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隨著那竊竊私語聲越來越大,我的腳步也隨之越來越輕,越來越慢,總共七八步的一面墻,我足足走了半分多鐘,摸到拐角后我人并沒有先轉過去,而是先把腦袋慢慢湊到拐角邊查看,可是并沒有看見人影,而是從兌卦“死門”的門洞里,看到一陣微微的光線。 我繼續躡手躡腳地朝前走,在拐到“死門”的門口時,那竊竊私語聲,已經清晰可聽了,但是卻完全聽不懂,甚至我也只聽見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和先前一樣,我把頭慢慢湊到門邊去看,卻發現那光亮是從“死門”的盡頭處傳來的。映著光亮,我看到一個人手上提著煤油燈,那光芒就是煤油燈的光。而提燈的人,卻正是秦老前輩。 “死門”的通道是狹窄的。且沒有任何遮擋物,對于門內的一切,我即便站得遠,也能夠一目了然。卻除了秦老前輩之外,沒有任何人。之間他微微弓和身子,那個姿勢對于他這種不可一世之人來說,顯得有些謙卑。而他站立的位置。就在盡頭處的一道破損的石門邊上。 石門是掩合過來,但是門上從我的角度看,自左上角開始到左下角,有一個不小的長條三角形的豁口,能夠透過那個豁口,看到門后黑漆漆的環境。而秦老前輩就面朝著那個豁口,身體還不斷地隨著說話的聲音微微抖動著。 眼看沒有別人,而他的姿勢有恰好是一個毫無防備的狀態。此刻我若是偷襲,是必然可以得手的。但是這樣一來,也太過不夠磊落。我今天半夜三更連師父都不照顧了,專程跑過來,為的就是討一個公道,就算是討不回來,我也要狠狠收拾這個老家伙一頓才能解氣。想到這里的時候。心里的怒火又重燃了起來,于是我也顧不得那么多,直接鉆進“死門”的通道,快速地朝著秦老前輩的背影走了過去。在走到距離他不遠的位置的時候,我還刻意加重了腳步,好讓他聽見背后的聲音,這樣就不算偷襲了,我實在是太機智了。 果然在我距離他還有四五步的時候,他察覺到身后有人,于是就朝著左面轉身,錯愕地看著正在朝他跑去的我。我想也沒想,在我的拳頭能夠夠得著的位置,我就一記右擺拳,朝著他的臉上打了過去。 我不是一個愛打架的人,打老人更加不會。如果要問這輩子挨過我的打,時至今日,歲數最大的也就是這位秦老前輩了。臉是人體上rou比較薄的區域,且皮下不遠就是骨骼,所以對于身體的其他部位來說,臉雖然是面子,但是還是挺耐打的。 這一拳非常精準地擊中了他的左臉。他被我打得后退了兩步,手上的煤油燈也掉落在了地上??蓪Ψ疆吘故抢辖?,我這一拳得手之后,本來像立刻再上去補個幾拳,打得他措手不及,或者直接揍暈了他,可就在我準備連招打出第二拳的時候。揮拳到了一般,手卻好像被什么東西給死死捆住了一樣,讓我的拳頭懸在半空中,始終無法掙脫,而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在挨了頭一拳之后,秦老前輩立刻就做出了反應,雖然他的左手一直捂著被我揍了一拳的左臉,但右手卻平放在大腿外側,手心朝著面前的方向,張開了手掌,手掌還在微微來回的顫動著,就好像癲癇病癥那種顫法,我耳內傳來一陣叮鈴鈴的輕微響聲,那種聲音非常細,但卻很尖銳,在這個狹小的環境里,還產生了一種類似共鳴的回聲,直接就鉆進了我的腦子里。 然而我才注意到,他那只正在搖晃的手掌,大拇指上。竟然拴著一個鴿子蛋大小銅制圓球,圓球上有不少鏤空的部分,似乎是個鈴鐺,而他手掌一直搖晃著,鈴鐺就一直朝著我發出那種叮鈴鈴的聲音。 鑒于我的手被束縛住,以及他此刻的動作,我有理由相信。這算是他cao控鬼魂的一個手段,就好像我的兵馬術一樣,只不過我是用香,他是用小銅鈴罷了。左手被控制住,我就又伸出右手然后盡量拽扯著身子想要去用手把他給抓到我跟前,我再賞他一記鐵頭功,可右手剛剛伸出去,他突然一個微微側身,將顫抖的手掌又對向了我的右手,一瞬間,我的右手也無法動彈了,感覺和左手一模一樣。 我心想,那我還能踢啊,于是一個蹬腿過去。卻發現腳下一空,另一只腳好像被什么東西給絆了一下,我就整個人面朝上地懸空了起來,然后重重跌落在地上,后背撞到了地上堅硬的石塊,一下子讓我眼前突然眨白了一下,接著就是一股震到了肺。呼吸堵塞的感覺。 