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明熙道:“怕是不成了,陛下走時交代的有事,若是繼續耽擱下去,只怕這一天也做不完?!?/br> 高鉞側目看了眼奏折:“自太子緊閉東宮,陛下雖是收回了政務,可人也疏懶了許多,若非十萬火急,奏折是不會看的?!?/br> 明熙不以為然道:“由奢入儉難啊,陛下大半年沒管過朝中之事,乍然接手,難免有些力不從心?!?/br> 高鉞輕聲道:“自大皇子出生后,謝氏蠢蠢欲動,陛下看似沒有章程,可心中已有萬全之策,如今宮中看似安穩,實然一觸即發。你……不若你去我城外莊園,住上些時日,正旦以后該是無事了?!?/br> 明熙抬眸對上那雙深藍色的眼眸時,腦海中似乎劃過許多熟悉的畫面,可又似乎什么都沒有。她緩緩垂眸,淺淺笑道:“可惜高統領晚了一步,我已答應陛下,在宮中過正旦?!?/br> 雖然面前的還是原本的那個人,可一年不見,似乎有什么不一樣了??此茰睾土?,脾氣也更溫順了,這人卻更難靠近了,更冷淡了。那種不以為然,滿不在乎,從不曾讓高鉞感受得如此強烈的挫敗。 這改變或是一年前未離開時已有了,可自從拒絕了陛下提議的親事后,裴達已是不許高鉞再靠近闌珊居了,兩個人相處的模式也就變了,明熙再也不曾請求過任何幫助??赡菚r高鉞太忙了,自顧不暇,也沒有時間去想這些。 一年的別離,太久了,久到高鉞得知這人回來,不顧一切的想要見上一面。未見之間似乎有許多許多話要說,可見了面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因為什么都不能說,也不知道能說什么??杉幢氵@樣尷尬的坐著,即便心里知道對面的人不想見到自己,高鉞絲毫不想讓對面的人再離開視線里,最少此時能多看一刻就看一刻。 高鉞輕聲道:“你住在哪個宮?……前幾日有宮侍收拾了攬勝宮,可是你住了進去?” 明熙點了點頭,若有所思道:“過了正旦,高統領也該二十五了,不知高太尉可有給你定好親事?” 一個看似不經意的問題,瞬時讓高鉞的整個人緊繃了起來。他輕咳了一聲,看著明熙,逐字逐句的斟酌道:“雖是不曾,但父親心中該是已有了人選?!?/br> 明熙頜首一笑:“雖不知你何時辦喜事,但那時只怕我已不在帝京了,就先提前恭賀一聲。至于賀禮,到時肯定會讓人給你送過去?!?/br> 高鉞瞇了瞇眼,垂眸了片刻,宛若不經意的開口道:“你正旦后還要離京嗎?” 明熙輕聲笑道:“我肯定是還要回甘涼城?!?/br> 高鉞道:“你既自出了宗族,在甘涼城里也是無依無靠。這帝京再不好,還有我……陛下,不管如何,總不敢有人欺你辱你!” 第149章 第六章:一寸還成千萬縷(13) 明熙輕笑了一聲:“高統領莫將外面的人想得那么壞,這一年不在帝京時,也無人欺我辱我。娘子總要嫁人的,陛下也不能護我一輩子,夫妻二人關著門過日子,陛下管起來也不會太名正言順,當然也就沒有誰欺負誰一說?” 高鉞怔愣了好半晌,極輕聲的開口道:“什么夫妻?” 明熙輕聲開口道:“我看好了一門親事,陛下有意為我做主。年后該會提上日程,婚事就不在帝京辦了,到時候也不會特意給高統領下帖子了?!?/br> “是誰?!”高鉞驟然放下了茶盞,抿著唇,“近日未曾見陛下召見哪家郎君……更不曾聽說還有此事?!?/br> “高鉞?!泵魑跬咩X,正色道,“我們少時雖常在一起,但如今你二十有五,過了正旦我也已十九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你我私下見面已是大不妥了。我雖很感激你多年的照顧,但當初陛下曾有意給咱們做媒,我雖不知你為何拒絕,但拒絕就是拒絕了。你也好,我也好,根本沒有回頭路可走?!?/br> 高鉞薄唇抿成了一條線:“當初你母親與我母親生前曾有過盟約……想必你也知道?!?