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第76章 第三章:千金縱買相如賦(27) 明熙見謝放得意的樣子,不禁道:“非也,方才我在想,以后啊,不管怎樣都要在這甘涼城生根發芽,必須得找個人一同了卻殘生才好,正打算今生再也不回帝京去了呢?!?/br> 謝放皺眉道:“帝京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回去就不回去,可小小年紀說什么了卻殘生,如今你可有十六?” 明熙撇了謝放一眼:“我記得賀熙的路引與戶籍上寫的很清楚,過了年都要十九了?!?/br> 琉璃燈盞的光線不太亮,這人身著黛色的裘皮大氅,頭上點綴著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側臉在朦朧的光線中若隱若現,下巴弧度有種說不出的美感。有些人便是如此,即便是最單一的顏色和裝扮,可看起來還是那么的好看。那通身的氣質與雍容,是自小多少錦衣玉食澆灌出來的,即便是想模仿也模仿不來。 謝放將明熙上上下下的打量個來回,緩緩收回了眼眸,輕笑道:“你那路引和戶籍有幾分可信度?說來也是,若真的十九了,是到了成家的年紀了?!?/br> 明熙‘嗤’笑了一聲:“大將軍快莫說屬下了,如今您老都快三十了,放在帝京里,成親的早的話,兒子都要成親了?!?/br> 謝放微微一怔,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不少,他側目看了眼明熙,疑惑道:“我看起來就那么老嗎?” 明熙側目,將謝放上上下下的打量個來回:“今日看起來很是精神,你還是穿著那一身銀甲更好看一些?!?/br> 謝放道:“若單單為了好看,我還要穿著盔甲過日子不成?” 明熙挑眉:“陳郡謝氏也是出過好幾個玉面郎君,大將軍的底子不會差到哪里去,可平素在軍營里不拘言笑,看起來老成持重,這才給人一種沉穩的成熟感?!?/br> 謝放低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好話可都讓你說盡了,還讓我說什么?這甘涼城你也沒多熟,既是想成親了,可想過找個什么樣的娘子?” 明熙笑了笑:“怎么?大將軍想給我找個什么樣的?” 謝放怔了怔,輕聲道:“你還當真了,怎么好好的想起要成親了?” 明熙聳了聳肩,長出了一口氣,一步步的朝前走,好半晌,才開口道:“許是一個人走路太寂寞了,忍不住想有個并肩之人,許是這甘涼城的雪太早了些,一個人總還是不習慣。裴叔說,若想在一個地方生根,必然要融入進去,相互扶持,日子才會越過越安穩……我隨著阿燃入營,何嘗沒有這個心思呢?可幾場大戰打下來,越發的覺得人生無常?!?/br> 謝放道:“是??!這世道誰不想過安穩日子?何況又是從帝京那個富貴窩里出來的小郎,你裴叔說得對,若想生根必然先融入進去……可你自小在帝京見慣了那些精細的人,這甘涼城的人又如何看得上?” 明熙側了側眼眸:“我也不是非要什么精細的人,只是……只是還沒有想明白罷了,在軍營那么久了,明明那么喜歡,可靜下來想想,還是感覺這不是我想過的日子?!?/br> 謝放道:“你想過的日子和想要的人,只怕都也在帝京吧?” 明熙一愣:“大將軍的‘也’字用得十分耐人尋味啊,怎么?大將軍至今未婚,也是為了等著帝京的人嗎?” “說什么等著?若當真等我熬到能般配得上那人,只怕那人也早該成了……或是說不定她現在已定好人家了,那人也不知我是誰。莫說無情,即便有情,這世上有誰會一直等著誰?我一直不成親,倒也不是有什么妄想,只是到底不愿為了不喜歡的人破釜沉舟的接受一切,一直一個人又有何不好?!