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有了她的這一句,冷家以后必定是護著他的這群至親。他心底最后的顧慮終于放下。 病房里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云溪嘴里的爺爺是什么人物,只是沒料到,她真如傳言中的那么受寵,竟然能這樣替冷老爺子直接表了態,甚至連打個電話去問問都沒有。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性子,舅舅才這樣大膽地將自己一輩子的心血交給她。 三個中年男子互看一眼,心中最后那么一些復雜情緒也煙消云散。 “我去接爺爺過來,您先躺著休息,別擔心,一個小時后爺爺就會過來?!笨瘁t院的態度,老人的病情是拖不了了,她只想盡快接了爺爺過來,好了解他最后的心愿,所以話剛說完,就拿著車鑰匙出了門。 冷偳想了想,到底沒有跟上去,只是和grantham退開了些,給老人和他的親戚留下獨處的空間。 這或許也是他們最后的一點珍貴時間了。 云溪上了跑車,一溜風地就朝著老宅子開去,等到了門口,這才堪堪用了十七分鐘,竟是比往常要將近快了一倍。 整個別墅區附近的守衛都認識她這個人,老遠看到便恭敬地敬禮,讓出道路,一路通行。 云溪一陣風樣的沖進客廳的時候,正對著老爺子低頭喝茶,話剛到嘴邊,冷不丁看到老爺子對面竟然還坐了一個人,一下子心底那股急匆匆的焦急就停在了半空。 深吸了兩口氣,到底是緩了過來,整個人也冷靜了下來。 剛想出聲打招呼,卻見爺爺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對面沙發上的老人。 老爺子自從退下來之后,雖然是一直在修身養性,可到底軍人出身的血性在那,一般人根本無法和他的眼神直視,也正因此,他的少言寡語,在許多高層的眼中,幾乎成了他的古怪性格的最好寫照。她呆在老爺子身邊這么久,卻從沒有見過他的眼神可以這么愧疚。 這是一雙極為犀利老辣的眼,可此刻,里面流露出來的慚愧與悲傷卻是一點也掩飾不住。 “老喬,我一直想要登門道歉,可這么多年,你旅居國外,我不敢輕易上門?!泵髅魇菢O為清冷的茶香,余韻飄然,可此刻,云溪竟察覺出她這位鐵血將軍心底的苦澀。 她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那人,只一眼,便覺得煞氣撲面而來。 這是一個同樣滿頭白發的老者,和醫院里垂垂病危的老人不同,他和她爺爺有種同類的氣息。 這是一種千錘百煉出來的沉穩和冷漠,高高在上,瞬息萬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股掌之上。 只一眼,她便知,這位被爺爺稱為“老喬”的老人畢竟是久居高位。 只是,在她印象中,似乎家里并沒有這樣顯眼的一位故交。 喬老的眼神鋒利如刀,望著滿臉苦澀的冷樁髯連眉峰都沒動半分,右手輕輕拿著茶杯,左手微微一托,喝了口茶,神色平靜,仿佛并沒有聽到別人說話一樣。 “你這次回京,是不是就走了?”冷老爺子卻沒有半分不快的樣子,托起茶壺,又為他續了些茶水。 喬老看了他一眼,嘴邊露出了個不冷不熱的笑:“不走了,就呆在國內,哪兒都不去了?!?/br> “好,好……?!崩淅蠣斪勇牭剿@句話,竟然有些激動,“我一直以為你走不出當年那件事,如今你肯回來,只要你不嫌棄,我隨時去陪你下棋嘮嗑?!?/br> “年紀大了,有時候是寂寞了?!眴汤涎凵裰敝倍⒅錁恩?,似乎在研究什么有趣的事,良久,卻突然嗤笑出聲:“不過,我就算再老糊涂,也不會閑著沒事跑來找你!” 喬老說話的聲音一直很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云溪自己下意識的主觀臆斷,她總覺得,他這話里暗藏著其他什么意思。 “當年那件事……?!本拖袷球炞C她心底想法一樣,從來冷靜從容的老爺子竟然一下子站了起來,語氣也變得焦急,“那件事你該知道是個意外……” 話還沒說完,“嘭”地一聲,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喬老坐在沙發上紋絲不動,可那眼神,卻是寒刀,一刀一刀割得人面上發麻。 老爺子還準備說什么,他卻突然回頭,看向呆愣在原地的云溪:“這位想來就是你家的三千金吧?!?/br> 云溪只覺得面前一陣風聲鶴唳,竟是被這樣的眼神震得失去往日的從容,微微一愣,再回神時,便只聽到喬老平淡地說了一聲:“果然長相不凡?!?/br> 老爺子這才發現她的存在,那懸在嘴邊沒有說完的話到底又咽了回去,緩了緩表情,朝她招手,輕輕道:“云溪,這是爺爺當年的戰友,一個連隊里出來的,你得叫‘喬爺爺’?!?/br> 云溪溫順地喊了一聲“喬爺爺”,對方只是禮貌似得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這位喬老看她的眼神明眼瞧著是冷淡,但總有一種捉摸不透的東西掩藏在背后。 