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經過之前的試探,我知道這個姜學柔是沒有辦法正面和我跟秦不空對著干的,所以和他一起上路,我也算是放心,起碼我不是會吃虧的那個人。而姜學柔感覺上也是剛剛才下山不久的人,對于人間世故,很多都還似懂非懂。 于是在我們跳上武昌到瀘州的客船之后,我就開始和他攀談起來。我問他為什么好好一個男的,起了個這么個名字。他告訴我這其實是他俗家的名字,當時被我和秦不空抓住了以后,害怕牽扯到師門,于是就沒敢說自己的法名。而他也跟我解釋了一下,這個俗家名字的由來,聽完之后,卻讓我大笑了半天。 原來姜學柔的父親從他母親懷孕開始,就固執地認為。自己這一胎,一定是個女兒,據說是還專門找人排了清宮圖,然后算出來的。在母親即將臨盆的時候,夫婦倆就開始給孩子想名字,想了很久都沒有滿意的。當時新思潮正在席卷中國,父親認為,就一定要起一個優雅的,但又不能是“淑貞芬芳”這種老字眼的名字,恰好那天晚上家里開葷吃了頓rou,他的父親夾起一塊往嘴里一放一嚼,就直接被辣出了兩行老淚。從嘴里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塊姜。 于是他父親望著筷子上的姜感嘆道,姜兄啊姜兄,你學rou學得挺像的啊,佩服佩服! 我猜,他一定是個讀書人。 然而由于他姓姜,又認為會生一個女兒,加上這件事給了他泉涌般的靈感,于是就起名:姜學柔(rou)。 我只記得當時在聽完這一段之后,我趴在甲板邊的欄桿上,張大著嘴巴迎著猛烈的江風,顧不上風吹亂了我時髦的中分,笑得肚子都痛了。我拍了拍姜學柔的肩膀說。你有個好爹啊。 姜學柔說,這些年世道不好,許多道人都不敢說自己是道人了。好在我們的道觀在山上,平日里人煙比較少,這些年沒人來鬧事都要謝天謝地了,就別提什么香火了。正好如此,少了叨擾,自己也好專心學習道法,將來能夠普渡眾生。 他告訴我,自己專項學習的是風水術,不光是將風水運用到江河山川,更是可以將人體整個看作為一個陰陽風水的布局,自己可以透過一些法術手段,起到將人體陰陽平衡布局的效果。例如有人身上被邪物纏身,雖然自己不怎么會驅邪打鬼的法子,但是能夠很快速地將那些侵蝕人體的鬼魂及引起。趕出體外,就好像我們給附身之人驅邪一樣。 姜學柔告訴我,自己雖然已經正式出家,但卻資歷尚淺。從小就對這些玄門文化非常向往,于是到了十四歲的時候,父母都相繼因故去世,自己沒了依靠,于是就打算親近道教,出家做個道士。而自己當地又只有這么一座道觀,平日里遠離城鎮,道路不便,很少有人會去燒香。但是自己因為從小就喜歡這些,于是打聽到這個道觀曾經有人在那里“成仙”,還出現過一條小龍,覺得這里很有靈氣,于是就去拜山門。 路途無聊,缺少的就是一個聊天的伴兒。于是我聽姜學柔這么說,一下子就來了興趣,我問道還出現過龍?這是真的還是假的?畢竟我沒見過龍,所以特別好奇。 姜學柔滿臉驕傲的說,對啊,只不過那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道觀天井的照壁底下,有一口老水井,常年枯水,結果之前有一個老道人夜里靜修的時候,突然看到一陣紅光大作,出門一看,發現那紅光竟然是從井底傳出??墒悄强诰呀浛萘撕芏嗄?,于是老道人湊近一看,才發現井底的淤泥上,盤著一條小小螭龍,周身泛起紅色的光芒。 老道人立刻跪地拜龍。那紅色螭龍竟然一個猛子扎進了淤泥里,從此不見了蹤影。而那口井從那個時候開始,就開始冒出了水來。聽說是紅色螭龍鉆通了堵死的井,山門前那片湖的水就倒灌了進來,而從此以后,那片小湖就變成了一半青綠色,一半紅色,那紅色據說就是螭龍的顏色。整個湖看上去就好像一個陰陽太極一樣。