边@一番說下來,謝放雖覺得心情不如方才輕松,可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的發笑。 明熙掰著手指算了好半晌,驚訝道:“大將軍如今這個歲數了,看中的娘子只怕……年歲也不小了,我至今還不知道帝京有哪家的閨秀,年過雙十都不出嫁的……大將軍可是記錯地方了?” 謝放聞言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哈哈!難道我就只能喜歡老成持重的閨秀,就不能喜歡個小娘子嗎?” “話雖如此,但帝京的小娘子少有眼光,不見得能欣賞得了大將軍的……”明熙瞥了眼謝放的臉色,話說了一半改口道,“若當真有喜歡的就去求了,如今大將軍也乃一方將領,帝京的權貴世家,多是想和手握兵權的人拉近關系……你沒求過,怎么知道求不來呢?” 謝放蹙起了眉頭:“若那么簡單就好了,大雍雖不如南梁那般注重嫡庶,但在不曾南渡的世家里,嫡庶之分乃天壤之別。如今我看似手握兵權,但那也是謝氏的兵權,父親將我留下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如今嫡兄們的嫡子長成了,再過兩年年紀稍大一些,就該來漠北歷練,這兵權我早晚要交出去的?!?/br> 明熙道:“兩年里面得有多少變故,都還是個未知數,如今趁著籌碼在手,何不去求一求呢?即便是被拒絕了,最少將來不落后悔,莫不是真要等到一無所有,連求的資格都沒有時再去后悔?” 謝放緩緩的停下腳步:“即便她家中同意了,對她本人來說,我還不是一樣恃強凌弱?莫說帝京自小受寵的嫡女,即便帝京普通的百姓誰愿意自家的小娘子嫁到漠北來?” 明熙沉默了片刻:“可只要你肯一心一意的對她好,不納妾也不抬房,這一生都像此時般為她著想,即便開始是強求,想必以后她也不會后悔?!?/br> 謝放嗤笑了一聲:“你又不是娘子,如何知道她們怎么想的?甘涼城再好,也戴不上鎏芳閣的金釵,穿不上桂蘭芳的衣裙,又有何用?” 明熙挑眉:“若她當真如此膚淺,你又為何要心儀她呢?” 謝放似乎不欲多談,笑了起來:“女子本該嬌寵,即便喜愛這些,同我們喜歡□□兵器又有何區別?我的事我自有主張,你呢?若不回帝京,打算要個什么樣的娘子?” 明熙想了想,斬釘截鐵道:“喜歡我,對我好就成!” 謝放大笑:“那就太好找了!咱們甘涼城誰不知墨家街上搬來了個極為尊貴的玉面小郎!將軍府的幕僚,但凡有待嫁女兒的,都來打聽過好幾次了!” 明熙嘴角的笑容凝了凝,干笑了一聲:“大將軍不是叫我去喝酒嗎?這會怎么又說起這不相干的事了?” 謝放本就喝了不少酒的頭更是發蒙了:“是我先說的嗎?” 明熙斬釘截鐵:“自然是!” 謝放朗聲大笑:“哈哈!閑話莫說!今夜不醉不歸!” 第77章 第三章:千金縱買相如賦(28) 傍晚,帝京突然起了大風,天黑后,云團密布,不見半個星星,眼見著明日定會陰天。 王府位于帝京東側,前后有一條街的面積。望月樓位于王府才北側,雖是后宅,但極靠近主院。新蓋的閣樓,處處雕梁畫棟,美輪美奐。閣樓建成之后,但凡見著無不夸贊,精致奢華處,甚至比大雍宮的攬勝殿都要勝上一籌。王氏這樣的百年世家,本就樣有一群極為高超的匠人,自然不必像皇甫氏那樣要請來南梁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出這般的閣樓與園林。 天色漸晚,堂屋廊下懸掛了一排琉璃燈盞,將整座院落打照的猶若白晝。王雅懿重重的將青瓷瓶摔了出去,仍不解氣,狠狠又將銅鏡扔到了院中,差點砸在了步履匆忙的王夫人的身上。 王夫人年近五十,許是一生曾育下六個子女的緣故,看起來不比實際年齡年輕,單看輪廓與五官年輕時時該是個美人兒。只不過,如今的她有些消瘦,顴骨高聳,雙眼凌厲,雖也雍容,但更多是當家主母的氣勢。 