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 ——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何以結中心?素縷連雙針。 ——何以結相于?金薄畫搔頭。 ——何以慰別離?耳后玳瑁釵。 ——何以答歡忻?紈素三條裙。 ——何以結愁悲?白絹雙中衣。 明熙攥著鳳簪,沉吟了片刻,低聲道:“也是,他非拐彎抹角的人,若當真心悅的話也不會只是暗示……不過,此事也不見得不好,怎么說也比以前好多了,他還是第一次送我東西呢?!?/br> 裴達道:“奴婢給娘子梳個簡單的發髻,試戴一下?!?/br> 明熙喜不自禁,連連頜首:“如此甚好!可惜今年的新衣全是艷色,只怕不好相配?!?/br> 裴達忙道:“陛下生病,娘子特地做了幾件素凈的衣裙,如今正好可配這對發簪。若娘子嫌少,明日便讓桂蘭芳的女匠來拿料子,再做上幾身素凈的衣裙?!?/br> “自然要的,皇甫策要常常見人,給他再添一些素凈的新袍,找些珍珠翠玉出來鑲嵌袖口領口,日后也好搭配……”明熙說著說著,慢慢收斂了笑意。 裴達聽到一半,沒了聲音,不禁抬眸望向銅鏡:“娘子怎么了?” 明熙細細把玩著鳳簪,蹙眉道:“我與父親本不親近,陛下雖承認了他的身份,對他確也不見得有多喜歡……” “他若還是以前,我們總能日日相見。他恢復了身份,太子妃之位,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賀家真要搶奪,不知要耗費多少代價,父親定不愿為我冒險。若我想和皇甫策在一起,難若登天?!?/br> 裴達細致的將一縷長發拉起來,輕聲勸道:“這些年,士庶不再如當年般涇渭分明,卻也不可小窺。先帝性格已算強勢,但宮中也唯有皇后與謝貴妃乃士族。若真論起來,真正的士族也只有謝貴妃一人,赫連家的族譜,只有皇家承認罷了?!?/br> 明熙道:“我自是知道這其中艱難,可我舍不下這人……不說別的,論起家世和他心中所悅,都該是王雅懿……” “宮中的妃妾大多都是庶族之女,可不管多受寵又能如何?哪個能在皇后面前抬起頭來?即便謝貴妃如此家世,也不照樣俯首稱妾?!迸徇_頓了頓,“這些時日,娘子雖與殿下關系不錯,但在此事上,殿下不會依照娘子心意,太子妃之位早有定斷?!?/br> 明熙雖知道裴達說得是事實,可也不愿承認:“也不見得,殿下歷來就是內秀之人,與我關系再好,也不會說出來的,你們怎么都那么篤定,我做不了太子妃?” 裴達道:“太子妃之位非殿下一人能決定的,在這件事上殿下的意思,不一定有陛下的意思來得重要?!?/br> 裴達輕聲勸道:“娘子得中宮教養,自是什么都做得,可當真做了太子妃又能如何?您跟在皇后身邊多年,娘娘開心與否,您心里最是明白。高將軍說的也對,如今您在賀家的境遇,以及您與殿下的關系,太子妃之位對您來說,當真不易?!?/br> 明熙想若有所思:“做不了正妻,不做便是。妃妾也沒什么不好,先帝也好,陛下也好,最寵愛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正妻……” 裴達委婉道:“如今的陛下雖有原配,但并未立后,奴婢不敢妄言。但先帝在時,雖不見得最寵愛皇后,極為敬重皇后的。得寵的妃嬪,哪個不是曇花一現,越是招搖,沒落的越是快。那些誕下皇子的娘娘們,哪個不是有些根基,可哪個不是韜光養晦,在皇后面前縮著腦袋做人,娘娘面前庶出的皇子們又能好過多少?” 明熙撫摸著羊脂發簪,爭辯道:“你不必如此,方才的話我也不過是隨口說說。