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她就著mama的手,一勺一勺把湯喝掉,身體是暖起來了,擱在心里的事卻沒有放下。 第二天早晨,她聽到mama在外面絮絮地跟王嫂說話,然后王嫂才出門去買菜。 見她起床了,陳玉姣招呼她過去吃早飯:“有哪里不舒服嗎?吃完飯,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長安說不用,又看著她,問道:“媽,王嫂不跟我回去了嗎?” 從她有記憶時起,就一直是王嫂照顧她。因為她有智力缺陷,自理能力比一般孩子差很多,要花更多心思去照料。王嫂是陳玉姣娘家那邊的遠方親戚,為人老實勤懇,待她像親生女兒,長安也當她是半個mama。結婚后,要找個可以信賴的人繼續照顧長安不容易,殷氏夫婦干脆就讓王嫂跟過去,反正小家庭也需要有人幫忙打理家務。 陳玉姣早年是護士,為了女兒,早就辭了工作在家照顧她。長安出嫁后,她也沒再請保姆,偶爾有事忙不過來,才會請王嫂回來幫把手,但很少像這樣一連兩三天都不放人回去的,所以長安才有這樣的疑問。 陳玉姣在她身旁坐下,摸著她的頭發,神情有絲凝重,語氣卻很溫柔:“長安啊,最近一段時間我需要王嫂幫幫我,她可能顧不上去照顧你。你跟敬之就到這邊來吃飯吧,吃了再回去也是一樣的。晚上要是敬之值班,你不想一個人在家的話,就住這里也好,跟我做做伴?!?/br> 長安不懂:“可是……為什么呢?mama你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幫你?!?/br> 陳玉姣笑:“我們長安現在開了店,自己當老板了,有很多事要忙的。你只要回來陪陪我就好了,其他事不用你做?!?/br> 長安當然也想多陪陪爸媽,但她也怕敬之不高興,前段時間他還跟爸爸發生過爭執,mama后來告訴她是因為他換工作的事。 說起來,昨晚回到家她就沒見到爸爸殷奉良,于是問道:“mama,爸爸呢,怎么沒在家里?” 陳玉姣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長安……” “他也值班嗎?是不是跟敬之一樣,要搶救病人?”似乎怕他們誤解她昨晚突然跑回家來住的行為,她試著解釋,“昨天我跟敬之約好了看電影,但他有病人,晚上要值班,不是他的錯,你們不要說他?!?/br> 陳玉姣心頭涌上些酸澀:“長安乖,你爸爸他不是搶救病人,他是自己生病了,這幾天在住院?!?/br> ☆、第六章 長安一驚:“爸爸又生病了?不是好了嗎?” 去年殷奉良有過一次輕度中風,及時治療之后沒有大礙,休息一段時間之后甚至又回到醫院繼續上班,所以長安以為他已經完全康復了。沒想到短短不到一年時間,就又生病入院。 陳玉姣帶長安到醫院探病。病房外的走廊空寂整潔,護士長親自為殷奉良扎針,調好點滴的快慢,確認他沒有什么不舒服,才開門退出來,正好遇上她們母女。 “院長剛睡醒,針水大概要兩個小時打完,你們正好進去陪他說說話?!?/br> “嗯,謝謝?!?/br> 殷奉良做了一輩子醫生,中年時從公立醫院跳槽到當時尚不算發達的民營醫療機構,從科室副主任一路做到了副院長、院長,這家私立醫院也在他手里成為南城最好的醫療機構之一,盡管診療費用不菲,但南城很多名流、明星都愿意到這里來看病。 駱敬之最初是他帶過的學生,后來跟隨他一起到這個醫院任職,今年才剛剛又回到公立三甲醫院。 殷奉良可以享有最好的醫療資源,但長安還是覺得他明顯消瘦了,在病床邊叫了一聲爸爸,眼睛就紅了。 她有很久沒回家嗎?上個月見面時,他還好好的??! 殷奉良最疼惜的就是女兒,拍拍她的手:“傻孩子,哭什么,爸爸這不是好好的嗎?” “哪有好好的,您瘦了這么多……”長安難過,抓著他的手問,“爸爸,您得了什么病,醫生怎么說?” “長安啊,爸爸自己就是醫生,最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了。