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泰寧帝笑道:“是??!他從小到大,肯定都是個能隱忍又會裝的人,不然朕那皇兄如此挑剔又多疑,后來常與朕說皇長子的好處,暗暗嘆息他太過聰慧,心有鴻鵠又與世無爭,可后來所有的皇子都沒有了,偏偏就剩下了與世無爭的皇長子,可見謝貴妃與他都不是省油的燈啊?!?/br> 明熙皺著眉道,“可我們小時候,皇子里先帝最不喜歡的就是皇長子了,平日里他與先帝、中宮都不親近,隱忍、堅強倒也是真的?!?/br> 泰寧帝低聲道:“朕和你說的后來,已是誠嵐去世后的事了。太子好不好,又有什么關系了呢?如今皇甫氏只剩下他一根獨苗,他能聰慧英明些,對朕來說反倒是好事,即便有些手段,能用到朕身上的能有幾分,將來還是要用在朝廷上的?!?/br> 明熙道:“我沒陛下想的那么多,小時候我們常常與他爭執,現在還是更多的爭執??晌覐膩頉]感覺太子是個無爭的人,若是無爭的話,只怕是因為從來沒想要,若要真是想要,又怎會不爭呢?” 泰寧帝輕笑了一聲:“聽朕一句,對有些人,有些事,不爭,才是最好的爭取。你與太子也算一起長大,同朕說說他如何,你又喜歡他哪里呢?” 明熙沉默了片刻:“隱忍又堅強,待人很有幾分寬容,咄咄逼人時讓人恨??伤孕∧軋猿炙鶊猿值囊磺?,內心又始終良善。整個人仿佛有熙暖的光,仿佛世間所有的黑暗都照不進去……” 泰寧帝笑著拍了拍明熙的手,無奈道:“朕就不該那么問你,瞧瞧,你說的哪里是那個善善謀,心有城府的大雍太子。聽朕一句,不管你多喜歡他,都不能如此用心,即便將來你們會在一起,即便你可能與他齊肩站在一起,都不能如此將一顆心都放在他的身上,讓他左右你的喜怒哀樂?!?/br> 泰寧帝見明熙垂眸不語,忙道:“朕也有你這種心情的時候,單純的喜歡便成了傾慕、愛戀……那時朕覺得她哪里都好,熱烈而不做作,有情有義又正直。像陽光,直接又熱烈,仿佛能洗刷一切負面的想法。她身上的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善良、熱烈、不可一世??申柟獾酱萄?,便只能融化了自己?!?/br> 明熙側了側眼眸:“陛下時常感到后悔,是嗎?” 第5章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爭發(4) 泰寧帝道:“皇兄的性格強勢,不適合她的脾性。她喜歡照顧人,也喜歡別人的依附自己,實然朕這般不溫不火的脾氣,該是更討她歡心??赡信?,又怎張嘴說說那么簡單?!?/br> 明熙想到泰寧帝當初的處境,倒也能理解他所說的這些。太~祖眾多子嗣當中,那時泰寧帝只是太~祖最不起眼的幼子,母妃低微又早逝。先帝的母妃雖是受寵,但也不是皇子中的佼佼者,能脫穎而出,與當時迎娶了赫連氏獨女不無關系,雖然先皇后有堂兄,但赫連大將軍唯有赫連誠嵐一個獨女。 泰寧帝看明熙沉默,似乎也知道了她的想法:“父皇在位時,赫連盛極一時,手握著大雍的泰半兵權。能與赫連氏聯姻的那個,必是父皇的繼承人?;市中乃贾?,志在必得?!?/br> “朕半生茍且,此生做得最轟轟烈烈的事,是奪了這個位置。說是為了誠嵐,那是騙自己的,一切不過都是內心的貪婪與欲望。所有的因果都不該與死去的人再扯上關系,懂嗎?” 明熙頜首,半晌后,開口道:“假如當年娘做了你的王妃,你……你可還會奪位?” 泰寧帝輕笑了一聲,“現在再說假如又有何用呢?人生哪有那么多假如?