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余卓攤開一副文白山附近城鎮的圖紙,低頭推算路線,七王急道,“不管怎么樣他都是我兄長,我爹……我父王生前對他極為喜愛,雖為救他而死,可我沒恨過他,只是你們說……你們說將來他不會傳位于我,會殺了我……我才答應你們的?!?/br> “哦?殿下這是想反悔?”余卓含笑搖頭,“陣法已經啟動,便不會停止,殿下只管安心做自己的皇帝即可?!?/br> “那到底是——”七王被余卓一瞪,連忙消了音,壓低聲音說,“到底是誰帶走了皇兄?不是你們的人?不管是生是死,本王都需要知道皇兄的下落?!?/br> 余卓頷首,“殿下莫急,主子已經派人去尋了。就算尋不到,第三次陣法啟動之日,再也沒人能救得了鬼剎帝,等他一死,黃溟書中的殿下的定數也會重新書寫了?!?/br> 七王半信半疑半憂半慮的拂了袖子,讓奴才去尋些吃的填飽肚子。 這頭天邊剛亮,皇帝捂著后腦勺醒過來,活動著僵硬的脖頸,終于曉得了他宮中總是被打暈的暗衛的心境。 周圍綠水環山,孟澤谷不算大,但很僻靜,入口隱秘,他倒也真不知云隙是從哪將他帶入這里。 環顧四周,鳥兒叫的歡實,天將明未明,籠罩著淡淡寒煙。 皇帝順著石塊往瀑布處走,沒走多遠,就見一處草木有打斗的痕跡,木叢上沾著血露,再往前面看,蔥綠的山間蹲著個淡青色袍子的青年,背對著他。 等他走過去了,才看清云隙在做什么。 云隙身前躺著個被扒干凈的刺客,看樣子已經死了,皮rou泛著慘白,白花花的rou就這么躺著,從頭到腳一絲不掛,而蹲著的人正持著一根小木棍來來回回撥弄光裸的尸體。 皇帝眼神很復雜,雖然民間傳言他猙獰如鬼,吃人生rou吞熱血,剮人骨當笛,剝人皮當衣,但其實面對尸體,他從來不會再看第二眼。 親人的尸體看多了只會多悲痛,惡人的尸體不看也罷。 但這個人……這個妖……皇帝見云隙專注認真,便遲疑的問,“不知道從哪里下口?” 畢竟云公子是妖,話本里多得是吃人的妖物精怪。 所以就算他是兔子精,不吃活人,死人也總歸是……忍不住吧。 云隙瞥他,戳戳尸體腹下三寸之地,問,“大嗎?” 咳! 皇帝有些驚駭,但強忍住了,“不大?!?/br> 不僅不大,還小。 “哦?!?/br> 云隙托著腮幫子,若有所思。 皇帝看了會兒,心里生出一股惡意,這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皇帝終于忍不住的時候,云隙這才慢悠悠解釋了,這是夜里尋到這里的刺客,他幫忙解決了,晨上起來無事,便打算堪堪尸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他這一看,發現了一些問題。 皇帝接話,“每個人的陽物都很???”然后更為震驚道,“你竟然看了每個人的!” 云隙不解的瞥他一眼,看就看了,怎么了。 “人~界~之~所~以~分~為~陰~陽~兩~界~,正~是~因~為~活~人~與~死~人~的~區~別~?!彼f了長長一句,發覺不大好,要說的話太多,等說完天會黑,他會餓,便催動內里加快語速,“男人身上陽氣最重的地方便是這腹下三寸之物,這些人的身體有問題,如果所料不錯,是通過精心訓練,喂了藥,或者受了什么法術才消了大半身體的陽氣,使rou身死亡后,魂魄立刻便化成厲鬼去撕咬你?!?/br> 皇帝點頭,“云公子……孤第一次聽你說這么多話?!痹葡恫淮髳壅f話,他能看出來的,皇帝猜測可能是因為說話太慢,所以累得慌。 云隙也的確如此,但情勢所逼,不得不長篇大論。 