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近距離遇到這樣的事,從最初的不怎么相信,到慢慢對自己的認知產生懷疑,再到對這怪異的一切深信不疑,其實只過了短短一天時間,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能夠很輕易的接受這一切,害怕是一碼事,心里也產生了一種很難言說的興奮感,這種興奮感好像在告訴我說,你了解的太少,這個世界還有太多東西是需要你去認識的一樣。 所以那天晚上,我跟叔父兩人就這么斷斷續續的挨到了天亮,這樣才敢出門。 我把頭探到大堂去看,和我們頭一晚上看到的基本上沒有區別,于是我就走到那個栓了鈴鐺的凳子跟前,發現一切東西都完好無損和昨晚一夜,唯獨那個站在筷子上的小木人,卻跌落到了水碗里,不僅如此,水里還飄著一絲紅色的液體,并沒有在水里暈開,就好像是木人流出來的血一樣。 這個時候,叔父叫了我一聲,讓我過去看貼在門上的符咒,我湊過去一看,發現頭一天才寫下的符咒,此刻竟然有些褪色的跡象,符咒的邊緣還微微卷邊,我伸手摸了一下,竟然好像是經過高溫烘烤后,原本又軟又薄的符紙,變得硬了脆了許多。 一夜太平,現場除了這些些微的改變也并無異常。雖然我們無法確信這個鬼就真的被抓住了,但是起碼這些跡象表明,道士做的這一切是有某種作用的。 于是我跟叔父說,那咱們要不要再去拜訪一下那位道士?叔父點點頭說當然要去。于是他帶著我出門,趁著趕早市的時候,買了一筐雞蛋和一只雞,然后就朝著道士家里走去。 道士收下東西,然后請我仔細說了下情況,道士微笑著說,現在放心吧,那個鬼已經不會再在你家里出現了。貼在你家門上的那道符咒,暫時還不用取下來,等到第七個七天,也就是那個亡魂的尾七的晚上,再取下來燒掉即可,不過其他東西除了水碗之外,煩請你們找時間再給我拿過來就行了。 叔父連連感謝,接著就打算帶著我離開,我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心里的好奇實在難忍,于是轉身問道士說,請問這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那個鬼就被消滅了? 道士楞了一下看著我,然后對我說,首先那個鬼并沒有被消滅,而是被收走了,就收在那個小木人上。還需要做一系列超度的法事,才能給讓它不再作怪。 小木人是一種扶乩的手藝,之所以雕刻成人的樣子,其實就是專門用來給那些亡魂附身或者強迫亡魂禁錮在木人身上的辦法,這些作怪而被收走的亡魂,等到我回收供奉,作為我的兵馬使用。 兵馬?什么叫兵馬?我忍不住接著發問。道士大概是很久沒人這么仔細的問他這些,他看上去有些高興??赡芙^大多數找到他的人,都遇到了一些自己解決不了,甚至超出認知以外的麻煩事,然而當事情解決之后,通常也都如我叔父一般,給一定的酬勞之后,就離開了。 從道士的表情上來看,雖然我這樣貿然的發問是一種不禮貌的行文,但是他卻非常樂意接受我這樣的不禮貌。 道士開始眉飛色舞的跟我解釋說,所謂的兵馬分為上下壇,而道士和巫師的區別也在于這上下壇,道士是從“官兵”到“猖兵”都要掌握,兒巫師通常只有“猖兵”。 這次你們家被槍打死的這個人,首先是暴死,也就是說,在死之前他是不認為自己此刻會死的,所以這樣的死法帶著強烈的戾氣,這不,頭七那天應當是回魂留戀人間的最后一個機會,他沒有去爹媽家或者回自己家,而偏偏回到自己死掉的這個地方,還顯形作怪,這帶著怨氣的亡魂,一旦收服,也是猖兵一列。 其實他說的這些我聽得云里霧里,壓根不知道他在說什么,甚至連那些字我都不明白怎么寫。道士接著跟我說,一般來講,出了精怪或是死人頻繁的地方,屬于地氣不好或是地氣太好。分列兩個極端,這樣的地方就很容易收集到猖兵的兵馬。 那個木人算是引誘其上身的工具,因為亡魂沒有實體,這個時候如果沒有人主動獻身讓它來附身的話,任何人形的東西,它都有可能會迫不及待的鉆進去。貼在門上的符咒和壓在碗底的八卦,其實都是對亡魂有震懾和傷害作用的,不過那道符咒的含義,確實在迷惑亡魂,讓它看不見那個八卦,否則它是斷然不會自己往里鉆的。 