非常神奇。 聽他說著這些,我非常向往。我雖然進入這行已經很多年,但大多數時間都在為生計而奔走,聽說了許多傳聞,卻從來沒有機會得以一見。想到這次隨著姜學柔上山拜訪他的師門,就能夠看到這些奇觀,頓時非常興奮,而由于我和姜學柔都是四川人,在這異鄉的客船上,有種故知的感覺,聊得很是投緣。 船行第三天,我們在進入四川地界后的一個小縣城里臨時靠岸,姜學柔就對我說,咱們就在此處下船,再趕路大半天,就能夠到我的山觀里了。當天靠岸的時間已經接近傍晚。再趕路恐怕是不現實,于是我們決定在縣城里暫住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趕路。 這個縣城叫做云陽縣,是川東水路的重要碼頭。這里的人民風彪悍,但又淳樸善良。有著名的張飛廟,還有被譽為川東砥柱的磐石城,那是川人在宋代末年抵御蒙古大軍的一個堅實堡壘,其發揮的作用,和釣魚城不相上下。這里雖然是一個小小縣城,卻是一個歷史文化名城,也是三國蜀漢文化的重要文獻地。 當晚我和姜學柔在縣城里隨便找了家招待所住下,我們倆住在同一間屋子里。除了抵擋那時不時就冒出來的跳蚤之外,到也和平日里沒有多大區別。當天晚上我們吃了兩天穿上那簡陋的伙食后,決定打打牙祭,就找了家看上去不錯的供銷社直營的餐廳,點了幾個互相都比較喜歡吃的菜。高高興興的邊吃邊聊。 由于第二天還要趕路,于是當晚我們很早就上床休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習慣性地早起,但是起身之后,卻發現姜學柔的床上,空空如也。我還以為他是去上廁所了,于是就起床穿衣服,在穿衣服的時候,我卻突然發現,姜學柔的行李也不見了,不光如此,連我放在床邊的包,也被人翻了個遍,東西灑了一地。 我一下子驚了,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就開始清點我包里的東西,其實什么都還在,除了我用來召喚兵馬,做法的那些香燭全都被折斷了之外,唯獨只有一樣東西不見了,就是我的魯班尺。 倘若只是一把尋常的魯班尺,我倒也就罷了,奈何這把魯班尺卻是師父給我的。某種意義上來說,師父如今仙逝。它算是師父的其中一個遺物。不僅承載著我對師父的思念,還有我對打符手藝的傳承。如果真的遺失了這魯班尺,我會懊悔終生。 于是這個時候我才徹底明白,姜學柔這臭小子,一路上跟我裝天真裝無害,實際上早就暗暗計劃好半夜逃走!不光如此,還偷了我的東西!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該上哪里去尋他? 六神無主之際,我氣急敗壞地收拾好我的東西,然后飛快地洗了把臉,好讓自己變得清醒起來。我摸了摸姜學柔的床鋪,那溫度冰涼冰涼的,按照當下的時節來算的話,他應該是在我入睡后沒多久,就已經偷偷離開了。算下來已經走了六七個小時,路程上不知道甩了我多遠。加上我又不是本地人,想要尋找這家伙,此刻變得特別困難了起來。 他顯然是知道我懂得兵馬術的,所以才折斷了我的香燭,不讓我有任何機會找到他。我本來想著立刻到街上去打聽他所在的宮觀,而竟然此刻才突然發現,這家伙從頭到尾,居然都沒有跟我提起過,自己的宮觀叫什么名字! 這對于我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挫敗。也提醒了我,永遠不要對一些看似純真的人掉以輕心,否則吃虧的只能是自己。我開始迅速在腦子里回想著姜學柔跟我說過的一切,由于此人心機讓我覺得突然變得很深,所以那些他曾經說過的故事,也就未必是真的了。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打算碰碰運氣,到街上找本地人打聽了一下。 