他戳歪刺客的脖子,纏開發絲,在尸體的后頸處烙著兩個血字:炤日 “孤已經派人去查這個殺手組織,但江湖上對此聞之甚少,只知道名喚炤日,除此之外關于門派府邸何處,組建之人是誰,都一概不知?!?/br> “嗯~~~~”,云隙拿著小木棍在潮濕的地上慢慢寫著‘炤’這個字,然后盯著看了許久。 皇帝抬頭看了天色,從他醒來到現在天已經大亮,估摸著他們已經蹲在這具裸男身邊快一個時辰了。 正當皇帝將目光挪上云隙臉上時,那人卻突然扔了小木棍,看起來氣呼呼的,悶聲不響的走了。 皇帝連忙跟上,“云公子?” 云隙腮幫子鼓鼓的,噘著嘴,眼里散發著薄薄怒意,蹲在溪流邊不聲不響的抓了把匪葉草,在河里胡亂洗干凈,連藍田蜜都沒涂就這么啃著青草葉兒吃。 皇帝不知他怎么了,也伸手抓了把,在河中仔細清洗干凈,一扭頭,就見云隙已經朝孟澤谷的林子中走去了。 等他追上去的時候,云隙正坐在一只細高的青葡樹的枝椏間,揪著一根木枝不太高興的往上面涂著藍田蜜。 “云公子?云公子莫要生氣了,孤給你賠不是,你且下來吧?!?/br> 雖然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但看著是惹了這小妖,道歉總沒錯。 云隙涂好了蜜,揪了小果填滿自己的腮幫子,清俊秀美的臉蛋上鼓起來一小團,看著甚是可愛。 他惱的含著青葡果,怒瞪著樹底下的人,把皇帝直瞪的很想捏捏他的腮幫子。 “云公子可否告訴孤,孤做錯了什么,好讓孤能知曉后真心悔改?!?/br> 云隙吃了會兒青葡果被酸的嘴里直冒口水。 其實他惱的,是自己。 自他生出靈智開來就沒有什么事能讓他這般費心勞力過,他是蝸牛,他活的很慢,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和任何人妖仙鬼扯上什么關系宿緣。 他不喜歡想事情,不喜歡猜疑什么人,他只想蹲在花邊啃著葉兒吃,然后一直吃到他該圓寂的那一日。 可樹底下的人,若不是他,也不至于讓云隙大老遠跑過來,想盡辦法去救了這個人。 他本以為破了這人身上的冤魂釜就無事了,卻不料現在牽出個三鬼煞魂陣,牽出一堆藏著迷不知是人是妖還是仙的東西。 他想辦法救這個人,卻不料越來越難,出現越來越多未知的人或事。 云隙很不喜歡這種沒有把握的事,他是一只蝸牛,除了他的殼,沒有什么能讓他感覺安全,所以他喜歡能控制的所有的事。 云隙跳下樹椏,把皇帝嚇得伸手去抱他,卻不料被云隙輕飄飄落到一邊了,皇帝收回手摸摸鼻子。 云隙尋了個木枝遞給他,“隨便寫個字?!?/br> 皇帝不明所意,不過還是順著云隙的意思在地上寫了個‘炤’字,剛剛見這人寫了好幾遍,下意識就尋了這個字出來。 云隙一見他寫的這個字,氣的更是拿小木棍在皇帝手背上戳了好幾次,像夫子教訓孩童般,有種恨鐵不成鋼的錯覺。 “為~什~么~是~這~個~字~?” 皇帝無辜的揉著手背,“剛剛見你寫了?!?/br> 云隙苦惱的皺起眉,深吸一口氣,這才慢慢道,“你會死?!?/br> 皇帝笑了笑,“孤知曉?!?/br> “都~在~這~個~字~里~?!痹葡墩f。 皇帝一笑,“云公子還會測字算命?”哦,多才多藝的小妖吶。 云隙慢慢劃拉著這個字,垂眸,加快語速,“你被下了陣,名曰三鬼煞魂陣,一旦陣法啟動,誰也就不得你?!?/br> “可云公子卻是救了孤兩次?!?/br> 云隙搖頭,“不會有第三次了,你看這個字?!疄萑铡?,于百姓而言,皇帝便如陽日般,籠罩著人世,保護他們供養充足,而‘炤’這個字,右側為‘刀’‘口’左面為‘火’,三鬼煞魂陣第一次啟動時,似錦苑中的刺客以冷刀行刺,若你死去,便是死在刀下?!?