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我沒有顧那么多,而是直接沖到了距離我最近的那道木門也就是雜物間和停尸房之間的這道木門邊上,迅速一下子就關上了門,轉頭一看,那種不斷撞翻東西碰到燈管的力量,正在向我越靠越近,于是我頂住這種爭分奪秒心理的壓力,快速從包里找到一張平時練筆寫下的符咒,在符的背后吐了一點口水,接著啪的一聲。就把符貼在了木門和門框之間合縫的位置,好像封條一樣。 心里剛剛松下一口氣,轉過身來,那種被看不見的東西撞到東西的力量已經近在眼前。我知道,它也是要奪門而出,只不過剛剛被我從死人的身子里逼出來,有些不適應沒有身軀的狀態,才被我跑在了前頭。我雖然封了門,這里就成了一個密閉的環境,外面的鬼進不來,里邊的也出不去,只是我并不確定我的符究竟此刻能不能擋住這個氣勢洶洶的鬼魂。 眼看已經無法閃避。我只能雙手握拳,擋在了我的面前,保護好我的頭部。接著我就好像被一股巨大的但軟綿綿的東西撞擊到一般,腳下不穩,后背就被推著撞到了我身后的木門上。 第十一章 .天亮之前 這一下,雖然猛烈,但并不疼痛,只是當我的背心撞到門上的時候,我聽到一聲“咔嚓”清脆的聲音,一開始我還以為我的骨頭被撞斷了,但是后背皮膚上傳來針刺的感覺才讓我察覺到,原來是我撞破了木門的門板,可見這個鬼魂逃走的力量有多大。 于是我趁著身上的壓迫感剛剛消失的時候,就立刻一個側滾翻躲開了。爬起身來只見這道木門好像正在被什么東西快速的拉扯一般,本來關好的門因為不斷拉扯而發出咔咔咔的聲音,卻始終沒能夠將門打開。于是這下子我就更加放心了,因為我知道那是我的符咒管用了,這個鬼魂如果我不去撕下符咒的話,它是出不去的,因為它是不敢去觸碰我的符咒的。 我從包里摸出鈴鐺,一邊用力的搖著,一邊大聲宣念著咒文。咒文的目的有兩個,一方面是借助神威對鬼魂進行壓制,讓它聽到咒文后氣焰被壓得比先前弱小,以便于我收復它。另一方面則是對其加以勸說,原則上能勸就不打,所以實際上還是在給它自己一個選擇的機會。 然而從先前這個人發號施令的口吻來看,就算這個鬼魂力量不小,那也應該死去沒有多長時間。因為那些話的內容,幾乎就是這場革命當中的用辭,也就是這4年之內死去的?,F場的那五具尸體,雖然死相不一,但都死得很慘。這個鬼魂絕不會無緣無故地附身在上面,而號令另外的鬼魂,由此我斷定,這里的五具尸體,應該也是在這場斗爭當中死去的人,雖然不一定真的如先前鬼魂說的,是右派,是黑五類,或者是反革命,但他們都是因此而死,才了這個鬼魂繼續發威的機會。 想到這里的時候,心里突然有些不忿。這個鬼魂竟然連死后都繼續著生前的這些事情。卻絲毫不察覺他們曾經犯下的種種錯誤,已經給這個時代帶來了多大的傷害。于是我停止了念誦咒文,心里一狠,打算跟這個鬼魂硬碰硬一下,反正它關在這里哪里也逃不掉,收拾它也是早晚的事。 可正當我打算放手一搏見招拆招的時候,從我身后,突然傳來了一陣古怪的聲音,我立刻回過頭去看,發現那些原本已經因為鬼魂離開尸身后倒地的尸體,其中那個七孔流血的女人,竟然僵直著身體向我走了過來,左手還高高揚起,做了一個類似法西斯軍禮的動作,我當時很吃驚,不明白這是鬧的哪一出,難道說是這個鬼魂覺得沒有人形始終不是我的對手,所以還是要裝到一個死人的身體里嗎? 于是我全神戒備著那個正在向我移動過來的女尸,起初因為其他尸體的遮擋,我并沒有從直觀上找到這個女人的致死之傷,而如今朝著我沖過來的時候,我卻發現她的右側肋下,衣服似乎是被扯破了,里邊纏著一層被血染紅后變黑的紗布。但是從紗布的縫隙當中,似乎還流淌出一些分不清具體是什么,但是卻軟乎乎的rou塊似的東西,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有可能是她的腸子或其他內臟。 當她移動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正打算故技重施。