我問話的套路大致上是,這本地是否有什么道士的宮觀,那里曾經有一口井出過龍之類的,但是我問了很久,卻始終沒人知道。在那個信仰缺失的年代,人人腦子里都是宗教式的熱血,根本沒幾個人會真正關心寺廟道觀這種地方,沒有打砸,都算是謝天謝地了。 就這么磨磨蹭蹭到了中午,我打聽了一個上午的時間依舊無果,可人是會餓的,于是我需要吃飯。在點飯菜的時候,我絲毫不抱希望地問了一下點餐的伙計,說這附近哪里有道觀,出過龍的?那伙計說,本地好像沒什么道觀呀。連寺廟都不算多,不知道這位同志,你說的是山上的還是城里的? 我一聽,對啊,我應該打聽山上的道觀才對,于是我趕緊補充道,是在山上的,聽說宮觀門口還有一片湖,一半紅色,一半綠色。那伙計嗨了一聲說,同志,那地方可遠啦,要趕大半天的路呢!我說我體力好不怕遠。他又說那地方本地人都去的少,你去干嘛啊。我說我有病,想去山上靜靜。他又說你就算這會兒動身,恐怕也只能趕到山腳下啦!我說同志你他媽再跟我拐彎抹角。我就揍你你信不信? 于是伙計告訴我,在城東,叫云升宮。 狼吞虎咽地刨完了飯菜,我就開始朝著云升宮趕去,路上遇到一些馬車牛車,還有那洋氣的拖拉機,好心捎了我一段,這讓我節省了不少浪費在路上的時間。而到了山腳下,看著那高高的山,心想估計爬上去,只怕也是晚上了。但我沒有猶豫,就直接往山上爬。山路難行,路上還沒幾戶人家,以至于我連問路都不容易。好在上山的路大多被人踏出了痕跡,實際上也沒有很難找。 大約在晚上八點多的時候,天已經全黑。我才到了云升宮的門口。一扇比較破敗的門關閉著,我推了一下,發現竟然從里頭上了門栓。于是我開始用力地拍門,因為我的東西被偷,偷盜之人號稱是此地道人,所以我此刻比較理直氣壯。大約十多分鐘之后,一個身穿長衫,胡須及胸的老道士打開了門。我之所以知道對方是道士,完全因為他那挽在頭頂的發髻。 老道人問我,這位慈悲,入夜到訪,不知所為何事?我大聲說道,我找姜學柔,這小賊騙取我的信任,還偷走我的東西!這位大師。請恕在下不禮貌,今天不見此賊,我絕不下山! 老道人愣了片刻,然后對我點點頭,示意我走進院子里。這是一個很小的道觀,院子門內就是天井,我上山時候天已經黑了,于是沒能看到那一半紅一半綠的湖水奇觀。到是在院子里,見到了一口照壁下的水井,想必那口傳說中出過龍的井,正是此處。 老道人讓我在天井里稍后,然后他自己離開去敲一扇廂房的門,一邊敲門一邊問道,兔崽子,你是不是偷拿人東西了!盜竊是大戒。你快給我出來! 他的語氣嚴厲,并帶著一種威嚴。很快,廂房門打開了,鉆出來一個瘦小的人影,正是不辭而別的姜學柔,我一見到他就非常生氣,正想沖上去抓住他,卻被老道人攔在了身前。老道人客氣地對我說。這位慈悲,有話好說,如果是小徒的錯,我做師父的自會懲罰,還請你稍安勿躁,容我問個明白。 他的話語速不快,一如姜學柔一般,顯得有點迂腐。只見他將姜學柔拉到跟前,斥責道,你說,是不是拿人東西了?為師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做這樣的事呢,松子! 第四十五章 .一頓訓斥 松子?這又是什么鬼名字,這家伙難道不是叫姜學柔嗎? 老道士的責罵之后,姜學柔像個孩子似的對老道士說,師父,這個人你可別以為他是一般人,他也是咱們玄門的人,而且這次你吩咐我去調查的那件事,其實已經被他和他的同伙先找到了那個地底封印了。 我指著姜學柔的鼻子說道,臭小子你嘴巴好好說話啊,什么叫同伙?還有,我的魯班尺,你快給我還回來!說完這句,姜學柔從袖子里抽出一截木棍,那正是我的魯班尺。他將魯班尺揚在手里說,就這么個破尺子,你還當個寶似的,也不嫌累大晚上追到山上來… “住口!”