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接近晚上8點,累了一整天。幾度都離死不遠,我和秦不空也都餓了。為了省去回家再做飯菜的時間,秦不空出人意料地帶著我在外面胡吃海喝了一頓后,我們倆才一邊打著飽嗝,一邊回了家。 松子見到我們平安回家。顯得很是高興。于是就纏著秦不空想要他說一下今天發生的情況,秦不空則把這個解釋工作的任務丟給了我,并且還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還是問這小子細節吧,他今天可是當了一回神仙呢。我知道秦不空說的是我那一場銷魂的春夢,正在借此機會取笑我呢,這老家伙,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于是我沒有搭理他,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給了松子聽,當然,那段香艷的場面我就沒有細說了,一句帶過,反正松子一副不喑世事的感覺,說了搞不好也聽不懂,反而會尷尬。 休息了一陣之后。秦不空提議在今天結束之前我們再下去一次陣心的地方,把這枚蠟皮珠子放到石磚里。我同意了,松子也跟著一起下去,在陣心跟前,我照舊剝去了珠子的一層蠟皮,卻發現手里的珠子光澤度和大小和之前的幾乎完全一樣,只不過這個顏色竟然是暗紅色??瓷先ジ袷鞘^而不是金屬。我將珠子遞給了秦不空,秦不空將它放到了石磚的小凹槽內,接著把石磚插回到柱子上,和先前一樣,“魅”的石磚被嚴絲合縫地回到陣心之后,寫著“魍”字的石磚,就好像觸發了機關一樣,咔嚓一聲就彈出來了一段。 “魍”字下,寫著“六十甲子”。這句話和先前的“大禹治水”一樣,其實就是一句很尋常的四字詞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六十年就是一個甲子,這是中國古代文化天干地支輪回循環的一部分。雖然看似還是和我們所學的玄學有關,但給出這么一個朦朧的線索,只怕是又要讓我們想破腦袋了。 于是此刻我和秦不空竟然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望向了松子,此人雖弱,但不得不承認,他是我們三個人當中最聰明的一個。也許上天真的是公平的,給了我和秦不空一身蠻力,卻忘記了給我們聰明的大腦。而松子身形干瘦,卻給我們一種智慧的感覺。 松子大概明白了我們的意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這種笑容里,竟然還有一絲滿足和得意。因為他也知道,雖然我和秦不空嘴上不說,但是在對待闖過七煞關這件事上,早已經把松子當做了團隊里不可或缺的一員。他也算是得到了我們的認可,于是心里難掩的高興。 松子對我們說。這個你們看著我也沒用,咱們得回到地面上調查了解才行,也不急于在這一時半會,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吧。 于是我們三人就回到了地面上。時間已經很晚,我們又都非常累,當天也不打算再做什么事了,想要早點休息,只是我沒有秦不空那么不講衛生。他連衣服都不脫就直接上床睡覺了,我卻還是換下了一身臟兮兮臭烘烘的衣服,還沖了個澡才上床睡覺。 這一覺可謂是睡得昏天黑地,起碼對我來說是這樣的,因為當我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中午,秦不空和松子也早就起床了,一直在我床邊不遠的桌前商討著對策。這二人大概也知道我頭一天的確累壞了,起床之后誰都沒有叫醒我。而我并不是一個嗜睡的人,睡夢中也是很容易被身邊的聲音驚醒,但是他們在我身邊討論了這么久,我卻渾然不覺。 我迅速穿衣洗漱,然后胡亂吃了一根油條,冰冰涼的,聽說那是松子早上出門去買回來的。接著我就加入到他們的討論當中,聽了幾句,發現兩人似乎在調查的方向上,產生了一些爭論。