先雙手一起上,暴打一頓再說,她卻直接從我身邊經過,奔著那道被我撞破的木門而去。我大吃一驚,心想壞了,這個女人現在并沒有被附身,而只是被鬼魂所控制了而已,她也不是沖著我來的,而是沖著我貼在門上的那道符而去的!鬼魂不敢自己去撕下符咒,于是就假借了這個女尸的手而已,所以她的手才會從開始走動的時候,就一直這么怪異地舉著! 于是我猛地一個箭步上前。用上身下壓的姿勢,兩手環抱,就抓住了女尸的腰部,因為我自身的重量和我上身下壓的動作,女尸一下子就以一個狗吃屎的姿勢倒在了地面上,但她還在企圖掙扎著站起身來繼續去撕我的符咒。而剛才她倒地的一下,似乎是把肚子上的傷口里,某些東西給震了出來,在地上摩擦著,留下了紅黑色的血跡。 我顧不上這令人作嘔的一幕,一把抓住女尸的兩只腳腕,手指抓住的時候,依然感覺是硬邦邦的,和我想象當中的尸體差不多。我就這么拖著她的腳,反方向朝著遠處拉去。拉到一半的時候,女尸停止了一切動作,甚至連揚起的手此刻也不動了。而我身后又傳來和剛才一樣奇怪的腳步聲,轉頭一看。剩下的幾具尸體,也正以先前那個女尸一樣的姿勢,朝著木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對付死人這毫無任何技術含量可言,可是同時對付這么多死人,我就算是個鐵人恐怕也會累趴下??墒菦]有細想太多,我也朝著那些走過來的尸體跑了過去,用肩膀側面撞擊的方式,挨個將這些尸體撞倒在地,我刻意不去看他們的臉和身上的傷口,因為我會覺得難受和惡心,在撞倒最后一個尸體之后,我迅速朝著木門的方向退開了幾步。從包里摸出三支香,開始點香召喚兵馬,因為我看不見那個正在控制尸體的鬼魂,倘若讓它這么源源不絕的控制下去的話,我可沒那么多體力和這幾具尸體折騰。 在兵馬香的煙霧朝著木門方向飛去的時候,我知道。兵馬是找到了鬼魂所在的地方。于是我一邊跟著走過去,一邊在路過的時候伸手抓住那些用來防菌的布幔子,用力一扯就扯下了一大幅,我的兵馬香開始在門邊逆時針盤旋打轉,這意味著鬼魂就在此處已被找到,于是我呼啦一下子。就用布幔子朝著鬼魂所在的地方罩了過去。 這其實是我在賭博,因為先前鬼魂撞動了燈管,也撞翻了不少布幔子,加上沖擊我的那一下,雖然變成了軟綿綿的感覺,但至少告訴我一件事。它的身體是可以和布幔子這些東西接觸的。而我因為看不見它就遲遲抓不住,所以如果我能夠用布幔子罩住它的話,也許就能夠看到它頂著布幔子的輪廓了。 雖然是試一試,但是很幸運的是,這一招竟然奏效了。當布幔子籠罩過去后,在距離門邊大約兩尺的距離。有一個好似小山峰狀的隆起部位,將剛才的布幔子頂了起來。大小大約有一個車輪子那么大,并不是一個具體的人形,但是即便如此,這個現象也在告訴我,我抓住了它。 于是我一下子撲了上去。隔著布幔子,就將我的鈴鐺在隆起物上邊用力地搖晃著。布幔子底下的東西開始發出沙啞的慘叫聲,并準備到處逃竄,可我早已將布幔子壓得死死地,手里又捏著紫微諱,它根本就沒地方可逃,漸漸地,它變得越來越安靜,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小,直到最后完全平靜了下來,我才松開手站起身了,發現那個鬼魂躲在布幔子底下。一動不動,甚至還有種微微發抖的感覺。 我知道,這代表它已經向我屈服,我可以按照我的任意方式去處置它??晌耶吘共皇呛鷣y由著性子的人,既然對方已經投降,我也不必趕盡殺絕。于是我從包里摸出我的扶乩小木人。以站立的姿勢擺在布幔子邊上的空地里,接著鈴鐺口朝下,也放在地面,接著我開始念誦落幡咒,布幔子底下的隆起物,就好像一個人在被子里蠕動一般,慢慢朝著我的小木人靠攏。 隨著丁零當啷的一系列鈴鐺聲響,布幔子恢復了尋常的模樣,而我的小木人也應聲而倒,我明白,鬼魂已經被我封在了木人上,剩下的。只需要帶回去擇時處理即可。在經過一系列緊張而快節奏的爭斗之后,此刻環境里竟然變得安安靜靜,反而寧人感到不安。