/br> 明熙點頜首一笑:“那日你所說的一切,我都還記得,既然婚約都是戲言,也是當時的權宜之計,你不同意,我不強求。過去事了,你小時候對我的好,我記你的恩德,也念你的好,同樣的,你幫你母親還的情也夠了,我們都不必再耿耿于懷了?!?/br> 高鉞垂眸看向一側,許久許久,輕聲道:“你可是怪我在陛下面前拒了婚事,我自有我的考慮,有些事非你看到那么簡單,我只是還有一些事,并未處理清楚……” “高鉞!”明熙高喝一聲,打斷了高鉞的話,“人多少都有些自私,那時我肯定一心為了自己打算,你的那番拒絕,我若說從不曾怪你,也是假話。在當時來說,你可能是我唯一能夠期望的出路了?!?/br> “但是,一別一年多,我在甘涼城里見了些許生死,也就逐漸想開了,反而不那么在意了。如今我雖遺憾你的拒絕,心里卻已經不怪你了,更不說不上怨懟?!?/br> 高鉞怒極反笑:“說了那么多,還不是耿耿于懷當初之事?!?/br> 明熙道:“若耿耿于懷,即便當初有,如今也已散了。你很好,人品性格都很好,待人也是全心全意的??删拖衲阏f的,一生的事如何能勉強的來,或是輕率的決定?” 高鉞冷笑道:“你記得倒是清楚?!?/br> “是的,別人的好,我都會記得,能還就還,不能還就不能欠了?!泵魑醺杏X到高鉞情緒上變化,緩了緩,放輕了聲音,“從小到大,你待我的好和用心,我都知道。以前年少,常常以此為傲,不知珍惜你的用心,反而有恃無恐的揮霍。每每不高興或是不順遂,總是喜歡拿你發脾氣,說是驕縱任性,何嘗不是知道能從你身上無條件的索取?!?/br> 高鉞緊蹙的眉頭緩緩的放開了,垂眸抿了一口茶水:“一年不見,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br> 明熙笑了一聲:“甘涼城人說,歲月如霜刀,刀刀催人老。我早已過了用年少無知作借口的歲數了,心里也就沒有那么多有恃無恐了。如今既然知道兩個人注定不能在一起,當然沒有資格要求。高鉞——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許是還以為……可我知道,我們之間的宴席,早已在你拒婚的那一刻就散了?!?/br> 高鉞咬牙道:“可是有人和你說了什么?你該知道我不會在意那些傳言,往日里是怎樣,如今也不用改,以后更不用改!你與我……這些年,許多事,難道就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嗎?” 明熙輕聲道:“我知道你身上有很多優點,可是我既然有選中的人,你父親也為你選中了人,我們根本就不該再相見,更沒有什么話不能說清楚?!?/br> “高鉞,你該明白,我現在不需要你的優點,也不需要你的好,更不能利用你的心思,我不會讓自己看不起我自己,更不能讓這世俗看不起自己?!?/br> 高鉞咬肌微動,輕出了一口氣,冷聲道:“你到底想說什么?如此說,會讓你心里好過一些嗎?還是,陛下對你交代了什么!” 明熙肅聲道:“你不必氣惱,也不必責怪任何人。世俗有世俗的規矩,你我都不可能越過界限去,如果說兩個人一次錯過是巧合,那么次次錯過,定然是有緣無份?!?/br> “年少的親近,不能說明什么,因為最后我們終將各走各路。我已將你放下,可我怕我任何對你的善意,或是不經意的舉動,都會使得你放不下。雖不知你到底有何苦衷,但拒絕了就是拒絕了。這些年來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我很感激,可是……可是這些好,只能到這里了,再不能繼續了?!?/br> 高鉞沉聲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你毋庸置疑!” 明熙抿唇道:“這是你的一廂情愿!我作甚就要接受你的自認為的好意?!我尊重你,可你也該尊重我!