當初父皇不算虧待朕,皇兄雖也猜忌過朕,卻也不曾下狠手。若擁太子登基,做個手握重兵的王爺,過著如花美眷,兒女成群的日子,不知道多逍遙?!?/br> 明熙道:“若陛下當真那么心甘情愿,便勤王之后擁立太子登基,也可以做個逍遙自在的攝政王,兵權都握在陛下手中,誰登基又能怎樣,如此也不用背負罵名……” 泰寧帝眉宇間露出些許疲憊:“人總有些追悔莫及的事,朕心慕誠嵐,當初在帝京也是無人不知,可皇兄迎娶誠嵐之后,朕也是自愿去鎮守圖封地的。因為朕知道誠嵐也心慕皇兄。朕真心想離開盛京,安皇兄之心,甚至甘愿受他驅使?;市种离薜男乃?,也曾對朕說過,他愛慕誠嵐,會一輩子都珍愛善待她,不會辜負朕對他的期望……” 當初先帝能得皇位,自然少不了兄弟的支持,不管境遇如何,也不甚顯眼,當初泰寧帝都站在先帝的這邊,可也算有從龍之功。 泰寧帝笑道:“朕說再多,你也不見得會明白。朕雖覺自己甚是有理,但也不能把所有的過錯,都推給那些再也不會為自己爭辯的人了……” 明熙道:“陛下是個好人,一定會長命百歲?!?/br> 泰寧帝抿唇笑道:“你見過有幾個好人,長命百歲?雖太醫都查不出緣故,可身體好不好,朕心里最明白。這個位置,朕坐著許是不如皇兄……” 泰寧帝緩緩垂下了眼眸:“阿熙,這些年了,若阿策一直不喜你,你也不必再勉強了,放了他只當放過了自己。搶奪和強硬,也許只會讓他對你越發地怨恨與疏遠。那孩子外在看似溫和,內在實然更像皇兄果敢。開始都不曾喜歡上,想必以后便更加不可能了?!?/br> 明熙不置可否,抿唇一笑道:“好啦好啦。那用陛下擔憂這些,現在陛下就是好好養??!您好了,我才能好,那些人恨我厭我,也沒有辦法。您若不好,我跪地求饒,也不一定能好到哪里去?!?/br> 泰寧帝跟著明熙笑了笑,輕聲道:“高氏雖為新貴,但也經歷大雍三代,當算得上根深葉茂,安定城又有根基,總會愿意替你遮些風雨。高鉞自己又是個帶兵的,話雖不多,但為人耿直,最是可靠,又與你年紀年紀相當。若你愿意,朕為你和他賜婚,如何?高氏和賀氏那里,都有朕去說,” 明熙沉默了片刻:“可高氏到底是寒門,只怕賀氏那里不會那么容易被說服。我與高鉞雖有兒時的情誼在,但越是長大,反而越是無話可說。如今高氏正忙著給他看親事了,陛下貿然插手總歸不好……” 泰寧帝垂了垂眼眸:“阿熙,太子絕非良人?!?/br> 明熙連連頜首,抿唇笑了起來:“陛下那么喜歡做媒,為何不給王家二娘子做媒,她年紀那么大了,也不拘將她定給誰,只要不讓她繼續待字閨中,我的心也就舒服了?!?/br> 泰寧帝輕笑了一聲:“赫!瞧瞧,多大的口氣,那王氏哪里是朕說動就能動的?除非她家求到了這里,否則朕說什么都是徒然?!?/br> 大雍皇室皇甫氏雖非外族,但乃正經的寒門出身。太~祖登基后,愣是改了族譜,說皇甫氏乃臨南姬氏旁支,在戰亂中求存,改了祖姓。眾臣心照不宣,又不以為然,可拿人俸祿,也不能在這事上與侍奉的君王死磕到底,反正這事太~祖自己喜歡就好了,總之大士族在太~祖時還是堅決不肯與皇室通婚。 前朝至今雖沿襲士庶不通婚的規矩,但歷經幾代戰亂后,此規矩再不是鐵板一塊,越來越多的寒門掌了權勢,想讓宗族更進一步。許多士族看似隱居,但在朝廷上說不話,實然是漸漸沒落。如此,士庶通婚,倒是各得所需。但不管如何,大雍也已歷經三代帝王,可一流的士族門閥,依然看不起寒門新貴,甚至不管如何,都不會與此通婚。 