我的耳朵里,似乎還回蕩著先前那個鬼魂凄厲的叫喊,我看著周圍滿地的狼藉,被鬼魂撞得東倒西歪的各種東西,以及那些被我撲到或者撞倒在地的死尸,地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死人的血跡,還有那被我撞破的門,這里似乎不像是一個停尸房,更像是一個兇殺現場。 想要恢復原貌,我想我已經做不到了,因為我也不知道原貌究竟是怎樣,那些尸體原本是躺在哪一個臺子之上,我也搞不清楚。雖然抓住了鬼魂,但卻沒搞清楚這里鬧鬼的來龍去脈,不得不說,這實在是一個遺憾??僧吘刮遗R危受命,又時間倉促,能夠全身而退,也算是不容易了。 于是我這么安慰著自己,站起身來坐到其中一個停尸臺上休息了片刻。接著我走到窗邊輕輕撩開了窗簾,發現天空已經開始漸漸出現了魚肚白,說明就快天亮。也許是我剛剛暈了很長時間吧,否則怎么會我入夜才進入這間屋子,感覺僅僅過了一個多小時,卻實際上過了一整夜呢? 所以我不愿去想我暈倒的時候,那個cao控著死尸的鬼魂究竟對我做過些什么,那幾個小時的時間里。我是在一種怎樣的狀態下,和那五具尸體共度的。 于是收拾了一下我自己的東西,把有可能懷疑到我頭上來的種種證據和跡象都抹去后,我趁著還沒人來的時候,就翻墻出去,然后下了山。 第十二章 .私人恩怨 沒有天理地在停尸房里過了一夜,就算了;我自己不小心磕到下巴暈倒了,也就算了;我裝神弄鬼地跟那些死尸一番搏斗,那也算了??墒沁@一切,在我下山的途中,心里回想起來,卻總是橫豎不是個滋味。 我似乎是在向一個我并不在意的人,去想盡辦法證明一件我原本不需要對任何人去證明的事。雖然過程并不完美,也吃了些虧,可終究算是將問題圓滿地解決了,但我心情卻無論如何好不起來,自從來了湖北。這是我心情最差的時候了。 可是既然是自己親口答應的事,就必須按照約定去完成。能不能完成,取決于能力。愿不愿完成,取決于態度,如今我兩方面自信都是沒問題的,如果這位秦老前輩在這個前提下還百般刁難的話,我也不會再這么繼續客氣了。 于是下山的路上,我設想過很多今天再次見到秦老前輩的時候,有可能會發生的事。以及他也許會繼續刁難我的種種情況,認真思索著當這些情況出現的時候,我應該作何應對等等,我甚至想過如果他從頭到尾都在耍我的話,我應該怎么向他討回一個公道之類的。胡思亂想了很久,當我走到距離秦老前輩家不遠的地方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起來,街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深秋的清晨還是挺冷的,我昨晚幾乎沒睡,我坐在供銷社門口等著開門。因為我從昨晚開始,就一口飯也沒吃,甚至沒有喝上一口水。心里裝的除了郁悶,就是氣憤。一大清早的背這樣的感覺所籠罩,實在是非常糟糕,而更糟糕的是,我還必須回到招待所續交房費,以免我的行李被扔到大街上,我甚至還要再這樣的心情持續之下,挨到中午的午時三刻。 所以那一整個上午,我明明有時間在招待所里小睡一會,卻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心里的煩躁也讓我壓根就無法靜心思考,早上明明想好的在面對秦老前輩時候的種種套路,此刻也忘了個一干二凈。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和頭一天一樣,我提前五分鐘守在了他家門外的巷子口上。只不過這兩個晚上同樣都沒睡好,當下的我卻心里滿是怨念。到點之后,我就直接走到了秦老前輩的門口,他的門開著,我也沒再等他招呼我進去,就直接鉆了進去。 和前一天一樣,他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站在里屋的門口,就這么看著我,即便是被大胡子遮住了一半的臉上,我也能夠明顯感覺到他的笑意,只是難以區分這是一種怎樣的笑,是欣慰或嘲笑,無從判斷。 