將來的事誰又能知道,如今太子妃之位懸空,總還能爭搶,若真有一日定下了分位,我也不會自取其辱才是。好了好了,別苦著臉了,莫不是我賀明熙連個太子妃之位都得不到嗎?!?/br> 裴達雖知明熙已有不悅,還是忍不住道:“娘子是明白人,怎么翻來覆去總也想不通?做了太子妃如何?做了皇后又能如何?還不是日日都要和那些個出身低賤的妃嬪們,搶奪郎君?” 明熙不禁有些惱怒:“這不行,那不行!那到底要我怎么樣?事已至此,你們卻都不愿幫我了!” 裴達輕聲安撫道:“從前朝到如今,最自由自在的莫過各朝各代的公主。她們的郎主大多自己選,只要郎主家世非王謝這般的嫡支嫡子,便永遠不敢納妾。娘子大可求陛下,認您做義女,如此也能名正言順招個喜歡的駙馬廷尉,豈不美哉?” 明熙雖知道裴達是好意,也是滿心的不悅:“陛下想認我做義女,已不是一次兩次的了,可知我為何不愿嗎?” 裴達輕聲道:“娘子自有考量?!?/br> 明熙望向模糊的銅鏡,低聲道:“以往我也沒甚可打算的,但只要我不是陛下義女,沒有公主的身份,總想著有一日能常伴他左右?!?/br> 裴達極輕聲道:“娘子如今有了別的打算嗎?” 明熙笑道:“如今我們已能好好相處了嗎?他不但不厭我,還有一些喜歡我,雖他不說,我也是知道的?!?/br> 裴達越發的不安:“娘子莫要會錯意了,殿下非輕浮之人。上次你們都醉了,可能有些逾越,但也是因醉酒,娘子萬莫要以此為然?!?/br> 明熙有心爭辯,可想了想不禁道:“總之,不管如何,他值得我傾心相對。這么多年,他還能一如當初的溫柔和善……這才是更讓人難以放下?!?/br> 裴達道:“娘子說得極是,既然都行不通,不如想想別的辦法。假若您做了陛下的義女,也是殿下名義上的meimei,為堵住悠悠之口,今后他也會善待您,您也能時時見到他?!?/br> 明熙皺眉:“我知道你平日里的規勸,都是為了我好??蛇^去和現在不一樣了,好與好也是不一樣的!” 裴達將鳳簪給明熙戴好:“過去的事,娘子不必耿耿于懷,人這一生要多朝前看,不該總追悔過去。娘子以后過得好,才是真的好。如今娘子早已過了及笄之年,賀氏遲遲不曾給娘子說親,娘子才該多想想?!?/br> 明熙扶著鳳簪:“誰說父親沒有給我說親?可那些人……如何看得上?” 裴達忙道:“能讓賀家有意的人家,該不會差道哪里去。您乃賀氏嫡長女,若您低嫁,后面的那些又如何說親?前些時日,娘子不是一心放殿下離開嗎?為何突然又變了主意?或是殿下給了娘子什么暗示嗎?” 明熙有些不悅地抿起了唇:“你別總是胡亂猜測???” 裴達緊緊抿著唇,肅聲道:“若無人挑唆和勸說,娘子為何生這般的不該有的執念!娘子莫要妄信了他人!殿下若真有暗示,不知存了什么樣的心思,他現在的太子之位還不穩妥……” “夠了!”明熙憤然轉身,“他不曾對我暗示什么!我的心意我以為你知道,可你……可你怎么能如此猜測,他騙我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裴達見明熙真的發怒,委婉道:“奴婢并非有何居心,只是擔憂娘子所想不妥,怕是有人故意誘導娘子走了歪路?!?/br> “娘子自幼通透,怎會不知正妻與妃妾的不同?你可知道,將來若你真以妃妾的身份進宮,今日你所享有的一切,這正紅的頭飾與衣裳甚至自由,都會成為奢望。這內里的變化,便是您父親、高將軍、甚至陛下也愛莫能助!何況,陛下身體不好……到時娘子在深宮無依無靠,會是怎樣的光景,您能想到嗎?” 明熙咬著嘴唇道:“你不必再勸我,我所思所想,絕非你想的那樣!給我準備一身素凈的衣袍,明日我還要進宮?!?/br> 柳南輕聲道:“娘子有沒有想過,即便娘子纏得陛下答應了,若殿下并未心儀您……娘子所做一切對殿下來說,也不過是另一種逼迫罷了?!?