/br> “第二次陣法啟動時,炤日的刺客化成冤魂厲鬼啃噬你,借惡鬼啃噬你的心脈,若你死去,便是死在厲鬼的口中。而‘炤’中的‘火’字占了大半部位,當第三次陣法啟動,殺力定然遠勝先前兩次,而死法便是——”云隙抬眸望著覆著面具的男人。 鬼剎帝苦笑,“死在烈火之中。原來,我猜想的沒錯,這種死法本就是我的下場?!?/br> 他心口抽疼,苦澀涌上喉嚨,若五歲那年便讓他燒死在東宮那場大火之中,是不是父王母后,皇爺爺,廷耀王叔就都沒事了。 本該死的就只有他一個罷了。 山谷風聲繾綣,拂過谷底,樹葉沙沙作響,好似哭泣,他斂眸,耳旁仿佛又聽到東宮大火那一夜里面凄厲的哭聲,聽著皇爺爺不住悲痛欲絕的垂淚聲,聽著牧廷耀又哭又笑的叫著單兒,單兒沒有飯吃,單兒為什么住在沒有人的地牢里,單兒沒有人疼了…… 云隙坐在鬼剎帝身旁,凝神端詳著這個人,從亙遠的記憶中抽出一小段,攏在眉間細細輾轉,一直到日上頭頂,悶熱落了一樹椏,這一晨上便匆匆過去了。 皇帝回神時云隙正用手抵著唇打哈欠,他蹲在云隙面前道,“第三次陣法何時啟動?” 云隙搖頭,“據~前~兩~次~看~來,不~會~太~久~” 皇帝心下算了時間,有二十多日的光景,這般看來,還有些時日。 “云公子愿陪孤進入文白山嗎?”他笑了笑,“既然要死,也先要見一見父皇母后皇爺爺和廷耀王叔最后一面,在生世時了卻自己的心愿?!?/br> 云隙揪著細長嫩綠的匪葉草,慢慢點頭,“不~問~何~人~所~為~?” “知道是誰就不會死了嗎?” “不~會~” 皇帝站起來,“那便不問了,留個念想,就當孤還未眾叛親離?!?/br> 云隙緩緩眨著眼,望著這個人,也許他并沒有自以為的了解他。 “走?”皇帝負手看了眼天色,“炤日的刺客能尋到孤,禁衛軍也快了?!?/br> 云隙撩起青衫下擺兜著滿滿一袋青葡果跟著皇帝,聽他說話,默默打了個問號。 皇帝看他神色便知他要問些什么,苦笑搖了頭,“一時半會兒不想見他們?!比斡烧l在得知自己死期的時候也不能在恢復平常心吧,況且,皇帝心里發寒,一見到隱兒那張臉就會想起牧廷耀,王叔一生過得欺辱不安,所以他耐心照顧隱兒,縱容他,寵著他,只為了還牧廷耀的恩情。 卻不料,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便是這般勾結外人要殺了自己。 皇帝百轉難思,他可以對不起天下人,可以對不起父王皇爺爺的希望,卻從未對不起牧隱。 牧廷耀說隱兒流著他的血,隱兒便是他,他便是隱兒,可終歸是不一樣的,縱然王叔一生瘋癲,卻從沒生過害人之心,哪知隱兒…… 皇帝垂眸,是他的錯,他沒教好隱兒。 云隙兜著青葡果邊走邊吃,果核扔了一地,兩人還未走出果林,就聽后面有人大喊,“偷果小兒,你給老夫站?。。?!” 一老漢正舉著鐵鍬顫顫巍巍朝一人一蝸牛跑來。 (⊙o⊙) 云隙眉間打個折,“不~是~野~生~的~?” 皇帝笑道,“不是,百姓家中種的,云公子好似吃了不少?!?/br> 瞧這一路的果核,正好被人抓了個包。 云隙,“……” 老漢年紀很大,腿腳還算利索,舉著鐵鍬哇呀呀呀的朝云隙打去,云隙正兜著青葡果沒手阻止,幸而皇帝抬手扶住鐵鍬,說,“老漢莫急,這位公子雖吃了您的果子,但可未說過不給您錢?!?/br> 皇帝朝云隙使個眼色。 云隙認真道,“我~沒~錢~?!?/br> 他從來都沒用過錢好不。 他可是蝸牛,又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