而最要命的是,此刻我的原本被束縛住的兩只手,竟然同時傳來了那種被擠壓的感覺。就好像有什么東西捆住了我,然后不斷收緊一般,很快我雙手的手肘到之間,就充滿了那種血液不流暢的脹痛感,即便光線微弱。我也能看到自己正在慢慢腫大發紫的手掌。 秦老前輩大概是看見制住了我,也就停止了搖鈴的動作,但是卻依舊把鈴鐺掛在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上。隨著搖鈴的動作停止,手上那種緊縮感也隨之而消失,我的手血脈突然得到了通常,那感覺奇爽無比,甚至還帶著一種手掌微麻的感覺。只是手仍然被束縛住,無法掙脫。 我躺在地上,如果我要看秦老前輩的話,我只能以躺著的方式作出一個低頭的動作才行。于是他朝著我走了過來,彎身看著我,臉上充滿了怒氣,但卻一直在壓制的感覺。我也不是個輕易服輸的人。既然手腳都不能動,那我還有嘴巴。于是我對著他吐了一口口水,可也許是因為剛才落地太狠,氣息無力,這口口水雖然準度不錯,但力道卻不行,沒離開嘴巴多遠。就直接又落回了我的臉上。 我大概是這個時代第一個自己吐自己口水還吐中了的人吧,我想應該是的。 看見我中了口水,這顯然取悅了秦老前輩這個變態的老人,他冷笑著說,怎么了小娃兒,你偷偷摸摸進了我家,還這么不要臉地偷襲我,這都是你師父林其山教你的嗎?我大聲說道,你別廢話,我今天已經見到了師父,他現在病重住院,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當初那他當擋箭牌造成的!秦老前輩卻哈哈大笑起來,然后對我說道,你師父那點本事。我秦不空還真沒放在眼里,我用得著他來當擋箭牌,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嗎? 我心里暗罵了一句,這老不要臉的,竟然還不承認。不過我也因此知道了他的全名,秦不空,這算什么鬼名字?于是我大聲說道,你別抵賴了,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今天你有種就弄死我,就好像你當年弄死那一隊日本兵,弄死你們全寨子的男丁一樣!否則只要我師父手術成功也就算了,有個三長兩短。我就算沒你厲害,也一定要想法子殺了你! 那是我第一次這么兇殘,也是第一次動了殺人的念頭。 可秦不空卻說,看樣子你都知道了啊,消息挺靈通的啊。語氣冷漠,也很輕蔑。他輕輕搖鈴幾下,我就好像被兩個大漢夾住了手一樣。一左一右就把我給抬了起來,背靠著墻,腳已經能夠踩著地面,這個姿勢讓我舒服了一點,起碼有了借力點,口水也能吐得遠點。 秦不空走到我跟前,然后對我說,你說的沒錯,是我滅了那一隊日本兵,那是因為他們殺害了我的同族同胞。也是我滅了寨子里的男人,那是因為我的這些同族同胞們… 說到這里,他突然怪異地停頓了下來,然后撩開自己的大胡子,一個非常怪異、像是嘴巴上蒙著一層紙的聲音從胡子里傳出來:“…他們想要燒死我!” 第十九章 .第二張嘴 盡管之前已經聽師父說起過,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突然見到,還是讓人非常吃驚。秦不空的胡子非常茂密,是那種別人一看到他,就會覺得這個人胡子里有跳蚤的感覺。所以當他半側著腦袋,用自己的左腮幫子對著我的時候,我不光聽到了那個極其古怪的聲音,還看到胡子堆里,有一張小小的嘴巴,嘴巴邊上不遠處就有兩個很小的眼睛。和嘴巴一起,勉強組成了一張還不如巴掌大的一張臉。而臉上其實是光滑的,并沒有胡子,只秦不空周圍的胡子太長,于是卷過來遮住了這張臉罷了。 聽到那句“他們想要燒死我”之后,我目瞪口呆。而在說完這句話之后,秦不空伸出自己的左手,然后從那張小嘴里似乎在掏著什么,很快他取出了一粒差不多米粒大小、白色上還染著少許紅色的東西,湊到我的面前,我才看清,那竟然是一顆小小的牙齒。 看樣子是我剛剛那猝不及防的一拳,竟然打斷了他第二張嘴里面的牙齒。接著秦不空的那張小嘴巴,啐的一口,就從嘴里吐出一泡帶著血跡的口水,小小的一泡,但卻直接吐到了我的臉上。 接著他將自己的胡子重新撩撥了一下,遮住了第二張嘴,然后轉頭用自己的臉對著我,對我說道?,F在你是不是知道了,為什么我當初要殺人。