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清影趴在墻頭上,癟嘴委屈道:“住口就住口咯?!?/br> 冉荷輕笑了一聲:“好大的口氣,這謝氏老宅哪里是張嘴就能買的?安邑衛氏?又是哪一家人?若是說不上來,可就要將你送去官辦了!” 王雅懿笑了笑:“冉荷休要胡說,安邑衛氏買下謝宅,倒也說得過去?!?/br> 那人舒了一口氣:“我乃安邑衛氏廷之,家父年中后要入京,這才遣我與仲兄入京先購買安置庭院?!?/br> 冉荷舉起燈籠,放在那人的臉邊:“安邑衛氏廷之?二娘子聽說過?” 燈光下,衛廷之的臉上有些灰塵,長發很隨意的用一支白玉簪束了起來。劍眉入鬢,星眸璀璨,宛若一泓淺水,波光瀲滟。他雖然俊美,可不像時下帝京的那些常見的極精致的文弱少年,眉宇之間說不出的英姿勃勃與灑脫不羈,但也許是眉眼天然帶笑的緣故,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風流婉約。 王雅懿打量了對面的人片刻,抿唇一笑,柔聲道:“衛廷之?……我怎么知道你是真是假?衛氏可是從先帝時,拒不辟命,怎么毫無消息的突然入京了?” 衛廷之在身上摸來摸去,忍痛摘下了腰間的玉佩來:“這是我自小戴到大的玉佩,女郎可……拿去隔壁門房一問便知真偽?!?/br> 王雅懿不以為然的接過玉佩,湊在燈下看了看:“玉郎?” 衛廷之霎時紅了臉:“正是小字?!?/br> 王雅懿側目將人打量個來回:“聽聞衛氏幺子,人稱衛玉郎,頗有先祖遺風?!?/br> 衛廷之垂眸了好半晌,這才看向亭中的桌上的紙張,輕聲道:“女郎可否將那牡丹夜宴圖還給在下?” 這般的舉動惹得王雅懿與冉荷失笑連連,王雅懿輕聲道:“衛郎君言重了,不過是副沒有畫完的畫,你又何必那么緊張?” 衛廷之作揖連連,急聲道:“女郎有所不知,晚上本是要畫完的,誰知道一轉眼就不見了……作畫本就講究心境,即便重新畫起來,也不再是這一副了,自然要愛惜萬分?!?/br> 王雅懿為難道:“可我那色彩那布局,也很是喜歡呢……還想著自己填了,裱起來呢?!?/br> 冉荷笑道:“二娘子想要如此,自然可以,這畫落在咱們園子里,就是咱們的!” 清影冷笑一聲:“那我家郎君掉進你們園子里就成了你家的人嗎?!” 冉荷氣結:“你胡說什么!東西自己掉進來,又不是我們偷的!自然是我們的!” 衛廷之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道:“眼看就要畫好了……作了一半的畫哪有送人的道理,若給女郎,我只怕會難受些許時日……不過,不過……” 王雅懿把玩著手中的玉佩,含笑道:“不過什么?” 冉荷道:“掉到我家園子中就是我們的,你不過什么?我們就不還,你待如何?” “不敢不敢!”衛廷之不敢與王雅懿對視,俊臉漲紅,有些忐忑的開口道,“女郎當真喜歡,我去畫完了……裱好了,再給二娘子送來,可好?” 王雅懿想了想,輕聲道:“畫你拿走了,你給不給我,已不在我,讓我如何信你?” 衛廷之似乎松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開口道:“我將這玉佩壓在女郎手中,明日下午讓人從前面給女郎送來,到時女郎再讓人歸還我玉佩,可好?” 冉荷忙道:“不好不好,大人與幾位郎君都是愛畫之人不說,且這般的交換,被人知道,總也對我家二娘子不好……不若明天你還從那邊扔過好了,玉佩我們也給你裝了盒子扔過去?!?/br> 衛廷之抿了抿唇,沉默了片刻,:“雖裝在錦盒,但裱好的畫不禁這般的拋扔的……這玉佩是祖父所賜,我自小戴到大的……若萬一,若實在不行,我明日親自前來拜訪王大人,到時候女郎可出來……” 冉荷輕笑一聲:“你要對我家大人怎么說?