混合了香灰的米,因為香灰是我日常供奉兵馬的時候積攢下來的,等同于亡魂們的剩菜剩飯,這些東西是可以被亡魂最先察覺到的,將這樣的米泡在清水里,取的是五行合一的含義,迷惑亡魂忘記原本被抓住的危險,從而更加大膽。膽子越大,它出錯的幾率就越大。 道士越說越來勁,雖然十有八九都是我聽不懂的,但不知道為什么,雖然不懂,但卻覺得特別厲害。 他接著說道,而碗上的筷子就更加簡單了,在前面的一個接一個的陷阱后,那個亡魂肯定會附身在木人身上,但是當它剛剛一附身,木人就會因為踩不穩而跌落,落下的地方,正好就是那個水碗。 水是有禁錮靈魂的作用的,亡魂如果在水里,沒點道行還真是別想輕易逃走,這就是為什么淹死的鬼魂永遠不會單獨出現在沒有水的地方,永遠都只能在有水的地方害人。 當木人跌落,水里的香灰和米就會對亡魂造成傷害,這個時候它就會想要掙扎,卻逃不出這小小的水碗,鬼魂掙扎的時候回因為能量大小的關系觸發到鈴鐺,發出聲音,于是我們就知道,鈴鐺響起來的時候,這個鬼魂如果不是力大無比或者道行深厚的話,基本上就抓住了九成九。 我又問道,那木人流血又是怎么回事?那個碗里頭可連紅色的東西都沒有呀。道士哈哈大笑著說,小伙子,那不是血,那是鬼魂想要逃走卻沒辦法,于是變化出來一種讓咱們看好像血的東西,因為這個時候鬼魂已經很清楚自己的死態了,我想請問你一下,當天那個大頭兵開槍打死他的時候,中槍的位置是不是就跟你看到木人流血的位置一樣??? 我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于是我點了點頭。道士說,也許你們當時聽到的鈴鐺響動,只有短短的時間,那是對于咱們活人而言,不過對于亡魂來講,那個時間就非常長了,水是一個相對隔絕的環境,所隔開的,就是人間和陰曹地府了。木人最終流血,那說明它始終沒能掙扎過,最終還是認命了。這里的認命,說明它清楚地回想起自己死時候的樣子了。 我愣了很久,道士的一番話看起來很深奧,但是一一印證后,發現的確一切都在他的預料當中,不由得讓我有些崇拜。也許是看到我認真的表情,道士得意洋洋的說,這十里八鄉我也算是老一輩的道士了,如果沒點真本事傍身,你們又怎么會找得到我,知道我能夠幫你們呢。 這個時候叔父罵我說,臭小子,你不要總是問這問那的,你又搞不懂,別惹大師心煩!于是我給道士揮手說了再見,朝著叔父走去。走到門口我問道士,那我今后可以常來你這里玩嗎? 時至今日我依舊不明白當時是怎樣的一種動機讓我說出了這句話,而在那之后的許多年我也不曾思考過我會不會因為這句話而后悔。 道士遲疑了片刻跟我說,不管你是不是來玩,都歡迎你來。 第四章 .萍水之緣 也許當時年幼,閱歷淺。我并沒有察覺到道士這句話別有深意。 只是在跟著叔父回茶館的路上,叔父問我說,你是不是覺得這個道士特別厲害呀?我點點頭說,他懂好多咱們都不懂東西,當然厲害了。叔父哼了一聲說,這有什么了不起,他還能比我懂怎么泡老蔭茶? 說完叔父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著傻笑,因為那是叔父第一次在我面前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話,看得出問題解決了,心情不錯??斓郊业臅r候叔父又對我說,既然你覺得那個道士這么厲害,那這些東西就讓你送回去給他算了。 我也爽快的答應了。叔父接著說,如果你和道士再說話,他問你有沒有興趣跟他學習,學他的這些手藝,你愿意去學嗎?叔父說完這句話就看著我,似乎在從我的雙眼里找尋答案。我這才知道,原來叔父這么問,是因為道士那句“不管是不是來玩都歡迎你”,聽出了端倪。 可是我卻沒有這樣去想過,于是我有些慌張,不知道怎么回答叔父。叔父接著說,我跟你父親并不親,跟你母親也是數面之緣,你父親死后我都是好久才收到消息,既然你母親將你托付給我,咱們雖然不同姓,但卻是血脈至親。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照顧你。 話題突然有點嚴肅了,我開始低著頭不說話。這個習慣是小時候上私學,被先生罵的時候養成的,以至于我在面對那些我束手無策的情況的時候,我常常會選擇低頭沉默。 叔父接著說,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卻還沒娶媳婦。