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盧斌心思縝密,觀察入微,看了片刻道:“有些禁軍的翎羽乃黑綢偽造,雖可混淆真偽,可若仔細分辨,區別還是很大的?!?/br> 羅平見此,倒吸了一口氣:“都督!這情形不對??!若如你所說,你看看大統領還剩下幾個人??!竟是在被那些人圍殺!” 盧斌抿唇道:“大統領的人驟然遭受伏擊,哪里有時間分辨這些!如此深夜,若非他們且殺且退,來到城下火把處,便是我一時半會也分不出來!這番的措手不及,自然要遭黑手!可那些黑綢軍沒有這些顧慮,從開始將敵我分得很清楚!” 羅平急聲道:“那該如何是好!” 盧斌咬牙道:“既然大統領要留活口,咱們就別管太子他們了!殺過去!先救大統領要緊!” 羅平忙道:“對對!眾將士隨我來,營救大統領!” 眾兵勇突然轉了方向,莫名的,明熙與皇甫策這邊瞬時空了下來。 此時,兩人都已是強弩之末,皇甫策喘了口氣,回眸看向明熙,因兩人都是身著黑色衣衫,倒也看不見彼此身上的傷痕,只是明熙的臉色太過蒼白,讓皇甫策顧不上身上的傷,只覺心疼的很,伸手將人攬在懷中,半個身子,將人護在后面,眉宇間溢滿了焦躁。 明熙望向遠處酣戰一團的禁軍,也有些莫名其妙,可敵我不明,不敢松懈半分,兩人竟是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便在此時,城門外突然傳來震天的馬蹄聲與呼和聲。 明熙怔了怔,不禁望向城門處,見城內竟是有幾個人,殺了一側的守衛,在偷偷的開城門,可所有人都穿著禁軍的服飾,明熙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是誰的人。 皇甫策自然也將這一幕收入眼底,低聲道:“禁軍里顧氏經營多年,要用的城門必然留有暗哨,這些人不會被高氏掌控?!?/br> 明熙恍然大悟,只覺胳膊疼的厲害,又有些頭暈目眩:“太子殿下早知道這里面有內應嗎?” 皇甫策低聲道:“我雖知道必然有一處城門留有不少暗哨等著開門,但也不知道是哪一處城門,不然何必與你廝殺這半晌?” 明熙將信將疑的瞥了眼皇甫策:“太子殿下總也有道理?!?/br> 皇甫策攥住了明熙的一只手,輕聲道:“我固然不惜己命,難道還能拿你的性命玩笑不成?” 明熙側開了眼眸,倒也不窘迫了,只感覺心有余悸,又有些慶幸:“太子此話差矣,該是我固然是不惜己命,也當護得殿下周全?!?/br> 皇甫策抿唇一笑:“方才,你可曾害怕?” 明熙回眸:“太子可有害怕?” 皇甫策鳳眸微挑:“不過一死,何懼之有?” 明熙忍不住笑了一聲:“彼此彼此?!?/br> 須臾間,固若金湯的西城門已大敞開了,大隊人馬沖了進來,等道明熙看清來人所穿服飾時,不禁輕輕的吐了口氣,徹底松懈了下來,也將皇甫策扣在腰間的手,很堅定的拿開。 皇甫策雖有片刻的怔愣,可當望向沖進門最前面的人,不禁有些了然的挑了挑眉頭。 謝放翻身下馬,跪下身來:“末將救駕來遲,請殿下責罰?!?/br> 皇甫策正欲與明熙訴衷腸,半路又殺出讓他堵心月余的謝放來,自然很是不喜。雖有心讓謝放跪死算了,可身后尚有三軍兵士眼睜睜的看著,當不能讓人寒心。 皇甫策唇角含笑,神態很是親切,親手將人扶了起來,彈了彈謝放衣襟上的塵土,輕聲道:“孤還沒死,不算太遲?!?/br> 謝放自然聽出了太子殿下話語中的不善,只當太子怪自己救駕來遲,微微一怔,很快回過神來,頜首起身道:“來人!保護好殿下!” 皇甫策再次挑眉:“傳個太醫過來?!?/br> 一個人帶著背著藥箱的童子,匆匆的跑了過來。 謝放看向明熙,抓住了她那只不停滲血的手,急聲道:“這是傷在了何處,先讓軍醫給你處理一下傷口?!?/br> 皇甫策不悅道:“謝將軍去忙,這里有孤處理?!?/br> 謝放緩緩的放下明熙的手掌,低聲道:“末將去去就回?!?/br> 皇甫策蹙眉,鳳眸中露出些許懊惱,細細的查看明熙的身上,目光停在了肩窩處,拿起金瘡藥先撒了上去,“何時受的傷,這會只怕不能拔箭,先止了血,等顧澤中收拾了這些人,咱們即刻回宮……” 明熙蹙眉頜首,目光越過皇甫策,望向遠處。 謝放所領人馬眾多,幾乎已擠滿了西城門前后,所有的空地,因一時半會,謝放也分不出兩波禁軍人馬,雖將眾人圍住,可也不曾進攻。 可不管如何看,高鉞已身處劣勢,被團團的圍在了中間,身上也有幾處掛了彩,但好在他與殘部從另一側混合了,且戰且退,至門口比較空曠的地方。