秦不空覺得應該先從天干地支當中進行分析,找出近千年來每一個甲子和現如今有重疊的地方,以此縮小范圍進行排除,剩下的最后幾個,就有可能是我們調查的方位和方向。而松子則認為,按照千年前那位前輩的尿性,此前兩關都是在武漢本地有一個可供尋找的地標,而這個地標則和那四個字有關系。例如“穎有所悟”諧音指“無影塔”。又如“大禹治水”其指代“禹王碑”。這當中唯一的差錯,就是無影塔已經被搬遷,以至于我們不得不多想個法子尋找到原址,而禹王碑是復建的,好在選址還并未發生改變。 所以松子認為,還是應該從本地的一些地方和地名著手調查,只要和甲子能夠重疊,就是我們調查的范圍,這樣會比秦不空那種大而空泛的計算,要務實許多。 這次我選擇了站隊,我站在了松子這一邊。倒并不是因為他說的方法更加簡便,更加容易實施,而是因為這家伙先前的兩次準確度極高,這一次我選擇了無條件相信他的說法,即便我們都并不是本地人,如果要去打聽,又會花上幾天的時間才能夠有結果。 秦不空卻賭氣道,那行,既然你們倆都覺得說的有道理,那調查的事情就教給你們去完成,我就不參與了。松子有點尷尬地看著我,眼神似乎是在說這老頭怎么還倔強起來了,當我正打算開口嘲諷秦不空的時候,他卻說道,我就留在家里,一邊給你們燒水做飯,一邊研究下武漢三鎮本地千年來的甲子循環吧。 第八十章 .老君遺跡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秦不空就一直留在家里鉆研,只是每次問他有什么結果的時候,他總是說還沒有進展,不過相信很快就會有。于是我和松子也不便多問,也許是因為秦不空覺得有些線索,但是卻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來論證,與其說一個大家都不明白的結論出來,還不如暫時不說,等到他掌握了足夠的線索再提。 而我大概算是這三個人的團隊里,對本地最沒有概念的一個人。來了這個地方兩年多了,卻依然分不清東南西北,去任何一個地方我都需要問路才能夠找著去,這樣一來我反而成了個累贅。這么久以來,我就把秦不空家附近的地方搞清楚了,都還費了不少勁。于是這些天我就一直跟松子在一起,由他來帶頭,我只管跟著走。遇到我能夠幫上忙提供意見的,也就摻和幾句。 松子告訴我,按照之前兩關的規律,我們要找的地方,必然是一個在本地留存千年以上的地方,但是由于戰爭等多方面因素?,F存的很多這類地方,都基本上是近現代才重新恢復修建的,也僅僅只是保留了當初的原址。而這樣的地方,細數下來整個武漢有多達三十多處,不過松子也說,他將范圍大大縮小了,只集中在長江和漢江流域,因為以現在的交通條件走遍這些地方尚且需要十天半個月,放到千年之前,搞不好就更加困難,既然是設關卡,那其目的自然是為了阻攔他人,但偏偏留下了線索,其目的就是告訴這個闖關的人,如果真的能夠走到最后,那就一定是當初那位前輩的有緣人。 松子說的話讓我深感有道理,如果當初那位前輩真的只是希望這些東西永遠不被人找到的話,大可不必這么費周章,只需要悄無聲息地做完一切即可。而現在不但給我們留下了一些線索,搞不好當初把這個巫王魂魄封印的話傳出去的,就是這位前輩本人。這就好像是一個才藝卓絕的藝術家,創造了一個藝術作品,即便他再怎么小心翼翼,再怎么守口如瓶,也始終希望這件藝術品能夠呈現在眾人的眼前,并得到他人的認可與贊美。 所以松子站在這個前輩的角度來思考,這的確是我和秦不空最為欠缺的部分,因為我們都是只顧眼前的人,就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碰巧撞上了一個,那就只能說是緣分。 松子接著告訴我,將范圍縮小到兩江流域之后,還剩下了十多處,其中還有兩三處是我們先前就已經去找過的無影塔和鐵門關,剩下的地方,也大多都集中在長江兩岸,這樣一來,我們調查起來就相對容易了許多,起碼不用車馬勞頓,將大把的時間浪費在趕路上了。 我問松子,那現在你心里有譜嗎?咱們這些天也打聽了不少地方了,每次你都連連點頭。我卻聽得一頭霧水。