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他分明心里門清著嘛,起頭竟還故意調侃她。納蘭崢憋屈地“哦”了一聲,眼見他一副要將畫冊拿走的樣子,便阻止道:“那你將東西拿走了,我如何與鳳嬤嬤交代?總歸還是還給她好一些罷?!?/br> 湛明珩笑一聲:“公務在身,不得溫柔鄉里流連,我拿去沿途消火,你歇下吧?!闭f著就躍出了窗子。 沿途消火?納蘭崢皺眉疑惑著,行動遲緩地爬回了床榻。 湛明珩出國公府后重新布置了崗哨。湛允早便候在外頭,見他似乎安排妥當了,便牽了兩匹馬來,卻是不料主子一直埋頭翻什么物件翻得起勁,竟險些一頭就要撞上了馬屁股,嚇得他忙一聲大喝叫停了他。 湛明珩一個急停,抬起頭就嗅見一股十分濃烈的馬sao味。他皺皺眉頭,一個閃身逃開了去:“湛允,誰教你將馬屁股戳你家主子門面上來的?” 湛允真是冤枉,卻不好違拗他的意思,賠笑道:“屬下失策,失策了!”也不敢問,這黑漆漆的天,他借著月光專心致志的是在研究什么要緊玩意兒。 卻見他又翻過了幾頁,然后將那本冊子丟給了自己:“記完了,賞你,拿去避火吧?!?/br> 湛允接過東西一看,大吃一驚:“主子,您近日里很缺……”很缺準太孫妃愛嗎? 湛明珩理也沒理,長腿一伸跨上了馬,嘀咕道:“虧得是那冊入門級的,也不知她瞧了多少,這里頭的招式是莫不可再用的了,否則豈不叫她曉得我也是拿這套玩意兒學的……” ☆、第57章 劫持 湛明珩此行一為賑災,二為平亂,隨行不配儀仗隊,安排親信暗處跟從,明面上只兩乘馬匹。為了快。 盡管都指揮使司下轄的各地衛所已初步平息了民變,并將起義范圍控制在了貴州省境內,但這僅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耽擱越久便越難斷根。 老百姓素是最能忍耐的,若非危及生存根本絕不會揭竿而起,這小小一個省的□□,實則是上位者統治現出危機的先兆。便天高路遠,一時威脅不到朝廷,也不可不重視。 然京城至貴陽府陸路四千里,快馬加鞭一刻不停也需五至七日,何況事實是,三十里一處驛站,馬可一路換騎,跑死百匹也無妨,人卻并非鐵打,如此日夜兼程分毫不歇,便是湛明珩這般體格也受不住。因而輔以水路繞行,實則最快是半月。 納蘭崢接連兩夜睡不安穩,不知是否天涼的緣故,總覺心里頭發慌,時常便要被夢魘驚醒。她為此不免感慨自個兒真是太不頂用了,像一天都不能沒有湛明珩似的。甚至第三個夜里迷迷糊糊竟聽著了有人破窗而入的響動。 湛明珩正馬不停蹄往貴陽府趕,這時候怎可能來尋她?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聽錯了,如此一想卻忽然醒了神。 能闖她閨房的也未必只有湛明珩一人吧。 她心生警覺,驀地一下從床上坐起,卻是下一剎后頸一陣鈍痛,被一個手刀奪去了意識。臨昏去前只覺似乎倒在了一個什么人的懷里,撲鼻而來一股極其苦重的藥氣。 翌日清早,負責打理的丫鬟推開納蘭崢的房門,只見當值的藍田昏倒在床榻邊,屋里頭空無旁人,僅一封信箋留在床榻上,封皮未有題字。 她心內一緊,也不敢私拆了信瞧,忙將此事上報。 魏國公府立刻便亂了,四小姐平白不見,一大家子婦孺孩童急得團團轉。卻是拆了信一看,里頭交代了她們不必驚慌,說是太孫臨時起興,帶了納蘭小姐隨行。 胡氏與謝氏也不傻,怎會如此就信了。便太孫當真寶貝她們崢姐兒,卻如何能做出這等逾越的事來。