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等等,賠錢貨…… 驀然間,二伯娘覺得她真相了。 可沒等她往深處想,卻聽三囡朗聲道:“阿姐叫我告訴你,先前張里長他婆娘來找我,哄我嫁給她家二小子。我不干呀,咱們家多好啊,要啥啥都有,我嫁給她家二小子做啥?我就跟她說,要嫁叫她兒子嫁。結果她說,好??!” 二伯娘:…………………… 好你個頭??! 被自家親閨女氣得頭重腳輕,二伯娘扶著墻坐到了炕上。因著周家的日子過得好了,前兩年特地修過地龍,且只要在灶間將其點上,就可以叫全家大部分房舍都暖合起來。也因此,被嚇得手軟腳軟渾身泛著寒氣的二伯娘直到坐到炕上以后,才慢慢的緩了過來。 “兒女都是債喲!老娘要被你這個討債的閨女給氣死了!”二伯娘拍著炕無力的哀嚎抱怨著。 就像正常人不會將自己的兒子送給人家家里當上門女婿一樣,在正常情況下,也沒有哪戶人家會無緣無故的叫自家閨女娶贅婿。贅婿那是好玩的?一旦過來就是自家人,也就是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的。若是自家只一個閨女,那倒是無妨了,鄉下人家原就沒有那么多規矩,丈母娘跟女婿也無需太講究??扇羰亲约矣袃合眿D兒呢? 叫女婿和兒媳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現實嗎?腦子呢?! 當然,撇開最后一點,自家明明有兒子還叫閨女招贅,這件事情本身就證明了這家人沒腦子。 二伯娘已經被氣得想直接閉眼躺倒了,結果她閨女猶嫌不夠,憋了半天又放了大招:“我這么乖,這么能賺錢,連阿奶都喜歡我,你居然還被我氣死了?那得虧大姐不是你生的,要不然你早就死了?!?/br> “老娘打死你這個臭丫頭??!”二伯娘從炕上一躍而起,伸手就拍了過來。 三囡“嗖”的一下閃到了門邊上,一臉警惕的看著她:“干啥干啥?說得好好的你就動手,連阿奶都不帶動手打人的?!?/br> “你阿奶不動手我就不能動手了?” “打人是不對的,因為阿奶從來不打人。罵人是對的,因為阿奶最喜歡罵人了?!?/br> 于是,原本只是想伸出巴掌嚇唬一下親閨女的二伯娘真的就炸毛了。不得不說,三囡也是挺能耐的,她成功的用她的神邏輯逼得親娘暴走。 眼見事態不妙,三囡趕緊開門飛竄著跑遠了。 結果,才跑出去兩步路,她就看到了好些日子沒見到過的周家大伯娘,登時腳步一頓,旋即揚著腦袋叫得撕心裂肺:“阿奶?。。。。。。?!快拿刀子,大伯娘回來了?。。。。。。。。。。?!” 周家大伯娘一個腿軟,好懸沒立刻回身走人,等緩過了這口氣以后,她恨恨的瞪向三囡:“你在說啥?我干了啥你就叫你阿奶拿刀子?” 三囡嚎完了以后,面無表情的望著她:“阿奶說的,看到了你就提醒她拿刀子?!?/br> “你你……二弟妹!”大伯娘氣得要命,可眼見一院子的人也不敢太過分了,尤其她知曉三囡比三山子更為受周家阿奶的重要。也因此,盡管氣得發瘋,她還是強行忍住了。 緊追著自家閨女出來的二伯娘卻是先驚后喜,忙不迭的沖到了她大嫂跟前,卻并不急著解釋方才那事兒,而是急急的道:“大嫂你可算是回來了,我就說三山子的親事不能叫我cao持,我哪兒知道他跟誰過日子合適呢?這不,交給你才是最妥當的,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三囡在一旁癟了癟嘴,她可不覺得她大伯娘回來有啥好的。正這般想著,她只覺得背后一涼,旋即猛的回頭,就看到周家阿奶從后頭出來了,這會兒正站在堂屋廊下目光冰冷的望著院子里……的大伯娘。 “阿娘,我去找我阿姐玩兒?!比锕麛嗟某樯黼x開,雖說她格外的崇拜周家阿奶,可她一點兒也不想直面兇案現場。 其實,腦子越簡單的人直覺越是靈驗,三囡的直覺告訴她,即便有三奶奶那番勸說在先,以周家阿奶的性子而言,大伯娘的下場一樣會凄涼無比。 當下,三囡便腳底抹油直接溜回了周蕓蕓那屋。 “阿姐阿姐……”三囡極快的將外頭的事情對周蕓蕓學了一遍,兩眼蹭亮的道,“大伯娘真的不會被阿奶打死嗎?” “當然不會?!敝苁|蕓一頭黑線,她方才無聊得很,索性把吃剩下的半碗餃子強塞到了肚子里,這會兒卻有種被撐住的感覺,只好披上外裳,坐直了身子拿過兩塊白棉布開始縫襪子。 穿越多年后,她終于學會了針線活兒,可惜除了將兩片已經裁剪好的布料縫在一起外,她什么都不會。即便是最基礎的縫紉,她也只能保證不落針,且看著針腳還算平整,至于旁的就不用奢望了。 “不會嗎?”三囡略有些失望。 周蕓蕓白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放下了針線,好好跟她說話:“你以為把人打死是那么容易的事兒?先不說打死人要被抓去砍頭,就算咱們家把這事兒給瞞過去了,那你有想過大山二山和三山嗎?” “我才不要想三山哥?!?/br> “那大山和二山哥呢?這么說吧,別看他倆明面上對大伯娘沒啥情分,可那也是他們的親娘,除非咱們打算跟大房徹底斷了親,不然就不可能不顧忌到他們。再說了,這當說親的時候,別說打死人了,就算阿奶想要教訓大伯娘,也絕對不會挑這個時候的。得等等,再等等,頂好是等家里的兄弟都成親了,我倆都嫁出去了,那才是收拾人的好機會?!?/br> “要等那么久?”三囡不樂意了,“我可以不嫁呀!” “那也至少要等我嫁出去?!敝苁|蕓隨手拿過白棉布,再次縫了起來,“不過呢,阿奶不會叫她好過是真的……” 話音未落,就聽得外頭傳出一聲充滿了震驚的慘叫聲。 周蕓蕓嚇得一哆嗦,忙放下手里的東西,拿眼看向三囡。三囡秒懂,立馬沖出去小心的將門打開一條縫,拿眼往外頭瞅。 其實也不用瞅了,因為大伯娘的聲音刺耳而又高昂:“你說啥?不叫我三山子念書了?以后都不念了?也不分錢了?你咋能這樣?。?!” 相較于大伯娘近乎凄厲的慘叫,周家阿奶的聲音顯得既平淡又冰冷。 “不單三山子往后不會再念書了,這些年來在他身上花費的錢都要算入將來分的家產。我給你毛估算了一下,第一年花費算是最少的,一整年算作二兩銀子。之后第二年,你給他買了一堆的東西,為了這個還搶了你兒媳的銀子。全算在內,就當是三十兩銀子好了。第三、第四年,也依著這個價,一共算作九十二兩銀子。因著今年少念了兩個月,那我就把二兩的零頭給你抹去。往后等咱們家分家單過了,三山子要比旁人少得九十兩?!?/br> 如遭雷轟這個詞用在此時此刻的大伯娘身上簡直太合適了。 九十兩銀子意味著什么?下等水田都能買十來畝了!很多人家一輩子都攢不夠這么一大筆錢,甚至幾代人辛勤勞作也不過積攢個十幾二十兩,好買個四五畝旱地。 盡管老周家比一般人富庶,可周家人多呢,這么一分下來,每個人能落得多少真心不好說。再扣掉這九十兩銀子,還剩什么? 不對,不對??! “阿娘,我這幾年好些銀子都是自個兒攢下來的,還有就是從老大、老二媳婦兒哪里摳出來的,沒拿家里的錢!” 周家阿奶干脆利索的沖她翻了個老大的白眼:“從哪兒來的重要嗎?反正他花了,其他人沒花?!?/br> “怎么沒花??!三河呢?大金呢?那會兒不是他們仨一道兒去跟孟秀才做學問的嗎?他們花了??!”大伯娘急得恨不得去撞墻,忙急急的拿了這不算理由的理由試圖叫周家阿奶改變心意。 然而,周家阿奶只是忽的擰過頭目光森然的盯著跑出來看熱鬧的三河和大金:“你不說我還忘了,你倆!給我把錢還上!一人二兩!” 三河和大金才是真正的躺著也中槍的人,好在他倆并不缺錢,三河是跟大金合作買賣的,頭兩年就攢了一百多兩,算上這兩年的收入足足有八百兩銀子。且三河還兼職會計,就是幫家里人統計賬目,其實主要是幫二房和周家阿奶,畢竟三房這頭算得真沒那么清楚。大金則是技術工種,隔三差五的弄出個好東西,然后被周家阿奶騙走,回頭給點兒“小賞錢”。 