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一上午時間謝文純已寫完前兩道并謄抄完畢,午膳是御賜,一道魚rou湯加兩道素菜配金絲饅頭,謝文純小時候也吃過御膳,心里默默想御廚這么多年做菜的份還是這么小。用過午膳后謝文純伏案睡了一會兒,醒來時發現自己桌案前坐了一個人皇帝開始,他直接睡著了。 這一抬頭,就和皇帝對上了眼,皇帝對他一笑,把謝文純弄得直接就不困了,差點把墨碰翻。定了定神,這就開始寫“王者之道”的草稿,寫著寫著只覺想寫的太多,規定兩千字完全不夠。打完草稿謝文純只覺酣暢淋漓,然而一看,就剩半個時辰了,連忙在草稿上刪刪減減,勉強挑出最“精華”的部分,謄抄在試卷上。他在這抄著,余光瞟見旁邊一角明黃,心道幸好是謄抄時皇帝來看,不然您往這一站我一緊張寫不出來了怎么辦。 皇帝大概站了一炷香才離去,一旁偷偷看著這邊的王首輔和一眾小翰林們也終于移開了目光,王首輔見天子臉色知這次這謝家小郎是要青云直上了。 閱卷由十位大人分別進行,覺得好就畫個圈,一般畫個撇,下等畫三角,最終取出圈最多的十張給皇帝挑出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剩下七名為二甲。謝文純和易行止交卷出了太和殿,卻見了徐臨溪。徐臨溪先上前打招呼笑道,“文純?!?/br> 謝文純道,“走走,我們出去說?!闭伊碎g小茶館,三人坐下談論話題自離不開殿試。 謝文純問易行止道,“行止,你文章的思路……還是沒改?” 易行止明白謝文純是問他是不是明知道皇帝想看到怎樣的文章還按自己的想法寫,略有些苦笑道,“沒錯。我想著既然會試過了,也定能考上,若在三甲被外放也能做些實事,沒什么不好?!笨梢矌缀踅^了做高官的可能,易行止心中不是不失落。 徐臨溪本自覺和謝文純關系不錯,但易行止入京后謝文純便鮮少找他,如今兩人又似乎在自說自話,略帶復雜道,“易兄何必自謙呢?!?/br> 易行止沒什么不能說的,當下解釋了自己文章的“問題”,他這么一解釋,徐臨溪心中更不是滋味了他就是聽了謝文純說強行把文章向那方面靠,可說失了本心,有易行止作對比,心下就更復雜了?!耙仔?,在下以茶代酒,敬你?!?/br> 易行止笑道道,“不過是不撞南墻不回頭,沒什么了不起的?!?/br> 另一邊幾名由閣老和翰林院文臣組成的閱卷隊伍也在熬夜工作,王首輔年紀大了,主要還是蕭閣老帶著人在主持。第十日,上呈御覽?;实劭催^謝文純的卷子,直接挑了出來,意思是一甲之一了,隨即又看到一篇,字體不是用的最吃香最標準的館閣體,反而用了飛白,上面有六個圈。 王首輔上前道,“圣上,按成例本應七個圈方能上呈御覽,然臣以為此文章卻有獨到之處?!?/br> 皇帝眉頭稍稍舒展開來,看罷文章,喜怒不辨的緩聲道,“這舉子是在勸朕緩行新政啊?!?/br> 王首輔道,“圣上明鑒,會試之時臣便注意到此人文章,‘先富國后富民’有些見地,一篇文章寫得頗為老成。此番勸諫之言發自肺腑……” “王愛卿也要勸朕緩行新政么?”皇帝道。 王首輔當時冷汗就下來了,他在御前十余年極了解皇帝看著隨和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獨斷專行之人,若自己在皇帝決意改革的事上蛇鼠兩端那自己的首輔就做到頭了。連忙道,“臣唯圣上馬首是瞻?!?/br> 另幾位閣老如蕭閣老,是最看不上王首輔這樣毫無風骨的樣子的,正想出列被皇帝眼神冷冷掃了一眼,定在原處。 