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韓耀聽聞此言,瞪向明熙的目光,差點冒出火,聲音幾乎從牙縫里蹦出來的:“殿下,臣有要事要稟,還請賀女郎先行離開!” 明熙不愿皇甫策為難,不禁從皇甫策的身后走了出來,氣道:“心胸狹窄!你不愿說,我還不愿聽呢!” 韓耀冷笑一聲,不看明熙:“求之不得?!?/br> 明熙走到紗帳前,穿上鞋子,想想又不甘心,回頭道:“既如此不屑!怎不見我送的賀禮退回來!” 韓耀不喜明熙,成親時自然不會給她下帖,誰曾想明熙人雖識趣的沒來,卻將翠微山腰那座莊園地契,當做賀禮送去了韓家。那座莊園本是當年□□賜給趙王的冠禮,趙王幼年極為受寵,得的封地當是幾個兄弟當中最富饒的,在皇室里也當算的上極富的。 莊園地理位置特別好,不但緊鄰著翠微山行宮,占地也是極為廣闊的,又被修建的極為奢華。三王之亂后,莊園被當今陛下賜給了賀明熙,當時不知有多少人眼紅,可誰曾想這樣的燙手山芋,居然被賀明熙扔給了韓家。 御賜之物,賀明熙拿來送禮,本就極為不妥。但若韓家將此物退回去,那不光只是韓耀和賀明熙的事了,這相當于對陛下御賜之物的不滿。韓奕拿著這地契差點一夜白了頭,親自捧著這御賜之物帶著韓耀入了宮,詢問了陛下之意。 陛下得知明熙將此物送給了韓耀,很是吃驚,但卻不曾發怒反而大笑了起來,讓韓家將莊園物盡其用。戲言道:若非韓耀已是大婚,這莊園說不得是賀明熙提前送去韓家的嫁妝了。 此時此刻,韓耀聽到明熙的話,臉色變得鐵青一片,幾乎咬碎了滿嘴牙:“若賀娘子想要收回所送之物,耀愿雙手奉還!” 明熙見韓耀氣得臉色都變了,也知當初自己所做作為極為不妥,心虛道:“送你的就是你的了!哪有還要回來之說,我可不是那么小氣的人!”話畢,頭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皇甫策見明熙如此,訝然失笑,看向柳南:“將披肩給娘子送過去?!?/br> 柳南垂眸應了聲,看了看天色道:“殿下和韓大人一起用膳嗎?” 韓耀面無表情道:“不用,我一會便走?!?/br> 皇甫策側了側眼眸,訝然道:“何事如此著急?” 韓耀抿唇不語,直至目送柳南離去,這才回眸望向大病初愈的皇甫策。臉色雖比前段時日蒼白些,但常年緊蹙的眉頭卻已松開了,面上一派疏朗,看起來再無往日的陰郁,整個人仿佛一夕之間恢復了精氣神,當真有種說不出的風光霽月。 韓耀行云流水般給皇甫策斟了杯茶,垂眸道:“殿下好不愜意,雖是大病初愈,精神卻也是極好的?!?/br> 皇甫策笑道:“方才她還說咱們幾個的茶藝,孤學得最好,阿耀這一套走下來,當真讓孤自慚形穢?!?/br> 韓耀道:“殿下是要做大事之人,本就不必將時間浪費在此處。臣雖做的好,但也不見得是真的喜歡?!?/br> 皇甫策的笑意斂了斂,溫聲勸道:“阿耀不必想那么多,如今韓家到了你這一代也算新貴,不會這些,誰也不會小看了你?!?/br> 韓耀輕笑了一聲:“殿下也說,算是新貴了?,F在雖看起來不錯,也不過是外強中干罷了,唯有依仗殿下,韓家才能再說以后?!?/br> “你與孤又何必說依仗,不管如何,總也不能虧待了你們?!被矢Σ邷芈暤?,“半年前,阿耀成親,孤出不去,等過些時日,會將賀禮補給你?!?/br> “臣先謝過殿下厚愛?!表n耀卻不看皇甫策,側目看向梅林,“此處景色極好,處處迎合殿下心思,建此園的人為了殿下,煞費苦心可見一斑?!?/br> “她自小好奢侈,又有母后的縱容,自不會委屈自己?!被矢Σ咭婍n耀岔開話題,以為他在羞怯,繼續打趣道,“早聽聞慕容家出美人,皇嬸的樣貌也是當年帝京數一數二的,想來阿耀的新婦,也不會差到哪里去?!?