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青瀛搖頭,心底想著會不會是三鬼煞魂陣讓牧單魂飛魄散,連一縷魄子都無法在四界殘存, 他這樣想著發覺這個陣法當真的嚴酷殘忍,害人不淺。 云隙知曉他的猜測,凍得僵硬的指尖顫抖了起來。 青瀛連忙扶住他的肩膀,見他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不知該如何再繼續寬慰下去,他先前見過的小蝸牛一向云淡風輕寡情薄意的很,后來聽聞他與妖神欽封之事,也覺得是云隙過于漠然了些,哪曾想從前只教他負別人,不許別人負他的小妖也終于拜倒在了凡人皇帝的牡丹裙下,受了個這般大的折磨。 云隙望著眼前的縹緲的大雪,滿頭青絲被落成了雪白,“我當初告訴他凡人壽命短,輪回繁瑣,若像那只白狐貍輾轉七世尋情郎,我倒是寧愿這一世便與你斷的干凈?!彼痤^,向來清透的眸子被薄薄霧氣掩住,唇角顫抖的更加厲害,“如今我卻一心求單兒輪回,讓我在大千凡世中尋到他,看他長大,與他相愛,陪他到老?!?/br> 他攥緊青瀛的衣角,“可為何我找不到他了”,他將頭埋在青瀛的胸口嗚咽,“我尋不到單兒的魂魄,青瀛,我找不到他……” 青瀛聽得心酸,抱著云隙輕拍他后背,“小隙兒別哭,興許你是沒找到呢,等過兩日我陪你再找一遍,既然是個凡人總歸會有魂魄的,莫要哭了,你哭的我心疼?!?/br> 他四顧望了望這被白雪覆蓋的荒山,青竹被雪壓彎了枝椏窣窣朝下落著大片雪團,青瀛拂掉云隙肩頭的雪,給他身上加了個暖和作用的決,“牧單的魂魄尋不到的話,我們就尋冤魂釜,那冤魂釜碎片應當還在他魂魄中,我——” 云隙抬頭,眉間攏起深刻的溝壑,“平桑說,冤魂釜不會俯在凡人的rou身上?!彼麛鄶嗬m續將自己與平桑那日在云頭的交談盡數講給青瀛,又說及那裂開了兩半的墨海玉珠,云隙從懷中取出兩半墨海玉珠,割了自己的手指,淋血于上面,拿給青瀛看。 青瀛心疼的用法術給云隙療傷,用眼風掃著那墨色沁染的珠子,滾動的血珠慢慢凝聚在繚繞的玉紋中消失不見,像吸納了靈氣供自身修煉般。 他的腦中轟的一聲被砸下什么,山崩地裂般的搖晃,將他的神識攪的天翻地覆,青瀛咧著嘴收拾捋順自己的靈臺,低頭望見趴在他懷中的云隙已經懨懨睡了過去,臉色比雪還要白上幾分,眉間含著nongnong的愁思和痛楚,睡得極不安穩。 他為云隙周身下了符咒,讓他安生休息,揚手取一片青竹葉化成鶯鳥催它飛入天空為自己傳信,然后自己守在云隙身邊等候,順便輾轉思慮靈臺上的混亂到底是個勞什子。 不到半個時辰后,天空傳來戴勝鳥輕快的啼叫聲,一兩片彩羽晃晃悠悠落在雪面上。 平桑與緒卿踩著雪走了過來。 “云隙呢他有沒有事傷好了嗎我好擔心他讓我看看他?!逼缴Q了素色的小襖滿眼焦急。 青瀛放下屏障露出里面昏沉睡著的云隙。 阿團啃了口緒卿的手指化成人形撲到云隙跟前,輕聲嗚嗚,他家公子怎么了,怎會落到這般地步。 青竹林中白雪靜謐。 平桑與阿團坐在云隙身前聽著二位上仙交談,看著他們用咒決在皚皚雪幕中畫下巨大的符陣,之后近一個時辰內二仙都不知在做些什么。 