明熙忙道:“陛下別那么妄自菲薄,你要是執意做媒,他們怎么也會給你些面子的……” 泰寧帝拍了拍明熙,輕聲道:“你當真以為朕病糊涂了,莫說這事朕肯定做不了主,就是能做得了主,也不會幫這樣的忙?!?/br> 明熙很是不以為然:“陛下讓我做事時,我什么時候不干脆了,輪到我用陛下一次,陛下就這般推三阻四的!” 泰寧帝道:“蠢,人這一輩子,得不到才是最好的。他若心儀,你讓王二嫁給他,他為一朝太子,也不可能只娶一個人。不管如何,也比讓他惦記這人一輩子來得好?!?/br> 明熙抿著唇,沉默了片刻,信誓旦旦道:“那陛下放心了,我也不會虧待自己的?!?/br> 泰寧帝笑了起來,無奈道:“年輕就是這般,心有執念,不撞個頭破血流不會醒悟。一輩子的路那么長,朕可不能看顧你一生。這不是別人能勸的,得自己想透徹,心里真的明白才是?!?/br> 明熙道:“明白明白啦!陛下說的是!真給她做了媒,也是上桿子給她做了臉面?!?/br> 泰寧帝拍了拍明熙的頭:“朕看你是一點都不明白!你有這力氣巴結朕,倒不如回去多巴結巴結賀東青,討好阿策。以后,他們若有一人肯護你,將來不管多大的變動,你照樣能全身而退。若賀東青肯為你費心,說不得你還能撈個寵妃做一做,運氣再好一些,讓你撿個漏,做了皇后也說不得?!?/br> 明熙很是不服氣:“憑甚是撿漏,才輪到我做皇后?!我長得哪點像配不上皇甫策的樣子?再說了,我有陛下做靠山,為甚還要去回去巴結他?那賀李氏恨著我呢,根本不可能讓父親幫著我?!?/br> 泰寧帝輕嘆:“你懂什么,婚姻大事,還是宗族與至親說了才算,你沒事就多去看看你的父親,他也該念些你這些年在宮中的不易,幫你一把。若非為了整個賀家,也不會令你陷入如今的境地……” 明熙苦著臉道:“可我回去尋求幫忙,他才更為難。家里兄弟姊妹眾多,賀李氏所出二娘只才比我小不到兩歲。按照父親的思維,真能掙得皇后的位置,也不會給我……” “可是做皇后又有什么好的,每天睜眼,到處都是狐貍精。我這樣的脾性,說不得每天要拖出去打死一摞!” 泰寧帝大笑:“瞧瞧,說的什么話,嫁給別人,就沒有妾室嗎?男人三妻四妾,乃理所當然的事,當家主母就該寬容大度,哪有你這樣的?” 明熙哼道:“可我一直都不是個寬容大度的人,成了親就得有覺悟了,我的就是我的,誰也別想染指,不然全拖出去打死!” 泰寧帝眼中的笑意慢慢地淡了:“別鉆牛角尖,朕看你一個也打不死。如今,趁著朕病了一場,你也該學著照顧自己了。賀家若真靠不住,朕便封你做個公主,以后有了封邑,不用依靠任何人……” 明熙道:“公主什么?若做了公主,那太子還有我什么?好了好了,知道陛下為我著想,可我不想如此,也不光是為了要和他在一起。母親去世給我留了不少嫁妝,娘也將嫁妝都留給了我,宮中十多年明里和暗里的賞賜,陛下給的那些良田,足夠我衣食無憂一生?!?/br> 泰寧帝打趣道:“自然自然,帝京眾人誰不知賀娘子富甲一方,一般人家誰能與賀娘子相比,朕的內庫不見得比賀娘子的家業多多少?!?/br> 明熙抿唇一笑:“我也曾答應娘,死了也會她做伴,她沒葬在皇陵里,那我死了,也要和娘葬在一起。是以,陛下大可不必擔憂,活著沒了賀家,沒了一切,我照樣逍遙自在的,死了我也不用賀氏宗族為我出面?!?/br> 泰寧帝側目看向明熙許久,當對上那依然有些天真的眼眸,竟是不能張口說些勸解的話。 如若沒有夫家、宗族的依靠,少了皇族的支持,一個沒了憑仗的女郎,如何能憑一己之力保得住那能買下半個帝京的財帛,萬一……說不得會成了催命符??商幍壑?,即便此時和明熙說了這些,她也會不以為然。 