我爹在解放前是做糧食生意的,有一個米鋪子,戰亂的時候給抄走了,留下點錢就死了,好不容易挨到了解放,手里還有些金條銀票,銀票想要折現發現虧了太多,金條也只能賣去黑市,運氣好不被抓到,抓到了能抄的都給你抄走。 好不容易攢了那么點錢想要做個小本買賣,將來能娶個老婆,眼看著日子要好過點了,我娘,也就是你奶奶又去世了。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個,咱們雖然疏遠,但你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的人了。 叔父看上去有些傷感,我也一言不發。叔父說,可我沒別的本事,就守著這么點破房子開個茶館,餓是餓不死,但也沒什么出息,如果你留在我這兒,將來頂多是接手我的茶館繼續做下去,否則到那天之前,你都只是個打雜的小伙計??赡悴攀邭q啊,正是好時候,現在也不打仗了,你如果去上學又晚了,如果你母親把你托給我,卻讓我白白耽誤你的年輕,這也的確讓人很惋惜。 叔父頓了頓接著說,今天那道士,如果我沒有會錯意的話,他也許有可能想要收下你當學生,所以我問你,如果他收你,你會愿意學嗎?我抬頭望著叔父,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實我覺得我內心是愿意的,但是我又不想丟下叔父不管,非常矛盾。 叔父說,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好好思考,道士這個行業在過去是很受人尊敬的,但是現在變了天,可就不一定會被人尊敬了。但是如果你趁著年輕踏踏實實去學一門手藝,能夠解決吃飯穿衣,能夠活得不比其他人差,總好過每天當個小雜工,混吃等死的好。 這段對話到這里,也就突然停止了。叔父既沒有接著說下去,我也因為內心矛盾而并未立刻表態。 所以那天回了茶館打掃了那滿地的碎瓷渣子,直到吃完晚飯,我和叔父回屋之前,叔父只對我說了一句話,明天咱們要開門做生意了,歇了這么多天,應該也不會太忙,你睡個懶覺吧,睡醒了以后,就把這堆東西給那個道士送過去。 由于叔父也是從他人那里打聽到道士,從見面開始都一直“師傅”、“道長”相稱,所以我和叔父都不知道那個道士叫什么名字,道號怎么稱呼。 而當天晚上,我的確睡了個懶覺,因為前半夜我反復思考著道士和叔父那些意味深長的話,根本就無法入睡,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午飯了。 吃完飯收拾碗筷的時候,叔父問我,你是下午給道士送過去,還是改天再送?我想了想說,下午我就送過去。 當天下午,我帶著道士留在茶館里的那些東西,去了道士的家里。 道士問我,你叔叔說怎么沒來?我說,現在店里的麻煩事解決了,茶館又開張了。道士哦了一聲,將我帶回去的東西一一收拾好,只是那個木人,他拿著走到祭壇前的蠟燭跟前,將木人在上面翻著面花了幾個圈,然后在木人的脖子,手,腳上都纏上了紅色的線,接著把這紅色的線綁在一根筷子上,接著靠在香爐邊上。這時候我才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的香爐。 香爐放在一個朱紅色漆面的高腳臺上,香爐的兩側是手腕那么粗的兩根大蠟燭,香爐前有三個白瓷酒杯,酒杯里裝了液體,那應該是酒。 三個酒杯前分別是三個裝了水果的盤子,香蕉、蘋果、桔子各三個。而在香爐的后面,又一個古人的描彩泥像,泥像的身后貼著一張大大的黃紙,上面寫著各種各樣的字,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有的甚至是幾個字拼湊而成的一個字。最讓我覺得稀奇的,是那個泥像邊上,不倫不類地放了一個沒蓋蓋子的玻璃瓶,瓶子里黃橙橙的,看上去是油,而因為沒有蓋蓋子,所以油的表面漂浮著幾只死掉的小蟲。 道士看我目不轉睛的看著,于是笑著說,小伙子,這是我的壇口。今天你帶回來的這個木人,我需要用方法將它供奉到我的壇口里,讓它消減戾氣,一方面有我供奉可被凈化,一方面為我所用可為自身積攢福報功德,等功德和福報足夠了,也就到了它重進輪回的時候了。 