看著甘木從里屋的好像床一樣的地方緩緩爬了下來,游走到了秦老前輩的腳邊。秦老前輩伸出三根手指,似乎是又要再跟我表演一次“打個響指就關門”這種把戲,我伸出手掌對著他,然后說道,秦老前輩,不用關門了,我不會呆很久。問清楚我就走。 我語氣比較堅定,也顯得沒有很客氣。秦老前輩先是一愣,然后緩緩放下了正要打響指的手,然后問我道,怎么樣了,這一天時間已經到了。你的事情辦妥了嗎?我沒有回答,只是伸手從包里取出了封住了鬼魂的扶乩小木人,然后一個拋物線就扔到了他的腳邊。 木人落地的時候,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嚇到了原本趴在地上的甘木,它一下子就立起了腦袋,充滿敵意地看著我。秦老前輩顯然也不太喜歡我這沒禮貌的舉動,于是他只是低頭看了看腳邊的小木人,卻沒有撿起來。我指著木人說道,這就是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經給你抓來了,你是長輩。是想要自行處理還是讓我來處理,都聽您一句話。 秦老前輩哼哼冷笑了一聲,然后伸手捋著自己的大胡子說道,此人名叫楊德鳴,退伍軍人背景,是本地造反派的核心骨干。生前為人專橫霸道,帶頭打雜孔廟文廟,推倒神佛造像不計其數。七二〇時期的時候,是當時響應某軍區高官的主要帶頭人之一,甚至還密謀了暗殺綁架這種可惡可恨的事情。從1966年開始,就一直活躍在斗爭隊伍里,期間從他手下錯斗冤死的人,足足有二十三戶人,人數達到了四十七位,雖然非他親手所殺,卻因他的命令而死。本來這樣的人應該由老天爺來收,不該我輩玄門中人來干預插手,可我曾經幫助過的一家人。卻因為他的關系,全家被關押在文峰塔內,活活餓死。兩個大人也就罷了,可餓死的人當中,還有一個不滿七歲的小女孩。 秦老前輩的語氣說著說著,突然激動了不少,這和他留給我的最初印象有些不同,我還以為他是一個冷血無情,價值是非觀都錯亂的人。他此刻的態度,卻讓我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他接著說道,可就是這廝,在干了這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之后。卻便宜了他。在一年前的一場本地派系斗爭中,兩派分距漢江兩岸,互相炮轟對方,這個王八蛋,就死于炮彈碎片之下。我插嘴道,都炸死了。還算便宜了人?那怎樣才算是不便宜?秦老前輩哼了一聲說,太便宜了!我也就是晚了幾步,沒能親自抓了這個龜孫子,讓他也活活餓死,一條命終歸是償不了所有,但我要讓他死后連鬼都沒法做! 我一聽。稀奇了。你說這能讓人做鬼做得不舒坦我倒是相信,連鬼都不讓做,這是什么精神?也許是看我納悶了,秦老前輩冷笑了兩聲說道,你們這輩人,個個都良心泛濫。以為抓了鬼收了妖,就算是替天行了道。人說前世作了惡,今生就淪為畜生螻蟻,受盡懲罰,我看全是屁話,作惡之人。就不該給他進六道輪回的機會! 秦老前輩說得咬牙切齒,此人在我看來,也并非完全沒有良知,只是他的良知顯得有些極端,讓人難以接受。以前聽人說書,那些前朝死掉的皇上。還會被當朝的皇上從墳里挖出來鞭尸泄恨,這已經不是在宣泄憤怒了,根本就是變態。所以當秦老前輩說不給對方六道輪回的機會,我還真是沒聽說過有這樣的事。 秦老前輩說道,你知道這兩天,我為什么要你午時三刻來找我嗎?我說難道不是因為這是個殺頭的時間嗎?秦老前輩呵呵笑著說,不錯,還不算很笨。不過你就沒想過我為什么偏偏要你連續兩天尤其是第二天也要掐著點來嗎?我搖頭說不知道,莫非你要殺我的頭?秦老前輩大概算了算時間說,如今午時三刻還未過,是一天當中陽氣正足的時間。古時候這個時候殺頭的人會因為陽氣太旺盛而無法聚攏陰魂,從殺頭的時候開始。就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我倒不知道有這樣的習俗,還以為是那些問斬官們都套路式的喜歡選擇這個時間,原來是殺了它們,連鬼都不讓做的意思,代表著這些人罪大惡極。