因此,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三河和大金趕忙掏兜里,結果三河方才剛換了衣裳,壓根就沒帶一文錢,正打算往屋里拿錢去呢,就被大金塞了倆小銀錠子,且可勁兒的把他往周家阿奶跟前推,其用力之大,直接把三河推得一個踉蹌,急走了幾步后,三河一抬頭…… 阿奶近在眼前。 “給!” 在嚇得面色發白的同時,三河就跟扔燙手山芋一般,趕緊將銀錠子甩給周家阿奶,旋即火速的往后退,慫得簡直叫人不敢直視。 可誰讓周家的生存守則第一條就是:不要跟阿奶作對。 沒人去笑話三河慫,只是齊刷刷的拿眼去看已經呈崩潰狀的大伯娘。 大伯娘是真的要瘋了,一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三山子再也沒有了念書的機會,她只恨不得一頭撞死……不,是跟周家阿奶同歸于盡??! 然而,周家阿奶又開了口:“往后家里都不會出錢叫他念書了,你要是自個兒能賺來錢,那當我沒說這話。不然,就老實給我下地干活去!” “我要是能賺來錢,你就叫三山子繼續跟著孟秀才念書?”大伯娘如同劫后逢生一般,大叫出聲。 結果換來的卻是所有在場人齊刷刷的哄笑聲。 大伯娘不解的四下看去,終于還是她弟媳周家二伯娘沒忍住開口告訴了她:“孟秀才不會再教書了,他要去縣城里?!?/br> “啥?!他要去縣城了?不對,那蕓蕓咋辦?蕓蕓呢?” 周家阿奶冷冷的看著她:“孟秀才請了媒人來跟咱們老周家提親,被我拒了?!?/br> “咋、咋會這樣呢?咋能這樣呢?這不行,這不行??!我不答應,他咋能教了一半就跑人呢?那我家三山子咋辦?這是鐵了心的要逼死我??!我不活了,我要一頭撞死,你們誰也別攔著我??!” 所有人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她跟個沒頭蒼蠅一般的原地打轉,想看她會不會真的一頭撞死。結果,等了足足一刻鐘后,還是啥事兒都沒發現,她仍在原地打轉,嘴里嘟嘟囔囔的反復說著那些話。 真沒勁兒! 既然沒熱鬧看了,這些人也就有事兒的說事兒,沒事兒的走人,不多會兒就沒人往這邊看了。 瞅著沒人理了,一旁的老婆子似是有些不大忍心的過來悄聲告訴她:“你也不用太擔心你家蕓蕓,孟秀才是喚了媒人過來,可你家婆婆沒一口拒絕,就說再考慮一下。我瞅著她那意思,大概是嫌棄孟秀才太窮,打算先給蕓蕓置辦了家業再把人嫁過去?!?/br> “家業……” “我再跟你說一句,你千萬別傳出去。那啥,我家小孫女都瞧見了,說你家婆婆拿了老大一錠銀子給那孟秀才,足足有小孩兒拳頭那么大,只叫孟秀才先去縣城買宅院買家舍,結果那孟秀才……咦?人呢?人咋跑了?”頗有些老眼昏花的老婆子納悶的砸吧砸嘴,自言自語的道,“那孟秀才沒要銀子,還說會給自家折騰好了再來提親……她咋不聽我說完呢?我還想跟她說說,我家小孫女可能耐了,配她家三山子不是正好嗎?” ☆、104|52.1 第104章 前頭周家大伯娘因著只聽了那老婆子半截話,誤以為周家阿奶寧愿拿錢予孟秀才做臉面,也不愿意掏錢供她的三山子念書做學問,氣得直接當場爆炸,偏她又實在是沒膽量跟周家阿奶較勁兒,盛怒之下索性離了周家,欲往村中孟家尋孟秀才的麻煩。 湊巧的是,孟秀才今個兒一大早就出門了,去的還不是鎮上,而是略有些路程的縣城里。 孟秀才仍是一身半新不舊但漿洗得干干凈凈的青布長衫,頭戴四方平定巾,身后背著那個陪伴了他數年的四方書奩,面容俊秀身形挺拔,便是在縣城里都顯得格外的與眾不同。 熟門熟路的繞過數條街面,孟秀才在一家上書“南溪”的書局門口略頓了頓,轉身走入內。 南溪書局是府城南溪書院下屬的書局,總局自是位于府城內,并不比京城等地的大書局來得差,不過底下縣城的分號顯然要略差一些,并非里頭東西檔次低,而是不如總局來得齊全。 便是如此,也盡夠尋常讀書人用了,倘若需要一些特殊的,則可以提前跟書局掌柜預定,由他們從府城總局調撥。 另外,南溪書局還有一項并不對外宣傳的業務:書畫收購。 這年頭雖已經有了印刷術,可那是對于普通書籍而言的,很多孤本典籍都是手抄本,至于字帖、畫軸更是不用多說,即便能印刷出來,那也是不入眼的廉價品。