說到這里,道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帶著我到堂屋里坐下,然后對我說,你是不是覺得,我這種跟妖魔鬼怪打交道的人,特別晦氣???我搖搖頭說不說,我覺得挺厲害的,而且這樣還能幫助別人。 道士笑著說,其實無論是人是鬼,本身是好是壞,都是共存的。我覺得我是好人,但我有時候也會有一些歹毒的想法,你覺得這個鬼是壞的,因為他害了人,但實際上當他被道人收服后,用在別的地方,也是在幫助別人,除非有些心術不正的人,會利用自己的兵馬去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但那都是少數。 所以無論咱們是什么,那并不重要,是好是壞,也許對我們自己來說是重要的,但是對于蕓蕓眾生,那也不重要。這些東西,關鍵在于怎么用它,或者用它來做了什么。 說完他伸出手,做了一個手槍的姿勢,對著我就裝腔作勢的開了一槍,然后問我說,這顆子彈,可以殺死一個無辜的你,也可以殺死一個日本鬼子或者國民黨反動派,現在你告訴我,這顆子彈到底是好是壞? 我不說話了,答案在心里其實顯而易見。 道士問我,你今天如果只是來還東西的,那么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你還有別的事,你現在就說出來。于是我開口問道,大師,你的這些本事難不難學呀?道士面露喜色,然后說,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看你為了什么去學。你如果是想闖蕩江湖,以此謀生發財,那可能就比較難學了。我想了想告訴他,我想學,我想幫助別人。 道士愣了,沉默了片刻才望著我說,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訴道士,我姓司徒,白象街的人,我叫司徒勤。 第五章 .拜師之路 也許你要問,你不是叫司徒山空嗎?怎么現在又叫司徒勤了?司徒勤其實是我原本的名字,司徒山空,是后來我的師傅給我的名字。我前后共有兩個師傅,一個是道門的,一個是民間的。道門的師傅給了我一個山字,民間的師傅給了我一個空字,于是直到后來,我就一直說自己叫司徒山空。 然而我的父親在我年幼的時候曾經告訴我,其實我的祖上并不姓司徒,而是姓司。而再往上推幾百年,卻又是姓司馬的。也許你又要問了,為什么祖上姓司馬,然后到了你這輩就變司徒了,具體緣由,等將來我會找機會告知。 而我的父親,因曾是望龍門碼頭的袍哥,雖參加了抗戰,但是在內戰期間就回到了家里。解放后國家取締了袍哥組織,父親因為曾是小頭目的關系,而作為三反分子入獄了。我在6歲那年被父母送去白象街上舊學堂,試圖用上學來改變命運,教我的先生,是前朝的一位舉人,清朝滅亡后,就開始做起了教書先生。但是舊學也在解放后不久,就全面取締了。跟我一塊上學的,還有我兒時最好的朋友,我們都叫他“地包天”。 之所以叫他這個名字,是因為他下顎骨比上頜骨突出一些,嘴巴閉合的時候,下排牙是在上排牙的外邊的,所以就被大家戲稱地包天了。他的父親也是川軍抗日的戰士,但卻沒我父親那么好運,好好一個人出去,回來就變成了一套破破爛爛帶血的軍裝。于是地包天的母親把他過繼給亡夫的弟弟做養子,那是一個在街口擺小點攤,買豆漿油條,還有糖心湯圓的年輕人,我們都管他叫二叔。 由于我小時候很能吃,就常常趁著去叫地包天一起上學的時候,到二叔的小攤蹭湯圓吃。也正因為我能吃塊又大,二叔一直管我叫“莽娃子”?!懊А痹诖ㄔ捓?,通常就是指塊大結實能吃的意思。 道士認真地聽著我說的那些往事,盡管除了我自己有記憶的這部分之外,其他的都是父親和母親曾經告訴我的。在那個年代,當兵是光榮的,認識字是牛逼的,只要人踏實,將來進個工廠當個工人,那就是最好的歸宿了。 道士看著我,眼睛里流露出憐惜的神色,他叫我走到他跟前,然后對我說,小娃兒,從你那天跟你叔叔來的時候,你的好學敢問,讓我很是喜歡。你看得上道士,這我很高興,但是這行路不好走,而且可能會越走越辛苦,你也不擔心嗎? 我告訴道士,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沒錢,只要別餓死,別的我都不在意。道士遲疑著問我,你就是為了能夠穿衣吃飯嗎?