因為我幫過的人,到頭來都會害我,我從小就這幅模樣,被人一路欺負取笑到大。在所有人眼睛里,我就是個怪物,既然所有人都不肯真心去接納我,那我就索性不跟他們接觸,在其他人還沒遺棄我的時候,我就先遺棄了所有人。 他站直了身子,對我說道,但是你師父,我并沒有那他當擋箭牌。他受重傷雖然是因為我的緣故,但卻不是我害他這樣的。只能說他自己倒霉,沒有來得及防備,被那只鬼魂給抓了過去,當時我被鬼魂攻擊倒地,其實拉他一把是想要讓他也跟著倒在地上,這樣能夠安全一點,可你師父被鬼抓過去的時候,我的力量不如對方那么大,沒來得及幫上忙罷了。 他說的輕描淡寫的,但是在我聽來,我卻隱約覺得他說的是實話。畢竟現在我整個人都被他抓住了。他要整死我的話,也就是一個響指的事,所以他的確沒有理由來騙我。于是我跟秦不空說,可我師父當時覺得是有個力量在推他,現在你空口白牙就說你沒做過。你有證據來證明嗎? 秦不空冷笑了一聲說,證明?我有任何理由來跟你這么個小王八蛋證明嗎?我說了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信不信是你的事,為什么要跟你證明,你是我的什么人???他說得其實沒錯,雖然有點像是在耍無賴,但的確沒必要對我證明。他接著說道,我秦不空一輩子都只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不說你師父不是我害的。就算是我害的,你又能那我怎么樣? 說完秦不空指著那道破損的石頭門說,害你師父的家伙,如今就在門后,你若是要報仇,只管找它報去便是。這句話話音剛落,秦不空就伸手打了一個響指,那股束縛著我的力量就瞬間消失,我一下子站到地面上,還差點摔倒?,F在我能夠自由活動了,秦不空又近在眼前,而我卻再也不敢沖上去動手了。因為他既然敢放了我,說明有恃無恐,我還是別自討苦吃的好。 可心里不服氣,我哼了一聲說。你也就會點邪法,讓你的陰兵幫你制住對手罷了,除了這些之外,你也不見得有什么真本事。我這句話其實有點賭氣,我當然知道他是有真本事的人。誰料他聽后竟然笑了起來,就好像我剛剛的那句話說得有多么愚蠢似的。他笑著說,陰兵?你們就玩點這么低級的東西嗎?你這弱智,剛剛縛住你手腳的,不是陰兵,而是我的魂蛇。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魂蛇”這個名字,但很快我就聯想到他苗人的身份。在苗疆的許多地方,有些巫術使用者會收集動物魂靈來為己所用,大概秦不空收的,就主要是蛇吧。難怪可以把甘木養在身邊長達三十年。 秦不空朝著石頭門指了一下。然后說,你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我等著看你報仇呢。我深知自己不是對手,但卻不得不朝前走了幾步。在越過秦不空身邊的時候,他突然冷冷的說,原本我都快解決這件事了,你這么一鬧,那鬼魂恐怕是沒那么容易就讓路。你自己闖的禍,你來給我擺平。 說完他就一只腳往后蹬著墻壁,雙手環抱在胸前。一副看熱鬧的樣子。我知道自己這次飛去不可了,這種明知結果的送死,感覺是讓人覺得特別奇怪的。于是我開始有點懊惱自己當時的沖動,只不過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慢吞吞地走到門邊,眼睛一直盯著那裂縫背后黑洞洞的空間。除了漆黑一片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見??墒菬o論如何,眼神都沒有辦法從那個黑色的縫隙里移開。在我距離石頭門只有半尺左右距離的時候,我突然聽到了從門內傳來一聲極其哀怨的嘆息聲。那個聲音透過石門的縫隙直接傳到了我的耳朵里,聽上去像是一男一女。同時用一樣的腔調,在一個空蕩但卻很大的空間里,帶著回聲發出來的聲音一樣。 這樣的嘆息聲,雖然哀怨,但卻并非那種傷心至極。而是帶著一種無奈和失望。就好像是它一直在勸我別開門別開門,但我不聽,還是打開了一樣。其實我也不想打開,可是秦不空在一邊脅迫,我也沒有辦法。鼓起勇氣,我把手放到門上,手指抓住缺口處以便用力。接著我開始往后拉,在一陣沉重的石頭門聲響之后,門也已經被我拉開了一半。 