守城門的本就是高氏的人,雖是身處劣勢,但在此時也便利大開。 眼見高鉞一點點接近城門,此時已退到了離皇甫策與自己相距不遠的地方,憑借高鉞的手段,明熙已能肯定能率領殘部逃出去。雖然此前還在氣惱高鉞的叛亂,可此時生死之間,見高鉞能逃出去,明熙緊繃的神經還是逐漸的松懈了下來,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高鉞有感遠處的注視,側目尋去,正對上那雙朝思暮想的杏眸,微微怔愣了片刻,這般危急的時刻,腦海中竟清晰的閃過那日兩人之間的話語,頓時只覺四肢百脈都疼了起來,越發的痛不欲生。 不知有多久了,兩人再也不曾這般對視過。不知有多久了,高鉞再也不曾得到過這全心全意又專注的目光。她的臉色很是蒼白,但望過來的杏眸略顯擔憂,宛若子夜的瑰寶,璀璨奪目,瑩瑩如水,又瀲滟波光,讓人不自主的深溺其中,不思救贖。 兩人相距不遠,隔著人潮,對視了片刻。 明熙率先垂下了眼眸,常常的睫毛遮蓋了思緒。 高鉞突然頓住了逃離的腳步,不肯再朝城門外后退一步,竟是持起長刀,朝明熙的方向沖了過來。明熙感覺到變化,驟然抬眸,不可思議的望向沖過來的高鉞。 皇甫策也微微一怔,想也不想上前一步,將人擋了自己身后。 一時間,皇甫策被顧澤中與眾侍衛團團護在了中間,可高鉞已是滿身是傷,竟如無知無覺般,領著眾人破釜沉舟的朝這邊殺了過來。 皇甫策蹙起了眉頭,側目看向顧澤中,輕聲道:“活捉高鉞,不可傷他性命?!?/br> 顧澤中咧了咧嘴,低聲道:“殿下有所不知,殿下的格殺令,便是高鉞親自傳下去的?!?/br> 皇甫策深吸了一口氣:“那又如何!孤的話,不想重復第二遍?!?/br> 顧澤中抿唇道:“殿下放心,此番定叫高鉞插翅難飛!” 明明已處于劣勢,可高鉞一路浴血,越戰越勇,竟是快要沖到皇甫策的面前了。他深藍色的眼眸微動,嘴角溢出一抹淺顯的笑意來…… 千鈞一發間,變故驟生! 高鉞執劍的手驟然停頓了下來,笑意凝固在唇角,整個人站在了原地,一切動作突然靜止了,深藍色的眼眸沉了沉。好半晌,才摸了摸腰后,滿手鮮血,滿眸的不可思議,這才回身望向身后的兩人。 徐備緩緩松了手,輕笑了一聲:“二郎君有令,不論成敗,都讓屬下送大郎君一程?!?/br> 高鉞眉宇間盡是冷酷,目光掃過另一個目光閃爍的人,平靜道:“高戰如此,也不奇怪。盧斌,你乃我一手提拔起來,本統領待你如何?” 盧斌端是心虛,急忙松了手中的刀柄,低聲道:“大統領莫怪,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屬下跟您左右,不過是為了升官發財,哪里值得將身家性命都賠進去?” “這話似有些道理……”高鉞嘴角溢出一抹冷笑,抽劍捅了出去。 盧斌怔愣了片刻,呆呆的看向腹部的長劍,滿眸的震驚,直至嘴角溢出鮮血來,尚不能回過神來。 徐備大驚失色,正要抽出高鉞的腹部的刀,卻被人從后面重重的推了一下,趔趄倒在了一側。周全終是從震驚中醒悟過來,想不想就撞開了徐備,手起刀落,將徐備斬殺當場。而后,整個身形護在了高鉞身側,急聲道:“大統領!忍一忍!屬下帶你殺出去!” 羅平緩緩回神,看著血泊中的盧斌,沉聲道:“你方才一直阻止我們擊殺太子,圍而不攻,不是怕大統領怪罪誤傷了賀女郎,而是你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不殺太子,好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盧斌拽住羅平的手:“阿平!你讀書少,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系。陛下與太子才是正統!高統領父子領兵□□這是謀反,咱們即便只是幫兇,也要株連宗族之人!阿平!咱們還帶著軍醫!快叫軍醫救我!” 羅平微微頜首:“原來你早已被陛下與太子收買了!怪不得你看到煙火時,臉色都變了!是不是那個時候你打定主意要刺殺大統領了!” 盧斌急聲道:“阿平!好兄弟,我這是為了咱們大家好??!煙花沖天時,高氏父子已是功敗垂成,我本是想和你一起領個頭功!阿平你叫軍醫救我!……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羅平平靜的從盧斌手中拽出了衣角:“我是讀書少,不如你懂的多??