松子笑了笑說,司徒啊司徒,你真是應該多多了解一下你生活的地方了,任何問題的最終真相永遠都只有一個,只是需要你從一大把的疑似線索里,不斷去做減法。直到剩下最后一個罷了。在我們調查這件事的過程當中,你只需要一直堅持這個宗旨,你一定會發現路子會越走越窄,甚至到最后無路可走。當無路可走的時候,你再費勁去尋找一個突破口,而這個突破口,多半就是直通真相的關鍵了。 我贊同他的話,但不理解,這就好像是新學和舊學的矛盾,同樣都是文化知識,舊學講的是人倫道德,禮義廉恥。而新學卻教會我們邏輯思考,有效分析,單單從文化知識的角度來看,都各自有各自的價值,兩者能夠互相融會貫通的話,那才是真正有學識的人。而顯然,此刻松子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有學識的人,也許是從小就生活在道觀里的關系,他的世界觀很大,但價值觀卻很小,以至于思考問題的角度和方式,都和我們這些在世俗里浸染了許多年的人。簡單純粹得多吧。 而松子的簡單純粹,恰恰也是我最欣賞的部分。 松子說,從先前你和秦前輩聯手破掉的八門奇陣開始,直到我們現在正要去闖的七煞關,說白了,都是建立在咱們本家道教的理論基礎之上。雖然在這當中咱們偶然能夠遇到一些和本土另外一個宗教佛教相互融通的內容,例如先前我們最早遇到的“魑”,你和秦前輩當時都以為那是“剎”,可是你們陷入到前人的一些雜記和經驗里,并未仔細去發現中間的關聯之處。松子說罷狡黠的一笑,然后對我說,誰說“魑”和“剎”不能是同一個東西呢?宗教教義所給我們賦予的不同,只是理解的角度不同,那佛教里的觀音菩薩,還是咱們道教里的慈航真人呢! 松子這一番和我以往一板一眼的研究方式有太多不同,訝異得我很久無法開口說話。松子接著說,咱們道教是土生土長的宗教,最能夠代表的,就是咱們中國人幾千年以來深厚文化的沉淀跟積累,佛教是從我們的漢朝時期才逐漸傳入,到了唐代玄奘西行,取回來的佛經實際上都是原始佛教的經文,而因地制宜。以我們漢人對萬事萬物的理解角度去理解天竺的經文,自然不可能會一字不差,一成不變。而封建帝制下,帝王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也常常會利用宗教來約束百姓,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們的佛教融合了打量的古代傳說和道教的理論知識,才形成了現有的樣子,實際上和原始佛教之間,相差已經非常巨大了。你也看過西游記對吧? 松子越說越上癮,似乎是希望在短短時間扭轉我的思維方式。我說我當然看過,四大名著,我要是連西游記都不知道的話,那我豈不是白活了。松子說,那你就不覺得奇怪嗎?唐僧取的是佛經,書里卻充斥著各種各樣如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乙星君。太上老君等道教的人物,甚至還有哪吒這種封神榜里人物? 我一聽,好像還真是這樣,按照松子的邏輯,這似乎正好印證了他說的內容。眼看我若有所思,松子接著說道,所以咱們此刻尋找的線索,叫做“六十甲子”,這是源自于我們天干地支里的內容,屬于原始道教,當初布陣設關的人,也是一位得道高人,我們此番尋找的方向,也必然要從道教的角度入手,如此一來,那剩余的十幾個千年古建筑,也必然要和道教有所關聯才行。 松子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昨天去拜訪過的那個長春觀?我說記得啊。啊可算是本地有名的道觀了,難道你說那六十甲子所指的地方,竟然是此地?松子點點頭說,我覺得多半就是,可我這么判斷并非只是因為它是一座道觀。 他說道,實際上現在的長春觀這兩天我也打聽了解了一下。它的明明是因為在元代的時候,丘處機真人曾經在此布道,曾經停留過一段時間,來聽他說道的人多了,附近也就漸漸形成了一些道教氛圍的宮觀群,于是后來就整體以丘處機真人的稱號“長春子”來命名。稱為“長春觀”了。 我說那就有些不對了啊,布陣的前輩可是宋代的人,如果這地方是元代才興建和形成氣候的話,那豈不是時間上就對不上了?