秦老前輩一邊探著身子似乎是在里屋的床上尋找著什么,一邊問我道。你師父應該教過你,人死為鬼,鬼死為聻的道理吧。我沒回答,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時候他卻拿著一把長劍回過了身子,拔下劍鞘,冷冷的說道,午時三刻問斬,人不成鬼,鬼不成聻! 話音剛落,他將劍朝著地上一刺,將我丟在地上的扶乩小木人,一下子就劈成了兩段。而奇怪的是斷裂成兩段的小木人。在沒有任何明火的情況下,突然自己燃燒了起來,瞬間就變成了一塊炭。 這個小木人,是我當初入門的時候,師父教我制作自己的工具時,我做的第一個工具。我從業了多少年,它就跟了我多少年,上面每一道斑駁的顏色,都記錄著一個鬼魂附身其中的故事,就這么被他給一劍斬斷,還是有些可惜,但是真正讓我發火的,卻并不是弄毀了我的小木人,而是我辛辛苦苦給抓來讓他發落的鬼魂,就因為他的一己私仇,就被滅了個魂飛魄散,關鍵在于這次的事件是我親力親為的,將來清算因果的時候。這筆賬是要記在我頭上的。 于是我非常生氣地往前站了幾步,大聲質問道,你為什么問也不問就滅了,你既然要滅為什么不自己去抓,拿后輩的因果福報來為你自己的私人恩怨消耗,你還有點前輩高人的樣子嗎!可我幾步之后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甘木看見我上前,它也擋在了我跟前,把腦袋立得和我腦袋差不多的高度,張大著嘴巴,露出上下四顆鋒利的獠牙,嘴里發出“沙——!”的聲音。似乎是在向我示威,那表示我再往前一步,恐怕就要變成它磨牙的工具了。 秦老前輩“嘖嘖嘖”了幾聲,甘木好像收到命令一般,乖乖地縮回到了他的身后,秦老前輩湊到我跟前說,就算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樣?等你將來技高一籌,玩得過我,歡迎你隨時把這一茬給討回來! 他的語氣帶著輕蔑,是那種壓根不把人放在眼里般的輕蔑。說完之后,伸手到懷里取出一張紅色紙片,一如先前那張紙片一樣,遞給了我,然后說道,你說到做到,我也一樣,地址給你了,就滾蛋吧。 第十三章 .職工小院 倘若說,早前和秦老前輩的幾次照面,他都帶著一種深深的戲弄別人的心理的話,此刻他卻看上去那么嚴肅認真。也許是因為那滿臉大胡子的原因,除了鼻子以上的部分,我根本難以察覺到他的情緒。而此刻從他的眼神來看,雖然談不上是在生氣,但卻也沒那么高興。 也許是因為我起初的一番搶白,打亂了他的節奏,此刻心里有些不爽罷了。于是我伸手從他的手上接過那張紅色的紙片,可是并未轉身離開,而是當著秦老前輩的面。打開了那張紙條。 上邊寫著的地址,只有道路名稱和門牌號,這說明師父在這段時間一直是租著一個房子在住。于是我問秦老前輩道,這個地方距離你的位置應該不遠吧?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把那把長劍重新裝回到劍鞘里。我又繼續追問道,你既然知道我師父的地址,說明你們曾經打過一段時間的交道,在我去找他之前,你能不能告訴我,他這些日子,是否遇到過什么困難,以至于兩年的時間都不曾跟我聯系? 這其實是我來到湖北之前,心中最大的疑惑。師父是一個表面堅強,但內心卻非常敏感的人。也許是時局的關系,一輩子風風雨雨,倒也從未在手藝上栽過跟頭。這些年不怎么太平,師父空有一身本領,卻總給了我一種本門技藝后繼無人的感覺。就連之前見面的幾次,他說到過本門手藝“打符”,也是一副模棱兩可的態度,都說強者應該在大千世界里有所作為,可我認為師父是強者,和眼前的秦老前輩一樣,都算得上是高人??墒菐煾高@一輩子,至少我了解到的這些年,不是躲避戰亂,就是躲避那些見風使舵的人,他很郁悶,我是知道的。 所以在那次我和他去了收容所之后。遇到一點挫敗,師父才會因此承受不住,而出門游山玩水,散心去了。