/br> 韓耀緩緩垂眸,細細煮茶:“娶妻當娶賢,慕容家的美人再多,若不賢不善,也不過紅粉骷髏?!?/br> 慕容家武將出身,百年來歷經幾家皇朝,一直手掌兵權,到如今經過先帝的刻意壓制,看似不如當初鼎盛,但因慕容家子嗣頗豐,又有姻親無數,在朝廷上卻也不可小窺。慕容綺當年嫁給身為誠王的陛下,卻一直未曾開枝散葉,當算得上慕容家一大憾事。 慕容綺與陛下婚后兩年,因無子,不得不連納了幾房側妃妾室,雖有幾個懷孕,但孩子竟沒有一個活著生下來的,直至陛下中年,膝下竟未曾有個一兒半女。如今陛下的后宮雖不曾再進新人,但也著實住著不少年輕貌美的美人。登基近三年的時間里,竟也沒有一人生下子嗣,想來陛下不曾將原配封后,也有這般的緣故。 皇甫策輕聲道:“我們雖看似勢弱,但好歹還等得起。阿耀當初不該如此委屈,娶妻雖有門戶之見,但還是要娶自己心儀的。那時孤若知阿耀是為此娶妻,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br> 韓耀輕笑了一聲:“從小到大,臣不喜的事特別多,但哪一樣沒有做到最好?同樣的,臣喜歡的也有,可有些也不得不忍痛放棄。殿下也說當初,婚事是一年多前定下的,成婚也已有半年了。殿下可還記得一年多前,咱們是什么光景?半年前,又好了多少?” 陛下雖無子嗣,但正值盛年,那些籌謀著的大事,每走一步是何其艱難,每次謀劃起來,只敢說兩年后,或五年后。誰曾想過泰寧帝會得一場急病,竟是三個多月不能早朝。最后為穩住朝廷,從而改變了態度,再次恢復了皇甫策的太子之位。 若知天都在幫忙,當初韓耀也不必早早定下了慕容芙,這女孩自幼與王雅懿交好,其性情皇甫策也是知道些許。 慕容芙家世出眾,有美貌才名,兄弟眾多,可卻是慕容家嫡支的嫡長女,上面有五個嫡兄,還有一個嫡妹。她自幼極為得寵,被榮貴妃接到封地教養多年,在慕容家可謂是眾星捧月。直至十九依然云英未嫁,自然也是因為脾氣和品性在帝京也是有名的差。 慕容氏雖為新貴,但此時慕容綺身為貴妃,手掌整個后宮。慕容芙的五位兄長,雖品級不高,但也可謂身居要職位,門當戶對的人家,娶妻都愿娶個賢惠柔順,若無所求,這般的脾性又這般硬的靠山,和娶個祖宗回去供奉著有何區別。何況,韓家寒門晉身,莫說底蘊了,此時也不過是看起來富貴罷了。 當初這場婚姻,在帝京中引起不少的震動,雖說士庶通婚已不像前幾十年那般少見,但像兩家這般大的差距做姻親,當真是開天辟地第一次。雖說慕容家多有為難韓家,根本不愿同意親事,但架不住慕容芙喜歡,最后不得不妥協。 皇甫策近日心態也平和了許多,怔愣了片刻,輕聲道:“當初是孤魔障了,不該急功近利。阿耀更不該為了孤的事,委屈自己……這一生的大事,將來若是你過得不好,孤的心底也不會好過?!?/br> 韓耀眉宇間劃過一抹情緒,閉了閉眼笑了笑,片刻后,睜開眼眸:“殿下不要多想了,娶慕容芙非是為了殿下。我韓家如何的境遇,殿下心里最是清楚,慕容芙所帶來的一切,是我迫切需要的?!?/br> 韓耀雖比皇甫策還大上一些,但自幼矮小,長得像個娘子,但所學一切,是所有人當中最優秀的,也是所有人當中最刻苦的一個,他自幼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皇甫策聽聞此言,勉強露出一抹笑意:“怎么不說臣下了?方才不是還氣咻咻稱臣下嗎?” 韓耀不置可否,看了眼皇甫策:“殿下美人在側,想來近日的心情不錯?!?/br> 皇甫策輕笑道:“莫要胡亂猜測?!?/br> “我方才說了,有些人看起來好看,不過是紅粉骷髏。賀明熙的底細,殿下不是不知道,怎可如此親近?!