松子說,的確是這樣,但是在長春觀正式變成宮觀之前。這里曾叫做“老君廟”,相傳在春秋戰國的時期,老子曾經也在這里停留,花了很長時間在這里悟道,當時這里還是荒山野嶺,沒有什么人煙。于是老君餓了就摘野果野菜吃,渴了就喝山泉水。后來他還鑿了一口井,終日在井口俯看井內的水面,以井做鏡子,看著自己頭發和胡子變長,從而思考一些道理。這口井被后人稱之為“惕己井”,只不過在民國初年的時候,已經將它堵死封上了。 我心里大喊,那可惜了,搞不好我們這樣的修道之人,喝一口老君親手鑿出的井底之水的話,沒準還大徹大悟得更早一些呢。松子接著說,當他打聽到這口井的時候,就聯想到了我們此關“魍”的本意,這種鬼怪,在古書描繪里,是一種存在于山川沼澤靠天地精氣而形成的鬼怪,而事實上大多數古書的習慣,是將“魍”和“魎”湊在一起的,但那都是在東晉之后的記載了,實際上在《山海經》當中,它們倆各管一方,“魍”特制水生精怪,但卻縹緲無形。外形似鬼,實則是怪。而“魎”是病氣而聚集,類似于瘟疫的那種。 我問松子,難道說你覺得那“魍”是在惕己井底下?可是你不是說那口井早就封了嗎?松子笑了笑說,你別急啊,這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封了歸封了,可并不代表不存在啊。真正讓我覺得是此地的,卻是這個地方從老君廟時期就一直留存下來的一個小殿。 我問,啥殿?松子說,斗姆殿。 第八十一章 .長春觀外 身為玄門中人,又學的是道法,我當然知道斗姆殿。 斗姆殿內供奉的是“斗姆元君”,也稱為“斗姥元君”,是道教神話里,為數不多的女性神仙之一。共生了九子,天皇大帝、紫微大帝、分別是她的長子和次子,此外北斗七星的星君——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也都是她的孩子。天宮司掌人間生死福禍善惡,上打神仙,下打作惡眾生。是道體之象征,道教奉斗壇主神,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角色。 于是松子問我,這斗姆元君身畔除了有九子相隨之外,還有什么?我說她還掌管人間災福病禍。以及掌管太歲… 說到這里的時候,我突然楞了一下,轉頭看松子,他由于個頭比我矮小,所以看著我的時候就好像一只寵物在看著主人似的。但臉上那殷切的表情,似乎是我終于想明白了什么,他很欣慰似的。 我大聲道,原來咱們一直在說六十甲子六十甲子的,把這一個甲子和六十年相互關聯起來,卻沒想過六十甲子原本就是一個神仙! 是的,六十甲子神,俗稱太歲。正好是受斗姆元君管轄的。 所謂太歲,那中國人可謂人盡皆知。中國將每十二年定為一次周而復始,區分這十二年的,用了十二種不同的動物,我們稱其為“十二生肖”。一天也因此劃分為十二個時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這些單一的字源自于天干地支,既指代了每生肖動物,同時也分別指代了時辰。每年都有幾個屬相會因為各種原因而犯太歲,通常體現為倒霉透頂,災禍不斷,疾病纏身,破財起口舌之類的。由于民間對于每一年的太歲并沒有特別重視,認為這人有旦夕禍福,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于是他們真正只在意的,也就只有那每十二年一次輪回的“本命年”。 所以民間至今都還流傳著“本命年要穿紅戴紅”的說法,紅是喜色,為的是讓倒霉透頂的自己沖沖喜,也就沒那么倒霉了。如此一來,六十甲子倘若真的指的是六十甲子神也就是太歲的話,那么范圍的確因此再一次大大縮小,放眼望去,此地既是道觀,又跟水有關,同時又供奉了六十甲子神的,還當真只有這長春觀一處而已。 我忍不住朝著松子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說你小子真的太厲害了,看樣子上天讓你某些方面的技藝相對較弱。卻給了你另外一個無比強大的天賦啊。