直到日上柳稍,青瀛蹲在符咒中央若有所思的抓了一把碎雪沫,聽見平桑問他推算結果如何,他扔了雪團走過來,復雜的看了眼云隙,拍掉身上的碎雪道,“是我失算了,平桑你說的沒錯,冤魂釜確實無法生在人的身上?!?/br> 當年云隙與千面王佛羅鬼大戰闖下禍端后,修補因吸納了數千萬無生門可入的怨鬼冤鬼后裂開的冤魂釜時,正是他為云隙推的一卦,告知他那一縷青煙攜帶著冤魂釜的碎片怕是藏在了凡人的rou身之中,讓云隙在浮生世中尋找被青煙和冤魂釜鉆了身子的凡人。 正是剛開始這條路錯了,才導致云隙在后來尋到牧單時也只當是rou體凡胎中藏了冤魂釜,一心一意想著取出冤魂釜碎片,還這凡人皇帝的安穩日子。 青瀛看著平桑道,“是我錯了,我們都錯了,也許你才是對的?!?/br> 平桑疑惑。 青瀛嘆口氣轉身望著被大雪覆蓋的青竹林,“興許,牧單本就不是凡人,而是——云隙?” 云隙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臉色刷白,僵硬的盯著青瀛,艱澀道,“他……” 青瀛長嘆點頭,“冤魂釜能生出離魂的三魄,三魄可偽裝成凡人遮掩身上的精氣,當年的那縷青煙攜帶冤魂釜碎片逃走,怕是就是為了讓冤魂釜為其釀生三魄,而你手中的墨海玉珠恰好可以安離魂,這一出加一出的湊巧,極有可能就是為了……” 他頓了頓,“為了四界之中誰的重生?!?/br> 他說罷,青竹林中半晌寂靜,唯有輕風揚起紛紛碎雪在竹林中簌簌作響。 云隙聽見自己問,“誰?” 青瀛輕輕說,“你心里知曉?!?/br> 云隙閉上眼,唇角露出慘笑,心中剎那間卷起狂風大浪,似哀似泣呼嘯著六千多年的日日夜夜,讓他的心一點點沉入冰雪覆蓋之中,悄然再無生息。 * 半年后。 斑斕日光從幽綠的竹林中傾斜,點點破碎的光影落上伏在竹林子青石臺上小憩的青年的袍子上。 一截稚嫩的嫩筍沿著他的袍子向上爬,直到爬進云隙的手心。 云隙睜開眼,望著那截鮮嫩的竹筍。 瘋癲的竹子精換了干凈的衣衫,剃了頭發,刮了胡須,像極了緣非寺中吃齋念佛的白凈小和尚。 竹子精說,“你怎么還在睡?今日集市熱鬧極了,不出去看看?說不定會有你喜歡的糖釀漿果哦!” 云隙垂眼看著手中半張墨色面具,修長的指尖細細撫過,如一灘靜水的眸子中藏著nongnong的眷戀和寂寞。 竹子精見他不搭理他,默默有些懷念起初見時那個無法無天傲嬌的小蝸牛,他繼續道,“半年都沒吃過東西了,此時百花盛開,你就不饞嗎?” 云隙瞥他一眼,站起來撫平青衫衣角,捏著墨色面具朝竹林深處走,竹子精連忙叫住他,“喂,你這個小蝸牛,別怪我沒提醒你,我今天打坐修煉發現竹林子中有些異常,不知是什么精怪逃進了我的林子里,我是出家妖不殺生,他若是占了你的地界,擾了你的清凈,你可要念在我的好心提醒下將他帶的遠遠的再殺掉哦!” 竹子精這一通話說完幽綠的林子中早已經不見了云隙的身影,他托著下巴蹲在地上扒拉著嫩竹筍,嘟囔起來。 這小蝸牛說話的時候氣死竹,不說話的時候也氣死竹,若不是他看在他為自己身上的佛心禪語渡了金的份上,才不理他呢。 夏風幽幽撫過幽綠的竹林,蕩出一層一層郁色林海。 竹林子的深處有一池碧綠的潭子,潭子被綠竹環繞,頂上出現一池碧藍的遠山天幕。 