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程隱這低燒一燒就燒了三天,三天里一步都沒邁出家門。楊鋼有沈晏清派人看著,上下學有人接送,吃睡皆有人看顧,不需要擔心。沈晏清只能顧上一頭,她臥病,他跟著留在她公寓,沒離開半步。需要什么一通電話讓人送來就是,把病懨懨的她一個人扔在家里,他放心不下。 白天時候,她沉沉在臥室里睡,他便在客廳里翻閱助理送來的文件,辦公事,陪著她,兩不誤。 程隱病得不重,藥吃下去病情就漸漸好了,只是人有點乏,第三天就瞧著正常。 不出門不等于斷絕社交,她被容辛送回來的第二天,也是沈晏清莫名在浴室發完神經,她一直低燒到傍晚才醒的那天,容辛給她打了電話。 婉拒了他來找她的提議,她強撐著精神,跟他說自己心情不好不想出門,想在家呆兩天。容辛沒起疑,只說每天給她打電話,然后真的付諸行動。 但干打電話不見人不是事兒,第四天容辛就親自上門了,程隱病已經好了,對出門興致缺缺于是一直窩在家里。也是趕巧,容辛來的時候,沈晏清恰好有事出去一趟,似乎是去嘉晟,至少得大半天的功夫。 容辛進門才喝了杯茶,沒說兩句話,走動時就瞧見了餐廳立柜臺上的東西。 避孕藥。 這東西是誰的不用想。容辛臉變了一剎,轉身看向盤腿坐在沙發上的程隱:“沈晏清來過了?” 程隱聽他問,側目和他視線相對,滯了滯,最終點頭,“嗯?!?/br> 容辛端著杯子在餐桌旁站了好一會兒,臉上神色莫測,好半晌走回來。 “你知不知道你懷孕會有危險?” 她說:“所以買了藥?!?/br> 容辛想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在她側邊的單人沙發坐下,捏著瓷杯把手許久,指節隱約用力,十幾秒靜默后將被子放在了茶幾上,“磕噠”一聲,瓷杯底座和玻璃相碰,聲響細微,但格外清晰。 “……不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不管怎么樣,這是最后的分寸?!?/br> 他悵然似嘆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戳心。程隱想說話,半晌出不了聲。 在國外的五年,他們朝夕相處,工作之余偶爾也有消遣,一起去聽音樂會那次就是。沒想到的是,會碰上暴力分子突然襲擊,那場音樂會進行到一半,被闖入的槍聲打斷,整個事故從發生到歹徒被趕來的警察制服,總共不過十幾分鐘,受傷人數近半,死了好幾個聽眾。 程隱給容辛擋了一槍,撲開他,他下意識攬著她轉了個身,但最后中彈的還是她。 送醫后撿回了一條命,子彈穿過zigong,經過縫合卻留下傷口,zigong一旦擴張撐大傷口就有可能裂開,有發生危險的幾率,不宜像正常女性一樣生育。 程隱不喜歡彎繞,每次談及這個問題,像是不知道痛一樣隨意朝自己插刀,直接以“不能生育”代之。 “大哥?!背屉[嘆著氣,驀地笑了下,“有的事情,可能真的一輩子都過不去坎了?!?/br> 她指的是什么,那幾盒藥已經表示得很明白。 “人生苦短?!比菪猎俣榷似鸨?,半天只說了這么一句。 沒有想到,兜兜轉轉這么久,最終還是繞回了原點,盡管這個結局,他早就預料,早在她決定回國時就有預感,但當真的聽到她表態說出口,他的手其實還是顫的。 握著杯子,隱隱約約輕微發顫。 然而又能怎么。匆匆幾十年,遺憾太多,既然是過不去的坎,那就不過了。 只要她開心就好。 …… 天擦黑時沈晏清回來,容辛走了有些時候,大概老天突然就是不想他們碰上。程隱覺得沒有說的必要,便沒對沈晏清特意提。 他帶了晚餐回來,程隱窩在沙發上卻不想動。 “我想綁頭發?!彼ы扑?,眨了眨眼。 沈晏清放下手里擺弄的東西,顧不上飯菜會不會涼了,只能依她。他去浴室拿了梳子和發筋,他站著,和她隔著沙發扶手,讓她可以舒服往后靠。 程隱的頭發順,不打結,他握在手里,另一手持著梳子梳得更服帖,沒扯痛她半分,她舒服得閉上了眼。 沈晏清給她綁了個簡單的馬尾,把頭發束起就完事了。程隱沒去計較后邊是什么模樣,隨意晃了晃頭。 “太久沒碰長頭發?!?