這般私下的見面,就是你的私心與執拗,你可想過這般對我來說不妥當?” 高鉞冷笑一聲:“這是怕我耽誤了你嗎!” 明熙道:“你現在不是耽誤我,又是什么呢?有因才有果,我非針對你,而是所有的人都該謹守界限?,F如今我信命,也信生死,這一生都不想再虧欠任何人!若是欠下的,我能還,不管欠多少,我都不怕?!?/br> “可我既已有了選定之人,所有人對我的好,終其一生都將難還上了。是以,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許任何人靠近我,不許任何人注意我,自然也包括你在內!我們早已無話可說,更不該再見面了?!?/br> 高鉞道:“陛下又和你說了什么嗎?……前番陛下雖是又提起了你與我的親事,但是父親心中已有了人選,我若應了陛下,只怕父親會對你不利,才不得不說外面……” “不是!陛下不曾說過又提親的事?!泵魑跆袅颂裘碱^,恍悟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們不該見面,你不該對我有維護之心,更不該在我身上用半分心思,這是我們對彼此的尊重,也是這世俗的規矩,誰也不能逾越?!?/br> “呵!世俗規矩?你賀明熙自小到大,何嘗是個守規矩的人?如今要將這些都套在我身上嗎!你拿著鈍刀子一點點的割碎所有,否認一切,就是你給我的尊重嗎?”高鉞聲音越發的冰冷,“賀明熙!你如斯狠心!如斯的自以為是!以為真的非你不可嗎!” 明熙面上沒有半分怒色,不明所以的笑了一聲:“我從不曾有過這種想法,該說清楚的我已和你說清楚了。就因為我以前不守規矩,才吃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苦頭,是我的命,我認了,但我的如何,已與你無關,你還不明白嗎?” 高鉞眼眸的霧靄凍結成冰,冷笑連連:“好一個棄之如敝履!你有看中的親事,莫不是我就沒有了嗎?三年前我于帝京已置下外宅!一直不娶,也不過是為了那宅院中的那人,與你賀明熙又有何干?!” “如此,倒是我誤會了,能找到心儀之人總是好事,我先給你道喜了?!泵魑蹼m知道高鉞不見得說得全部都是實話,但既是如此說了,但以他的性格,想必也是有此事的,這恭喜頗是情真意切。 高鉞并不領情,諷刺道:“那你看中的,又是何人?甘涼城那般的荒涼,也能遇見合適的人選嗎?以你往日的性情,著實不該如此將就?!?/br> 明熙望向高鉞,不緊不慢道:“他雖說不上多好,但我也不曾將就,遇見他也曾不由自主的想,兩個人要相伴過上一生,當該選這樣性格的人。我已稟明了陛下,年后也要籌備婚事了?!?/br> 高鉞冷笑一聲:“是謝放嗎?” 明熙眼中露出些許訝然,沉默了片刻,頜首道:“是?!?/br> 高鉞縮在袖中的手,頓時握成了拳頭,許久許久,驟然站起身來,冷笑了一聲:“一個庶子你也瞧得上!倒真不挑?!?/br> 明熙望向高鉞,挑眉道:“我的事,你并無指手畫腳的資格。高鉞,你該清楚,不管今后如何,我們都不該再見面了,你若執意,對別人何嘗公平?” 高鉞轉身片刻,驟然回眸,深藍色的眼眸中再沒有半分的煙火,極輕聲的開口道:“你以為謝放能護你多久?” 明熙倒也不怒,笑了一聲,胸有成竹道:“我選中的人,自然有他的優點,謝放不必入任何人的眼,但我相信他能護我一生無憂?!?/br> 高鉞冷笑連連:“如此!拭目以待!” 明熙絲毫不讓,笑道:“若沒有這點自信,我如何敢說自己選中了人?這一生那么長,過得好不好,瞞不住任何人的?!?/br> “賀明熙!收起你的自以為是!”高鉞話畢,轉身離去。 第150章 第六章:一寸還成千萬縷(14) 東宮內殿,叔侄相對而坐,卻也無言。 泰寧帝倚在長桌前,又喝了一盞茶:“太子若無事,朕就先走了?!?/br> 柳南面有難色:“殿下惦念了您許久,陛下這才剛來,再坐一會吧?!?