云隙剛走進竹林中時就感到一股威嚴沉靜的修為之氣四溢,讓生機勃勃的竹林更是舒張枝椏朝天空舞爪。 他頓了頓,低頭望著手中的面具,寬大的青袍隨風漂浮,吹起衣袂滾滾,墨發飛舞。 他沐在這抹清風中,聽見由遠及近走來的腳步。 腳步聲沉穩有力,不急不緩。 “小隙?!?/br> 云隙身體僵硬,藏在袍中的手緩緩握了起來,指腕泛著青白。 他抬頭,看見多年前那位高大威儀俊美的神子朝他走了過來,將他帶入懷中緊緊抱著,恍然之中讓他有幾分怔忪和茫然。 “小隙我——!” 云隙的手從他的胸前松了開來,退出他的懷抱,清透的眸子含著極冷的冰渣,他平靜的看著那位神子胸前的飛霜匕首,看著他汩汩流出的鮮血浸濕了他的袍子,在衣擺綻開大片大片刺目的血色碧蓮,像極了多年前他站在妖神府上觀賞的那一池被夕陽染紅的蓮花池。 云隙啞聲說,“欽封,我恨你?!?/br> 作者有話要說:主角是牧單,牧單,牧單!只是給主角加了個大號,從天而降了上萬年的修為法術,增加了壽命,穿了個馬甲,開了個金手指,怎么就不認識了呢~~~~嚶嚶嚶 第56章 貼心的媳婦 幽綠的竹林子中蕩出層層林浪, 若隱若現的哭聲從沙沙竹葉中傾斜。 過了一會兒, 那抹哭聲提高了調子, 顫巍巍道,“欽封?這次你真的殺了欽封!” 云隙握緊半張墨色面具眼睛酸澀, 喉嚨收緊, 說完那句話后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欽封悶聲低咳, 攥住云隙的手臂將他翻轉過來, 對上那一雙含著痛色的眸子,“小隙, 聽我講好不好?” 云隙掙開他的手, 定定凝視那張俊美的臉龐, 心里慢慢冷了, 他不是他的單兒了, 不是了。 “我咳咳咳咳”,欽封感覺到胸口悶澀收緊, 疼的他喘不上氣, 此時他剛化而為妖,法術還未全部恢復, 神志也算不上清明, 只曉得一有了靈識便趕來見他念了許久的小妖,卻不料話還沒說上幾句, 便被心上妖毫不留情的捅了一刀。 鮮血在欽封的腳下化成一小灘血漬,濕透了疊落層層竹葉子,一旁的竹子精眼見傳說中的妖神就要轟然倒塌, 連忙小跑過來扶住欽封的手臂。 “唉唉,大家都是妖,就不要自相殘殺了嘛?!?/br> 云隙冷淡的站在五步之遙望著欽封。 欽封擰眉咳出一口鮮血,費力的勾起唇,“我騙了你,你要打要殺我都接受,但是小隙,別再離開我了?!?/br> 聽他說完這句話,云隙的心擰的更疼,他想問欽封他覺得他騙了什么,是要解釋青西海下封印的是誰,還是要告訴他牧單是誰,可不管是誰,他都不想再聽了。 欽封望著云隙蒼白清瘦的臉頰,明明受傷的是他,云隙卻好像比他更疼更痛苦,單薄的身子裹在偌大的袍子里幾欲被風吹倒。 就在欽封還未開口時,云隙便真的如他所想,眼睛微微一閉,軟軟的朝身后倒去。 原本虛弱的欽封利索的推開竹子精,一把撲上去抱住云隙,手掌剛撫上他的腰,只覺得手心一涼,他下意識朝后面退了幾步,站穩身子后只看到一枚透色的小玉殼靜靜的窩在掌中。 竹子精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指了指他胸前的傷口,“這個一直流著真的沒關系嗎?” 