表n耀見皇甫策垂眸,不禁氣道,“家父深受先帝隆恩,自知殿下遇難后,日夜寢食難安,后得柳南傳信,可謂欣喜若狂。這些年扎在了朝堂上,用盡了心思,才占得微末之席?!?/br> 皇甫策垂眸道:“阿耀放心,你與韓大人的功勞,孤自是不會忘?!?/br> 韓耀道:“我今日并非為表功而來?!?/br> 皇甫策道:“你與孤之間有何不可說的,若阿耀也拐彎抹角,以后孤還可信誰?” 韓耀抿了抿唇,正色道:“殿下這幾日見客,為何要讓賀明熙置身左右?” 皇甫策怔愣了片刻:“阿耀怎知此事?” 韓耀道:“我如何知道?現在整個帝京誰人不知,殿下與賀明熙整日焦不離孟!那些大人又不是死人!” 這些時日的喜悅,著實讓皇甫策沖昏了頭腦,皇早已忘了這些瑣事,與其說忘記,倒是不如說根本不曾在意過,只覺著算不得多大的事。 皇甫策若有所思道:“外面怎么說?” 第31章 第二章:朱顏那有年年好(3) 皇甫策若有所思道:“外面怎么說?” “說什么的都有,殿下也不想想賀明熙那樣張揚的性格,本就惹眼……不說自小到大多少事,單說當初出宮自立門戶之事……”韓耀見皇甫策變了臉色,到底不好再說,“王大人昨日‘偶遇’了家父,追問傳言的前因后果,深感不安。殿下先不必管那些流言蜚語,總該先給王家一個交代?!?/br> 皇甫策的唇緊緊抿著,許久,輕聲道:“你覺得孤該如何給王家交代,你們如何給王家解釋?” 韓耀低聲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哪有什么可解釋的?” 皇甫策有些茫然:“那你說孤又該如何安撫?!?/br> 韓耀見皇甫策滿臉的不舍:“殿下已經想到了,不是嗎?” 皇甫策恍惚了片刻,回眸望向韓耀,輕聲道:“你容孤再想想?!?/br> 韓耀道:“殿下心中的成算,我能明白幾分,但王家與賀明熙孰重孰輕,還請殿下仔細斟酌。賀明熙再受寵又能如何,莫不成她一個人,還能左右陛下的心思不成?” 皇甫策辯駁道:“這些年了,皇叔待明熙極為不同……” “太子妃之位只有一個!殿下只能給一個人!”韓耀坐正了身形,肅聲道,“若無當初的三王之亂,殿下想要誰做正妻,尚不能隨心所欲,何況此時此景!不說這些,單說王二娘子是殿下母家,貴妃娘娘的姻親,她的脾性如何,殿下最清楚不過了?!?/br> 韓耀見皇甫策沉默不語,不禁又道:“王二娘子如今到了這般歲數,為何不肯對人許婚?殿下須知,王家之女百家求,這般的好娘子,等了殿下這些年,又是為何?” 皇甫策縮在袖中的手,下意識的握成了拳:“明熙自有明熙的好處,雖說如今的境遇看起來不錯,可這一切都是皇叔給的。明熙深得皇叔心意,若就此交惡,只怕弊大于利?!?/br> 韓耀神色松快了不少,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父親非說殿下被色相所迷,我說殿下胸中另有成算,如此對待賀明熙,必然是有了籌謀。聽殿下如是說,我也就放心了。王家才是重中之重,殿下想一箭雙雕,也不為過錯,但現在是關鍵之時,萬不能因小失大?!?/br> 皇甫策半垂下眼眸:“你以為當今之計,咱們又該如何?” 韓耀抿唇一笑:“許婚?!?/br> 皇甫策模棱兩可的笑了笑:“許婚不是張張嘴的事,孤許了,王家也得相信?!?/br> 韓耀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胸有成竹的笑道:“這些殿下不必擔憂,自有我們替殿下安排好?!?/br> 皇甫策半垂著眼眸,遮掩了全部的心思:“孤許婚,不用自己出面嗎?” 韓耀瞥了眼皇甫策的腰間:“信物還是要給的?!?