來專門送畫給二娘子嗎?還是專門找二娘子要玉佩呢?” 衛廷之支支吾吾有些為難的望向王雅懿:“那女郎以為,該怎么辦?” 王雅懿輕笑了一聲:“明日還是這個時辰,你可將錦盒從墻角角落送過來,我自會還你玉佩?!?/br> 冉荷道:“我家娘子若是有事來不了,我可以替她來拿!” 清影哼哼:“你怎么替得了?你可知道那玉佩乃我家小郎君貼身之物,極貴重的!素日里我們都不能碰!……小郎君到底在想什么,壓個別的物件也成!怎么能將玉佩給她們??!萬一她們不認了……” “清影!”衛廷之回眸呵斥了一聲墻上的人,這才回眸看向王雅懿輕聲道,“就依女郎的意思,現在能將畫先給在下嗎?” 王雅懿接過冉荷遞過來的那張未完成的畫作,十分仔細的將四角抻平,這才小心翼翼的遞給了衛廷之。衛廷之接過那宣紙以后,抬眸看了王雅懿一眼,這才轉身走回了墻角。 清影為難說:“小郎君你要怎么上來???” 衛廷之輕咳了一聲:“把梯子遞下來?!?/br> 清影恍然大悟,人下去了,片刻后又一點點朝下面順了一個小巧的梯子:“小郎君把畫先給我,我給你拿著!” 衛廷之似是不愿單手拿著畫,一只手扶著朝上爬,只聽咣當一身,整個人摔了下來。王雅懿忍不住笑了起來,冉荷大聲的笑了起來,衛廷之回眸,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唯有手忙腳亂的想將畫遞了過去,這才扶著梯子爬了回去。 直至衛廷之消失在墻頭上,王雅懿才收回眼眸,只是眼底與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冉荷笑道:“這可真是呆子!哪有人那么愛畫的,還是一副沒有畫完的畫?!?/br> 王雅懿笑道:“這你就不懂了?!?/br> 冉荷輕笑了一聲:“婢子不懂也無甚,只要二娘子喜歡就好。那位郎君如此愛惜這玉佩,我幫二娘子放起來吧?” 王雅懿攥住玉佩輕聲道:“罷了,不過是一日的時間,我拿著就是了?!?/br> 漠北的八月,天氣雖還是燥熱,可一早一晚也已有幾分涼意。 軍營的校場邊上有座青煙湖,湖水清澈見底,偶爾還能看見有魚游過,一整日的勞累,眾人都是滿身大汗,恨不得整個人扎入湖水中。 明熙站在湖邊不遠處,把玩著(怒)箭,不看從湖里爬出來,正在穿衣的謝燃:“今日你還不回城嗎?” 謝燃皺著眉頭:“仲兄這會還在大帳里,方才派人來說,讓我等一會和他們一起走?!?/br> 明熙抿著唇,才忍著笑意:“瞧瞧你那如喪考妣的樣子,知道的是你仲兄來了,不知道還以為你讓雷劈了呢?!?/br> “可惜雷雨季已經過去了,哪有那么湊巧的雷。素日里我那仲兄養尊處優的惜命著呢,這次我兄長幾次三番暗示將有戰事,他竟是也不著急回燕平?!?/br> 明熙哈哈大笑:“不就是來說說你的親事嗎?你這樣子似是連弒兄的心都有了?!?/br> 謝燃長出一口氣:“在那樣的家里,除了一母同胞的兄弟,哪里還有真的親兄弟。你說的也對,庶子和嫡子何等的差距,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與兄長,不過是嫡兄的下人,況且此番兄長從第一日就讓林城來暗示,不讓我回家……想必也是碰上解決不了的難事?!?/br> 明熙垂了垂眼眸,眼中的笑意逐漸散去:“不管如何,你總還有個一母同胞的兄長護著你。既然躲不掉,不如不要躲了,娶親而已,你一個郎君還怕這個?” 謝燃難得的皺起的眉頭:“若真只是親事,兄長也不必專門讓副將來說。