而就在這個時候,早有防備的我。也沒能夠料到竟然有一個人影好像是山里的豹子一樣迅速,突然從黑暗當中竄了出來。我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可是我沒有料到它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快到我還沒來得及抬起左手的紫微諱,就已經被一股力量撲倒在地。 這種撲到我的感覺很奇怪。不想是那種兩個物體之間的對撞,而更像是一陣聚攏在一起的強風,而在倒地的同時,我明顯感覺到腳的部分好像是被一種強大的吸力而拖動,身子開始不由自主地朝著門的方向滑動。而就在這個感覺剛剛出現的時候。那張我從未見過的鬼臉,也具體而分明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一切就好像先前師父在病床上跟我說的情況一樣,那個鬼魂只是用一個類似騎馬的姿勢,跨在我的腰部。但我無論看得多仔細,都沒辦法看見鬼魂的下半身。它似乎有整個下半身的外形,可是卻就像一塊剛剛被熄滅了明火的棉布,里頭還依然在燃燒,于是冒出濃烈的煙霧一般。下半身那飄渺不定的“煙霧”四處飛揚,很快我鼻子里就聞到了一股劇烈的臭雞蛋味道。這個味道的強弱和鬼魂本身力量的大小是有直接關系的,而我當時聞到的味道,已經不能用臭來形容,而是異常的刺鼻。 我試圖揚起手去打,但卻發現四肢除了頭還能轉動之外,別的地方都無法動彈,在不斷扭動掙扎的時候,我抬頭看到了視線中倒立著的秦不空。他的表情依舊非常冷漠,就如同要站在那里看著我死去一樣,完全沒有幫我一把的意思。而那個鬼魂的臉,也迅速地變化著,每張臉都是我不曾見過的人,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在咧嘴微笑,這樣的感覺其實是很詭異的,短短幾秒鐘的時間里,它就在我跟前連續變幻了至少十張臉。 身上的壓迫感越來越重,我的全身肌膚。都有一種被無數只手四面八方在拉扯的感覺,倒并不是很痛,而是覺得非常緊繃,就好像自己的肌膚會隨時都被撕裂一般。難受之下,我開始咬著牙閉著眼用力地忍著,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針刺的感覺從我的胸口傳來,我立刻睜開眼去看,卻發現這個鬼魂的身體上冒出一個手一樣形狀,但是卻是不同顏色的粉末狀的煙霧組成的,而手上握著一個一頭是把手,另一頭卻是倒三角形、開了十字刃的尖銳的銅器。 這個東西我認識,它的長度比一般的匕首稍微更長一些,沒有刀柄,刀把的尾部,有一個不知道是神佛還是鬼怪的頭像,刀把連接十字刃的部位,則雕刻了許多奇形怪狀的圖案,雖然沒有仔細去分辨到底刻的是什么,但能夠區分出,那是帶著明顯的宗教意味的東西。這柄銅器屬于銅的光澤已經非常暗淡,更多的則是黑色和綠色的斑,這是銅器多年不動被氧化后形成的,而我之所以認識它,是因為曾經在老書中見到過前人筆記里的示意圖。 是的,這是一柄一尺長的金剛橛。 第二十章 .石門之后 毫無疑問,師父當初就是被這柄金剛橛所刺傷,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這個鬼魂竟然可以直接手握銅器,因為按照常理,銅器尤其是這樣的東西,對鬼魂而言,就好像是一塊燒得通紅的鐵,會傷害到它們。 難道說還是我資歷太淺,無法體會到這個鬼魂的強大嗎? 至于它的強大,我想此刻我已經深有體會,這一金剛橛刺下,我就算不一命呼嗚??峙乱矔弥皇0霔l命。金剛橛本是密宗的法器之一,在古代印度,也被用在戰場上當做兵器。其作用和矛頭、短刃相差不大,但因為是開了十字刃關系,只要捅在人身上,就是一個十字狀的大洞,十字的每個內轉角,都是用來放血用的,所以被這樣的兵器刺中的話,比被刀槍所傷要嚴重得多。 而在密宗的秘法里,金剛橛的作用卻和降魔杵是相差不大的,二者只是形狀上的區別。金剛橛因為有一頭是尖銳的,所以可以插入地面,所以在密宗里,它也常常被當做結陣的邊界來使用。這石門背后就是八卦陣,每個陣眼若是都有一個金剛橛的話,那就是說,這門背后,至少還又另外七根。 