老道士呵斥道。你拿了別人的東西,反而還有理了!姜學柔爭辯道??墒菐煾?,這個人也是覬覦那地底封印的人,而且我還不知道這些人是好是壞,如果真的被他們拿到了封印,萬一起了壞心,那豈不是要惹禍? 老道士說,那地底封印本就是源于一段傳說,只是被咱們碰巧猜中了而已。就算是我們原本就知道那里有東西,這東西也并不是咱們的,你怎么能說別人覬覦呢?如果別人出去說起,還說我高道人覬覦這東西呢! 看來這老道人姓高啊,于是我拱手行禮。對高道人說道,老前輩有禮了,晚輩這次上山來也不是專程興師問罪,本來就是要到山上來拜訪的,只是這位小兄弟提前不辭而別,還拿了我的東西,我不解其意,所以才特別連夜趕來問個清楚。剛才這位姜兄說的事情,也的確不假,那個封印的確是被我們找到的,也的確是刻意去尋找的,和我一起的人。叫做秦不空。 我特意提起秦不空的名字,想來這個人在西南地區的玄學界雖然一直行蹤詭秘,亦正亦邪,但我相信他還是很有名氣的,否則我師父當年也不會大老遠專程前來拜訪。果然在我提到秦不空的名字的時候,高道人轉頭錯愕的看了我一眼,但是那感覺一閃而過。也正是這短短的不到一秒鐘,讓我察覺到這個老道士雖然感覺迂腐,實際上是卻是一個見多識廣,有豐富閱歷的人。 高道人對我微微一點頭,算是還禮了,毫無疑問他論資排輩是在我之上,所以對我這樣的晚輩,不擺架子都算客氣了。他對我說道,原來這位慈悲是秦先生的朋友,難怪了,我聽聞他這些年一直飄忽不定,看樣子也是在到處尋找一些失落民間的寶物啊。既然二位已經捷足先登,就請原諒我們云升宮的不請自來,將來這件事,我們云升宮上下,就不予插手了,以免讓秦先生誤會。 言下之意,算是承認了他認識秦不空。我對高道人說道。其實那也不必,自從認識這位姜兄之后,我們也覺得貴門派一起協助尋找是件好事,所以我才特地來拜訪一下,只是中間出了這么個小插曲罷了。不過被這位姜兄不告而取的東西,是家師仙游之前。留給在下不多的東西,也是本門法術的一個必須工具,所以還望前輩做個主,將東西還給我。 高道人轉頭對著姜學柔大聲說道,松子,你還不趕緊還給人家!從今天起,你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山上,沒有我的允許,不準再下山!姜學柔著急地說,可是如果不下山的話,那之前調查所消耗的一切,可不就白白浪費了心血嗎?高道人似乎是生氣了。他斥責道,什么心血,這東西不屬于我們任何人,自然是誰先找到,誰就有說話權,我們師門尋找封印,只是為了求保太平,以免封印解除,巫王魂魄為禍作亂,那位秦先生是高人,既然他插手了這件事,我們自然要退下。相信秦先生會處理得比我們更好。我們修道之人,對這些東西雖然好奇,可是我們不會貪圖。這才是為師一直教你的上善若水,不爭之爭! 不爭之爭,當初拜師的時候,師父也跟我說過這樣類似的話。 也許是因為高道人斥責姜學柔的聲音特別大,吵到了其他人,就在說話間,陸陸續續從其他廂房里,走出來四五個十幾歲到三十幾歲,道人打扮的人。這些人很快就聚攏在老道人和姜學柔的身邊。沒想到這個破破爛爛的小道觀,竟然還住了這么些人,看這些人的打扮,似乎也都沒有民間弟子,而都是正式出家的道人了。 我這人也算是慫,一見人多了,就有點心虛??墒囚敯喑卟荒没貋?,我就這么下山的話。將來還不得被同行恥笑死。于是我站著不說話了,就看著高道人怎么處理這件事。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姜學柔雖然滿心不情愿,但還是嘴上回答了一聲“是”,就慢吞吞走到我跟前,將我的魯班尺還給了我。我收下魯班尺后瞪了姜學柔一眼,然后轉頭對高道人說,原本此番上山,是為了跟貴門派知會商量一聲,既然大家找了魂魄都不是為了做壞事,何不群策群力,互相協作。