松子有些得意的說,雖然你們現在看我抓鬼打鬼很弱,那只不過是因為我師承全真,對于這方面的技藝相對沒有那么厲害罷了,但是道門之內。一通百通,假以時日,我也能夠和你們一樣厲害的。 這一點我完全相信,甚至絲毫不懷疑。松子這種腦筋好使,又心地純粹的人,假如是我們的敵人的話,估計都足夠把我和秦不空玩死八百回了。松子對我說,現在的他有七成把握,當初那位前輩埋藏東西的位置就在長春觀內,并且極大的可能是在那惕己井下。如果這一切的推論到這里都是正確的話,只要咱們找到了去到井底的路,那咱們就能夠找到埋下的石頭盒子,當然,也會直面“魍”的守關大鬼。 我有些興奮,看樣子這些天在外終日奔波,也的確沒白費時間,起碼今天我們取得的進展是比較巨大而且有較強說服力的,于是我告訴松子,咱們待會回家。把這件事告訴秦不空,氣死這老家伙。 松子看了看天色,時間尚早,如果現在就打道回府的話,等于這一天余下的時間里其實什么事也做不成。于是他提議。不如現在我們去那長春觀看看,也許還能發現一些別的線索,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咱們下次來的時候,就省去了調查的時間了。我心想這樣也好,于是就跟著松子一起出發去長春觀。 在大革命時期,這樣的宮觀如果不是在深山老林,或者遠離塵囂的話,一般來說是非常難以幸免的。松子出家的宮觀就是因為山路難走,且遠離城市,又是個破破爛爛的地方,這才得以保存??墒沁@長春觀的位置恰好唯一武漢三鎮相交相會的地方,在長江東側。距離天下第一樓“黃鶴樓”相去并不遠。也是江東“蛇山”各種古建筑相對比較集中的區域,多年以來,除了山上的宮觀之外。周圍都是熱鬧非凡的地方。而在之前的打聽當中,得知雖然如今的打砸雖然已經沒有繼續,但在大革命剛剛開始的那幾年,長春觀也是受到重創之地。 松子告訴我,歷史的對錯,我們小老百姓不去評斷,如果單單從這次我們要找東西的角度出發的話,即便是遭受了打砸,也應該傷不到那口民國年間就已經封閉的水井的。想到這里,我也覺得無論如何,親自到道觀里打聽一下也是非常必要的。 可是當我們趕到長春觀的時候,眼前的蕭條讓我們有些吃驚。一個以丘處機真人的道號命名的道觀,除了廟門口那副描金書下的“長春觀”三字還赫然醒目,邊上兩道側門,上邊分別用幾乎一樣的字體描金寫下了“妙門”和“玄境”??上У氖?,字早已殘缺不全,上邊還有被堅硬物人為敲擊的痕跡。我之所以能夠認出這幾個字,完全是因為字在門上太久,即便字體掉落,邊上還有印記罷了。 而兩道側門的字下,用浮雕工藝雕刻很多道教神話里的人物和故事,仔細一看,卻發現幾乎上邊雕刻的每一個人,都被敲掉了腦袋,這很顯然,就是破四舊的時候被損毀的。甚至連“長春觀”的“長春”二字,底下都有很大一團黑色的印記,一眼就能夠看出,那是被放火燒觀。熏黑的痕跡。 我和松子都是道門中人,雖然此刻未穿道裝,打扮得就跟尋常百姓一般,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還是非常難受的。道觀大門緊閉。按道理來說,出家人吃的是四方供養,沒有香火供奉,廟就成了一座空廟,不禁感到心中一片悲涼。原來我們所信奉的信仰不被人接納也就算了,甚至還要遭此厄運,讓我們這些后輩子孫,看了都心疼。 松子穩定了一下情緒,因為即便是這里看上去破破爛爛。也實在比他所在的云升宮大氣了很多。他走到門前,抓起門上的鐵環開始砰砰砰地敲門。每次三下,每三下間隔大約七八秒,再叩擊三下。如此這般重復了七八次,才從木門上那呲開的縫隙看到。里頭有一個身穿藍色道裝的人,真從里殿朝著門口走來。 吱嘎一聲門被打開了,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道人站在門口,兩眼警覺且驚慌地看著我們。 這個道人身形和松子差不多瘦小,但是皮膚更黑,也是標準的道人裝扮。從他那長長的山羊胡子我得知他的授業恩師已經去世,否則弟子是斷然不敢擅自留須的。只是他那驚恐的眼神,卻讓我有些意外。 隔了好久,他才試著有些戰戰兢兢地問道,二位慈悲,請問來到此地所為何事?