然而我卻沒辦法想到那么遠,因為那種尖銳的針刺感,持續不斷地從我的胸口傳來,越來越明顯,也越來越強烈,那種長滿銅銹的硬物和肌膚直接接觸的冰涼。讓我突然從后腦勺沖上來一股子抽筋的痛感。我開始忍不住大叫起來,大概和每一個將死之人一樣,這一聲大叫,除了不甘之外,還有絕望。 那一刻,好多從小到大的我原本早已不記得的事情。竟然跑馬燈似的迅速出現在眼前,每一個畫面停頓在眼前的時間都那么短暫,卻讓我再一次清晰地記住。我知道,這是我的腦子在告訴我,我快要死掉了,上路之前,就回想一下我這一生吧。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面前傳來“咚”的一聲悶響,鼻子里聞道一股好像灰塵在面前撲散的味道,身上的重負感戛然消失,而原本刺在我胸口上的金剛橛,竟然哐當一聲倒了下來,撞擊到石頭材質的地面,發出刺耳而清脆的聲音。 刺痛的感覺不見了,留下的是那種已經出現傷口的痛楚。而我睜眼一看,發現原本騎在我身上的那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鬼魂,此刻竟然好像一道迅速移動的影子,在面前狹窄的門道里毫無規則地亂竄,一邊竄動,一邊還發出痛苦的慘叫聲。由于它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我剛剛左耳聽到了它的聲音,馬上卻又從右耳傳來,幾秒鐘之后,那個影子朝著石頭門背后鉆了進去。接著石門一下子就關上了,其速度比我打開它的時候,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聲音消失了,只留下一陣綿長的回音,我癱在地上,茫然地接受著這發生得太快的一切。當回聲漸漸消失,整個通道里又變得無比安靜,安靜到我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還有那盞煤油燈里火苗哧拉哧拉的聲音。 這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那是秦不空在說話,他問我道,現在,你這小王八蛋相信了嗎?我咬著嘴唇,微微點頭。因為剛才那個鬼魂從門里沖出來的時候,那股巨大的吸力,的確我是明顯的感覺到的。這么說來,估計當時真不是秦不空推了師父一把。而是師父被這股相同的吸力給抓了過去。 秦不空依舊冷冷的問道,你還能走路嗎?我點點頭,然后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但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害怕,連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放,也不敢輕易看著秦不空的眼睛。秦不空沒有說話,而是彎腰撿起了掉在地上的煤油燈,以及那鬼魂逃跑時遺落在現場的金剛橛,然后朝著死門的入口慢慢地走去,走了幾步之后卻停了下來,轉身對著我說,怎么著,你想繼續在這兒待著,需要我給你點私人空間嗎?要不要我再給你泡壺茶下來??? 于是我低著頭,跟著他繼續朝前走。我們倆路上一句話也沒有說,整個地道里,只聽到我們蹣跚的腳步和偶爾因為煤油燈的燈罩撞動狹窄的通道壁發出的聲音。秦不空一直走在我的前面。我也刻意和他保持了一段距離。所以當我從床底的洞口爬出來的時候,發現他正面朝著入戶大門的方向,手撫摸在甘木的蛇頭頂,一言不發。 我撐著洞口鉆了出來,屋里的光線讓我發現,原來我先前被金剛橛刺中的部位已經開始流血。并且血跡已經從衣服上浸染了出來。好在只是一點皮外傷,沖洗一下傷口就沒有大礙。只是當我站起身來的時候,秦不空突然對我說,明天之內,你如果不給我把房門修好,我要你的狗命。 他的語氣兇神惡煞,我才想到適才來的時候,那一腳踹開了門,門鎖自然是因此廢了。于是我點頭答應,接著拱手行禮,憋了好久,才把那句謝謝秦老前輩仗義相救的話說出了口。 是的。剛才我原本快掛了,而卻死里逃生。不用想,就知道在千鈞一發之際,是秦不空救了我一把。至于是怎么救的,用了什么招數,我卻完全不知道。