赫連誠嵐本身的性格擺在在哪里,她自小長于中宮之手,花團錦簇順風順水,總覺得能戰勝一切的性子,哪里會想明白這些…… 泰寧帝輕聲道:“阿熙,娘子家根本不用強勢拔尖,也不用堅不可摧,該低頭時就低頭,你若柔弱些,也不會有人和你一般見識的……” 第6章 第一章:春心莫共花爭發(5) 秋日的黃昏,將攬勝宮染上了濃重的蒼涼和落魄,越顯這失了主人的宮殿晚景凄涼。一池的荷葉東倒西歪,大片大片的枯黃。短短月余,已讓人記不住夏日的璀璨,粉紅點綴碧翠連天的繁囂。 攬勝宮乃先帝親自畫圖,召集了大雍所有的能工巧匠,傾盡了內帑,特意為惠宣皇后建造的宮殿。亭臺樓閣,雕梁畫棟,處處精致至極,堪比南梁最美的宮殿。 明熙自小長在中宮,看到了太多不堪。先帝生性果斷,鮮少溫存,但極為敬重惠宣皇后,她幾乎從不過問后宮之事。有妃妾盛寵一時,若得罪了惠宣皇后被罰,武帝從不求情,但得罪皇后的妃妾,大多都不會復寵。 惠宣皇后大多的時候,從不會為那些鶯鶯燕燕拈酸吃醋,治理后宮最是公平公道,可也是個睚眥必報的性格,若不挑釁皇后的權威,不管外面為爭寵斗得你死我活,都是不管的。若敢冒犯皇后的權威以及中宮的尊榮,不管多受寵,必然是要慘淡收場。 若說先武帝對惠宣皇后一點男女私情都沒有,定也不會。當初惠宣皇后執意將明熙養在中宮,寵愛到偏頗的地步。先帝非但不管,反而隨著惠宣皇后一起寵著明熙。不管誰生下的皇子,在惠宣皇后在世時,先帝都是冷冷淡淡的,沒有太喜歡的,也沒有不喜歡的。 一夕入了冷宮,是宮中許多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明熙也曾問過六福,但六福雖是嘆息連連,可卻閉口不提。明熙不能真的跑去問武帝,想來想去惠宣皇后的事,許是和泰寧帝有關,可也不能確定了。 太~~祖育有皇子七人,兩個未長成人,余下五人,出自不同的四個嬪妃?!酢趸屎鬅o子,抱養低賤宮人所出三子養在膝下,即是先皇武帝。 武帝出生,生母便去世了,自小養在中宮膝下,在兄弟之中,自覺高人一等,自然引起了其他母系強大的皇子不滿。二皇子與四皇子乃容妃所出,兄弟二人自小親厚,且母家甚為強勢,自然不將先帝看在眼中。 大皇子自持皇長子的身份,母家也是皇子當中唯一的士族庶女,母親身為貴妃,在后宮中甚至可與□□皇后并肩,皇長子自然不將婢生子放在眼中。五皇子母妃位卑,自身又十分平庸,反而與武帝關系最好的。 □□病入膏肓時,立三皇子為儲君,力排眾議將皇長子及二、四皇子押入其封地,五皇子因為年紀尚小,雖賜了封地,但仍留在京城。武帝在位近二十年,開疆擴土勵精圖治,三位王爺被打壓得抬不起頭來。惟獨五皇子在京城時,一心輔佐武帝奪位,在武帝坐穩皇位時,自請出京,得封誠王。 又歷時數年,誠王膝下無子,武帝常為此憂心。帝有四子,曾起意將其一過繼給誠王。因當時兩人均是壯年,雖有意,不曾深議。 武帝驟然駕崩,不等太子登基。一夕之間,嶺、楚、趙三王不約而同自封地帶重兵前來奔喪,可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帝京區區五萬守衛,雖有安定城十萬京畿護衛軍,可這些人遠遠不是傾巢而動三王的對手,且勤王之軍,又有遠近之分,阻擋不及。太子雖拿出兵符,命個個關卡的將軍阻止三王進京,但三王同氣連枝,混合了幾十萬的兵力,打出了清君側的旗號,勢如破竹,奔京城而來。 帝京汲汲皇皇時,誠王力挽狂瀾,將三王斬殺圖南關外,收編了三王麾下余下大軍。以雷霆之勢派人前往三王封地王府,斬殺三王家眷余孽。