/br> 她笑著接:“確實手生?!?/br> 以前他偶爾心情好的時候,她纏著讓他幫忙綁頭發,十次里他還是會應個兩三次的,現在這個綁的松松垮垮,估計再過一會就散了。 沈晏清笑笑,抬手幫她整理。 她忽然說:“沈晏清,那個時候你沒能救起我,你有沒有后悔?!?/br> 他的手頓了一下。 沒等他回答,她道:“我沒有。前幾天晚上,燈墻倒下來的時候,我沒有救你,我不后悔?!?/br> 她說:“很奇怪的,當時是很難過,可是后來冷靜下來,脫離了那股情緒,我想的更多的竟然是——扯平了?!?/br> 沈晏清呼吸guntang,手停在她馬尾處,沒動一下。 他動了動喉想說話,她沒給他機會,又笑了下:“其實說到底,你有什么錯,歸根究底你只是不喜歡我。我是不招人待見,但那么多人,想知道總能聽到幾句。那天你不是故意不救我,我早就清楚,這么多年耿耿于懷,為的不過是一個耿耿于懷的由頭?!?/br> 這幾年,所謂的痛恨,追根究底不過是求不得三個字而已。 她似嘆又似笑:“扯平了沒什么不好。挺好的?!?/br> 靜了三秒,程隱垂了垂眸,又道:“我想回房?!?/br> 她蜷著腿不動,沈晏清明白她的意思。喉間滾了滾,說不清的悶重和酸澀一齊涌上來,最后還是將將咽了下去。 沈晏清沒二話,放下梳子,走了兩步俯身抱起她,送她回房間。 將她輕放在床上,她的睡姿不變,側躺微蜷,默然闔眼。 沈晏清坐在床邊,一直看著她。 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她睡覺的樣子,安靜,沉穩,平和。更喜歡抱著她,每當在她背后圈住她的時候,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跳,一下一下平緩有力,像是在證明告訴自己,他正抱著她,擁她在懷里。 舒家的情勢如何,程隱不是很清楚,但舒窈回國的消息還是知道的。并非從沈晏清處得知的,而是在網絡一干媒體的報道下,不知道也知道了。 機場圖里的舒窈打扮低調,衣著全是淺色調的,戴了帽子和眼鏡,沒化妝,露出來的半張臉氣色不大好。因她回國,網絡上又聊起了她哥哥出車禍的事,沒多久沈晏清收到消息,告訴程隱:“舒哲的下半輩子,要和假肢一起過了?!?/br> 對于他,程隱真的打心眼里同情不起來,眼下沈晏清還在辦著會要舒家老命的事,于是她沒發表意見,象征性嗯了聲。 除了舒哲,沈晏清還給程隱帶來了另一樁消息。 楊鋼的骨髓捐獻者找到了,那個人他們都認識——孫巧巧。 程隱聽到的時候有些愣,她飛去l.a之前孫巧巧曾給她打過電話關心小楊鋼的病情,她略交代了些,當時完全沒把孫巧巧也納入配對人選。沈晏清說是孫巧巧自告奮勇,主動聯系的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情他便讓人拿去測了,這幾天才出的結果,也是意外之喜。 能把這個大難題解決,楊鋼的手術日期可以提上日程,程隱別提有多高興,把孫巧巧約出來請人家吃了頓飯,接上被送離公寓好些天的楊鋼,四個人見了次面。 沈晏清辦事自然是有效率的,直到正式手術等在手術室門外,程隱還有些恍惚。 進手術室的前十幾分鐘,換上病服躺在病床上還沒被推進手術室的小楊鋼問她:“jiejie,我還能再見面嗎?” 簡單一句話教程隱酸了鼻尖。 她給他肯定答復:“能,當然能?!?/br> 他又問:“孫姨會不會很痛?” 她說:“你別多想,jiejie也給晏清哥哥捐過骨髓,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他不是也好好的?你們都會沒事,等病好了,我和孫姨帶你去玩,你乖乖聽話,哄她開心她就一點也不痛了。好不好?” 他重重點了點頭。 手術室上的燈一直亮著,程隱和沈晏清兩人雙雙坐著,靜默無言。 大概是為了緩和氣氛,她沒話找話:“你那個時候害怕嗎?” “當然怕?!彼姓J得很坦然,“怕睜不開眼,怕再也醒不過來,怕閉上眼睛的前一秒就是最后一秒?!?/br> “我除了手術后平躺著不能動的那幾十分鐘,其它的印象都不深?!背屉[笑了下,“算起來,你身體里至少也有些東西是我的,我還是債主?!?