也許這就是宮觀道士和民間道士的區別吧,聽他們說話,總透著一股文縐縐的迂腐味兒。松子搶著回答道,聽聞這長春觀是道門圣地,今天來到武漢,特地來參觀參觀。 松子刻意用四川話與開門的道人說話,以表達我們的確是外地人這個事實。于是道人滿是懷疑地將門開得更大了一些,然后身子往邊上一側,就讓我們進入了宮門內。道觀內的地面還是打掃得非常干凈,但是道觀東邊的齋堂、坤道院。早已經被破壞得只剩下一些光架子。我和松子懷著復雜的心情在道觀閑逛著,那個給我們開門的道人則一言不發地遠遠在身后跟著我們,讓我覺得特別奇怪的是,這樣一個大規模的道觀當中,竟然只有三四個道人,并且他們在看到我們的時候,紛紛選擇了刻意地躲開,有些實在沒地方躲的,竟然在見到我們的時候,立刻停下了手上正在進行的工作,然后把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朝著我們低下了頭。 這一幕令我悲從中來,而偏偏松子在這個時候卻低聲問我,司徒,這些道士為什么都低下頭或者躲避咱們?我嘆氣一口說,因為他們害怕。松子依舊不解地問,怕?在怕什么?光天化日的,我們兩個大活人在這里,身上又沒跟著什么古怪東西,有什么好怕的。我停下腳步,告訴松子,因為他們都是見識過之前打砸宮觀的那群人的作為的,這里大門緊閉,想必很久沒有人上門光顧,這些道士都是被留在這里臨時看管宮觀的,剩下的那些道士,或被趕走,或被強迫還俗,已經都不在這里了。 我的話讓松子很是吃驚,他這樣一個生活在山上的道士,自然不太清楚這些年神職人員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問我,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我告訴他,因為我也曾經是親歷者之一。 第八十二章 .明心惕己 情不自禁地,我再一次觸景生情,回想起當年自己被抓捕,被當做封建份子批斗的事情。這是一個奇妙的年代,當人們不認可一些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的時候,總是會選擇壓倒性地去攻擊對方,并在這期間付諸暴力。 我想這長春觀里舉止怪異的道人們,大概也是因為曾經見識過那悲慘的一幕,以至于現在有生人出現的時候,就一副驚恐萬分。低頭伏罪的樣子,這算是一個條件反射,在做出這樣的反射動作的時候,他們并不曾思考過,自己其實什么也沒有做錯。 松子似乎對我的那段慘痛過往并沒有什么了解,只是在我說完這句之后,就站住了腳步,一臉錯愕,但又感慨地看著我。我沒有說話,微微一笑,繼續朝前走著。 長春觀原本占地并不小,但是由于被毀壞的地方很多,所以我們能夠走的地方也并不多。冒充游客尋找了一圈之后,并未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于是我對那個一直跟著我們的道人說,這位大師,我們想要捐一些香火,請問你們現在還能夠參拜的殿堂是哪里?我今年本命年,想拜個太歲。 道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說,二位慈悲,不瞞你說,現在本觀只是留人駐守,并沒有開門迎客,加上之前我們的功德箱,也都被人給拿走了,所以二位如今若是想要捐點供養,只怕也是有心無力。小道在此謝過二位慈悲的功德,如真有心,一柱清香,足以感應道祖。 他說的有些凄苦,末法時代里,宗教界人士的確日子很不好過,這些守著宮觀的出家人,反而還不如我們自在逍遙。而我也并不是本命年,我這么說的目的,只不過是希望能夠找到斗姆殿罷了。 道人帶著我們來到了斗姆殿,可是推開門一看,卻讓我悲從中來。除了正中央斗姆元君的坐像之外,剩余的幾十個神明造像,全都清一色被敲掉了腦袋,剩下了一個空蕩蕩的身體,那感覺看上去,非但不可敬,反而透著一股子詭異。而其中有不少造像都是用坯土補過,看上去似乎是當初那群砸殿的人還推翻摔碎了不少神像,而道人們在這群兇惡之徒離開之后。默默地將身子補上了。