以她對自家老爺子的了解,能讓他這般好脾氣地陪著說話的人來頭絕不會小,更何況,以這位老先生身上的煞氣來說,怕是軍階必然不比老爺子差,只不過,她現在沒有半分心思留意在這方面,低著頭,靠在爺爺身邊,一下子說出了來意:“爺爺,古玉軒的老板熬不過今天了,您和我去見他最后一面吧?!?/br> 老爺子望著地上碎成一片的茶杯微微出神,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低低問了一聲:“什么?” “老先生在加急病房,等著見您最后一面了?!痹葡]了閉眼,把話又重復了一遍。她知道,老爺子重情,否則當初就不會答應接手古玉軒的事情。只是,一直認為以他們的歲數,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離辭世還早得很,卻沒想當年的同伴,竟這樣轉眼就要消失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喬老,眼里似乎有未完的話要說,卻到底不知道如何說出這埋在心底多年的硬結。 許久,他輕輕嘆息一聲,對著喬老道:“我先去一趟醫院,下次再登門拜訪。老喬,事情過去了這么多年,如果可以,你也放下吧?!?/br> 喬老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一樣,眼神依舊停留在云溪面上,似乎是發現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樣,眼底漸漸多了幾分熱度。 “你只管著你自己就好,我要怎么過日子,你難道還能插上手?”等云溪視線對上他的時候,他卻又突然看向冷老爺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隨后起身,率先離開老宅。 云溪就沒有見過誰當著冷老爺子的面這么擺架子的,可到底掛念著醫院里的老人,深怕趕不上最后一面,急忙忙地拉著老爺子就出了門。 上了車,系好安全帶,車子就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馳起來,等他們一路小跑趕到病房的時候,只覺得整間房子如冰窟一樣,什么聲音也沒有,寂靜得嚇人。 云溪心跳幾乎有那么一刻似乎停擺了。 不會的,這還不到一個小時,怎么可能,這么快就…… 她握在房門把手的動作一僵,臉色蒼白,幾乎有些發抖。 老爺子就著她抓著扶手的動作微微使力,門,開了……。 圍著的那群人一個個回身看著他們,臉上先是沒有任何表情,漸漸的,肌rou有幾分松動,似乎都微微松了口氣。 但誰也沒有說話,而是默默地退到一邊,讓出了位子。 云溪這才看到,老人已經疲憊得連眼睛都沒有睜開了,如果不是那睫毛偶爾有細微的顫抖,她幾乎以為,他已經這么去了。 “修巖,”冷老爺子喚了一聲他的表字,老人這才有了反應。雙眼吃力地睜開,對上那年輕時熟悉的眼眸,慢慢地,勾出了一絲笑容。 “老冷,這么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啊?!弊詮钠拮与x開人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修巖”二字了,似乎還是很多年前,那青春洋溢的日子,那年少輕狂時身邊的友人才會這樣輕輕一喚。 這一晃,多少年過去了。如今,聽到這個字號,竟有幾分陌生而遙遠。 他想要坐起身,可是身子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了,只能睡在床上,竭力平靜地對著冷樁髯笑笑:“難為過了這么久,你還記得?!?/br> 冷老爺子吃驚于他那一身各式各樣的管子,整個人似乎都已經瘦的沒有一點rou了,這樣的一個人,當初卻是他們班上鼎鼎有名的才子,如今,再見面,竟是這樣的場景,他一下子走到病床前,握住他的手:“我一直都記得你,當初的同學誰都不會忘記你,修巖,你是我們當中最有才學的,一直都是?!?/br> “不過是個酸秀才罷了?!崩先诵π?,擺了擺手:“我沒有什么放不下的,所以你不要為我傷心。她在樹下等了我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早早去陪她,只不過當初既然答應了她不會求死,我便要守著承諾。如今,我這樣子即便是見了她,也不會被她念叨了?!?/br> 說完,他的眼里漸漸透出幾分滿足:“冷樁髯,你能來,我很高興?!?/br> 他幾乎是用了全身最后的力氣去握著冷老爺子的手。 