/br> 泰寧帝瞥了眼倚坐床榻的皇甫策,笑了一聲:“你也是修煉成精了,你家殿下黑成鍋底的臉,就差寫上讓朕去死了!” 皇甫策挑眉道:“皇叔好歹是一國之君,怎可把話說得如此粗俗?皇叔隨意給東宮加派護衛就成,還不興孤找皇叔訴苦嗎?” 泰寧帝輕哼了一聲:“哦?朕看你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可沒有半分苦主的樣子?!?/br> 皇甫策與泰寧帝對視片刻,輕聲道:“孤要作甚,皇叔半點都想不到嗎?若心里真不知道,又怎會大冷天的,不辭辛勞的前來呢?!?/br> “太子說哪里話,呵!朕就是來看你笑話了,太子又能如何?”泰寧帝悠閑的開口道,“實話與你說,這滿東宮的侍衛,朕就是為了防那些賊心不死的人。不管真惦記,還是想利用,也得能出了這東宮。學人裝病,還不是沒人心疼!有的人傻了一次,不會再傻第二次了。太子問問柳南,方才他同誰說太子病重,可人家連眼都不曾抬?!?/br> 皇甫策未看柳南,不以為然的笑了一聲:“那倒未必,孤看皇叔就傻了一次又一次,樂此不疲的很呢?!?/br> 泰寧帝怒極反笑:“你心思深又如何,此番朕可不管那么多了,只防好你就是!你有什么手段,也得出了東宮,才能作怪!多少花花心思,都沒用!朕不會再上當了!” 皇甫策輕聲道,“皇叔防著孤又有何用?皇叔還要多注意她才是,如今孤孑然一身,說不得她會再起心思,一心回到孤身旁來?!?/br> 泰寧帝道:“呵呵呵,想得倒挺好?!?/br> 皇甫策卻道:“不過,她歷來對皇叔最是孝順,知道皇叔所想,即是心里在意孤,只怕也不會表現出來?!?/br> 泰寧帝聞言,頓有種甘露入心,醍醐灌頂的清明。他眼眸微轉,將皇甫策打量個來回,輕聲道:“太子禁閉東宮兩個月,還能如此的自以為是,朕心甚慰?!?/br> “朕今日前來,也有事要與太子殿下商議商議,此番明熙回來,特特與朕說了她的親事。朕覺得三月四月,有幾個日子都還不錯,當初欽天監給太子大婚看得好日子,太子如今也用不上了,朕正好拿來給明熙用……太子以為哪個日子最好?” 皇甫策垂了垂眼眸,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她與皇叔商議親事?孤不知皇叔此番又相中了誰?” 泰寧帝輕笑了一聲,指了指皇甫策,寵溺道:“淘氣,你皇叔豈是□□之人?明熙心中喜歡誰,哪里是朕能左右的?她要嫁給誰,只要不是所托非人,朕也會聽之任之的,太子以為如何?” 皇甫策看也不看泰寧帝發膩的笑臉,似嘆息般道:“皇叔笑得那么假,孤甚心塞,皇叔要是這么聊天,咱們也就沒甚可說的了?!?/br> 泰寧帝不以為悍,笑瞇瞇的開口道:“咱們叔侄許久不見了,太子不與朕手談一局嗎?” 皇甫策繃著臉,緩緩閉上眼眸:“孤心甚累……” 小內侍急匆匆的跑進了門,站在薄紗屏風外,看向里面的人,急聲道:“陛下!陛下!平管事讓奴婢來請您回去!” 泰寧帝收起了笑意,坐正了身形,斜了眼六福,不緊不慢道:“你去問問,何事如此慌張?” 小內侍不等六福出來,忙道:“高統領闖入了太極殿,平管事與奴婢攔都攔不??!” 泰寧帝臉色一冷,驟然站起身,怒聲道:“一個個不省心的東西!不是說讓高鉞回去嗎!朕才出來這一會,就出了這般的事!一點小事你們都做不好!” 六福忙小聲道:“高統領那般執拗的性子,陛下不在,祁平哪里攔得住??!娘子如今一個人在太極殿中,陛下還是快些回去吧!” “一個人在太極殿又如何,高鉞還能翻出天去不成!”泰寧帝話雖那么說,但到底也沒了和皇甫策說話的心情,起身就朝外走。 皇甫策卻在此時,緩緩坐起了身形,穿好了鞋履站了起來。 泰寧帝見太子起身,著實有些不明所以,挑眉道:“太子即是病了,就好好養著,不必起身相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