仲兄這些時日等不到我,今日竟是親自來了營里……” 明熙道:“別想這些根本解決不了的事了,咱們有些時日不曾比試過,今日來上一場,如何?” 謝燃翻著白眼:“你的弓比我的精良的多,占盡了便宜!” 明熙挑眉,收起了弓(怒):“若是怕輸,我不會勉強你的?!?/br> 謝燃瞪著眼,怒道:“這樣比有什么意思,我這里有塊才從兄長那里得來的南靖翠玉,你那里還有幾壇十年的梨花白,敢拿來作賭嗎?” 不遠處,都是耳聰目明的武人,聽到了十年梨花白哪里有放過的道理,忙都湊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要比要比!誰怕誰??!謝大人我們都買你贏??!” “我們百夫長可是百發百中的神射手,還能怕你們不成!” 明熙笑道:“一塊翠玉就想換我幾壇十年陳釀的梨花白?” 謝燃道:“你要是怕輸,可以不比?!?/br> “比箭法,我們百夫長豈有怕字!上次若不是有我們百夫長的(怒箭),我還不知道在哪里呢!比!和他比!” “百夫長要是贏了少將軍,那些梨花白正好拿來慶祝慶祝,弟兄們也跟著嘗嘗鮮才是!” “呵!我們少將軍從軍十多年,從步兵做到正六品的校尉,你當真以為我們少將軍是吃素的!還能怕了你們!” “將軍這可是十年的梨花白,還好幾壇呢!你可得給兄弟們弄過來嘗嘗!” 謝燃大笑道:“好!且等著!阿熙到底來不來!” 明熙側了側眼眸:“說得好像你贏了一樣,怕你不成?” 第56章 第三章:千金縱買相如賦(7) 傍晚的大營,顯得有些噪雜,主帥營帳里謝逸、謝放、坐在一側。 謝逸翻看著竹簡上的名冊,眉頭越蹙越緊,許久,放下竹簡,長舒了一口氣:“七月的遇刺,竟是如此兇險,死傷如此慘重嗎?” 謝放垂了垂眼眸:“怪我疏忽大意,好在帶得都是親兵,殺出了一條血路?!?/br> 謝逸放在桌上手指輕輕敲動著:“可若五千人都湊不夠,怎么給父親交代?那些不知底細的人,還有不夠忠心的人,帶回帝京又有何用?” “仲兄不必多慮,此事極為保密的,五千人即便都是部曲,也不能保證人人都沒有異心。不管如何精挑細選,這些人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直接帶回帝京去,只要領兵的人都是自己人,該是出不了亂子?!?/br> “話雖如此,父親要這些人也是為了以防萬一,若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到時候如何交代?左右這會也是無事,四弟陪我四處走走看看,也好想想父親那里怎么交代?!敝x逸話畢,站起身來便朝外走。 謝放不好阻止,跟其身后:“仲兄不必多慮,林副將跟隨我多年,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謝逸蹙眉朝校場走,許久,才開口道:“畢竟是個外人,帝京無小事,連一點點萬一都不能有,你的安排許是在漠北看著不錯,但父親怎敢信任個不認識的副將,莫說他還要在帝京中統領漠北的五千人,我謝氏一族的身家性命都壓在此人身上了?!?/br> 謝逸等了許久,等不到回話,輕嘆道:“七弟也在漠北十年了,我和你好歹還能回去述職,和母親見上一面。七弟奉命守在漠北,十年間甚至有家不能回,母親還好,多少還能給你和七弟寫寫信,可憐夏姨娘竟也不識字,想捎來只言片語都不能夠……這些年年紀逐漸大了,夏姨娘時常和母親叨念你們小時候的事?!?/br> 謝放抿唇不語,單單跟著謝逸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后朝校場走,不知過了多久,才長嘆一聲道:“那依兄長看,此番讓阿燃親自領兵如何?” 