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送別了楚荊楚平驊父子,謝文純又要送走另一對父子了——花朝和花虎。這大概是史上判刑最輕的意圖弒君的人了,他們離開天京時甚至是全須全尾的。 “謝大人,多謝你了?!被ɑ⒌皖^道。沒有謝文純暗中幫忙,他往明家遞的消息也沒有那么快——花朝進了大牢,錦衣衛自然調動不動了。 “你我之間守望相助,這是應該做的?!敝x文純笑呵呵道。 花虎見謝文純這張“虛偽”的臉,心中卻沒了半點反感——除了欽佩,就是高山仰止之感。 花朝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頭發都半白了,“謝大人,此番多謝你了……錦衣衛中有不少我信得過的兄弟,這是他們的名單,即使皇帝清理,也還會余下幾個的?!闭f著,遞給謝文純一塊絹紙,上面寫著十余個名字,“如有驅使,但聽差遣?!狈凑ǔ惨x開大晉了,不如賣給謝文純作個順水人情。 謝文純淡笑接過,揣在懷中,“花伯父這也算是另一種得償所愿了?!?/br> 花虎沒聽明白,花朝卻聽懂謝文純這是說自己活著離開天京就很好了——自己謀反初衷也是為了保得性命么,大笑道,“謝大人知我?!币粫r間竟有幾分意氣風發,即使落魄也有非凡的氣度。 謝文純看著花朝,忽道,“花伯父,粵東出海很是方便?!?/br> 花朝眼中光芒一閃,“湖州出海卻離得更近呢?”他聽出來,謝文純有意讓他幫著做什么事情,這是在討要報酬了。 謝文純淡笑道,“粵東風光,花伯父一定不愿意錯過的?!边@意思是說,他不會給直接的報酬,資助花朝從粵東出海本身就是一種報酬了。 “那我倒要去看看了?!被ǔ恍?,“謝大人,后會有期了!” 父子二人揚鞭而去,花虎納悶問道,“父親,你們在說什么?我們要去粵東?” 花朝道,“謝文純作過粵東太守,定有些勢力,聯系新政看,大概是行商的事情,我們到了粵東,自然有人會來找我們。不過,當下,我們先去湖州坐船,再到粵東,天子耳目只怕跟著呢,不能引火上身?!?/br> “經商?那謝文純怎么能如此侮辱我們?”花虎有些怒意。士農工商,他言語間對商人頗為瞧不起。 花朝搖頭道,“阿虎,這一路,你也好好看看,這世道,已經變了啊?!?/br> 花朝和花虎卻都猜錯了,謝文純并不是想讓他們為自己行商——所謂物盡其用,花朝花虎的長處在于武藝、統兵,或者說,花朝他善于的是統帥謀劃。謝文純想的是,提供糧食船造,讓他們去海外采買武器,做海上半黑半白的買賣。沈寶山和唐不問這一去音信皆無,謝文純這才換了一條思路。 今日休沐,謝文純剩了半日難得的閑暇時間,帶著明光來到多寶閣——隨著崔家垮臺,多寶閣作為資產的一部分大多被崔元疆變賣充公國庫,天京這一家,是碩果僅存的三家之一,因是崔氏的陪嫁得以保留。多寶閣大掌柜的現如今做起了海商,鋪子里的事情完全交給他人打理了,也就是說,如今多寶閣的實際主人是謝文純。 “近日有什么新奇首飾么?”謝文出直接來到二樓,詢問掌柜的。 “有,小的這就去取?!闭乒竦恼J識謝文純,這是他們如今的東家啊,匆匆取來幾件最好的為謝文純擺在桌子上。 “這是白玉響鈴簪,上好的白玉造的,若走動、風吹有鈴音,極精巧的?!?/br> “這是金起花手鐲,波斯傳來的手藝,花紋最是繁復不過?!?/br> “這是……” 謝文純忙里偷閑,饒有興致的為楚嬌挑了一副頭面,又來到街上點心鋪選了一盒楚嬌愛吃的蓮蓉酥,這才回到謝府。 “娘子?!敝x文純笑著道,“為夫扶你起來走走吧?老躺著也不好?!?/br> 楚嬌十分驚喜,夫君今日竟然回來的這樣早,“好啊,夫君,我好想你……最近,是我心情不太好,夫君,不要怪我好不好?” “這有什么,娘子心情不好以后也不要憋著,為夫在這里給你出氣用呢?!