他此行是去辦公差的,莫說本不該有兒女情長的心思,便真有也絕不會叫崢姐兒跟去風餐露宿,受罪吃苦??! 況且這人都走了三日了,何以走得回頭路? 魏國公府也非尋常人家,哪能隨便報官去,兩人瞧完信更慌了手腳,一時竟不知該尋誰商議此事才好。納蘭遠這主心骨不在,謝氏只思及謝皇后,立刻就要進宮去,卻見岫玉心急忙慌地趕了來。 胡氏曉得這并非一般婢子,而是太孫心腹,趕緊拉了她,給她看手里的信。 岫玉的臉色也是白的,卻好歹比旁人鎮靜一些,看過信便與她們道:“老太太,太太,請聽奴婢一言,此事暫且不可聲張了去。奴婢已去問詢了,外頭守值的錦衣衛稱昨夜并未察覺任何異常,由此可見,帶走四小姐的人絕非簡單角色。且桃華居的下人里頭少了名伺候四小姐的丫鬟,顯然是一道被帶走了。對方來頭大,身手好,這般大費周章,顯然并不是要四小姐的性命?,F下錦衣衛已傳信與殿下,一部分留京搜查,一部分出城追蹤,想來很快便有消息傳回,還請老太太與太太切莫亂了陣腳!” 她一路奔忙,說了這許多已是氣急,大喘幾口后再道:“奴婢并非不著緊四小姐,只是此樁事倘使傳開了去,哪怕四小姐來日平安歸府,那名聲也都毀了!四小姐不是旁的身份,而是準太孫妃,因此更須悄聲處置,包括鳳嬤嬤也得一道瞞著?!?/br> 胡氏趕緊點頭:“你說得是,你說得是……是我與太太糊涂了!只是崢姐兒不見的事瞞得了宮里頭,卻是瞞不了鳳嬤嬤的,這可怎生是好?” 岫玉默了默答:“此封信不可不說是個提點,便將它拿與鳳嬤嬤瞧,道是殿下帶了四小姐走。鳳嬤嬤信與不信都不要緊,只須來日殿下那處對得上便好?!?/br> …… 納蘭崢醒來察覺自個兒身在疾馳的馬車內。見她睜眼,侍候在旁的丫鬟幾欲驚喜出聲,卻立刻被她捂住了嘴。 那丫鬟神色霎時惶恐起來,將一聲“小姐”生生憋了回去,沖她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納蘭崢這才放開她,費力地從塌子上支起身子,朝四面望去。 很顯然,她被人劫持了。 眼下是白日,但車內昏暗,多靠燭火襯亮。車壁開了兩扇窗子,卻都被木板封死了,只漏了幾道縫隙,連帶原本安車簾子的地方也改修成了木門。她因此瞧不見外頭景象,相對的,外頭的人也瞧不見她。 此間比一般車廂略狹小一些,僅容二至三人,車壁四面未有雕紋,修飾從簡,看木質卻似格外堅固耐磨。車行得疾,車轱轆撞上一塊石頭,車夫卻不避不讓,顛簸得納蘭崢一個起落,頭皮險險擦過車頂,登時燒起一陣火燙。 除卻車行轆轆,四面還有馬蹄聲,她強忍頭皮痛楚豎耳去聽,辨及四乘馬匹,一雙在左,一雙在右。馬蹄聲沉悶,并非踏在石板,而是泥地。 她在山野里。 她作出如此判斷后,抓了那丫鬟的手就往她手背上寫字:“我睡了多久?” 虧得那丫鬟是識字的,見狀照葫蘆畫瓢,往她手背上寫道:“三日?!?/br> 納蘭崢嚇了一跳,那丫鬟忙繼續解釋:“給您下了藥?!?/br> 她點點頭,默了默深吸一口氣,繼續寫:“我要割腕試試,等我眼色再喊人?!?/br> 那丫鬟嚇了一跳,攥了她的手不給她動作。 納蘭崢只得再寫:“我有分寸?!闭f罷拍了兩下她的手背以示安撫,貓著身子將手腕伸向了釘在窗子上的木板。 她看過了,拿燈燭點火不可行,因此處可燃的就只身上的衣裳。旁側沒有簪子等銳物,亦沒有瓷碗,車內器具除卻木板俱都是圓滑的。以這批人的警覺必然也不會給她討水喝的機會,不如不要打草驚蛇,就地取材的好。 可這木板的邊沿作為刀具的確鈍了些,她用力往上頭劃了一道,疼倒是真的,卻絲毫未有要破皮的樣子。 