秦不空卻在聽到我的話之后,對我比了一個閉嘴別再說話的姿勢,然后朝著門外一指,就和一天前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一樣,滾吧。 于是我低著頭打算離開,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卻叫住我。把手上的那柄金剛橛遞給我,然后說道,你把這東西給你師父,告訴他我秦某人一輩子雖然瘋瘋癲癲,但從不做過河拆橋暗箭傷人之事,林其山既然認為是我害得他身受重傷。如今兇器在此,想要報仇,隨時來這里便是。不管他信還是不信,你替我把這句話帶到即可。 說完他揮揮手,意思是要我趕緊消失。于是我沉默不語,就走出了他的家門。臨走之時。我沒有忘記將被我踢壞的門重新掩上。 深夜的街頭上,除了貓踩動屋頂瓦片,以及老鼠翻動垃圾堆發出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我的腳步聲。眼下的時間,已經快要接近凌晨兩點,我一邊快速地走著。一邊在心里回想起剛才在地洞里發生的一切,不過卻沒能夠得出任何結論,于是胡思亂想了一路,大約在凌晨三點的樣子,我才回到了衛生站里。 原本應該在值夜班的護士,卻因為沒有事情而睡著了,以至于我敲門的時候花了不少時間。護士開門后也一臉被吵了瞌睡般的不高興,我沒有多做解釋,而是直接回到了師父的病房里。師父依舊還在熟睡,甚至連姿勢都沒有發生過什么改變,于是我就默默地坐在床邊,背靠著墻休息著。摸了摸我放在包里的金剛橛,思索著天亮后師父醒來,我應該怎么轉達秦不空的那番話。實在太累了,想著想著,我也睡著了。 醒來之后,天已經大亮了。當我睜開眼睛。卻發現師父早已醒來,他并未叫我,而是坐在床上,滿臉心事地看著我。于是我問師父怎么不叫我,師父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昨晚是不是去了那個地洞了。 果然是個老狐貍。什么都瞞不過他。于是我說是的,我本來是去報仇,沒想到自己卻差點丟了小命。師父著急地問,怎么了,那姓秦的欺負你了?我告訴師父,他倒是沒怎么欺負我,自己還讓我給揍了一拳。我也遇到了當初害你受傷的那個鬼魂,師父啊,我得告訴你,你有可能是錯怪了人。 師父看著我衣服上從胸口部位浸染出來的血跡,然后說道,你這傷,位置和我的傷基本一致,你是不是也被那個鬼魂給刺了?我低頭打開自己的包,把昨晚放在里面的金剛橛從包里摸了出來,然后對師父說,是的,就在我快身受重傷的時候,是秦老前輩出手救了我,他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你,說先前你受傷并非他刻意推你一把,而是被那個鬼魂的力量將人給吸了過去。 說到這里的時候,我指了指自己的腳,然后對師父說,我當時的情況和你先前一模一樣,只不過秦老前輩一直都站在旁邊,我也有一種被人拽扯過去的感覺,所以我比較確定這一點。師父有些疑惑地看著我,這番話若是換了別的任何一個人對他說,他恐怕都不會相信。但是我說出來,他就有些猶豫了。 于是他從我手上接過金剛橛,反復地看著。我站起身來,把他手上的金剛橛重新拿了回來,然后安慰他說,您現在什么都別想,先準備好一天之后的手術,有任何事,咱們等你身子復元之后再說,我既然來了,就會在這里長期待一段日子,有我在你邊上,你就少cao些心吧。 師父露出欣慰的表情,點點頭。 第二天上午,師父進行了手術,手術很成功,只是大夫告訴我,因為麻醉藥的關系,有可能師父會在一天左右的時間里處于一個淺度昏迷的狀態,那是正常的,不要擔心,只是要我時不時用棉簽沾點水涂抹在師父的嘴唇上,以免昏迷期間,出現脫水現象。 于是我趁著白天街坊們來探望的時候小睡了一會兒,晚上就隨時醒著照顧師父。在師父手術后的當天晚上,一場我未曾預料的戰斗,悄然而至。 第二十一章 .殊死搏斗 當天晚上來探望師父的人都離開了,我就去開水房打了一壺熱水,打算晚上給師父擦擦手腳,免得吹風。 那時候差不多已經夜里十點多了,衛生站里安安靜靜的,大多數病人和家屬都已經開始準備休息了。于是當時離開病房的時候,我將隨身的包塞到師父的病床底下,而當我提著水壺回到病房里的時候,推開門走進去看到的一幕,卻讓我絲毫沒有準備。 