謝逸頓住了腳步,側目看向謝放,舒展了眉心:“那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五千人有大部分的人都是阿燃的親兵,該是做到萬無一失。父親最信任的也是咱們這些兒子了,對這安排肯定會萬分滿意的?!?/br> 謝放緊緊的抿著唇:“阿燃雖從軍十年,卻從不曾單獨領兵,怕只怕會壞了父親與大兄的籌謀……” “這些人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并不直接回帝京去,該是會停留在安定城外的塢堡里。你且放心好了,帝京即便再危急,和這漠北比起來,能有多大的危險?父親不會舍得讓阿燃冒險的,有些事,交給誰都不如交給自家人來得放心?!敝x逸不等謝放回話,再次邁開了步伐,“父親讓你選些功夫好些的兵勇,可都選好了嗎?” 謝放點頭道:“仲兄放心好了,這二十個人保準父親都會滿意。宮中與朝中如此安穩,父親為何會專門從漠北調人?若說只是人馬再鑄塢堡還好說,可這二十個人又是為何?莫不是帝京已有了什么苗頭不成?” 謝逸顯然心情很好,笑意直至眼底:“這些年了,帝京從來都是看似安穩罷了,雖不知父親的用意,但特意交代的事,想必很是重要的。帝京的都是些知根知底臉熟的人,有些事還是需要生面孔更為便利?!?/br> 謝放道:“仲兄現在也是無事,我將那二十人叫出來,讓仲兄過過眼如何?” 謝逸抬手制止了謝放的令官,望向不遠處的噪雜和呼喊的人群,直至明熙射完了手中的三支箭,這才開口道:“和阿燃在一起的是誰?看身法和箭法竟是比阿燃還要高上許多?!?/br> 謝放眼神微動:“是個才入伍不到一年的人,不過運氣好了些,立了些軍功,如今是個百夫長。阿燃與他有幾分情誼,也難免謙讓了一些?!?/br> 謝逸回眸,撇了謝放一眼:“你這話說得我都不信,阿燃和我乃親兄弟,但凡武事何時謙讓過我半分?那人的身法與箭法分明就是承了大家教習,這人可在那二十人之中?” “這人也就箭法能看,若說武藝還是太過不堪,兄長看他身形單薄便能窺得一二。哪里能和我給兄長選中的二十人相比,何況這人原本就是帝京人氏,年初才舉家來到漠北,只怕真正進了京,反而壞了父親的事?!?/br> “他走的是機巧之路,若真身材魁梧只怕沒有如此靈敏了。帝京那么大,哪有那么巧的事?且你也說舉家都在漠北了,這般的箭法,你仲兄長攏共也沒見過幾個,父親特地說到找幾個箭法好的人,我不也告訴你了嗎?” 謝放緊蹙眉頭:“兄長也說,這二十人最好是部曲,他好歹也是個百夫長,只怕帝京路途遙遠,家眷都在漠北……” “入了這軍營,哪有自由身?軍令如山,豈是他說不去就不去的?四弟如此推脫,莫不是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不成?” “前次遇險多虧他相助,我才能順利脫身,說他救過我的性命也不為過。這樣的人,我自然想放在身邊……仲兄也知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帶著信得過的人,總也多一層保障?!?/br> 謝逸回眸,拍了拍謝放的肩膀,安撫道:“你的顧慮,仲兄也明白,人只是到時候借走用用而已,父親也說過長則半年,短則三五個月,人還是你的人,兵還是你的兵。到時他若真立了功勞,也好讓你再給他升些品級。若非為了光耀門楣,誰愿意做這些拿命來博的差事?” “仲兄有所不知,他家境殷實,頗有些資產,且家中只有他一個男子,若非阿燃鼓動,他也不會來此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