這樣也能夠更快一些。既然高前輩沒有這個想法,就當我這一趟是出來散了散心吧,就不多做叨擾了,這就告辭。 說完我拱手行禮,就想要轉身離開,畢竟這里七八個人。又是大晚上,又在這荒山坡上,如果人家真要對我做個什么,恐怕我也無力還手,所以還是趁早開溜的好??墒歉叩廊藙t叫住我說,這位慈悲,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們這山上無光,下山的路又比較險,恐有危險。如果不嫌棄我們云升宮設施簡陋,不如就留宿一夜,明日天亮后再下山吧。 我心里有些心虛。害怕這一晚又多生事端。但是如果我當面拒絕的話,似乎當著高道人的一眾弟子,又有點不給人臉面了。于是我尋思著要不然我晚上不要睡那么死,稍微清醒一點就行了。想必這個高道人我雖然還摸不透底細,可是從我上山后聽他說的這一切來看,這人似乎還不像是亂來的人。從頭到尾對于他們師門尋找巫王魂魄,以及找來何用的對話來看,也和最初姜學柔被我們抓住的時候,說的內容是一樣的。假如這當中姜學柔和高道人任何一個人有撒謊的話,也實在不必在我面前這么表演一通了。 想到這里的時候,我就行禮謝過。高道人的幾個弟子就立刻忙里忙外地去給我收拾廂房去了。而當姜學柔正想要轉身離開的時候,高道人呵斥道。誰讓你走的,你給我站住,說清楚,為什么要偷拿別人的東西。 姜學柔看上去可憐巴巴地,他本就瘦小,這會兒在夜色中低著頭,看上去別提多造孽了。他輕聲說道,我也沒有想專門拿他的那把尺子,而只是別的東西看上去似乎都不曉得怎么用,唯獨這尺子做得還算精致,順手就拿了。倒也不是故意要偷盜,只是想讓他著急而已。 聽姜學柔這么說,我苦笑道,除了那天你從地下鉆出來的時候我撲倒了你,畢竟那時候互相不認識,也不知道是敵是友,在那之后,我可是一直對你以禮相待。沒有冒犯到你吧,你怎么就這么坑我呢?姜學柔白了我一眼說,誰讓你們搶了我的先機,我還以為我是第一個找到魂魄封印的人呢!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我給你道歉不就完了嗎,之前悄悄拿走了你的東西。對不起! 盡管他嘴上在道歉,可是卻似乎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所以這樣的道歉是非常沒有誠意的。我本來想想也算了,既然東西找回來了,事情也說清楚了,男子漢大丈夫的,也不差這么一句抱歉的話??墒歉叩廊怂坪醪贿@么認為。他認為姜學柔是行跡敗露才會認錯,且不是真心實意的,一下子又生氣了,大聲訓斥道,你做錯了事情還不知悔改,你是想要把這件事傳出去。丟盡我全宗云升宮的臉面嗎! 我趕緊說道,高前輩放心吧,這件事不會傳出去的,起碼我自己不會拿出去說的。這位姜兄已經知錯了,就算了吧??墒歉叩廊瞬灰啦粨系卣f,這位慈悲。這是我云升宮教訓徒弟,請你不必多說。今日之事既然小徒沒有否認,說明就如你所說,是他有錯在先。剛才這位慈悲已經說尊師已經仙去,很是遺憾,否則我高道士。定當押著劣徒,親自上門負荊請罪去。 我連連擺手說道,高前輩你真是言重了,這位姜兄也許就是一時興起,也別無什么壞心腸,只要知錯能改就行,您這樣客氣,反而叫我這個晚輩有點下不來臺了。 說完之后,我看著高道人,那意思是算了不用這么嚴厲,都是小事。我難道不是上山來討說法的嗎?怎么顛來倒去的,我竟然開始為偷我東西的人說起情來了。我直到今日也沒有想明白,這中間的關系,是怎么在高道人幾句短短的話當中完全相反地扭轉了過來。 高道人聽我這么說,于是也沒有再繼續責罵,只是對著姜學柔的腦瓜子指了指說,今晚你別睡覺了,給我去樹底下跪著,直到這位慈悲同意你起身,你才能起身! 第四十六章 .