至此,嶺、楚、趙頃刻間覆滅,封地王府雞犬不留。而后,誠王麾下兵馬共計四十萬,直奔帝京而來。帝京的朝臣,今夜還在為誠王斬殺三王歡呼,次日便收到誠王率兵進京的消息,一時間,朝廷慌作一團。任誰都想不到,近二十多年對先帝忠心耿耿的誠王也有此心思。 因實力太過懸殊,朝廷中主戰之人寥寥無幾。面多出數倍的大軍,太子策雖不曾失了往日的淡然,但也曾詢問眾臣解救之法,可惜眾臣都知大勢已去,此番不管結果如何,端看誠王心意,甚至有些人紛紛勸太子策投誠。利弊之處,在朝中分析了數遍,大多是誠王無子,太子又是子侄中僅剩血脈,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太子思索了三日,最后不忍大雍再起內亂,終依眾議。 誠王進京,太子殿下親率眾臣,大開城門,迎于城門處。不想,年過古稀,歷經□□、先帝兩代帝王的太子太傅程思達,當著眾臣兵勇百姓,痛斥誠王數宗罪,罵其為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竊國之徒!其后,縱身一躍,身死殉道。 雖后來,誠王在太子多番謙讓跪求,勉為其難的登上了皇位,主持大局,但此事到底在誠王,也就是當今陛下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陛下已過不惑,膝下無子,子侄中只太子一脈,為了江山社稷,太子不能動。太子在三王之亂前不曾登基,在誠王勤王時不曾登基,何嘗不是留了一條后路,若是登基禪位,只怕不能善了。 可同樣的,陛下奪下了這看似懸空的皇位,可只要太子還活在這世上一日,都是懸在跟隨陛下功臣頭上的利劍。陛下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奪下皇位,對三位王爺也趕盡殺絕,看似與太子不相干,可卻生生搶走了本屬于太子的皇位,若留其性命,等于種下了禍根。 陛下以雷霆手腕奪得皇位,但性情也是真的寬和仁慈,登基后,不曾動先帝投誠舊臣,幾乎保留了原有的體系,雖有新貴壓制,可直至此時,朝中舊臣的勢力依舊不可小窺。舊臣與跟隨陛下而來的新貴自然不同,不管出于什么心思,都會力保太子無恙。直至陛下登基月余后,朝臣們依然對太子的位置,還在爭論不休。 陛下登基的次月,太子因病重從景陽宮遷居謝貴妃所居臨華宮調養?;菪屎笕ナ篮?,先帝也已將賀明熙送到臨華宮交給謝貴妃教養,只因先帝不愿再見明熙,謝貴妃只將明熙主仆幾人安置在臨華宮一處院落里。 雖如此,謝貴妃在日常上,也從不曾苛責過明熙??上菚r明熙對謝貴妃滿懷敵意,兩年不肯接近她。先帝在廢后時立太子,也有言要立謝貴妃為后的意思,但太子立下后,立后之事不了了之,可在明熙心中,謝貴妃依然還是搶走了惠宣皇后位置的罪魁禍首。 臘月滴水成冰的冬夜里,臨華宮驟然起火,借助風勢,燒毀了整座主殿。當時火勢非常大,外面圍了許多宮侍,只有稀稀落落的幾人朝火里潑水,甚至沒有宮侍沖進去救人的。 明熙沒見到謝貴妃與太子,追問眾人,當知道二人還在主殿里,頓時大怒,令人同自己一起進去救人。太子與貴妃若死在宮中,許是陛下暗中樂意見到的。但在當時,陛下已對明熙恩寵尤嘉,明熙若有意外,只怕會有不少人會被遷怒,可便是如此,因火勢已控制不住,也只有伺候明熙多年的宮侍肯跟進去救人。 那夜,明熙若晚去半刻,那么臨華宮主殿里十六人將不存其一?;矢Σ弑蝗颂魯嗔耸帜_筋,生死不明地昏迷在血泊中。