病房里是沒有吊燈的,只是打開了病床上方的一個小小墻燈,光線并不好??杉幢闳绱?。我還是清楚地看見在師父平躺著的身體上方,有一個頭腳方向和師父都一致,卻距離師父大約半尺的漂浮著一個渾身都在散發著黑色煙霧的人,而那個人的右手是抬起的,手里抓著我原本放在包里的金剛橛! 我一眼就認出,這個漂浮著的,并不是人,而是那個在地道里和我搏斗過一次的看門的鬼魂!說是搏斗也許有點不合適,因為從頭到尾都是我在挨打??赡枪砘甏丝痰淖藙?,就好像是要用金剛橛再次刺穿師父的身體一樣。師父還在術后昏迷中,要是真被刺了下去,估計是再也沒辦法醒過來了。 金剛橛尖銳的一頭,在我看到的時候,已經距離師父的胸膛不到兩寸,見到這一幕,我心中大吃一驚,甚至還來不及大叫出來,就馬上放手扔下了手里的開水壺,落地的時候,瓶膽瞬間就摔碎了,而撞擊之下,瓶內本就裝滿了燙水,一下子就好似火山噴發一般,將塞住瓶口的木塞子給沖了起來。guntang的開水立刻就濺滿了我左邊小腿的外側。雖然疼痛,但我顧不上許多,立刻沖上前去,想都沒想就將雙手的紫微諱和雷決朝著鬼魂的身上打了過去。 由于它所在的位置很古怪,我如果撲上去打的話,必然會踩到師父。所以我只能站在床邊做出這些動作。每一次擊打,都無法使出全部力量。而如果在以往,我打中鬼魂的時候,觸感多數情況下是那種帶著微微電流的酥麻感,又好似擊打在極其厚重的棉被之上的感覺,但這個卻不同,我就好像打在了一塊冰冷平整、而且表面光滑的石頭塊上一般,反而震得我的手掌隱隱作痛,最可怕的是,我打到它之后,它似乎并不覺得有多痛,完全沒有躲閃,而是轉頭看著我,用微笑的表情,張開紅色的大嘴,一邊不斷變幻著容貌,一邊朝著我喊叫著,那是一種完全沒有任何字面意義的叫喊,就好像是一個被連根拔掉舌頭的人,發出那種嘶啞而微弱的叫喊聲。 而當它轉頭面向我的時候,我立刻用右手的雷決以呼巴掌的方式,朝著它的面部直推過去,這次我看準了,在接觸到它的臉的時候。我還把幾個手指用力地卷回來,就好像抓東西一樣,雖然那種堅硬的感覺讓我整個手指充滿了疼痛,就好像是在嚴寒的冬季,手上長了凍瘡,卻還被人用硬物敲打了一下似的??墒沁@一招還比較奏效。它一下子立起了原本平行于我師父的身子,開始高舉著金剛橛,朝著我的方向移動了過來。 剛才我那一抓,其實沒有任何作用,只是純粹為了激怒它而已。而這一招卻將我自己陷入了危險當中。我看它沖了過來,本能地低下身子躲閃,順著俯身的動作,我一個翻滾就鉆進了師父的病床底下,然后一下子拿起了我的包。包里雖然工具不少,但是能夠簡單粗暴形成攻擊的卻沒幾樣,大多數都是需要念咒或者踩罡步的,眼下的情形。顯然沒有給我做這些的時間。于是我摸出那把生銹的鐵剪刀,正打算翻身朝著反方向滾出床底,可是在第一次翻滾之后,頭卻結結實實撞上了一個堅硬的物體! 這幾天我一直都待在病房里,這里原本就算簡陋,每一樣擺設的東西我都爛熟于心。而我翻出去的地方,原本只有一個用來掛鹽水瓶的、底下是滾輪的架子,而我也是刻意躲開那個架子而滾出去的,于是我心想不妙,果然仰著腦袋一看,那張千變萬化的鬼臉,和我上下顛倒,出現在我面前,而當我看到它的時候,它同時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金剛橛,朝著我刺了過來。 我當時是側著身子在床底下,原本就不寬敞,側躺的姿勢也不便于發力。于是它的一刺,我無法躲閃,卻犯蠢用自己的左手去格擋,嗤的一聲,那是我衣服上的布料被割破的聲音,而我的左手從手肘到手腕之間的皮膚上。也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感。我知道剛才那一下我肯定手上肯定劃破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瞬間手臂上就傳來了那種濕漉漉的感覺,那是我正在不斷外涌的血。 而那時,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傳來一個聲音,就兩個字,干脆有力:“扎它!”沒時間去分辨那到底是誰在說話,我就趁著鬼魂縮回去手,準備刺我第二下的時候,看著它的手朝我揮舞過來的一瞬間,我將手里的剪刀,用一個類似于捅的姿勢,狠狠地扎在了那個鬼魂的手臂上。