而實際上就如同一句老話說的那樣,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在這個問題上,我自認為能夠比我師父看得開的多。 這就是為什么我會這樣子問秦老前輩,因為師父不聯系我,無非兩個原因,要么就是事情沒辦完,但也不至于一件事辦了兩年之久。要么就是他覺得聯系我后,當我問起這些年的事的時候,他無從開口??紤]到眼前這位秦老前輩的怪異和強勢,師父當初和他打交道的時候,應該也跟我一樣,鬧了個滿肚子的不愉快吧。 秦老前輩聽我這么問,于是輕蔑地哼了一聲,然后對我說,這些話,你難道不會自己找到他后再問嗎?他是你師父,又不是我師父,他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就算知道,你哪來的信心我一定就要告訴你? 好好的一句問候。再度碰了一鼻子灰。于是我傻在當地,正在猶豫到底是在繼續問下去,還是就這么轉身走掉。這個時候,秦老前輩卻突然開口,他說道,上次他見我師父。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前的事了,一年也就見個這么兩三次,除此之外,談不上什么交情。聽秦老前輩的言下之意,似乎還沒算是跟我師父鬧僵,要不然以他的個性,必然是躲而不見,老死不相往來了。雖然不知道他和我師父算不算是朋友,但此話一出,我就知道,起碼不是仇人。 于是我拱手行禮,然后對秦老前輩說我告辭了。我甚至省下了再會這種客氣話。因為如非萬不得已,我實在也不希望再見到這個奇怪的大胡子老頭。 離開后我走到了巷子口,第一時間找到路邊的行人開始問路,很快就有人告訴我,這上邊的地址,距離我當下所在的位置不算遠,甚至還有一趟公車可坐,也就兩三站的距離,只不過公車班次間隔時間比較久,如果精神好的話,走過去說不定比等車更快。 我當然精力好了,到了武昌前后算起來都快一個禮拜的時間了,為的就是找到師父,此刻自然是不能多等車浪費時間,于是我謝過那個給我指路的路人之后,立刻回到招待所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退房后就朝著那個地址找了過去。 和秦老前輩住著的一條巷子邊的平房不同,地址是師父住的地方。是一個有著院子,三層樓高的紅磚房??瓷先ズ孟袷悄硞€企業的職工宿舍,因為每一層的走廊上,都看得到大家晾曬的衣服。院子里有一顆大樹,樹是被人修了一個花臺給包圍了起來,邊上有幾個小孩子蹲在地上用釘子在泥巴上好像飛飛鏢似的玩耍著。 按照地址上的門牌號尋找著。那是底層最角落的一個房間,開門就是公共廁所。光是靠近,就能夠聞到一股子非常熏人的屎尿味。我心想師父又不是沒錢,租什么地方不好,為什么偏偏要租下這么個犄角旮旯的房子。剛走到門邊,打量了一下,我立刻判斷出,這就是師父住的地方。 因為師父有一個習慣,在進門口的地方一定會墊起來三塊磚頭,磚頭上會刻上一個好像梅花的小圖案。師父說這是我們門派幾百年前就有的傳統,這個符號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個尋常無比的東西,可是對于行里人來說,看到這個符號,就知道這屋子里住著的正是我們門派的人。算是江湖上的一套黑規矩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除了行李之外什么都沒拿,已經很久沒見師父了,這次貿然地找來,我甚至連個水果都沒買。心里有些激動,不知道師父見到我的時候,會不會驚訝我突然出現在這個城市里。于是我走上前去,開始敲門。 連續敲門了七八次,始終沒有人來開門。當我正尋思著,會不會師父出門去辦事去了。算了算時間,現在距離晚飯時間大約還剩下兩個小時,正琢磨著要不要就在門外等著師父得了??墒怯悬c不死心,于是就把頭伸到窗戶跟前,窗戶里面是拉上了窗簾的,我就用我的雙手捂住眼睛。