敝x文純把楚嬌抱起來,輕放到雕花銅鏡前的扶椅上,“娘子試試為夫給你新買的頭面吧!我挑了很久呢!” 楚嬌卻掩面側頭,“不要……” 謝文純一愣,他本以為楚嬌定會歡喜無限,卻沒想到她直躲,“那……好吧?!?/br> 楚嬌悶聲道,“我……都好久沒有洗發了,只用手巾凈面,丑死了?!弊伦硬荒芟窗l是風俗,為了身體著想,楚嬌也一直只是用濕手巾擦了擦。 謝文純恍然大悟,“對不住,是我蠢了?!弊约赫镜匠汕懊姘宴R子檔上,“娘子看我吧,為夫聽說自己也有個‘玉樹臨風’的名頭在外面,怎么樣?” 楚嬌一笑,“人都說若得謝玉郎一顧,半城的姑娘都要心碎,不過你這副傻樣子人家可沒見過?!?/br> “只給娘子看?!敝x文純半蹲握住楚嬌的手,仰頭笑道。 楚嬌目光溫柔如水,情意綿綿道,“夫君,再過幾日天氣轉暖,桃花就開了,我們去當初那片桃花林游玩可好?”她意識到,若想將夫君牢牢拴住,自己也要主動起來才行。 謝文純笑得眼睛彎起,一雙桃花眼越□□亮,“十里桃花,都不及我家娘子。十日后的下次休沐,我們準備準備就出去?!弊伦右旒纯?,楚嬌快坐滿了?!澳镒?,嘗嘗我特意給你買的蓮蓉酥吧,還是熱的呢?!?/br> 楚嬌輕拿起一塊,喂給謝文純,“夫君?!?/br> 謝文純就著吃了,輕輕一舔楚嬌的指尖,側頭壞笑。楚嬌有些羞,“你這人!” 謝文純低笑道,“娘子快些養好吧……為夫餓得很了?!?/br> 楚嬌臉一紅,而后若有所思怔怔道,“夫君……我總是吃醋,又攔著丫鬟們……如今,不如……” 謝文純止住她道,“娘子不愿,為夫就不會做。嬌嬌,你才是最重要的。若連自己的欲望都克制不了,那還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 楚嬌望進謝文純真摯明亮的雙眼,仿佛回到少女時期一般,心跳的飛快,“夫君,我,我妒忌,是,是因為太……太……了?!?/br> 謝文純故作聽不清楚,笑道,“太什么?” 楚嬌細如蚊吶的聲音道,“太喜歡你了?!?/br> 謝文純作失落狀,“只是喜歡啊……” 楚嬌沖口而出,“不只的!” 謝文純見她實在不好意思,忙笑著安撫道,“好了,看你臉紅的,都是孩子娘了還跟個小姑娘似的?!?/br> 楚嬌哼了一聲,“明明是你先逗人家的!” 謝文純摟住楚嬌,“我的錯,好不好?嬌嬌,如今摟著你,就覺得完整了一塊,真是不敢想象……我謝文純也有這樣單純的時候啊?!焙统稍谝黄?,仿佛陰謀詭計、風波艱險都離他遠去了,只感到平和安寧。 楚嬌輕輕道,“嬌嬌也是三生有幸……表哥,我很高興?!?/br> 說了會兒話,兩人用過飯便相攜睡下。第二日謝文純去辦公,楚嬌半坐起來,“若秋,給我拿詩經來?!?/br> 楚嬌本不是個愛讀詩詞的性子,若秋雖詫異還是拿了過來,“夫人?!?/br> 楚嬌細細翻看著,便在此時晴柔拿著府中賬目來報備——自梳后晴柔作了謝府的女管事,楚嬌坐月子期間大事小情多是晴柔和崔氏請示過辦的。 楚嬌沒有像往常一樣走個形式,而是真正拿起賬本細細看了起來,又看不明白的,也沒有怕丟臉向晴柔問了清楚。 待晴柔走后,若秋笑道,“夫人莫要太過勞神了?!?/br> 楚嬌一嘆,“若秋,你是個心實的,那些丫鬟們,一個兩個都往老爺身邊湊,獨獨你一心一意的跟著我?!?/br> 若秋一驚,“夫人這是哪里話來?姐妹們都是敬重夫人的?!彼鋵嵰膊皇菦]動過心思,只是后來看清楚老爺和夫人的情誼深感被卷進去只怕會成為炮灰,這才死心塌地的在楚嬌身邊孝敬。 楚嬌看著若秋鮮妍青春的面龐,轉開眼神輕撫自己產后略有些發福的面頰,略出神道,“娘說過,女人的生活是要自己經營的,果然如此…… 思嫵的事情你不用管,若秋,先下去歇著吧,我再看看書?!?/br> “奴婢給夫人揉揉肩罷?!比羟锏?。 “你有心了?!背尚Φ?,“這盒脂粉我也用不上,拿去擦吧?!?