她苦笑一下,忽然記起當年松山寺后山,她曾與衛洵說,這一生絕不會再被人逼到唯以性命為依仗的絕境。 但此刻沒有旁的法子。劫持來的莫名其妙,唯能肯定,對方絕不是想要她的性命,看這架勢,倒更像是將她送往京外釣人的。 不論對方的目標是湛明珩或是父親,她都不能坐以待斃拖累了他們,只好“死”給這些人看。 她眼一閉心一橫,正要再來一道狠的,忽聞利箭破空聲響,似乎有誰悶哼一聲從馬上摔落了下來。隨即又是接連幾下相似的響動。 那丫鬟面露欣喜,神情激越,忙攥了她的手阻止,示意救兵來了,叫她不要再冒險。卻聽外頭車夫死命揚起一鞭,馬車倏爾一震,飛馳而出,比前頭更快了。 納蘭崢一個不穩栽倒,與此同時,車壁外響起一個陰沉的聲音:“湛明珩來了,你也不必再勞神自傷。前頭便是山崖,你既是得閑,不如猜猜這回我與他誰更快一些?” 他什么都知道。不過算準了木板邊沿遲鈍,她在湛明珩趕來前成不了事,才沒出手阻止。 隔著一扇厚實的木門,納蘭崢分辨不大真切這個聲音,只覺他語氣驚心的熟悉,她蹙起眉道:“衛洵?” 衛洵笑了一聲:“你還是一點都不緊張?!鼻邦^便是斷壁絕崖,死路一條,她竟先猜他的身份,“你就這么信他?” 納蘭崢不答,只是道:“衛老伯爺的死與他沒有干系,他很敬重你的父親?!?/br> “納蘭崢,他坐不穩這個位子,他會毀了你,你現下跟我走還來得及?!?/br> “衛洵,你在替誰做事?” 兩人你來我往,一問一答幾乎都對不上盤。衛洵似乎是嘆了一聲:“你當真句句都為了他?!闭f罷笑了笑,“但望你不要后悔?!?/br> 納蘭崢還欲再說,卻聽得那馬一聲痛苦的長嘶,瘋了似的朝前狂奔出去。她將手掌撐在車壁上,再感覺不到衛洵的動靜。 他似乎是扎了馬屁股一刀,隨即棄車離去了。 身后立刻響起一個聲音:“納蘭崢,坐穩!” 她聽出是湛明珩,忙依言照做,靠緊了車壁。利箭破空,“奪”一聲卡進車轱轆,車子大力一斜,卻仍是未停,繼續向前滑馳。 接二連三的箭朝她這向射來,多是釘在了車壁,數箭過后,湛明珩一面奔馬一面道:“撞后壁!” 納蘭崢緊張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咬著唇站起來,渾身都在打顫。她有三天未曾進過食了,氣力實在有限,與丫鬟一道側著身撞了一下,卻是絲毫撞不破這車壁。 四面風聲都跟著緊了起來,馬忽起驚鳴,車子在一陣滑馳后一個前傾,崖壁邊的石子噼里啪啦地碎落。那丫鬟驚叫一聲,朝后摔去。 納蘭崢死死一咬牙,一頭撞了上去。 ☆、第58章 情話 車懸絕壁,她別無選擇。 何況湛明珩不會叫她做力不能及的事,方才那幾箭顯然已將車壁拆得松散,她只須不怕疼,便一定能將它撞破。 “轟”一聲響,車壁整塊卸落,納蘭崢大力沖撞而出,卻是因了慣性勁道,整個人懸空后控制不住地朝懸崖那向倒去。 湛明珩一路緊追,將將已夠拽著她,只是偏還差了那么些,與她失之交臂了去。 策馬跟在他身后一截的湛允面色一沉,眼見納蘭崢大半個身子已探出懸崖外,手中套索飛快拋擲而出,纏了她的腰身提勁往后一扯。 湛明珩這才一勾腳踝,順著馬腹翻身蕩下,將納蘭崢一把撈起,隨即復又旋身落回馬上。垂眼一看,卻見懷中人已暈厥了去。 納蘭崢恢復神志時,隔著道門聽見了窸窣的談話聲。她還不大精神,迷糊了一會兒才察覺此處似是客棧的廂房。屋內布置簡樸,四方小幾安在正中,幾上僅一壺茶水。只是還算干凈,承塵上頭也沒落灰。 荒郊野嶺的,不知跑了多少路才尋到這樣的地方。倘使不是她,湛明珩哪里會逗留此地呢。 