皇帝最終道,“放在三甲吧?!?/br> 到了出榜之日,謝文純等人又被早早弄起來在太和殿外排練接榜、謝恩。到欽天監算出的吉時,便由百官率眾考生覲見。 還是按會試時的名字站成幾排,謝文純心中也是砰砰直跳,他自忖文章寫得絕對深合帝意,文采字跡也不差,但進一甲還是有點奢望他畢竟才十六歲,又是謝閣老的兒子,這兩點有利有弊,若就此得中未免有人不服說閑話。 這時候,一聲渾厚鐘聲響起,有太監扯著嗓子道:“吉時到,百官率貢生覲見!” 眾人浩蕩而入,皇宮自是氣派但誰也不敢四處亂看,只覺極為靜謐,氣氛莊嚴。金鑾殿前有羽林衛侍立,還有宮廷樂隊準備“烘托場面”。 樂聲響起,年邁的王首輔從殿中緩緩出來,立在眾貢士的面前,手持金道:“諸位貢生聽宣?!贝蜷_金榜盡力揚聲讀道:“皇恩浩蕩、開科取士,為國掄才,出身莫問。永定二十四年殿試結束,欽賜一甲進士及第三名,二甲進士出身五十名,三甲同進士出身一百一十五名,如下……” 謝文純只覺自己呼吸都一頓,只聽得王首輔緩緩道:“殿試一甲第一名……謝文純!” 兩邊的專門重復的唱號太監便接連的喊道:“一甲第一名,謝文純金殿覲見……” 喜悅來得太突然,謝文純幾乎是條件反射般進殿三拜九叩的謝恩,狀元依例授翰林院修撰,謝文純被領著到文官所在的左班正六品位置處站好。正好謝松在文官最前方回頭王首輔去宣旨了,謝松就是文官站在第一個的人,謝文純沖父親略帶緊張的笑笑,謝松輕輕點頭轉了回去。謝文純偷眼見父親后面的大人好像和謝松低聲說了什么,大抵是道喜的話,謝松臉笑得皺紋都起了。謝文純眼光一轉發現皇帝也在對他面帶微笑,忙低下了頭,心道還是父親笑得親切,皇帝還是少笑得好。 外面王首輔又道,“一甲第二名,蘇如晦!” “一甲第三名,徐臨溪!” 接下來是二甲、三甲。 ……“三甲第一名,易行止!”同進士不用進殿,在外謝恩即可。 整個名單一百多人念完,年邁的王首輔差點累昏過去。金榜由禮部懸于午門三日,作為公示。待皇帝離去后,眾公卿就上來恭賀眾位新科進士,謝松沒什么好做作的,直接站到兒子身邊帶他見過眾位大人。謝文純是狀元,又有個好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各位大人臉上都算笑呵呵的。謝文純知父親這是帶他認臉,人在官場以后都是長輩或者同僚,作乖巧狀一律不厭其煩的笑臉相迎。就在謝文純覺得自己臉都要笑裂了之時,蕭閣老解了他的圍,“好了,三位進士及第還要換衣夸街呢?!?/br> 謝文純蘇如晦加上徐臨溪于是得以擺脫人群,來到偏殿更衣。謝文純是狀元,有頭上可以帶兩朵大紅花的殊榮榜眼和桃花只能分別左右一朵。蘇如晦今年已三十奔四,帶上大紅花就不如謝文純和徐臨溪兩個養眼。 三人上馬,有樂隊在后奏樂,出了宮門,到得街道上迎接熱情的天京百姓圍觀寬闊的街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幼。謝文純只覺耳邊嗡嗡嗡聲音大作,榜眼蘇如晦更是險些被驚下馬去,徐臨溪小聲對謝文純道,“……”他皮膚微黑,但今日敷了粉,五官俊秀,再加上寒門考上探花這種勵志故事最為百姓熱衷,人氣也是很高。 謝文純搖頭苦笑,他什么都聽不清。老百姓們尤其是姑娘們,往三人身上扔著花瓣還有少量瓜果,謝文純被個桃子砸了一下,心道誰這么狠,抬頭一看卻見二樓茶樓里表妹楚嬌笑顏如花,見他抬頭,楚嬌扔下一大束桃花枝,謝文純接個正著,模模糊糊也聽不清她在說什么。 