用來遮擋室外的光線,接著把眼睛貼到玻璃上,打算看看屋里到底有沒有人。 就在這個時候,從我身邊傳來一個聲音。就如同幾天之前我去尋找秦老前輩的時候一樣,一個住在師父隔壁的隔壁的老大媽,正一邊端著個盆子正在洗菜,一邊探出半個身子,有點疑惑地問我道,你找誰呀?屁股撅那么高干嘛? 我這才意識到我貼著窗戶看的時候,情不自禁就把屁股翹得很高了。于是有點慌亂,有點不好意思。于是我趕緊跟大媽笑著說,阿姨您好,我是來找人的,這里住著的是我的親人,租戶,姓林。 大媽放下手中的盆子,伸手在自己的圍裙上擦干了手上的水,然后走到我跟前說,林先生是你的親人?你們歲數看上去相差很大啊,當兒子你小了點,當孫子又大了點。我趕緊解釋說,他是我的老師,是教我…嗯…學書法的。 我沒騙人,師父雖然文化不高??赡且皇肿终媸墙凶銎???捎捎谙惹皠倓傉f了是親人,馬上轉口又說是老師,老大媽顯得更加懷疑了一點,于是我慌慌張張地補充道,是家傳的,我們有親戚關系。 說完為了掩飾我的慌張,我咧嘴傻乎乎地笑著,試圖用我無害純真的笑容,來打動眼前的這個老大媽。老大媽這才有所放松警惕,于是她跟我說道,你既然是親戚,你怎么會不知道林先生最近身體不好,正在住院? 我一驚,這什么意思啊,我師父是屬于那種誓死都不會去醫院的人,頂多喝點中藥都算是給面子的那種。怎么會突然住院?于是我趕緊問老大媽說這怎么回事???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我剛從老家過來,沒接到這些通知呀。 我的語氣變得有點著急。因為師父這樣身體素質的人,如果說住院了的話,說明病得真是不輕。老大媽說,林先生人很好的,在這里住了一年多的時間,常常幫助院子里的人。所以這次他突然倒地后,鄰居們就幫著送去了醫院,最近這些日子,都是在輪流照顧著呢。我一聽師父是“突然倒地”,這讓我更著急了。于是我追問道為什么會突然倒地,他到底生了什么病。老大媽說,這人到了歲數就這樣,身邊無兒無女的,沒人照顧,幸好那天有鄰居上門找你師父下棋,才看到他倒在自己的床邊,送醫院一檢查。說是腦溢血,要開刀,這開刀的日子,估計就是最近這陣子了。 接著老大媽開始批評我說,我們都以為林先生就是個老光棍,身邊沒個親人照顧的那種,誰知道他還有你這么個大侄子,你們這些孩子,平日里還是得多關心關心長輩才行,你們早晚也有那一天的,林先生一直都身體不怎么好,你們當晚輩的難道不知道? 坦率的說,我有點嚇壞了。師父的身體一向非常健朗,就算是不故意顯擺,也絕不會給任何人一個身體不好的印象。老大媽的話告訴我,師父是一年多前搬來這里的,也就是說,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經身體不好了。 我心亂如麻,一時之間,沒了主意。 第十四章 .師徒重逢 老大媽接著跟我說,既然家里有人來了,就趕緊去看看吧,這都住進去快一個星期了。于是我慌亂地連連點頭,然后問老大媽說,醫院的地址在哪里,老大媽說就是這附近,其實也不算是醫院,就是我們單位的職工衛生站。 說完她就熱心地給我說了路怎么走,接著還熱心地將我的行李拿到了她家里,說讓我就這么去,帶著行李不方便。她替我暫時保管。 謝過老大媽后,我就一路小跑,朝著衛生站而去。路上的時候,心里感覺特別復雜。因為以我對自己師父的了解來說的話,假如他是自己意識清晰的狀態下的話,就算去了醫院檢查,也絕不會留下住院,他一定會吵鬧著要離開的。而今已經住了一個禮拜,說明要么他已經神志不清,要么就是病得非住院不可了。 趕到衛生站的時候,我很快就找到了師父的病房。那是一個三人聯排床的病房,師父住在最內側的一張。在床邊有一個歲數跟先前那個老大媽差不多的大嬸,正在專心的織著毛線。從病床上被子堆起的狀態來看,此刻上面是睡著一個人的,只不過因為簾子的遮擋,我還沒能看見師父的臉而已。 我深呼吸幾口,讓自己緩口勁,畢竟是一路跑來的,我可不能讓師父看到我這么著急的樣子,時隔多日的重復,可要高興點,不能讓他因為自己的病而擔心。