而南溪書局除了正常的售賣印刷書籍和文房四寶外,也兼賣墨寶,盡管他們自己也養了不少文人清客,卻始終供不應求。 那就需要對外收購一些墨寶,也順便讓那些寒門子弟多一個收入來源。 話雖如此,一般的謄寫書籍并不賺錢,謄寫一本至少需要花費三五日工夫,換來的卻只有區區幾百文錢。雖說這錢財比那些賣苦力的賺得多了,可卻是耽誤了做學問的時間,偶爾一兩次倒是無妨,次數一多,難免心力交瘁。 還有一種則是本身書法極好,或者繪畫能力出眾的,謄寫的字帖或者繪的畫卷則能賣出高價。至于具體的價格就不好說了,因為差距略有些大。 偶爾碰上才學極佳者,那就不是對方捧著書畫請掌柜的收,而是掌柜的親自上門去求墨寶。當然,要是不幸遇到那種雖才華橫溢,本身卻無欲無求之人,那可真的是慪也要慪死。 這不,書局的張掌柜一大清早就開始唉聲嘆氣,像這種被放到下面來的掌柜,無時無刻不希望能去總局大顯身手,偏大青山這一帶并不算富庶,讀書做學問的有之,卻并不算太多,且很多人并不將就筆墨檔次,只道能用就成。如此一來,他所管轄的書局年年收益都是落后的,雖不至于倒數第一,可最好的一次也才堪堪擠入前十。 一想到自己可能一輩子老死在這破縣城里,張掌柜就忍不住長吁短嘆。尤其昨個兒府城總局派人來下面傳話,只道來年是科舉年,屆時必有四面八方的學子趕來應試,急需大量墨寶,要求下面每家書局至少提供中品墨寶一百份,若是有上品的,則以一抵十。 張掌柜愁??! 他要是自個兒能上就自個兒上了,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將任務趕出來。關鍵是,他不行??!當然,若是他有這個本事也就不用留在這破縣城里了,去府城當個清客就成,素日里念念書做做學問,每個月交個三到五幅字畫,小日子輕松自在,多好??! 正發愁著呢,身畔的小徒弟忽的怪叫一聲,就是那種想要驚聲尖叫又徒然間被強壓下來的怪叫聲,盡管音量不大,可因著離得近,忙著自哀自怨的張掌柜很是被唬了一大跳,反手就往小徒弟的后腦勺拍了一巴掌。 緊接著,他就笑開了花。 “這不是謹元嗎?今個兒外頭吹的是什么風,竟是將謹元您給吹來了!”張掌柜笑容滿面的迎了上去,還不忘回頭兇他的小徒弟,“還愣著做甚?快去倒茶!” 小徒弟一溜煙兒的跑了,張掌柜也走到了孟秀才跟前,見孟秀才將身后的書奩放了下來,他忙搓著手湊上前細看。 孟秀才跟他認識近十年了,知曉他的為人,故而也不覺得冒犯,而是索性將書奩打開,遞到了他跟前。 張掌柜低頭一看,登時喜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朵邊了:“這么多?怎的這么多?太好了,這下我不用被上頭訓了,年終紅包也能拿個大的了。謹元喲,你可真是我的救星?!?/br> 待張掌柜將書奩里的所有書畫都拿出來,小心翼翼的展開細看后,笑得簡直連牙豁子都露出來了。足足半刻鐘后,張掌柜檢查完畢,又在心頭估算了價格,抬頭看向始終不曾言語的孟秀才,歡喜的道:“謹元你這回想換什么?對了,前兩日剛到了一批京香墨,我特地給你留了兩盒。還有上好的五彩墨,可要一盒?” 一般的書畫都可以用銀兩收購,而對于上等的書畫,售賣者會提出一些特殊的要求,文房四寶是最常見的,偶爾還會要求孤本典籍,當然不是直接贈送,而是給予謄寫一份的機會。 張掌柜跟孟秀才相識近十年,對他也算是有幾分了解。說起來,孟秀才這人并不常提要求,甚至在很多時候都是不提要求的。然而,張掌柜并不因此感到高興,只因孟秀才這人有點兒“懶”。 也不能說他有多懶,畢竟年僅十四就能考中秀才,實乃天才中的天才??上н@位天才一心只讀圣賢書,對于賺錢一道絲毫不在意。在他看來,衣裳用于保暖,吃喝用于果腹,這些都無需太在意,唯一略耗費的筆墨他也并不一味的追求高檔奢侈品,只要用著順手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