/br> 皇甫策道:“這幾日孤收到不少財物,你可親去庫房自行挑選?!?/br> 韓耀道:“用別人給殿下的賀禮做信物,到底算不上體面事。若殿下舍得腰間的玉佩……最好不過了?!?/br> 皇甫策驟然抬眸,皺眉道:“這是孤出生時父皇賜下的,從小帶到大的物件,豈能說給就給!” 韓耀正色道:“正是如此,才讓殿下拿出來。如今外面流言蜚語,王二娘子惶恐不安,這物件眾人都知是殿下自小戴到今日的,最有誠意不過了,方能安王氏之心?!?/br> 皇甫策側開了眼眸:“不可,這玉佩是父皇親自掛在孤身上的,母妃尚在時,都從不許取下一日?!?/br> 韓耀蹙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殿下從不是執拗之人,此事干系有多大,比我不明白嗎?” 皇甫策卻不肯與韓耀對視:“換一樣?!?/br> 韓耀抿了抿唇,極輕聲道:“當年那場大火,殿下除了自身,還剩下什么?” “阿耀非要如此逼迫孤?”皇甫策驟然抬眸,一雙鳳眸宛如箭矢般射向韓耀。 兩人對視,良久許久,韓耀輕聲道:“殿下!不是臣迫你,是形勢逼人。若殿下當真不愿,臣……臣可另尋他物。但王二娘子待殿下一片赤誠……太極殿傳來消息,陛下的身體已一日好過一日……” 一陣窒息的沉默。 皇甫策在袖中的雙手幾次握緊松開,不知過了多久,他閉目拽下了腰間的玉佩,扔到了韓耀的懷中:“你又何必如此,拿去便是?!?/br> 韓耀接了玉佩,臉上并未露出半分喜色,極為珍重的放在懷中:“殿下之意,我能明白幾分,一箭雙雕固然好,但時機不對,賀明熙的性格,絕非是能被您左右的。如今陛下那里不知是個什么狀況,他既寵愛賀明熙,自不會喜歡你的利用?!?/br> 皇甫策輕點了點頭:“孤知道了?!?/br> 韓耀輕聲勸道:“殿下不必沮喪,父親與諸位大人,定會好好籌謀殿下的婚事。耀還請殿下顧全大局,最近這段時日遠離賀明熙才好。失了王家,也會失了大多數人對殿下的信心?!?/br> 皇甫策不明所以的笑了一聲,長出了一口氣:“想是如此?!?/br> 韓耀見皇甫策笑得比哭還難看,到底有從小到大的情誼在,極不忍心:“這段時日雖不能輕舉妄動,可也是一時。賀家雖不如王家,賀明熙卻還有賀明熙的價值的,殿下雖無太子妃之位給予,但只要賀明熙本人愿意的話,側妃之位,也不算委屈賀家?!?/br> 皇甫策閉了閉眼眸:“孤乏了,不留你了?!?/br> 韓耀見皇甫策神色頗為抗拒,不禁正色道:“若無意外,五日后,殿下要代替陛下去翠微山行宮冬獵,到時殿下這處,當真不能再出半分差池?!?/br> 皇甫策睜開眼眸,幽幽道:“此事當真?” 韓耀慎重的點了點頭:“八九不離十了,非我等逼迫殿下,實在是……實在是許多事已失了掌控,我們只有走一步看一步?!?/br> 皇甫策緊緊的蹙起了眉頭:“皇叔又是何意?” 韓耀道:“父親、王大人、諸位大人揣測許久,都沒有半點頭緒。此番前來,父親特地囑咐我,一定要讓殿下收斂言行,想必你與賀明熙焦不離孟的事,太極殿定知之甚清?!?/br> 賀明熙將皇甫策帶到此處養傷,宮中本就知道,又怎會不留下探子。當初圍住東苑的那些暗探與暗衛雖是撤掉了,但暗線是絕對不會撤去的,那這幾日的一切,太極殿又怎會一點都不知…… 皇甫策如遭雷擊:“皇叔若知此事,可為何遲遲不曾表態……” 韓耀輕聲道:“父親乃先帝心腹之臣,今上雖用了父親,也不見得有多信任。具體事宜,父親并不能知之甚詳,許多事都是王大人告訴父親的。前日王大人收到了這消息,昨日告知了父親,今日我前來此地,都瞞不過陛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