羅漢松前 說罷,高道人拂袖而去,留下姜學柔在那里嘟著嘴賭氣,以及我的一臉懵逼。 現在可怎么是好,我和姜學柔都是道門的人,又算得上是同輩,這種跪地似乎有違規矩啊,而且還要我叫他起來才能起來,這不是擺明了把我拉下坑嗎? 姜學柔賭了一陣氣候,就自己跑到偏殿邊上的一棵大樹下,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這眼下剛剛過了新年,天氣還非常寒冷,山上的氣溫就比山下更加低了,大晚上的穿得這么少在戶外跪著,還真算得上是嚴懲了。眼看姜學柔默默的跪下,我杵在那兒也有些尷尬,于是就走到他的身邊,對他說道。算了算了,既然東西還回來了就沒事了。別跪了起來吧,就算是我讓你起來的。 姜學柔不理我,繼續面朝著偏殿的方向跪著。我有點著急了,于是說道,我說小兄弟,這事你也不能怪我,不管從哪個角度,我都沒做錯什么。咱們尋找東西,也要講個先來后到,我們先找到,你要加入也只能按我們的法子來。這個規矩你應該是懂得的。但是你不辭而別也就算了,拿了我的東西,我來討回,你能說我做錯了嗎? 他依舊不理睬,甚至直接閉上了眼睛,就好像多看我一眼都會心煩似的。我也詞窮了,不知道說什么,于是就站在樹底下,默默點燃了一支煙。剛點上,姜學柔卻開口了,他說道,我們這是清凈地。又都是木結構的屋子,請你別在這兒吞云吐霧,要抽煙,自己到外頭抽去! 于是我無奈地踩滅了剛抽了一口的煙,然后對他說,你肯說話了???我還以為你啞巴了呢。他不理我,我又問道,原來你叫松子???怎么著名字跟個小動物似的,你早前跟我們說你叫姜學柔,到底是真名字還是假名字? 在這個行業里,常常會為了圖方便和保護自身,用到一些假名字,這是非常常見的現象,于是我才有此一問。原本我以為我這句話依舊不會得到回應,誰知道他依舊閉著眼,但是卻開口說道,你知道我師父為什么要在這棵樹下跪著嗎?我搖搖頭,但很快意識到他閉著眼睛,于是才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他說,當初我十幾歲的時候,來到這里拜師,就是在這棵樹下跪了一夜。我說怎么你拜師聽上去這么慘啊,這山上的道士本來就少。你師父為什么不肯收你,這可是弘揚道法的好機會啊,而且你那么聰明,竟然可以直接略過我們先前破掉的八門奇陣,直接鉆到陣心的部分。 他說道,師父一開始本來是不想收我的??墒俏也桓市?,于是就賭氣在這里跪了一夜。你有沒有察覺到,這棵樹有什么不同之處?聽他這么說,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這棵大樹。原本一開始還沒發現什么不同之處,但是細看之下,竟然發現這棵樹比道觀里的其他樹長得都更高,且即便在寒冬里,也依舊青翠挺拔。地上掉落的些許小松果,說明它是一顆松樹。 于是我回答道,這棵樹比周圍的樹長得都好,而且在這個季節當中,其他樹葉子都掉光了。唯獨這一棵卻不掉,是這樣嗎?姜學柔微微一笑說道,你只說對了一半,這是一棵羅漢松,這山上雖然有很多松樹,但是這一棵,卻是整座山唯一的一株羅漢松。 我一聽這就有些稀奇了,于是我問道,為什么會只有這一棵?按道理來說的話,一個地方的植物生長,和這方水土是有很密切的關系的,就算是某個物種非常稀少。也絕不至于只有一棵獨門沖才對。姜學柔說道,那天晚上我跪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師父沒肯收下我做弟子,當時我也和你現在想的一樣,發現了這棵樹的不同之處。后來才聽師兄們說,這棵樹在這里已經活了超過兩千歲了,是在秦朝末年的時候,一個叫做“扶嘉”的名仕所栽種,當時此人在這里隱居,而山上除了這一棵唯一的羅漢松之外,還有許多松柏樹,而那些,卻又都是唐代道教名士翟法言種植的,所以從秦漢時期開始,一直到今天,這里從來都是我道門的靈氣之地。 