你別擔心,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長安點頭。 “敬之呢,沒跟你一起來?” “他昨天有病人,晚上值班,不是故意丟下我一個人的,爸爸你別怪他?!?/br> 殷奉良笑笑:“你看,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還什么都沒說呢,你就這么維護他?!鳖D了一下,又感嘆似的說:“也好啊,你們感情好,我就放心了?!?/br> 長安沒聽出他這話背后的深意,見他該吃藥了,就忙著幫他倒水,又乖巧地剝了橘子喂給他吃,順便聊聊她剛開的小店的情況。 下午時分,駱敬之來了,比起長安,他像是早就知道殷奉良生病住院的事,一點也不驚訝。 “敬之,你怎么來了,下班了嗎?” 長安跑過去,這回他沒有掙脫她的手,嗯了一聲,轉頭問殷奉良道:“爸,你今天感覺怎么樣?” “還好,坐吧?!?/br> 殷奉良朝妻子使了個眼色,陳玉姣就拉住長安道:“走,我們再去給爸爸買點水果,免得他等會兒嘴饞了沒得吃reads;?!?/br> 長安看看駱敬之,又看看病床上的父親,隱約覺得他們有話要不想當著她說,就說:“敬之來了,我跟敬之一起去好嗎?” 殷奉良說:“長安乖,我跟敬之有點話要單獨說,你跟mama先去幫我買點水果吧?!彼袷侵琅畠旱男乃?,又安慰道:“放心,我不會批評他什么的?!?/br> 長安這才愿意跟著mama走,臨出門前還有點不安地看了駱敬之一眼。 “都說女生外向,我這個傻囡囡啊,現在一心都撲在你身上,生怕我跟她mama欺負你似的?!币蠓盍夹Φ?,“不過你們感情好是好事,聽說你們昨晚還去看電影了?” “嗯,是打算去,醫院有事耽誤了?!?/br> “男人以事業為重是對的,我相信你有分寸。就是長安情況特殊,始終是需要人多付出一些,要麻煩你多費點心。這樣我們做父母地就算先走,也可以放心了?!?/br> 駱敬之擰眉:“檢查有結果了嗎?能確診嗎?” 殷奉良點頭,將放在床頭的x光片遞給他:“你看看吧,確診是肝癌,不知道還有沒有手術的必要?!?/br> 駱敬之手指捏著那幾張薄薄的片子,看了又看,神色肅穆。 他曾是殷奉良的學生,沒有必要在老師面前說任何模棱兩可的話。 “已經到處都是病灶,而且您的血壓不好,手術只是增加風險?!?/br> 殷奉良道:“是吧,連你也這么說,看來這就是最后的結果了?!?/br> 醫生是人不是神,駱敬之就算已是腫瘤科的青年專家,年紀輕輕背負盛名,也救不回親人的一條命。 “那依你看,大概還有多少時間?!?/br> 駱敬之沉默了幾秒,說:“三到六個月?!?/br> 殷奉良仰頭長吁一口氣:“時間過得真快,還以為一輩子很長,一轉眼就只剩這么一點了……” 駱敬之不知該說什么,即使做了那么久醫者,他仍不擅長安慰別人。 “我的病情先不要告訴長安,這孩子重感情,我不想讓她太難過?!?/br> “好?!?/br> 殷奉良轉過頭來:“敬之,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長安是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我這樣安排……你怪不怪我?” 駱敬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情緒有些復雜,面上卻平靜無波:“不怪,這是我自己的選擇?!?/br> 晚上回去,長安悄悄問駱敬之爸爸跟他說了什么,確認沒有責備他什么之后才歡快起來,跑進廚房幫王嫂把要送去醫院的飯菜裝進保溫飯盒。 夜里他們就在長安家住下,盡管已經另外有了小家庭,但殷氏夫婦仍然保留著她的房間,甚至為了讓小兩口回來住的舒適些,還換了新的大床和衣櫥。 長安已經完全忘了前一天沒能一起看電影產生的不快,只關切地問駱敬之:“昨天你搶救的病人好了嗎?” “沒有。今天早上十點半,死于消化道大出血?!