我搖頭說不是,因為我看到你肯幫助別人,你是好人,我也想做個好人。 也許是我這句斬釘截鐵的話,那天道士雖然沒有收下我當徒弟,卻讓我磕頭敬茶,改稱他為先生。他姓林,叫林其山,他告訴我他是全真派的出家道士,但是手藝卻大多學自正一派的法本。至于為什么他這么特別,我就無從得知了。 當天林先生讓我回家跟叔父說一聲,第二天再住過來。畢竟我此番冒失來拜師,有一半是因為叔父的勸說。于是當天晚上我跟叔父一起喝了個大醉,次日就踏上我的拜師之路。 林先生告訴我,起初的日子,只能跟著他打雜,會教我記住一些東西,卻暫時不會教我怎么用。閑暇之余,林先生就會把他自己箱子里的東西統統倒在桌子上,要我記住每一個東西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用的。我每記住一樣才能把這樣東西給放回到箱子里,每天都這樣記憶一次,我很快我就將他箱子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記了個清清楚楚。 這樣的學習其實是非??菰锏?,跟著林先生的日子里,我更多的時候是在給他打掃房子,或者燒菜做飯。我和他的相處也一改往日的拘謹,時不時,我倆還會互相逗趣一會兒。 三個月我通過考驗,順利拜入師門,對他的稱呼,也從林先生,變成了師父。那天,上告三清祖師后,師父給了我一個“山”字,據說那是盼我巍巍如山,頂天立地之意。 當天師父很高興,說是要帶我下館子慶祝我順利拜師,吃了這么久的清湯寡水,聽到下館子這三個字,我高興地差點跳起來。要知道這幾個月的時間里,絕大多數時候都沒什么葷腥,偶爾吃個雞蛋我都當成是提前過年了。其實我身上有些自己早些時候存下來的錢,師父也不至于窮到頓頓吃素的地步,不過我看他既然不提,我也就咬著牙忍耐,畢竟師父是吃過苦的人,如今的任何太平一餐,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恩賜了。 可我不同呀,我從小沒吃什么苦,雖然也不是頓頓魚rou但家境不錯的我也是什么都嘗過的,這幾個月時間可真是把我忍得心慌,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就去哄鄰居家那個正在啃rou餅子的小孩,我說我會變戲法,可以把你這個圓圓的餅子變成彎彎的月亮,小孩不信,于是我就把他手里的rou餅子咬了一大口,然后口齒不清地告訴他,你看,現在變成月亮了吧? 從那以后,我每天的功課就從打雜打掃屋子,變成了背誦經書,學習法典。燒菜做飯這種事也變成了我跟師父每人一天輪流做。師父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主動會去外頭攬一些活兒回來,我希望那不是因為他覺得我胃口太大吃垮了他,不過那基本上都是些很簡單的喪葬法事或者陰宅安墳等,他會帶著我一起去,一方面讓我開開眼界,一方面也讓我跟著學他的動作和手法。 平日里我習慣性地跟師父嘻嘻哈哈沒上沒下,他也不生氣,偶爾還會跟著我一起調皮搗蛋。不過師父在教東西的時候對我非常嚴厲,一段經背錯一個字就用燒火棍抽打一下小腿肚子,背錯一句就罰抄二十遍。 俗話說,嚴師出高徒,我是不是高徒,目前我還不得而知,因為我的學習停留在沒有實戰基礎的前提下,記了一肚子經書又有何用? 看了那么多法事又有何用?于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師父在門口聊天的時候,我把我的困惑告訴了他,他對我說,功夫要一步一步扎實著來,如果一開始就教我一些厲害的手藝,怕我太嫩,不懂得收放自如。 我心想也是,于是就繼續安心學習。好在我算是個會念書的人,記性也不差,拜入師門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時間,師父考較的任何一段經文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誦,還能完整無誤地解釋其含義。 師父對我的進步很是滿意,于是那天他又高興了,我還以為他又要帶我下館子了,他卻跟我說,你也一年多沒回家了,明天起,抽幾天時間回去看看你叔父,還有你的朋友,等你回來后,我一邊教你一些法術的使用,一邊就跟著我去一趟外地吧。 