只可惜,他已經到了生命的勁頭,最后的一道力氣也所剩無幾:“我很喜歡你的孫女,把我這輩子最珍重的東西留給她,不僅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我妻子,我希望你理解……” 他下面的話還未說,冷老爺子就已經搖了搖頭,示意不用說了:“我都理解,你放心,你的古玉軒,一定幫你照料得好好的?!?/br> ☆、第十章 只可惜,他已經到了生命的勁頭,最后的一道力氣也所剩無幾:“我很喜歡你的孫女,把我這輩子最珍重的東西留給她,不僅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我妻子,我希望你理解……” 他下面的話還未說,冷老爺子就已經搖了搖頭,示意不用說了:“我都理解,你放心,你的古玉軒,一定會被照料得好好的?!?/br> 得到他這一句話,老人終于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整個人都煙消云散了開來,隨后看向云溪,聲音輕緩:“丫頭,你過來?!?/br> 云溪靠了過去,還未說話,一把小小的鑰匙被老人推到她的面前來,聲音里帶著淺淺的滿足:“都交給你們了?!?/br> 說完,還未等云溪反應過來,他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驟然暗了下去。 所有人面色一呆。 老人家,走了……。云溪眼見grantham輕輕將老人的雙眼闔上,整個房間陷入一片沉寂。 手中的鑰匙攥得掌心疼得酸脹,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轉身離開病房。 冷偳想要跟上去,誰知一個人的動作比他更快。 grantham在病房外二十米處的樓梯扶手處看到云溪一個人正放眼遠眺,臉上毫無表情。 “你很難過?”畢竟只是見過幾面,他雖然也覺得老人家這一生活得頗為辛苦,卻并不覺得他的離世讓人難以接受。畢竟,人都有這么一步的,不過是遲早的問題。 云溪看他一臉難以理解的樣子,自嘲一笑:“覺得我有些太矯情?” 她伸出雙手,看著老人最后一刻推給她的鑰匙,眼底蕩出一絲波瀾,沒有管grantham的反應,轉身回了病房。 房內,老人的親人早在醫生幾天前宣布可以準備身后事的時候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雖然各個面露哀戚,卻沒有人情緒失控。 見她穩定好了情緒,也只是微微瞥去一眼。 由于早早做了準備,喪事辦得極為妥帖,并沒有任何差池。 grantham這次來京本來就是偶然,原本就沒打算久留,等老人的身后事都塵埃落定時,他就和云溪辭行,準備赴美。 云溪握著那把小小的鑰匙,看著他深藍色雙眼,“和我一起去一趟古玉軒吧?!?/br> 因為他很少在國內,再加上對中國的具體政策并不是很熟悉,grantham原本就打算把古玉軒的一切決定權留給云溪,最多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幫襯一下,可看云溪這段時間似乎有些神思不定,便只能和她一路開車去了古玉軒。 街道依舊位置不變,只是,當初看到的一些門面似乎都已經搬離了,這件乍看上去有些老舊的屋子反倒顯得格外顯眼。 兩人拿著鑰匙打開房門,繞過那棵古樹,腳步微微一頓,然后才進了里屋。 在小小的斗室內,一切擺設依舊。 這不過是一間剛剛能維持生計的老店。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 只不過,老人看似隨意地從儲存室內拿給云溪的那一臺血硯,價格斐然,覺不是一般古董店可以擁有的。 云溪隨著當初老人的蹤跡,繞過小院,走到儲物間。 這間看上去似乎比剛剛的斗室還要小,只用一個老鎖扣住,看上去竟有幾分荒涼的樣子,怕是小偷見了這樣的地方,連停留的心情都沒有,更不用說是入室行竊了。 手中的鑰匙只有一把,還是用來開大門的。老人并沒有給他的兄弟或外甥其他的鑰匙,云溪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將那把開大門的鑰匙插進了鎖孔。 “咯吱”—— 極輕微的一聲,門鎖,竟然開了。 grantham一呆,沒見過這么省事的。兩個房門的鑰匙竟然是同一把,這時篤定沒有人會來偷東西嗎?防護措施做得也太簡陋了吧? 可是,還沒等他搖頭抒發玩這心態,面前那灰塵滿滿的各色石頭將他的臉映得發綠。 這是什么情況? 一房間的大石頭,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難怪沒人來光顧這儲物間,就算開了鎖,隨便看上一眼,也會掉頭就走。 云溪打量著這小小的房間,眼神輕輕地從邊角劃過,一分一分地尋找她所需要的東西。 很快,在東面的窗戶上,她看到一片灰色的印記,和那些巨大的石頭不同,這塊印記上沒有絲毫灰塵,只是天然的灰色,太陽光一照,竟然有些光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