王夫人匆匆進門,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殘片,只拉著王雅懿的手輕聲哄道:“我的兒,這又是鬧什么?若被你父親知道了,只怕又會不高興了?!?/br> 王雅懿紅著眼道:“母親就光顧著父親不高興了,可有想過我的心情?” 王夫人忙道:“母親一心一意的為你打算,又怎會不想著你呢?” 王雅懿哭道:“兩個月皇甫策已病重兩次了,若他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還有著婚約,外面的人不知道又會怎么編排女兒!當初謝七的死,那些人尚且算到我頭上,如今我們才定親多久,他又這般……父親說是為我好,皇甫策看起來也好好的,可如今這是怎么了?” 王夫人猜是太子前幾日高燒的事,在這里沒有瞞?。骸澳犇切┎幌喔傻娜私郎囝^,哪里會當真病重兩次,都知道陛下不喜東宮,以訛傳訛的傳罷了?!?/br> 王雅懿道:“宮中怎么不傳別的,偏偏傳出病重的話來?他若沒病,陛下再不喜歡,誰敢詛咒東宮?” 王夫人道:“后宮那地方,端是些魑魅魍魎,什么話說不出來,什么事做不來?” 王雅懿哭道:“明明知道是個是非地,父親還一心把我朝里面送,如今大家都說太子活不長久了!不是病死,也早晚會被陛下害死……” “噤言!平日里就是我太慣著你了!沒輕沒重的!什么話都敢朝外說了!陛下與太子如何,豈能是你一個后宅娘子知道的!這樣的事,別沒頭沒腦的聽人說!只要你父兄不說,就是沒有的事!”王夫人難得對王雅懿虎著臉說教。 王雅懿也不懼:“家中兄弟姊妹誰的婚事,不是順順當當的,到了我這里就那么多的波折!前幾日我去阿姊家的花宴,那些人一直對著我說陰陽怪氣的話!賀蓉更是跋扈,竟是當眾下了我臉子!尚未入宮就如此待我,若將來我們一同在東宮里,女兒不知會被如何欺負……” 王夫人才聚起的威嚴,因這短短的一句話就散了:“賀氏又算得了什么?她如今有多不知天高地厚,以后就會栽多大的跟頭,那些都是酸話,你別朝心里去,將來若是母儀天下了,那些個娘子誰還敢在你面前放肆?” 王雅懿道:“可我現在一點都不想去東宮!父親不是一直讓我等等嗎?如今為何又非讓我參加東宮的生辰禮……二十歲了,陛下都不給他加冠,這哪里會有好事!母親,你和父親說一說,明日我不去了成嗎?” 王夫人蹙眉,想了片刻:“阿芙同你說什么?” 王雅懿垂了垂眼眸道:“也不曾說什么,我本就不認識什么人,現在也不愿參加什么宴席,如今連阿芙都不去東宮,我也就不想去了?!?/br> 王夫人輕聲哄道:“韓耀被陛下打發走了,她總不好一直跟著榮貴妃在宮中,不去也理所當然。你不一樣,若太子生辰,你這個準太子妃都不去,別人會怎么想?母親記得,你小時候還挺喜歡太子,為何現在……” 王雅懿抿著陳:“母親還說!誰小時候喜歡太子了!那時候母親將我丟在家中無依無靠,兩個賤種和賤人一直欺負我!祖母從來不管,每次一鬧起來把事都怪在我身上,一點嫡女的體面都不給我!若不是為了讓謝貴妃看顧我幾分,何至于費盡心思的要討好他們母子,又時不時的去臨華宮!” 王氏這樣的世家雖不用買皇室的帳,謝貴妃在宮中也一直不受寵,但好歹是謝氏嫡女,當年老夫人是陳郡謝氏旁支嫡女,王雅懿才有了謝貴妃這個拐彎抹角的表姑母。雖說高門嫁女,皇甫氏本就是庶族寒門出門,前些年若有一等士族,將嫡女嫁入兵家子出身的皇甫氏,不但不會被人羨慕,還會被人嗤笑鄙視。 謝貴妃身份高貴,莫說老夫人本就以陳郡謝氏為榮的旁支嫡女,便是不曾與謝氏沾親帶故的世家婦,也會對謝貴妃母子高看兩眼。王雅懿孤身在帝京,想找個靠山也屬難免。 在老夫人的年代,士庶不通婚的規矩,可是極為嚴格的。老夫人雖不會打著主意將嫡孫女嫁到皇室去,可該給謝貴妃的的面子總要給的,王雅懿在家中的日子定然會好過許多。 