, 宿誼和王甫洮相談甚歡。 王甫洮心想, 宿天師果然是個妙人。 宿誼心想,王家原來不全是智障。 當王甫洮離開之時,宿誼委婉道:“令弟天真爛漫,但貧道更喜清凈?!?/br> 王甫洮一聽,頓覺尷尬。 其實要是其他人,王甫洮肯定會說, 我王家人怎么都是棒棒噠。但在宿誼這里, 他總覺得丟一丁點臉就很難受,于是忙道回去一定好好說說王博源。 宿誼道:“好好說說倒不用, 只是地上太臟,貧道有些擔心而已?!?/br> 地上臟?王甫洮忍不住以袖掩面。他雖然知道自己弟弟求得宿誼來,肯定是耍了些無賴。但是難道他是滿地打滾求來的? 這位大哥, 你真是了解你弟弟啊。 王甫洮離開時,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在臨走時, 王甫洮抱怨慕晏:“你也不攔住點?!?/br> 慕晏挑眉道:“不讓他受些挫折, 他性子怎么改?” 慕晏又道:“我與少宏認識于總角之年, 那時候少宏耍些無賴手段,旁人都只覺得他天真爛漫不與他計較。但現在少宏都已經定親了,還滿地打滾,別人心里不見得怎么想。到時候說出去, 丟的還是你們王家的臉?!?/br> 慕晏嘆氣道:“我沒攔著,就是因為宿天師心胸寬廣,即使覺得不妥, 也不會有所偏見,還會適當提醒??傄屔俸瓿渣c虧,才讓他醒悟。若少宏在其他人面前滾那么一著,你們雖寵著他,覺得不在意。但旁人流言滾滾,又豈是好聽的話?” 慕晏當年性子孤僻,就王博源像個牛皮糖一樣黏著他。對于一個孤僻的小少年,王博源最終成為了他的好友。因此即使王博源長大了還這副模樣,慕晏也沒有嫌棄(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