/br> “謝謝夫人?!比羟锔屑ば老驳慕舆^,這樣上好的脂粉她一月的月錢才能勉強買得起一盒。 楚嬌余光見若秋喜形于色,心下一嘆——若是自己當年能多籠絡翠翹,而不是一廂情愿的認為翠翹一定會無條件忠心于自己,事情會不會不一樣?在床上坐月子這大半月,她無事時想了許多——而謝文純半月前的拂袖而去,也終于讓她認識到,再不做些什么,即使夫君對自己再情深意重,也會漸漸離開。如今又有了小明光,她一定要堅強起來,真正擔起謝家主母的職責——如今婆婆怕她勞神代管著賬務,正好自己先從晴柔那里學習些,等做完月子便正式把家務接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我棒吧~~ 第71章 以直報怨 謝文純自從韓江裴處得知王首輔“逼死”自己父親,與自己所見相互印證,便記在了心中。而派人打聽來得消息是王首輔去世后故鄉二子一女俱沒有同官宦人家聯姻如今不過是稍微富裕一點的人家罷了。謝文純有些猶豫是否要報復這樣已經很卑微的王家后人,只是派人盯著,而在今天收到了專人送來的消息王首輔的長子入仕了,雖不是走科舉,卻在百廢待興的四郡之一江東捐了個官。 謝文純接到消息,松了口氣似的,來到韓江裴的小院?!跋壬?,文純有一疑問,還望先生解惑?!闭f著,把王家長子做官的消息告訴韓江裴?!跋壬?,文純想問,君子以直報怨,但仇怨是否應該父債子償?所謂冤冤相報無時了,又是何解?” 韓江裴聽出謝文純有尋仇的意思,心下不忍,“大人,在下以為,老一輩的事情實在沒有必要牽連下一代……大人說的不錯,冤冤相報何時了?放下,才能向前看啊?!边@確實是他肺腑之言,并不全是為了維護王首輔的兒子,謝文純對謝松的事情實在是太執著了點。 謝文純目光一閃,溫文笑道,“先生說的是……文純得了您這句話,心里也放下了不少?!?/br> 從韓江裴處出來,謝文純叫過濯香,平靜道,“動手吧?!?/br> 半月后,韓陵越接到了父親重病的消息,惶急來到謝府,只見謝文純眉眼亦是憔悴疲憊,“陵越……你來了,那我先出去?!?/br> 韓陵越謝過,奔到父親床邊,“爹,爹,您怎么了?” 韓江裴目光放空,嘴角竟帶了笑意難得,難得,和謝松當年竟是一樣的毒!見四下無人,轉向兒子輕聲道,“陵越……父親大限到了,人都有這么一天……” 韓陵越急聲道,“父親,是不是誰下的手?”韓江裴進謝府后不被允許走出一步,韓陵越再遲鈍也會有所懷疑。 韓江裴微笑道,“是為父身體不爭氣……陵越,我去后,你就回家鄉守孝吧,生意的事,不要管了?!敝x文純放他們單獨相處,也是在無聲的威脅韓江裴若說了什么,韓陵越也別想活著走出去了?!叭ソ行≈x大人進來,我有幾句話說?!?/br> 韓陵越抹了一把眼淚,出去轉告謝文純。謝文純拍了拍韓陵越肩膀,“陵越,節哀?!鞭D身入內。 “先生?!敝x文純到了這時候,依然表現得滴水不漏,做足晚輩的樣子。 韓江裴的目光中竟然不是絕望或是憤怒,進謝府那一刻他就做好了今天的準備,而是毫不掩飾的欣慰,“少爺……我還可以叫您少爺么?” “……先生隨意就好?!敝x文純出神不過一瞬,隨即又硬下心腸?!跋壬?,陵越的兒子可愛得緊,我也接來謝府了?!?/br> 韓江裴苦笑,“少爺,我之前說的句句是真,你還想要什么答案呢?” “前襄王府屬官王煥,先生可還記得?”謝文純微笑道,輕拍了拍手。房屋內暗門一轉,走出一容色蒼白的中年人,“韓先生,別來無恙啊?!?/br> 韓江裴這才驚詫起來,“是你?” 王煥淡淡道,“韓江裴,大人死前給我送的信寫道便是你透漏的消息,你還要裝到何時?” 韓江裴聲音顫抖,滿面不可置信,“大人,大人他……當真知道?這,這怎么,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