王夫人想到這一點,對王雅懿更是心疼,再也不忍斥責半句,小聲哄道:“母親當真是以為你們一同長大兩小無猜,說起來時見你同意這親事,這才對你父親點了頭!若你不愿意,不管那太子妃的頭銜多尊貴,母親也是看不上的!” 王雅懿抿著唇:“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東宮算什么好親事!出了謝七的事后,我本就是沒得選……” “怎么沒得選?謝七的事,本就怪不得你,都是那些人胡說八道!但凡你喜歡,這帝京的世家,哪有你配不上的!且聽母親的,當初既答應了東宮的婚事,明日還是要去的,你若不喜就晚一些出門,然后早早的回來就是了!” 王雅懿為難:“可萬一太子若有個三長兩短……” 王夫人蹙眉:“咱們家萬不會讓事走到那一步,前日聽你兄長的意思,你父親已有了萬全之策。你再不喜歡,還是要虛與委蛇幾日!” 王雅懿眼睛一亮:“那還好,我可真怕母親父親和兄長又對我撒手不管了呢!” 王夫人拂過王雅懿鬢角的長發,見她問也不曾問一句這辦法可對太子有益,知道自己的女兒當真心里沒有人,不禁輕嘆道:“當初你若不同意,誰又真的舍得勉強你,如今母親回來,不管什么事,必不會勉強你的,總會給你挑一個最好的?!?/br> 王雅懿側了側眼眸,埋怨道:“誰知道太子竟是如此沒用!” 冉荷抱著一瓶翠菊興沖沖的跑了過來,當看見王夫人也在的時候,怔愣了片刻,這才道:“夫人?!?/br> 王夫人拍著埋在自己肩窩的王雅懿,看了眼冉荷道:“這翠菊開得可真好,哪里來的?” 冉荷垂了垂眼眸:“樓前面的花園……放著的,也不知道是誰放的?!?/br> 王夫人笑道:“這瓶子也精致的緊,陪著翠菊既不會太艷,也不會太素,想必是六郎從外面弄來的吧?!?/br> 王雅懿皺了皺眉頭,給冉荷使了個眼色:“不知道誰的東西還敢拿進來!還不趕快拿出去!” 冉荷忙道:“婢子這就拿出去!” 王夫人道:“前面園子里放著的,怕是六郎弄來的,你喜歡就留著,他定然也不卻這一瓶花?!?/br> 王雅懿瞪了冉荷一眼,小聲道:“既然母親說留下來,你把它放到寢房里去吧?!?/br> 王夫人對冉荷點點頭,這才側目看向王雅懿:“花花朵朵的就不該擺在寢房里,最近老見你屋內插著花枝,若當真喜歡就擺在這里,豈不是更好?” 王雅懿蹙眉:“不是說我喜歡就好嗎?這般的小事母親都要管!” 王夫人忙笑了起來:“好好好,母親不管就是了,你喜歡擺在哪里就擺在哪里了?!?/br> 第78章 第三章:千金縱買相如賦(29) 甘涼城的雪越下越大,子夜后,吉祥樓的慶功宴終于散去了。因去晚了,明熙自然被認識的人挨個灌酒,這般的宴席自然不能掃興,明熙對敬酒著,來者不拒。 明熙初營地時,看起來就是出身好年紀小不能吃虧的人,又得了謝放的特許可以不駐營地,當初可是沒少受人腹誹和排擠,若非謝燃有心看顧,還不知會被怎么欺負,但幾場仗打下來也是頗得人的敬佩,在甘涼城這般的飲酒才能更好的融入其中,謝燃和謝放見此情形,非但不阻止,更是和眾人起哄。 在帝京時明熙常常酗酒,雖沒甚酒癮,但還算有些酒量,一圈喝下來面色不改,一直堅持到散場,已有些步履闌珊。 琉璃燈還提在手中,車架跟在身后,走在茫茫大雪中,有種走入夢境的感覺。明熙抬手接住了落雪,不等查看,雪花已化在手心中。 裴達幾次想接過明熙手中的搖搖晃晃的琉璃燈,但都被拒絕了。不知這樣走了多久,明熙站原地,望向半空:“過子夜了嗎?” 裴達忙點頭:“過了過了,方才就已經過了,娘子可要上車回去?” 明熙輕應了一聲,卻并沒有上車,落雪已淹沒了腳背,走上去咯吱咯吱的作響,聽了這句話明熙似乎有些清醒了:“那就是二十九了?!?/br> “可不是!這還未進十月,就下那么大的雪,這冬天里得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