/br> “說得也是?!鄙蜿糖宓瓘澚讼麓?,捉起她的手,將她的掌心摁在自己的左心口,“不過不是別的,是這?!?/br> 第45章 本故事純屬虛構 楊鋼的手術很成功, 沈晏清安排的醫生都是業內頂級, 術前制定了幾種手術方案,細致妥帖, 整個過程非常順利。孫巧巧那邊, 沈晏清派了護工照顧她, 術后同程隱去看了還未醒的楊鋼, 又去看了她。 總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程隱和楊鋼的相識是場意外,但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中, 彼此都有了真感情, 沒到母性泛濫的程度, 但也是將他當做親弟弟來疼的。 手術后沒幾天, 孫巧巧來找程隱談事, 談的不是別的,正是楊鋼的歸宿。托程隱出手的福,她從要跳樓的絕境中緩過來,離婚官司打贏,到如今分割的財產已經全數理清,她的經濟情況不再拮據,有屬于自己的房產,還有存款,正在尋摸著合適的店鋪準備盤下, 出租或者做生意。 感謝的話說過許多次,孫巧巧也曾自掏腰包表示律師費不能讓程隱出,被程隱拒絕后才作罷, 這回同樣誠懇道了謝,之后才將話題拐回正道。 孫巧巧的意思是,她想收養楊鋼。話說的忐忑,生怕程隱不悅,一出口她就忙不迭解釋:“我不是想跟程小姐爭什么,也不是對程小姐帶孩子有什么意見,你知道的,我自己是個沒福氣的,當時流產沒能留住,還傷了身體,怕是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有孩子了?!?/br> 她頓了頓,嘆了聲氣,“如果程小姐你想收養楊鋼,那當然是最好的,有你和沈先生在,楊鋼以后的日子絕對不用擔心。但……” 問題就出在,程隱并沒有把收養手續辦下來。 孫巧巧看了程隱一眼,說:“我不知道程小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后頭有別的打算,冒昧跑來說這樣的話還請程小姐不要介意,我是想,如果程小姐最終不收養楊鋼,我想養他?!?/br> 說罷,便越發忐忑地等著程隱回話。 孫巧巧想得太嚴重了,程隱并沒有怒意,把楊鋼帶回來的決定程隱不后悔,現在治好了他的病,更是好事一樁,但對于他今后的去留,程隱也仍未決定——應該說是,她自己今后的去留,暫時還不明了。對于楊鋼來說這是一輩子的事,她不僅要考慮自己,更要為他考慮。 默了半晌,程隱道:“只要是對孩子好的決定,我當然沒意見。不過這件事,我覺得還是要先問過他的意見?!?/br> 如果楊鋼同意,那么她也沒異議。無論是跟在孫巧巧身邊還是跟在她身邊,其實都差不多,跟著孫巧巧甚至還更穩妥些。以后即使不在她身邊了,要見面也不難。 如此,楊鋼去留的事便說定,程隱沒有立即開口,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和楊鋼談談。 其余事情有條不紊進行著,沈晏清的人盯緊了舒家,不敢懈怠。秦皎的公司走上正軌,忙得不能見面,每天會和程隱聊微信。 直到秦皎忽地打了通電話給程隱,程隱才想起還有件事沒問秦皎——關于秦皎和段則軒的關系——不過也已經不用問了。 秦皎說,她和段則軒在一起了。 程隱一下子沒法把他們聯系在一塊,愣了好幾秒?;剡^神來,握著手機起身和電話那頭的秦皎聊了很久。彼時她正在外頭和沈晏清吃飯,顧不上那么多,把他一個人撂在位置上。 接完電話坐下,沈晏清正慢條斯理動著筷子。 她一腔郁悶沒處發泄,撒在了他頭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秦皎和段則軒有事情?” 沈晏清抬眸:“他們的事我怎么清楚?!?/br> “那之前在l.a,你替段則軒轉交給秦皎東西?” “我只是順便幫忙?!?/br> 程隱還是不高興,垮著臉悶悶不樂。 沈晏清沒辦法,只能寬慰:“在一起就在一起吧,未必是壞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