接著我就走了進去,那個織毛衣的大嬸看到我之后,沒有說話。只是一直望著我。而當我繞過簾子的時候,看見病床上的師父,鼻子里插著輸氧管,嘴巴微微張開,正在熟睡中。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原本醞釀了很久的情緒。此刻竟然突然變成了一種悲傷。其實我悲傷的并不僅僅是因為師父生病這件事,而是因為我看到病床上躺著的師父,消瘦,虛弱,面色拉簧,原本還算豐腴的臉蛋,也深陷了下去,原本只有少許白發的他,此刻竟然滿頭白發,額頭上的皺紋比我印象當中深了不少,眼角也有些濕潤,好像是因為睡覺的關系,分泌出了眼淚。 劇烈的被悲傷之下,我竟然完全沒能忍住,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但是害怕我哭的聲音吵醒師父,看到我哭的樣子心里恐怕更加不好受吧,所以當我嗚出第一聲的時候,我就立刻用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可即便如此,鼻子卻在一瞬間迅速地堵塞了起來,眼睛的視線,也在轉瞬之間,從清晰變得模糊。 織毛衣的大嬸看我走進來就哭了起來。先是有些詫異,但很快就猜到我應該是和街坊們口中的“林先生”相互熟識。于是她趕緊放下了手里的毛線球,就走到我身邊來,扶著我的手臂輕聲說道,小伢子,你是林先生的家里人嗎?你可算是來了呀。乖,別哭啊。 大嬸用一種哄小孩的方式在哄我,若是換做平時,我大概會翻個白眼然后心里一萬只烏鴉飛過,可是此刻她的這些話,卻不知何故,讓我更加難以抑制心里的悲傷。因為在那個時候,我除了難過之外,心里更多了一種害怕,雖然我不愿承認,但是我的確在害怕,我會有一天失去師父。失去眼前在這個世界上,和我最親的人。 幾分鐘之后,我才算稍微平復下來情緒,距離上一次這么痛哭,我已經想不起到底過了多少年,久到我快要不記得。因為我從小就不是個愛哭的人,特殊背景下成長起來的孩子,總是會比那些溫室里的花朵更耐折騰一些,所以我很少哭,少到都快忘記哭的滋味。如今這一番宣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壓抑地過久。 大嬸拉著我在她的身邊坐下,手還一直在拍著我的肩膀,寬慰著我。她大概不能明白為什么我會哭得這么傷心,也許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她對我說,孩子你放心,大夫已經說過了,只要開刀腦子里的那些淤血清理了。好好調養,控制情緒和心情,還是會慢慢好起來的。只不過是林先生已經到了這個歲數,治療起來會比較麻煩一點,可這樣的病,也只有這個歲數的人才會容易得啊。 她說完嘆氣一口。然后道,唉,幸虧是發現得早,大夫也說了,如果再晚送半個小時的話,恐怕是人就去了。 她說的話我認可,的確人到了歲數之后,必須要比年輕的時候更加注意身體才行??墒菐煾附^不可能這么輕易地就腦溢血。我雖然不懂醫,可我知道,腦溢血這種病癥大多和自身的血壓有關,如果血壓猛地升高,就有可能引發顱內的血管爆裂,產生腦溢血。而我也知道,腦溢血會使人昏迷,于是我問大嬸說,他這段日子以來,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嗎?大嬸告訴我,那到不是,當天送進來后急救了,也就醒了,這林先生一直說自己要出院,自己的命要自己做主,大夫和我們街坊都一直在勸,好說歹說。他才肯繼續治療。 大嬸頓了頓說,這些天以來,就是有些嗜睡,精神沒有之前的好,可意識還算清醒,知道餓和上廁所。大夫說一般這種突發急性的腦溢血。治療起來會比較麻煩,但是林先生卻不知道為什么,不但沒有那么嚴重,反而還符合了做手術的條件,這些天都一直在精養身子,后天就動手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