先前那拼死一撞與湛允情急之下的攔腰大扯叫她背過了氣去,眼下渾身都是疲軟的,空蕩的胃腹還洶涌翻騰著,但她幾日不進食,分明嘔不出東西來。 她勉力支起一半的身子,一點點分辨外頭的聲音。卻是說話的人似乎刻意壓低了嗓門,只叫她隱約聽著幾個詞,像是說及了奏本,美色誤國之類的。 她心內一緊,掀了被褥爬下床去。 湛明珩聽罷就叫湛允退下了,靠在燈掛椅上揉了揉眉心,剛預備起身進到里屋去看看納蘭崢,一回頭卻見她自個兒跑出來了。只罩了個單薄的外氅,連鞋都不穿。 他皺起眉,臉色很不好看:“你不好好在里屋躺著,跑出來做什么?光著腳不嫌地板涼?”說罷上前幾步,像拎什么物件似的將她兩只胳膊往上一提,叫她踩在了自己的靴面上。 納蘭崢咬了咬唇,啞著嗓道:“我聽見了?!?/br> 雖未聽清細處,思量一番也猜到了究竟。她失蹤的消息必然是封鎖了的,但朝里安插了對方的人。對方劫持她,卻不是要害她,而只為將她送到湛明珩身邊來,好告他個貪色昏聵的罪名。貴州形勢嚴峻,他此行是為公差,卻捎帶了未婚妻隨行,游戲人間似的,顯然像不得話璧合。 可如今他一句辯駁不得,因她的確在他這兒。國公府也不可能主動將有損她名節的事捅了出去,只得叫他扛著。 湛明珩微微一滯,道:“這些人除卻上書諫言還做得什么?隨他們鬧去?!?/br> 她站在他的皂靴上,幾乎與他貼著,聞言就抬起眼來,認真地瞅著他:“你何必吃這冤枉虧?就與他們說我是遭人綁走了吧?!?/br> 他隱隱動了怒意:“納蘭崢,這話你不要跟我說第二次?!?/br> 他身居高位,不得不凡事思量得遠。倘使這事傳了出去,她這太孫妃尚且做得,來日卻如何能順當冊后?那些個見不得魏國公府好的朝臣免不了要借此阻撓。他不容許一點點風言風語加諸她身。 見他一副沒商量的模樣,納蘭崢只得道:“那你派人將我送回去總行吧。我回去了,好歹就沒人再上諫了?!彼粨锶?,想來此地已離京城很遠了,她自己是回不去的。 卻不想這下湛明珩更生氣了,立刻將她攔腰抱起了送回里屋去,一面道:“你是嫌我還不夠亂的?我不是沒有防備,對方卻能在不驚擾任何人的情形下,堂而皇之地從你閨房擄得你,且叫我晚了足足一日才得到消息……你細想便知,京城必然出了漏子,而我天南海北鞭長莫及。你這時候回去,是想再被擄一次,好叫我永遠到不了貴陽府?”說罷將她往床榻上一丟。 納蘭崢的眼圈一下子紅了。 他見狀喉間一哽,這才意識到話說重了。哪有女孩家不想要名聲的,她是自責牽累了他才作這般犧牲,他不領情便罷了,竟還一時氣急說了誅心的話,可不得叫她更內疚了。 湛明珩忙在床沿坐了,把握了她的手道:“摔疼了沒有?”他氣急時總控制不好分寸,方才嘴里抑揚頓挫得厲害,丟她那架勢與丟沙包無異,床板都跟著晃了一晃。 納蘭崢渾身都酸疼難受,也不是他摔出來的,就搖搖頭,低聲道:“對不起……” 他嘆口氣,上前將她摟緊了:“你就別給我剜刀子了成不成?倘使不是我這太孫做得窩囊,你能出這等事?”他說及此處一頓,“何況他們哪里說錯了?我不與他們論對錯曲直,并非因我有苦難言,也并非因這陰謀算計,而是我本就沒有底氣。我曉得對方是沖我來的,也曉得你未必就會有損,但我偏是甘心情愿往這套子里跳。他們說得一點不錯,你就是比那些個江山社稷要緊,比什么都要緊。莫說如今不過區區一個省,便是整個大穆都要給人挪走了,但凡你有一丁點危險,我也先救你。納蘭崢,你倒是明不明白?” 她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