謝貴妃被壓在橫梁下,明熙一行五人,嘗試搬起來柱子,先救謝貴妃??苫鸷V?,謝貴妃哀求先將皇甫策救出去,明熙雖與謝貴妃并不親近,但又怎會不感念被她照顧了的這兩年,雖是不愿,可也明白她的意思。 明熙和裴達只有先將皇甫策抬出去,剩下的三人去抬橫梁,明熙和裴達還沒出大殿時,整座主殿突然崩塌,將謝貴妃與明熙帶來的兩人埋在了里面,只余柳南一人脫險,但腿也燒傷了。三個人駕著皇甫策,從側門逃出主殿后,當時所有人都在殿前佯作救火,側面空無一人。 明熙有感謝貴妃的意外,當機立斷讓裴達和柳南,帶著尚有氣息的皇甫策趁亂出宮。裴達自小伺候明熙,自然也是感念先帝恩情,雖知道風險極大,但也不曾猶豫,拿著明熙的腰牌帶皇甫策出宮去,將人安置在柳南臨時租借的民房里,暗中請帝京的大夫治傷。 兩日后,明熙以臨華宮大火之事,自請出宮,不愿回賀家,在闌珊居自成一府,沒成想,倒是出奇的順利。如今想來,何嘗不是泰寧帝一直的暗暗相助,這才有了以后幾年,明熙便和皇甫策過上了朝夕相對,相互折磨的日子。 那時,皇甫策手腳筋俱斷,帝京知名的大夫診斷后紛紛斷言,日后養好了傷,也定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雙腳都不能長時間的走路。養到最好,也最多騎馬拿筆。 皇甫策被救治了快兩個月,才算脫離了生命危險,可也一夜間失去了一切。清醒之后,不停追問謝貴妃的去處。明熙本也不打算告訴皇甫策,可惜不擅撒謊,幾句追問之下,慌亂的眼神泄露了謝貴妃的死訊?;矢Σ呗動嵑?,萬念俱滅,一心求死。 明熙見皇甫策母子如此遭遇,實然心中也沒有了惠宣皇后的那些憤恨與遷怒了,且除了最后兩年的不聞不問,當年先帝待明熙甚至比幾個皇子都好。如今先帝子嗣只余太子一個人,明熙如何也不忍心讓他再有事,只可惜敵視太久了,兩人都有了心結。 皇甫策懷疑明熙的用心,一度感覺明熙是泰寧帝派來軟禁監視他的,冷臉冷言自是不必說,甚至見明熙不辯駁,幾次惡言傷人。明熙本就不是有耐心之人,救下皇甫策時也不過是出于對先帝的感念與對當初謝貴妃的照顧,可每日面對皇甫策的冷臉與惡毒的言語,開始還因為皇甫策傷勢過重,有所隱忍,當他逐漸康復后,自然不會隱忍。兩人數次爭執,都口不擇言到將這世上最惡毒的語言用在了彼此身上。 惠宣皇后暴斃后,明熙居住在臨華宮時,那時皇甫策已被立為太子,搬出了臨華宮,居于東景陽宮,但每每前去臨華宮請安時,路過明熙所居院落,總能對上那滿含憤恨的目光。明熙在惠宣皇后才去世沒多久,更是為了讓先帝對謝貴妃生惡,不惜在深秋之時澆井水以求高燒不退,為此甚至差點殞命。 皇甫策又怎會相信賀明熙的好心,剛被救回時,整夜噩夢連連,疑神疑鬼。甚至一度認為謝貴妃是明熙為了給惠宣皇后報仇害死的,可不管柳南和裴達如何解釋,皇甫策都不肯聽,明熙不但懶得解釋,甚至惡言相向,追問逼迫皇甫策:即便事實如此,你又能如何? 皇甫策在這種環境下,竟重新燃起了仇恨的斗志。在一段時間里,他對明熙的憤怒,甚至超過了奪走了他皇位的陛下。一日日的過下來了,皇甫策也逐漸康復,手腳因保養的精心的緣故,倒是比當初大夫們說得最好的結果都好。 可兩個人的關系絲毫不見好,甚至越發地惡化了。不管怎么說話,不管明熙多想千依百順,到最后都是對爭吵。直至今日,明熙依然還清晰地記得皇甫策氣到極點,每每望過來的眼神,那是炙啖血rou的冷酷與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