我心里點頭,表示贊同,單憑那半紅半綠的湖水。已經注定了此地的與眾不同??墒俏也惶靼?,這姜學柔跪著跪著,怎么就突然說起這個來了。果然他接著說,當天拜師被拒,長跪此樹之下,由于夜里太冷,到了早晨的時候,他原本就很瘦弱的身子,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凍僵了。自己迷迷糊糊地,就覺得有什么毛茸茸的東西在面前晃來晃去,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在自己跪著的面前。有一只大尾巴的松鼠,正在自己面前撿食這一夜掉落在地上的松子,甚至一點都不害怕自己,不光撿了地上的,還爬到他的身上,吃那些掉落的松子。 他告訴我。自己當時覺得雖然身上寒冷,可是當這一幕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心里面卻非常溫暖,他不知道為什么,內心非常平靜,似乎這上山一趟,雖然沒有能夠拜入師門,但卻因此有了這么一段童話般的奇遇,也算是不虛此行,沒有遺憾了。 可是這一幕,卻完整地被高道人看在了眼里。在他看來,這似乎也是一種萬物共生的和諧。最稀奇的是,當高道人走出廂房,走到姜學柔身邊的時候,那只松鼠,雖然也在躲閃,卻沒有直接躥到樹上逃走,而是一個機靈,就鉆到了姜學柔的衣服袖管當中,然后轉了個彎,將小腦袋從袖子口冒出來,賊溜溜地看著高道人。 高道人一看覺得有趣,同樣都是人。為什么這松鼠會害怕自己,而不怕姜學柔。于是他走到姜學柔身邊,對他說道,之前沒有收你為徒,是因為覺得沒有理由。你大概就跟其余那些一心想要上山學藝的人一樣,一時之舉罷了??墒钱斈阕蛞构蛄艘煌?,今晨又見此奇景,而此景是因你的堅持才會出現,假如你昨日在被拒之后就悻悻下山的話,后邊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姜學柔說,自己當時不知道高道人說這些話的用意何在,因為身體已經凍僵了,意識也有點迷迷糊糊的,只能茫然地抬頭看著高道人。高道人伸手扶起了他,然后拍了拍那一夜之間掉落在他身上的那些松子,然后說道,不知此緣是善是惡,但你既然許我如此奇景。我且收你入門。本該讓你沿用家姓,然后師門賜予一字,不過今日例外,你也例外,不如,你就叫“松子”可好?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個奇怪的名字——“松子”竟然是這么得來的。先前我還覺得奇怪,一般按照道教習俗來說的話,敢稱之為“子”的,如重陽子、長春子、玉陽子等,那可都是在道學上有極深造詣的人,才敢用這個字。沒想到竟然是我自己把這件事想得過于復雜?!八勺印边@個名字,原來來自于一個美麗的畫面。 于是我問他道,那所以值錢你告訴我們你叫姜學柔,一方面也是沒有出口撒謊,另一方面也是對我們有所防備,是這樣嗎?他點點頭說道。當時你們第一次見到我,就用了這樣一種打招呼的方式,你說你們分不清我是敵是友,實際上對于我來說,也一樣如此。當我問你們什么八門奇陣的時候,你們也選擇了避而不答。所以既然大家都在起初的時候沒那么真誠,也算是禮尚往來了吧。 我笑了笑,心想這人的確也挺有趣的,在他趁夜逃跑之前,我和秦不空都被他那些無害的樣子給欺騙了,實際上這家伙可精明得很。不僅如此,還同時有計謀和城府,幸好目前為止感覺此人行為還比較端正,如果是個心術不正之人,又身在玄門,那可能就會成為一個禍害了。 我問他道,那你說,我是叫你“姜學柔”好,還是叫你“松子”好?