謝文純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當下將一桃花枝別在衣上,又引來街邊的大姑娘老太太一陣“尖叫”。 夸街過后照例是宴飲,謝文純身為狀元自是被灌酒,索性和徐臨溪、易行止三人還可以互相打掩護,易行止酒量不錯幫了不少的忙。王首輔作為他們的閱卷官,也是要被稱作一聲座師的。 離席前,王首輔特地來到三人被包圍的這個小圈子?!澳銈冋l是易行止?”他認識謝文純,但不認識徐臨溪和易行止。 易行止道,“正是學生?!?/br> 王首輔難得笑了笑道,“文章寫得不錯,繼續努力?!庇謱χx文純道,“生子當如謝家文純啊?!钡搅诵炫R溪,意味深長道,“年輕人,福澤深厚啊?!?/br> 王首輔一句“福澤深厚”搞得徐臨溪不知所措,他考上探花同福分有什么關系?想到王首輔曾問過他“有無婚配”,不禁懷疑不會是想招自己為婿吧?聽著卻不像。尤其是謝文純和榜眼都當場授了官,但引導官差卻和他說上面另有安排,只先讓他等著,越想徐臨溪這心里越沒底。 徐臨溪的疑惑在宴飲末尾就解開了皇帝派人宣旨,特賜探花徐臨溪尚六公主,明年完婚。徐臨溪呆呆的接了旨,周圍一片恭賀之聲,他卻仿佛失魂落魄的,謝文純低聲道,“臨溪兄,打起精神!傳旨公公還在呢!” 謝文純明白徐臨溪的感受,本來高中探花(雖然如今看來可能是先定下駙馬后把名次提為探花),建功立業近在眼前,如今尚了主本朝駙馬不得入朝為官,只領著駙馬的月例罷了,平日住在公主府里卻不得相召不能相見,比入贅還慘上幾分。有的權貴子弟很喜歡娶個公主作護身符,夫妻二人各玩各的,但對于徐臨溪這樣頗有志向的年輕人卻無異于晴天霹靂。 熬完宴飲,徐臨溪已喝得大醉,謝文純將他帶上馬車送他回家,馬車之上徐臨溪含混說道,“文純,我仿照你的文章,我……利欲貪心,我自作自受……” 易行止假作什么都沒聽到,謝文純默然,無論徐臨溪是不是仿他,尚主這個絕了官途的“報應”也夠了。徐臨溪不知醉了沒有,又絮絮道,“孔方跟了襄王,文純你中了狀元……只有我……我沒用……” 送徐臨溪回去后,謝文純和徐臨溪一笑道,“行止,明日臥云樓宴飲,你來,我不灌你酒?!?/br> 易行止笑著戳穿道,“行行行,我會去幫你擋酒的?!彼谌最^名,也算早有準備,求仁得仁,心境還算不錯,也是真心為好友謝文純高興。 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謝文純金榜題名后,婚事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作者有話要說: 婚事好難寫……狗帶了,好想直接跳到三年后已經成親了……十六歲中舉是小了點…出于蠢作者不許美人白頭的詭異心里…反正交代原因勉強自圓其說了orz~ 第39章 權衡利弊 崔氏和謝老太太赴臥云樓宴飲時便做好了好好同各位官員夫人們聊聊的準備。 臥云樓,狀元設宴。此時是傍晚,樓中已來了不少年輕人,有些是謝文純同榜的進士前來打好關系如蘇如晦,有些則是被家中長輩派來同官場新星打好關系——誰不知謝文純的狀元是皇帝無視其年紀御筆定下的,謝松請的同僚們自矜身份當然不會來的太早,是以如今就是謝文純同這些年輕人們交際。長輩沒來自不能就此開吃,是以他們先飲酒行令。 熱鬧了一會,謝松同幾位同僚們連玦而來——包括王首輔也很給面子的來了,還有內閣鄧閣老、蘇閣老兩人,二三品的官員不加贅述。 謝文純連忙上前行禮,謝松在他中舉時于金鑾殿都為他介紹過一遍,謝文純過目不忘此時自動上前一個姓氏或官職都沒有記錯。