隨著一聲慘叫。師父的病床都因為鬼魂的掙扎而被撞得挪動了幾寸,恍惚之間我看到那個黑乎乎的鬼影正在朝著病房的墻角飄了過去,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來的勇氣,我竟然立刻翻身從床底下鉆了出來,朝著墻角鬼魂所在的位置,在距離它差不多有三四步的時候,一個撲身飛躍,用我跳起的力量加上手臂的力量再加上身體的重量,疊加之下,將我手上的剪刀再一次對準了鬼魂扎了過去。 這一下,我并未刻意去瞄準某個位置,而是只要扎到它就行。于是剪刀刺入的時候。就好像扎進了一個皮非常厚的西瓜一樣,扎中了鬼魂的肩膀。它哇哇大叫著,聲音凄厲,但那種聲音似乎是從我腦子里響起來的,它卻并沒有逃走。 這把剪刀當初從井里帶出來之后,因為曾經殺過人。殺氣本身就很重,所以我用紅色繩子拴住了剪刀的把手,在經過凈化后,殺氣弱了不少,已經不會對活人造成什么不良影響,但是這份殺氣對于鬼魂來說可就不同了。這也是為什么連續兩下我都能夠得逞的原因。 可是這第二下扎進去之后,剪刀卻好像是卡住了一樣,無論我怎么用力,都無法拔出來。鬼魂看上去很痛苦,甚至丟掉了原本拿在手上的金剛橛。紫微諱和雷決看起來對它都沒什么用,而剪刀偏偏還卡住了。正當我無計可施開始有些焦急的時候,那個詭異的聲音再度不知道從何處響起:“用金剛橛殺死它!” 正如我先前所說,人在無頭蒼蠅般尋找辦法的時候,如果有人給了你一個提示,那這個提示就立刻成了你唯一的選擇,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它到底可不可行。于是我的右手并沒有松開剪刀,左手立刻伸出去撿起了地上的金剛橛,開始瘋狂地朝著鬼魂的身體刺殺過去。 與剪刀扎在它身上的感覺不太一樣,金剛橛刺到鬼魂的時候,卻非常輕松,就好像捅破了幾層樹葉一般,那感覺還特別過癮??墒俏疫B續刺殺了好多下。鬼魂卻始終只是在掙扎和大叫,聲音反而越來越大,感覺更加精神了一般。就在這個時候,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而這次依舊只有簡單的兩個字:“刺頭!” 于是我的左手穩穩捏住金剛橛的把手,將尖銳的十字刃調整了一下角度。由下而上地,對準了鬼魂的下巴狠狠刺了過去。這一下,又狠又準,我甚至從鬼魂那張大的嘴巴里,看到了刺穿下巴后再穿過口腔,繼而刺入頭內的樣子。這一下。鬼魂原本就渾身散發著黑色的煙霧,此刻更是變得劇烈了起來,接著砰的一聲,好像一個裝滿面粉的氣球在面前爆炸一樣,鼻子里聞到那種嗆人的氣味,鬼魂散成一堆迅速散開的煙霧,在我眼前漸漸消失不見了。 我用手臂護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以免吸入過多這樣的粉塵,等到煙霧完全散去,剪刀和金剛橛都哐當一聲掉在了地面上,而地面上除了這兩樣,還多了一根木質的,好像是樹根一樣的東西,長得歪歪斜斜,還布滿了痂疤。表皮非常光滑,看上去似乎已經是個老舊的物件,可是在樹根的斷裂面,卻滲出紅色的液體,很像是血,而斷裂的地方,竟然還有一株細小的嫩芽。 適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我還沒有完全消化。我心里明白我是贏了這場爭斗,但卻半點都開心不起來,其一是因為沒回過神,其二是因為手臂上的傷口和剛才被燙到的小腿,此刻痛感就變得格外分明了起來,而其三,則是我完全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在地道深處看大門的鬼魂,竟然會出現在這么遠的醫療衛生站里。 而這時候。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 “果然沒錯,它還是找過來了?!?/br> 我立刻轉頭一看,就在病房的門口,站著一個身型高大的人,禿頂,滿臉大胡子。正是秦不空站在那兒,而他胡子卻是被撩開的,露出一張正在咧嘴笑著的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