蛇@些時日,我在學堂里明白,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你死有余辜?!?/br> 第172章 第七章:祗為恩深便有今(10) 高鉞站在原地片刻,看了看滿手的鮮血,在衣襟上擦了擦,很是堅定的推開攙扶自己的周全,走了一步,踉蹌間,后退了半步。 周全眼中含淚,抿唇站在原地,欲再上前攙扶,可還是按照高鉞的意思,頓住了腳步。 高鉞深吸了口氣,好半晌,才再次站定了身形。 一步步的,極堅定的,朝一個方向走去。 腰間的兩把刀,扎的那樣深,每走一步,都消耗著最后的生命,地上是鮮血凝成的腳印。 這樣重的傷勢,不管是周全,還是皇甫策,以及明熙,都知道這人已是救不回來了。 高鉞以長劍支撐,好半晌才站在了明熙的對面,可兩人依舊有些距離。 明熙望著眼前的人,明明上一刻還在怪怨他的狠心與不顧情誼,甚至在被人圍住最絕望的時候,還暗恨他的野心與不知足??纱藭r此刻,這個瞬間,對這個人所有的負面情緒都不見了蹤影。那人銀白色的盔甲上已布滿了鮮血,刀光劍影,也只剩下滿眸的猩紅。 明熙的腦海似乎閃過許多許多畫面,仿佛又是空白一片,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這不是明熙第一次面對死亡,甘涼城時,也有人在身側一個個的倒下去過,再也沒有起來,可那些人甚至連熟悉都說不上。雖有感觸與心驚,但說不出有傷心,更不會像這般讓人膽顫心驚,甚至不敢深想。 兩人相對,一人落淚,一人含笑。 高鉞道:“未去東宮前,我便下令,讓人圍住了攬勝宮,你為何沒在里面?” 明熙抿著唇,半晌后,開口道:“陛下的暗衛將我救了出來?!?/br> 高鉞笑意更深,低聲道:“實然,你大可不必趟這趟渾水,只要好好待在攬勝宮,不管結果如何,都不會被波及的?!?/br> 明熙啞聲道:“為什么?陛下待你不薄,你歷來感念先帝的栽培之恩,太子與你又有自小的情誼……闌珊居時,你甚至還要保太子?!?/br> 高鉞側目望向冷冷站在一側的皇甫策,又回眸看向明熙:“你曾說過,世事哪能盡如人意?這其中牽扯太多,說了你不懂?!?/br> 明熙努力的睜開雙眼,不讓眼淚落下:“你不說,我也能想到了?!?/br> 高鉞蹣跚兩步,有些艱難的抬手,擦拭掉明熙眼角的眼淚,可惜手上沾染了太多鮮血,將那張本就不干凈的臉,染滿了鮮血的印記。 明熙下意識的退了一步,目光對上那雙逐漸黯淡的深藍色的眼眸,宛若做錯事的孩童。 高鉞緩緩垂下眼眸,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縮回了手,單手用長刀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 明熙嘴角動了動,可不知要說什么,也已無法思考。 高鉞輕笑了一聲,從腰間拽下一串緩佩,殘缺的主佩上,點綴著圓潤的珍珠,赤紅的珊瑚,以及雕刻精美的輔佩。 “自小到大,你時常問我,這半塊玉佩如此難看,處處是裂。我為何還要用那么多東西做成一組緩佩,日日佩戴?!?/br> 明熙垂著眼,模糊的眼眸,有些看不清高鉞手上東西,啞聲道:“嗯,這組緩佩,可……真的不好看??!我曾送你那么多好看的,你為何都不帶?!?/br> 高鉞眉宇間柔和一片,抿唇淺笑:“又怎么能換掉呢?又怎舍換掉?這是你母親與我母親,給我們定親時交換的信物?!?/br> “雖被摔碎了,可我偷偷揀了回來,將能拼起來的都拼起來。本待來日像你求親,作為,咳咳……信物的,如今,只能提前還給你了?!?/br> 明熙顫著手,接過緩佩,輕聲道:“即是如此……為何陛下許親時,你一直不肯應!” 高鉞嘴角溢出一抹鮮血,不置可否,輕聲笑道:“我一直都待你很好,你可知道?” 明熙攥著緩佩,垂下眼眸,渾身顫抖,緩緩頜首。 高鉞滿是鮮血的手,拂過明熙的鬢角的碎發,輕聲道:“我從不曾嫌棄過你半分,你可知道?” 明熙垂著頭,強忍的眼淚,終是忍不住落了下來:“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高鉞嘴角的笑意凝了凝,可還是勉強的笑了笑:“你就是個傻娘子,一直那么傻,可怎么辦才好?我不是不愿娶你,只是不能在事還不曾……讓你因高氏受牽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