只是這些神像的頭,全都不知去向。 現在看來,道人說得似乎沒錯。就算我真是犯太歲,此刻在這里參拜,也沒有絲毫效果。我甚至懷疑這里到底還有沒有靈氣。從造像的新舊程度來看,年代并不算久遠,許多身上的彩漆都還比較艷麗,向道人打聽后才得知,這一批造像其實是在解放初期的時候才制作的,斗姆殿內原本的那些舊的造像全都統一銷毀了,而即便是銷毀的那一批,根據道觀的史料記載,也是清代制作的一批。 這就讓我們的調查陷入了僵局,如果說這六十甲子神是我們認為此地就是“魍”之所在地的一個主要原因的話?,F在看來似乎這條路已經沒有了調查的價值。于是我和松子毫無意義地奉上一炷香之后,就走出了殿外,而道人也在我們倆走出來之后,立刻就關上了大殿那扇本來已經破損的門。 松子開口問道,這位大師,我們二人都對道門的歷史文化甚有興趣,在來此地之前曾經聽說過這里有一口古水井,相傳是老君親手鑿出,不知此井如今是否還存于觀中?道人一聽松子這么說,立刻就意識到我們倆絕非尋常香客。起碼對于有些歷史的東西是有了解的。于是他很是驕傲地笑著說,這位慈悲說得沒錯,小觀內的確有這么一口水井,但早已封死,封井的時候。都還沒咱們呢。說完他朝著主殿的方向一指說,那口井的位置就在你們進門不遠的地方,現在井已不復存在,二位如果要看的話,小道也可以帶你們去。 于是我搶著說當然要去,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因為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松子的推論,我除了聽他說之外,對此沒有任何貢獻。眼見斗姆殿這條路已經走不通,那么倘若能夠找到那口水井的位置,既然知道千年之前的那位前輩藏物于此,那起碼位置我還是需要掌握的,以便他日尋找的時候,不至于到處亂找。 道人帶著我和松子朝著主殿的方向走了過去,此刻長春觀的大門已經緊緊關上了,就跟我們來的時候一樣。也許是因為看到有外人進了道觀里頭,其余那些原本在掃地或者擦門的道人,也都在我們進入斗姆殿參拜的時候,紛紛各自躲了起來,以至于這一路走向大殿,我竟然一個道人也沒能夠看見。 在我們面朝著大殿的左側,是一個看上去像是誦經殿的小偏殿,而它和主殿之間,大約有一條不足兩米寬的小巷子。但由于偏殿的占地面積不如主殿這么大,于是走了幾步地勢就開闊了起來。只見開闊處和周圍環境非常不搭調地豎立著一堵黃土泥巴墻。已經非常老舊,似乎是稍微一用力就足以徒手推倒的一般。墻邊的地面上,比周圍的地面看上去更加光滑和結實,就好像那個地方常常有人在走動或者站立一樣。而在這個地方的邊上,有一個八邊形的圍欄。 八個樁子用鐵鏈圍了起來??瓷先ゾ褪且粋€八卦的形狀。而地面上有一個看上去像井的口子,但井口已經被封死了,不僅如此,封死的井蓋上,還立著一塊齊人高的石碑,上邊寫著四個大字“明心惕己”。 想必這就是那口“惕己井”所在的位置。而所謂“明心”,大概就是參照了老君當年以井水的水面做鏡子,反復看著自己思考的意思吧。道人告訴我,這個地方一直以來都是用來處罰觀內犯了錯的弟子的。師父會要求做錯事的道人在這面老土墻邊上站著,面壁思過,明心惕己。而這堵墻其實是老偏殿的一堵墻,在幾度翻修的時候,都唯獨單單把這堵墻給保存了下來,意思大概是和這口被封死的井一起,見證道門的榮辱興衰。 可在我看來,眼前的形式依舊不妙,因為如果僅僅是堵死了井口,那我或許還有辦法,想法子鑿開一個洞也許就能夠進入到井下??涩F在上邊還立了一塊青石石碑,這就讓我們無計可施了。 我的思緒再度開始一團亂麻,于是把目光看向了松子,希望他此刻能夠有一點別的辦法。松子望了我一眼,大概是會意了,于是他問道,那這口井都封了。此地又是半山腰上,觀內的道人口渴了怎么辦?其實連我都聽得出松子這句話完全是明知故問,因為一個宮觀的規模到達了長春觀的大小的話,肯定是不止一口井的。就連好多農村的院子里,都有兩三口井。果然道人回答道。我們道觀里還有別的水井,與這惕己井水出同源,道人們取水解渴,自然不成問題。 松子裝出一副若有所悟的樣子說道,那既然如此。