雖然你是妖神,但莫非血不要錢? 欽封皺眉撫了撫胸口,原本汩汩而流的血口痊愈了,飛霜匕首悶聲落在草垛中,驚出里面藏著的兩只小爬蟲。 竹子精摸摸光溜溜的腦袋,“這……您這剛剛是……”他尋了個比較好的托詞,“忘了怎么使用法術吧?” 先前還好似不會法術奄奄一息了呢。 欽封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手掌拂過小玉殼,臂彎中多出了位清俊的公子,正緊閉雙眸昏睡著。 “勞駕讓讓?!睔J封道,抱著云隙朝幽譚對面忽然出現的一座精美綠竹小閣樓走去。 竹子精驚訝的朝他背影望去,剛開始他還為欽封受傷虛弱心軟了三分,又在云隙昏倒后被欽封的無恥給震了一震,直到見到他能輕易破解云隙的咒決,在他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將小妖化成人形,他嘆了嘆,這可是云隙吶,心眼小,氣性大,仗著法術高強任性的云隙啊,就這么被輕松的將堅硬的小玉殼變成了柔軟的美人。 竹子精將欽封贊美了一番,不愧是妖神法術果然厲害哈哈哈哈。 欽封將云隙放在小塌上,望著他落寞憔悴的睡顏,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頭,用唇角輕輕擦過那張薄唇,取過被子為云隙掩住。 他想拿掉云隙手中的面具,卻發現小蝸牛攥的緊緊的,他想奪下都不成,欽封嘆氣,將目光深深落在小妖的身上。 青天白日淵源宮內,青瀛磕著葵花籽朝一旁正在往花圃中栽著拇指高的小樹苗的阿團道,“小刺猬,你在天上住的這段時間可還滿意?” 阿團笨拙的用兩只后爪往小坑里扒拉黑土,“嗯?!?/br> “那你修個仙唄,順便再勸勸你家公子讓他也想開些,莫要信了凡人的花言巧語,還是得道升仙來的好?!鼻噱瓌兞藗€白嫩的瓜子仁塞進阿團小爪中。 阿團小口啃著瓜子,擔憂道,“公子會變回從前的樣子嗎?” 青瀛搖頭,又遞給阿團一把椒咸的瓜子仁。 阿團伸著小爪剛摸過去,就聽見不遠處低沉的輕喝。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莫要吃生人給的東西?!本w卿扔給青瀛一只青竹葉化成的小鳥,轉身坐在花圃邊將阿團抱進懷里,持著一方帕子為他擦洗小爪。 阿團小心翼翼看了看緒卿和無語的青瀛,小聲說,“青瀛上仙不是生人?!?/br> 大家都認識的。 青瀛環胸聽著青竹小鳥帶上天的消息,得意的朝緒卿露出潔白的牙齒。 緒卿頓了頓,替阿團又擦了擦嘴巴,“以后莫要吃青瀛給的東西,這樣聽懂了嗎?” “喂——”被嫌棄的青瀛出聲,掐起腰來打算爭辯一番時聽到了竹葉小鳥帶來的消息,連忙放下掐腰的手,匆匆找來小仙童看好淵源宮,對緒卿道,“出來了,云隙遇見那妖了!” 云隙遇見的那妖正站在祁沅國陵宮之中,望著那一排肅穆的牌位怔忪。 陵宮內悄靜無人,唯有白色蠟燭靜靜燃燒,燭光竄動。 他負手凝視最后一只牌位,漆墨的龕前擺了一株染著殘霜的墨色悲鳴花,他眼中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