我一聽興奮了,到不是因為師父要教我法術,而是要帶我去外地。要知道我這一年多以來走得最遠的就是那座后山了。于是我高高興興地問,師父,去哪個外地???去干什么???師父說,去西北面的一個小縣城,收到一個老朋友的信,得去幫忙解決個事。我又問道,是什么事??? 師父看著我,表情閃出一絲不安,然后對我說,鬼事。 第六章 .重訪故人 盡管那種表情是一閃而過,但是還是被我真切分明的看見了。 跟隨師父已經一年多了,大大小小的法事我到是一塊跟著參與了不少,但還從來沒有處理過鬼事。但是我對師父處理鬼事的手藝并不懷疑,畢竟當初就是因為他處理了叔父茶館的鬼事,我才會拜他為師。對于鬼的概念,我十分模糊。小時候跟地包天在戲臺子邊上蹭戲聽,曾經看過一段《封三娘》,由于當時年幼,并不能感受到這段戲里那鮮為人知的感情,反而對那美艷動人的狐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然而在當時,妖魔鬼怪對于我來說幾乎就是同樣的概念,所以無論是白骨精,畫皮女,統統被我和鬼劃上了等號。 而事實上師從師父之后,我也了解到,鬼是鬼,妖是妖,一個是死后變成的,一個是活著修煉而來的,在此之前我雖然跟叔父一起經歷了茶館的鬼事,但卻從來沒有親眼見過。也就是說,盡管我害怕,但卻不知道怕的到底是什么。師父的話讓我充滿忐忑,也讓我滿懷期待。 于是我聽了師父的話,回去看了看叔父,還有二叔和地包天,二叔擺攤的時候摔了腿,住院了,地包天在醫院里照顧著。他告訴我,他要去參軍了,我兒時最好的伙伴,和我有著幾乎相同的童年,卻因為二人選擇的不同,走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 臨別前二叔對我說,莽娃子,你別一走就那么久沒個音訊,隔得又沒有多遠,有空的時候多回來看看你叔父,也看看我,你來了我給你包糖心湯圓吃。我笑了,辭別二叔,地包天送我出了醫院,在醫院門口他跟我緊緊擁抱,對我說,到了部隊就給我寫信,如果不回信的話,他退伍后一定要揍死我。 回到師父家的時候,我遠遠就聽見一陣川劇的唱腔,知道那是從師父的收音機里傳出來的聲音,自打前陣子他買了這個小玩意后,成天就喜歡聽一些唱段。于是我悄悄走到屋門口,然后偷偷朝著屋里張望,發現師父一個人裝模作樣地走著臺步,就好像自己是戲里的角兒一樣,深深地自我陶醉著。 剎那間,我惡作劇心起,于是我突然一下子跳進門里,大聲說道:哈哈哈!原來你一個人趁我不在就偷偷唱戲??!這突如其來的驚嚇讓師父猝不及防,他手忙腳亂地關掉收音機,然后整理著剛剛因為唱戲而放下來的袖子,漲紅了臉,然后惱羞成怒地朝著我笑罵說,小兔崽子,不是讓你多玩幾天嗎?怎么一天就回來了!我…我跟你說啊,我這是在學習我們的國粹!國粹你懂嗎! 看著師父嘴硬的樣子實在是覺得好笑,于是我徑直進屋喝水,然后問師父,我這邊的事都搞好了,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外地嗎?咱們什么時候動身???師父說,既然你都回來了,那就明天吧,你今天晚上就收拾好東西,明天一早咱們就去坐車。 次日一大早,師父就帶著我直奔車站。當年的交通情況比較落后,中途轉車兩次,還步行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整整大半天時間,就全耽誤在趕路上了。師父說,咱們要去的地方,叫做“蓬溪縣”,是綿陽的一個下屬地區,各方面水平相對落后,他自己也是十幾年前來過一次,就再也沒來過了。 不過師父告訴我,這個地方有一個廣德寺,相傳是觀音菩薩的故里。觀音菩薩在道教里,稱之為“慈航道人”,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一。 所以這趟忙完了如果咱們還有時間,那么理應還是要去參拜一下的。我點頭說好,畢竟也算是出了趟遠門,如果有機會自然還是要游歷一下祖國的大好河山的。師父笑著說,你這臭小子,就這么點路你都吐得跟狗似的,要真是走得遠,你恐怕是還沒到目的地就把腸子都吐出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