彼Z調平靜,甚至有些冷淡,像在敘述一件跟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事實上他們三個醫生,加上護士和手術室的其他人,搶救了整晚,耗盡心力,還是沒能把人救回來。病人最后是由他宣布死亡的,而他手下管理的病人像這種程度的還有好幾個,在生命的尾巴上苦苦掙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因為一次感染、一次出血,撒手人寰reads;。 生命就是這么殘酷,生離死別每天都在醫院里上演。然而長安不懂這些,她被保護得太好,永遠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因此他的抱負,他的重擔,都無法說給她聽。 長安臉上露出震驚和惋惜的神色,就像看到一個悲劇結尾的童話故事。 她最終還是會經歷這一切的,沒人能縮在角落里,永遠做個孩子。 駱敬之躺下去,背對著她說:“這段時間我會比較忙,你爸爸又住院,你晚上就回家來住。如果有急事可以打電話給我?!?/br> 長安有點意外:“真的嗎?我可以到這邊來過夜?” 他回頭看她一眼,眉頭攏得老高:“我從來沒說過不讓你回這邊過夜?!?/br> “謝謝你,敬之。我以為……” “我很累了,睡覺?!?/br> 長安點點頭,拉起被子剛要躺下去,忽然想起什么,輕輕地說:“我們昨天沒看成電影,改天可以再去嗎?我昨天穿了新的靴子和裙子,結果下雨都弄臟了,好可惜……不過我下次會重新換一套,還會記得帶傘,不會再弄臟了。還有牛rou漢堡,我下次也會記得帶,昨天都準備好了的……” 說起漢堡和傘,她又想起昨天那個黑衣男人。理應是要好好感謝人家的,可她不知道該怎么做。但敬之一定知道,他很成熟,也很周到,只是他從來就不相信有這么一個人真實存在,她要怎么跟他說才好呢? 她坐在床上想了好一會兒,再輕聲叫敬之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值了整宿的班,白天又趕到父親的病房去,他一定是太累了。 長安為他掖好被子,在他臉頰上輕吻,才乖巧地躺下去,偎著他的后背入眠。 … 推出西式簡餐之后,咖啡店的生意有了起色,中午有不少附近的白領過來吃飯,順便帶一杯飲料回辦公室。 長安一直希望那個黑衣男人再度光顧,這回她不會認不出來了,然而那人一直沒再出現過。 倒是齊妍來了,點一杯美式和一份草莓松餅做下午茶。 下午客人少一些,長安終于有空坐下來陪她閑聊幾句。 “不錯??!”齊妍稱贊道,“空間比我想象的要大,很有情調,東西也很好吃?!?/br> 不是奉承,她是真沒想到心智不全如長安也能做出味道這么好的點心和咖啡。 長安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你喜歡就好,不收你錢?!?/br> “那怎么行,打開門做生意,不收錢怎么維持下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錢還是要付的?!?/br> 見長安愣了一下,她傾身問她:“怎么了,是我說錯什么了嗎?” 長安搖頭:“齊醫生,我見到那個人了,就是……在巴黎救過我的那個人?!?/br> 他那天也說過跟齊妍差不多的話,所以這時候她就想起來了。 她把那天遇見黑衣男人的事大致跟齊妍說了一遍。多么難得,齊妍不僅了解她那段經歷,而且相信有這個人存在,她終于可以傾訴出口了。 ☆、第七章 然而齊妍聽完卻有深深的疑慮:“他為什么會到這里來,他認識你嗎?” 萍水相逢,出手相助,是美德,是恩義。但千里迢迢,居然找到這里來,就不得不懷疑是有預謀和企圖的了。 長安說不認識,甚至因為他戴著墨鏡,她一開始都沒認出他來。 齊妍覺得這事兒有蹊蹺,就問她:“你跟敬之提過嗎,他怎么說?” 長安搖頭:“敬之不會相信的,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