/br> 裴達見明熙不語,輕聲道:“娘子若當真胸有成竹,為何還要頻繁入宮去求陛下?實然,娘子在此事上,也是全然無底。也不自信殿下對您好只是突然改了心意,更是分不清真心還是假意……” 明熙猛然將牛角梳摔在桌上:“休要胡亂揣測!……你去準備,明日我要進宮!” 裴達張了張嘴,滿目的失望:“陛下纏綿病榻許久,娘子有事相求,不要開門見山的說,您也知道陛下對殿下芥蒂很深?!?/br> “知道了?!泵魑跻娕徇_眉頭緊蹙,滿臉的擔憂,心里也極不好受的。她有心安慰裴達幾句,可在皇甫策的事上,卻不愿退卻半分,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也不愿說一些違心的話,唯有沉默以對。 第22章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爭發(21) 東苑內,正寢內。 柳南將從西苑端來的芙蓉酥放在床榻前時,皇甫策那雙墨玉般的眼眸明顯亮了亮。 皇甫策抿唇,才壓住嘴角的笑意:“她還沒睡嗎?” 柳南輕聲道:“娘子在試穿新裳,奴婢去時,娘子極開心,讓裴總管將發簪放在了梳妝臺上,想是不好當著奴婢的面試戴?!?/br> 皇甫策嘴角勾了勾,拿起了一塊芙蓉酥:“她還說什么?” 柳南眼眸微動,笑道:“娘子詢問殿下今日的膳食,奴婢說殿下晚上有些不適,不曾用。娘子當時便急了,非要來東苑探望殿下,被裴總管勸了下來。這才著奴婢端回一些吃食,好讓殿下墊補墊補?!?/br> 皇甫策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咬了塊芙蓉酥,慢慢咀嚼,吃了兩塊后,再次開口道:“她還說旁的嗎?” 柳南怔了怔,輕聲道:“娘子在試新裳,奴婢哪能杵著不走?!?/br> 皇甫策側了側眼眸:“是嗎?” 柳南忙道:“娘子既知道殿下身體不適,明日一早定會前來看望的,殿下還是早早歇息,不然明日娘子來得早,殿下還沒有起。一整日里不知多少大人前來看望殿下,娘子不好在東苑里久等?!?/br> 皇甫策輕笑了笑:“言之有理?!?/br> 夜深沉,太極殿正寢還亮著燈。 泰寧帝將書簡放在床榻上,捏了捏眉間,疲憊的閉上了眼眸。 六福吹熄了燈,拿起了書簡,輕聲道:“陛下又在看赫連家的族譜?其實陛下已算待赫連不薄了,若非陛下堅持,這番重定品級,只怕赫連氏連中下都保不住?!?/br> 不知過了多久,泰寧帝笑了一聲:“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中下這樣尷尬的位置,怎么說得上好?想赫連氏當年傾盡家財,跟隨□□爭這天下,直至先帝時仍然苦守邊疆,放眼整個大雍,有赫連氏這般忠心的又有幾家?” 六福點頭道:“可□□待赫連氏也不薄,當年重定九品中正制,赫連氏的族譜卻是做不得數,若非□□執意,那中上品也輪不到他家?” 泰寧帝不以為然,嗤笑道:“論起家風德行來,赫連家又哪里比不過那些豪族世家?赫連將軍一生深愛其妻,莫說納妾,通房丫鬟也沒有一個。赫連夫人體弱,一生只得誠嵐一個女兒,赫連將軍也毫無怨言,將誠嵐當眼珠子般愛護著?!?/br> 六福輕聲道:“陛下所言極是,可娶妻納妾莫說在世家大族不算什么,在寒門庶族也是常事……世人論家風德行也不會那么論,九品中正制也不會參考這些來定?!?/br> 泰寧帝閉目道:“朕也知道,可許多事到底不甘心??!誠嵐親自將明熙教養長大,二人自小到大的際遇也有些相似,都是少年太過有福的人。朕心有不忍……可不甘心又能如何?” 六福低聲道:“雖然老奴是在娘娘入宮后,才跟在娘娘身邊的。