他斜眼看了我一下然后有些失望地說,叫什么都一樣,明天一早你就可以下山,而剛才師父說了,今后不準我再插手巫王魂魄之事。所以明天之后,咱們估計也沒什么打交道的機會了。 說完他又轉過頭去,面朝偏殿,看看上去黯然神傷。 第四十七章 .八卦演算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當我看到他失望的表情的時候,我竟然脫口而出:我會求求你師父,讓你跟我們一起。 時至今日,我依舊想不明白為什么當時會這么說。也許是那個失望的表情打動了我,我自己是一個玄學中人,起初師父讓我跟著秦不空一起破八門陣的時候,我也是滿心抗拒,可是隨著進度的不斷深入,最大的秘密即將呼之欲出之際,我心里對這個秘密的渴求,也在不知不覺當中,變得越來越強烈。 換句話講,倘若現在秦不空告訴我,后邊的事情不再需要我參與的話,我想我的心情會跟此刻的松子一樣。而當我這么說的時候,松子的身體微微一顫,但表情卻沒有發生變化。似乎對我說的這些不怎么相信。 然而那并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相信自己的師父會答應我的請求。 我看松子這么一直跪著也不是辦法,雖然之前偷我東西有錯在先,但畢竟最早他鉆出洞口的時候,是我給他來了個鎖喉功,所以這么一來也算是扯平了。于是我走到他跟前,伸手去將他拉起,但是他似乎卻不愿意起身,只不過拼蠻力的話,他的確不是我的對手。我強行把他拉了起來之后對他說,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力一試。 而實際上我覺得我多少還是有些私心。因為這短短的幾天相處下來,我覺得此人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而且還精通于風水堪輿,帶上他一起的話,也許將來會有比較大的幫助,畢竟現實的情況就是,我們雖然找到了陣心,但是卻無法剝開最后的一層保護殼,這當中,還擋著一個七煞關。 在樹下跟松子說了這么長時間的話,四周圍的廂房都早已滅了燈光,我告訴松子。既然高道人說過,只要我讓你起來你就能起來,現在你就回房去休息,我也休息了。一切明天再說。 第二天一早,我在天沒亮就起床,一整夜的時間,我都在思考著怎么對高道人開這個口,畢竟前一晚他是當著全師門的面說出了不再干預的話,如今若是答應了我的請求,會不會再自己的徒弟面前,顯得有點太搖擺不定。于是基本一夜沒睡,趕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我率先穿好了衣服站在院子里的那株羅漢松下等待。 最早起床出門的,正是高道人。他見我早已在院子里等待,于是非常和氣地對我問道,這位慈悲,昨夜條件簡陋,你可還睡得好?我點點頭說還不錯,順便對高道人昨晚慷慨容留表達了感謝。然后高道人問我,我那個劣徒松子呢?我讓他在此長跪,可是慈悲寬恕了他?我說是的,昨晚就讓他先回了,說來很巧,高前輩。我正想跟您說一下您的這位徒弟。 于是我很陳懇地,把昨晚準備了很久的一番話說給了高道人聽,而之所以選擇在大清早,就因為其他弟子應該還沒有起床,這樣也不會造成高道人的尷尬。聽完我要求后,高道人思考了片刻后說。這位慈悲不計前嫌,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接納松子,心胸也實在難得。不知道在昨晚,我那位劣徒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他與我的師徒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