鄧閣老開玩笑道,“狀元郎好記性,老夫當年過了一年才記全一個衙門的同僚名姓,遠不如你啊?!?/br> 謝松道,“文純記性還不錯,也是心中敬重各位大人所以記得牢的緣故?!?/br> 女眷們從后門上了三樓,身上有官職的大人們直接去了二樓——不包括謝文純這幫新受官的,年輕人們就在一樓。酒菜上來,謝文純又去大人們處敬了一番酒,回來就被‘新同僚’和權貴子弟們圍住了,戶部家趙公子道,”狀元郎文采斐然我們比不了,今日我們就行個卜箕子令熱鬧熱鬧如何” 這趙公子就是昔年和謝文純打賭被迫跳了明湖的,年紀和謝文純相仿,此番早存了灌醉這個別人家的孩子的心思。這卜箕子令不考驗文采,就是個腦子快和熟練度的問題——先取花一枝行令,口唱詞句,逐句指點,舉動稍誤,即予罰酒。趙公子想你謝文純這么多年只怕讀書都讀傻了,怎么可能會這個。 謝文純確實不大會,行酒令道,“我有一枝花(手指自身),斟我猴兒酒(斟酒),唯愿花似我心(指自心頭),幾歲長相守——此時本應放下花枝叉手,謝文純卻慢了一拍,忘了該做什么。趙公子笑道,“慢了,慢了,罰酒!” 謝文純也不推辭,一飲而盡,周圍的人紛紛叫好。這酒令行了一圈,氣氛就上來了,只是讀書人和權貴子弟仍各玩各的,謝文純周旋其間??追降降弥x文純近前道,“文純,還未賀過你,我敬你一杯?!闭UQ劬?,遞給謝文純一杯酒。 謝文純喝了,原來是白水,感激道,“孔兄仁義?!彼攘诉@一陣子,即使有醒酒藥丸和易行止盡力擋著,也頭暈腦脹了。 孔方笑道,“你我之間還說什么?!逼鋵嵖追椒艞夁@一科后到襄王府捐了個官后,兩人便沒怎么聯系過。雖說如此,謝文純想了想還是給他發了請帖,只心里暗暗希望他不要替襄王拉皮條。 孔方不是傻人,知道以謝文純的前途沒什么必要靠近襄王,是以只是聯絡聯絡感情,留這一條人脈就讓開了。 自謝文純上“請開海禁疏”后就遠了的盧恒也來了,他此次科舉沒能考中,人精氣神看著還好,或者說即使憔悴他這樣注重禮儀的人也會用粉遮了?!拔募?nbsp;,我就不敬你了。只說一件事,你也是半個世家子弟,當了官也不要就此遠了我們這些老朋友啊?!?/br> 謝文純用自己最真摯的笑臉道,“前段時間考試事忙,以后入了翰林院就清閑了,定同盧兄把酒言歡?!?/br> 周圍吵得很,盧恒也不擔心別人聽了去,“文純,我知道你是有大志向的,但欲速則不達,前路險阻啊?!?/br> 謝文純道,“盧兄既以誠待我,我定當相報——” 盧恒打斷道,“文純,半月后石園流觴曲水,你去不去?” 謝文純略一猶豫,便笑道,“敢不從命爾?!?/br> “便知你重情意?!北R恒也笑了,氣氛立時松了下來,“文純,之前為兄多有不周,日后你我兄弟還要多加照應啊?!?/br> 謝文純道,“這是自然?!?/br> 盧恒笑道,“文純,改日再敘,你快去吧,那邊喊你呢?!?/br> 謝松的同僚們早早的就離去了,宴飲過度傳到錦衣衛耳朵里可不是好玩的。女眷們在樓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談些衣服首飾鋪子也夾雜著幾句朝政,男人們走了她們也就陸續散了。崔氏對謝老夫人道,“母親,我們也回去吧,文純他們還要好一會兒?!?/br> 謝老夫人笑道,“這臥云樓包的值,回去我們好好參詳參詳,今天這幫夫人們有事沒事話題就往文純身上轉,夾槍帶棒的這就搶上了?!?/br> 崔氏道,“他們也是見母親和氣,誰不想把女兒嫁入這樣的人家呢?”把謝老太太哄得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