我和我這伙伴遠道而來,也希望一嘗這觀內井水,以明心惕己。說完他不等道人答應,就恭恭敬敬對道人行了一禮。 這種趕鴨子上架的行為,我其實是不齒的,但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好辦法,大家都是初次見面,嘴上都客客氣氣的,行為上松子卻沒有給對方拒絕的機會。于是那位道人說。既然這位慈悲要求了,小道自當盡力滿足,請這就隨我來。 于是道人帶著我們順著路走到了主殿背后的一顆大樹邊,樹邊上就有一口水井,從井邊緣的的顏色和雕花來看,似乎也只有幾百年的時間,邊上這顆大樹枝繁葉茂,想必也是因為靠近水源的關系。于是道人請我們在邊上稍站,自己就開始放下轆轤,到井下取水。而就在這個時候。我除了聽見木桶接觸到水面那悶沉的聲音之外,我還聽到了“嗨…”的一聲嘆息。 當下我吃了一驚,因為這一路走過來,我們并未見到其他人,就算是這里的道人發出的這聲嘆息,以剛才對我們畏懼的樣子來看,也不太可能當著我們的面這樣做,而真正讓我感到吃驚的,竟然是這聲嘆息是從這口水井的方向發出來的。 本就無頭蒼蠅一般在亂撞了,此刻我們更是不能容忍半點差錯,于是我一下子就走到了井邊,差點被地上的青苔給滑了一跤,然后我手撐在井口朝著井內張望,接著一邊問那個打水的道人說,剛才我聽見誰在嘆氣了,好像是從這井里發出來的,難道說這底下有人嗎? 我本來以為我這種故意為之,且不怎么禮貌的行為會引起道人的不滿,可誰知道這個道人竟然微笑著對我說,這位慈悲,你可能聽錯了,剛才你聽到的聲音大家其實都聽到了,但是那并不是誰在嘆氣的聲音,但是的確是從這井底發出來的。 什么樣的水井,竟然還會自己嘆息? 第八十三章 .再訪道觀 正當我在納悶的時候,那種“嗨…”的聲音又傳了出來,只是這次因為我伏在井邊,于是能夠清晰地聽見那聲音通過井壁的回蕩后傳到我的耳朵里,帶著一股子回音的感覺。聽上去雖然是嘆息的語調,但卻的確不是由人發出的聲音,因為那聲音是從水面底下傳出的,我相信沒有任何人可以做到這一點。 道人說,這口井也有幾百年的歷史了,我們道觀里稱它為“嘆龍井”。然而民間則更多稱其為“浪花井”。相傳呂祖曾在漢江和長江的交匯口降服河妖,而打敗對方后,發現其真身竟然是一條江中螭龍。但是呂祖并未殺死此龍,而是將這條龍鎮于山脈涓流之中,希望以山川之靈氣化此龍之戾氣,讓它不能再翻江倒海,毀船害命,反而變成這里的龍氣,興旺這一方水土。所以你聽到的那種嘆息的聲音,其實是被鎮在此處,保一方水土的螭龍嘆息。 說到這里道人笑了,顯然他也不怎么相信這個傳說,但是修道之人,心中難免是浪漫主義的。他接著說,而百姓們稱其為“浪花井”,則是因為這種在咱們聽起來像嘆息聲的聲音,其實是浪花的聲音,因為據說此井下的水脈,是直通長江的。也許此刻江邊擊打巖石發出的聲響,通過地底傳到了這里。 于是我仔細聆聽著,當那種“嘆息聲”再度傳出,還真是有些像浪花的聲音。 而生活在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其實都知道所謂的水井只是下挖到底下有水的地方,再接著往下挖一段距離,低于這個地下水源的水平面,這樣一來地下水就會滲透到井里來,卻總是不會溢出,始終保持著和地下水的水位線差不多的高度。所以這井從水面開始往下,最多也就一米多兩米多深,且不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龍,就算真有,能夠翻江倒海的龍也絕非這幾米深的水井能夠關得住的。所以相比之下,百姓們說這是浪花井,盡管同樣讓人覺得稀奇,但顯得就理性得多了。 松子一直在邊上掰著手指似乎是在計算著什么,一邊比劃,一邊偷偷朝著“惕己井”的方向張望,仿佛是在計算著這口井到“惕己井”之間的距離。我大概能夠猜測到他想要做什么,只是這道觀又不是空無一人,不管我們從那個地方打洞進去,都沒辦法做到悄無聲息,所以我不是很明白,他究竟還在盤算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