但這些年下來,老奴看娘娘少年時也是極為順遂的?!?/br> “福氣太過了,仿佛便會早早的用盡一般?!碧幍劬従彵犻_眼眸,啞聲道,“當年父皇讓誠嵐入宮,許以太子妃之位。赫連夫人不愿女兒入宮,甚至赫連將軍為此,愿意放棄兵權,做個富貴閑人?!?/br> 六福微怔:“還有此等前事?既是如此,為何娘娘又會入宮……” 泰寧帝答非所問,輕笑道:“朕當年為迎娶誠嵐,曾在赫連夫人面前立誓:一生只做閑散王爺,一生只娶誠嵐一人,絕不會納妾抬房?!?/br> 六福訝然:“此事奴婢倒不曾聽說過……若真如此,為何娘娘會與陛下分開?” 泰寧帝苦笑:“誠嵐自小心儀皇兄。她有些脾氣,皇兄性格強勢,赫連夫人覺得皇兄并非良配,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刹还芎者B夫人如何規勸,赫連將軍如何生氣,誠嵐為了皇兄執意入宮?!?/br> “甚至誠嵐以為朕從中作梗,幾次三番對朕惡言相向。后來,她親自到父皇處求下與皇兄的婚事,一個娘子當著眾人求親,在當時也成了大雍的笑談。赫連將軍與夫人拗不過她,只有讓她得償所愿……” 六福垂眸,遮蓋了眼中的驚訝:“誰能料想到將來,先帝的嬪妃雖不多,但娘娘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除了開始的三年,后半生都與先帝相敬如賓,何嘗不是……太過失望?!?/br> 泰寧帝的眼眸中溢滿了深沉的霧靄,低聲道:“這些年來,朕也想不通,皇兄既不愛她,當初又何必執意娶她,已讓她失望至極,又何必害她性命?皇兄對她的懷疑毫無道理,朕若真和她有什么,何必自求離開帝京,以至于那么多年,都不曾回來一次?” 六福沉默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事實非陛下所想……娘娘去世的前一年,曾有孕,先帝欣喜若狂,可三月未到,落了胎?!?/br> 泰寧帝蹙眉:“誠嵐有孕?為何朕從未聽說?” 六福輕聲道:“時日尚短,陛下遠在千里之外,宮中的齷齪,如何能知道的那么清楚?!?/br> 泰寧帝疑惑道:“皇兄自與誠嵐大婚,一直祈盼早日得個嫡子。若誠嵐有孕,皇兄必然珍視萬分,怎會三個月便落了胎?皇兄的后宮,也不如表面上看起來太平?!?/br> 六福壓低聲音道:“歷朝歷代的后宮,哪有所謂的太平?當時先帝極為震怒,懷疑乃宮中嬪妃所致,嚴令刑事司與禁軍徹查此事。幾番順藤摸瓜,查出了十幾年前的舊事?!?/br> “陛下該知道,當年娘娘與先帝婚后三年,曾有過身孕,是先帝的嫡長子,五個月時娘娘不慎摔了一跤,動了胎氣,生生落了下成型的男嬰?!?/br> 泰寧帝道:“此事朕知道,說是誠嵐不精心才沒了孩子,皇兄雖是氣悶,卻也是毫無辦法?!?/br> 六福搖頭道:“然事實并非如此,當年娘娘為了落胎,自己飲了藏紅花。甚至在墮胎后,娘娘喝下絕子湯,以至于十幾年不曾再有子嗣。六年前有孕,也因時過經年,娘娘的身體被調理得非常精心?!?/br> 六福嘆息一聲:“先帝滿心祈盼,可謂欣喜若狂,可誰想娘娘故技重施,又一次喝下了藏紅花,墮掉了這個孩子??纱朔隽思劼?,被刑事司順藤摸瓜查了出來,牽出了十多年的舊事。先帝得知一切真相,大發雷霆。當夜將娘娘打入了冷宮,次日立大皇子為太子?!?/br> 泰寧帝瞪著眼眸,太陽xue突突地跳著,緊緊攥住被褥:“是以,皇兄才毒殺誠嵐!為他的嫡子報仇嗎?!” 六福輕聲道:“陛下稍安勿躁,先帝雖惱恨娘娘,但娘娘的死與先帝無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