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阮珺玥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她咬著牙,顫聲道:“你、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對我,對我……” 既然清楚真相,為什么還要對她那么和善! 天知道她每次在顧盼面前扮出姐妹情深的樣子時,內心里時刻翻涌不息的愧疚感幾乎要將她逼瘋。 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然而為了自己的私心,卻要香消玉殞。每次,阮珺玥看到顧盼一無所知的模樣,都恨不得告訴她一切,這樣子她也不用繼續欺騙,負罪感或許能減輕些,可是……從頭到尾,顧盼都是心知肚明!反倒是她,成了被瞞在鼓里的那一個! 阮珺玥很快就退到了墻邊,退無可退,她的后背緊緊貼在冰冷的墻上,眼神恐懼地望著離她只有一尺之遙的顧盼。 “你問為什么?”顧盼歪著頭想了想,笑了起來,她容貌絕美,笑容亦很是能打動人,但顯然不包括阮珺玥在內。她一笑,阮珺玥眼里的驚恐就更深,“當然是因為,如果我不這樣做,就得受苦呀?!?/br> 顧盼已逼近到阮珺玥身前,她抬手,動作輕柔地捻起她耳邊的一縷碎發,眉目低垂,神情是說不出的嫻靜溫和。 “托jiejie的福,我在你身邊,確實過了一段好日子呢?!?/br> 背后又傳來了破水而出的聲響,阮珺玥越過顧盼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頓時眼睛一亮。 “穆遠!” 爬上來的人正是楚穆遠,他臉色陰沉,眼底的紅色尚未褪去,一上岸,目光便精準地鎖住顧盼的身影,身形微動,整個人便朝她所在的地方掠去。 “穆遠!快把她弄開!”阮珺玥見楚穆遠沒事,心下頓時放下一塊大石,語氣欣喜。 立在她身前的顧盼雖然什么都沒做,但光是對著這張微笑著的臉,阮珺玥就感覺自己在發抖。 太可怕了……這個人太可怕了!明明什么都清楚,卻還裝出一副單純無知的模樣,云哥哥他們都被這個女人給騙了! 顧盼只瞧上一眼,就看穿了阮珺玥心里的想法,她并不否認,附在她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對啊,都是騙你的?!?/br> “你想要我的命,我就必須乖乖地雙手奉上?天底下,哪有這般的道理呢?” 顧盼的脊背緊繃,她已經清晰感受到越來越迫近的壓力,楚穆遠毫不掩飾地散發著殺氣,且針對的只有她一人,這具身體虛弱不堪,直面承受這么濃重的殺機還是有些勉強。 若非顧盼意志力堅定,說不定她就要雙膝一軟,癱倒在地了。 將阮珺玥看見楚穆遠出來后的欣喜神色看在眼里,顧盼彎了彎唇,忽然道:“我的好jiejie,你還記得,你欠了我兩劍么?” 阮珺玥驚疑不定:“你想干什么!” 她當然記得,顧盼當時救了她一命,但她卻把人家推出去擋槍,讓顧盼受了本不應該承受的第二劍,差點救不回來了。 “我覺得——你是時候償還了?!?/br> 說完這句話,顧盼雙手扳住阮珺玥的肩膀,用力一拽,將她和自己調換了個位置,變成顧盼靠著墻、阮珺玥站在她身前的姿勢。 然后,毫不猶豫地將阮珺玥推向襲來的楚穆遠。 此時,楚穆遠正殺氣騰騰殺過來,挾裹著凌厲的掌風,沖顧盼之前所站的位置拍去——如果不調換位置,承受這雷霆一擊的將會是顧盼本人。 但現在,楚穆遠這一掌下去,正中阮珺玥的胸口,阮珺玥雙眼大睜,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張口就吐出鮮血,恰恰好噴濺在情郎的臉上,使得楚穆遠本就冷凝如冰的臉更加可怖。 攻擊全被阮珺玥給擋了去,顧盼躲在她身后毫發無傷,甚至閑閑地笑著,問:“jiejie,給別人當靶子的感覺好受么?” 阮珺玥聽見了,卻根本提不起力氣回答,只顧著不??妊?。 楚穆遠這一掌用了足有七成的力度,可以相見,要是真的打在顧盼身上,以她的體質,肯定就一命歸西了。 阮珺玥的身體比普通女人要強健不少,可依然不代表她能承受得住,渾厚的內力沖擊著五腑六臟,疼得她唇色發白,眼前發黑。 她的嘴角流出零星的血沫,一個踉蹌便撲進楚穆遠的懷里。 她這么一撲,楚穆遠好像清醒了些許,他下意識接住阮珺玥,眼里的猩紅開始慢慢褪去。 顧盼看在眼里,知道藥效是快過去了。 不過沒關系,她已經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皇帝的人馬就在院外了,而且她還反殺了阮珺玥一把,這波不虧。 【宿主好棒棒!】七號模擬出啪啪啪的鼓掌音效,用著毫無新意的詞匯來贊美【我早就看這個女人不順眼了!叫她欺負人,哼!】顧盼:“……” 不知道為什么,七號這么一攪和,她突然就沒什么成就感了。 “玥兒……”楚穆遠的目光好不容易恢復了焦距,他低頭一瞧,就看見阮珺玥口吐鮮血的凄慘模樣,頓時慌了,“這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記憶非常模糊,楚穆遠愣是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么,才讓阮珺玥身受重傷。 阮珺玥趴在他懷中,聽見這一句茫然的問話,差點沒又嘔出一灘血來。 她無力地揪緊楚穆遠胸前的衣服,在這一瞬間,對楚穆遠的憤恨甚至超過了對顧盼的憎惡。 人是你打傷的,現在居然還問她是怎么回事? 但阮珺玥卻說不出話,她一開口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胸口揪心的疼痛幾乎要將她的理智湮滅。 從來到這個世界起,阮珺玥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錦衣玉食的生活有了,長輩的寵愛也不缺,她只需每天吟吟詩,彈彈琴,就自有人給她冠上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號。 更別說遇到楚穆遠之后,她一直接受著這個人的寵愛,以致于楚穆遠某次透露出競爭皇位的野心,阮珺玥非但不怕,反而隱隱期待起來。 她有自信,憑借自己的手段,哪怕楚穆遠當了皇帝,她都能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 直到她知曉自己身染劇毒…… 那是一切的轉折點,自從這之后,阮珺玥發現事事都不順心。 她原本的愛慕者,三皇子楚穆云不再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反而更多地留連于那個身為藥人的少女;而她自己,則是被迫戴上面具演戲……到今天,更是被愛人親手打傷! “玥兒,玥兒……”楚穆遠抱著她,見她不說話只是咳嗽,一著急起來,凌厲的視線立刻射向靠在墻上的顧盼,“你對她做了什么?” 顧盼無辜地眨眼:“三殿下,人可是你自己傷的?!?/br> 言下之意就是與她無關。 楚穆遠怎么可能相信? 他完全記不起方才的事情,明明他是準備帶顧盼去換血的,怎么會突然到了這里? “三殿下,jiejie的樣子很是難受呢?”顧盼眸光一閃,笑道,“不知比起我在換血時所受的痛楚,哪個更厲害點呢?” 楚穆遠沉著臉,目光陰鷙地盯著她,從牙齒縫里擠出幾個陰森森的字眼:“你找死!” 他出手快如閃電,顧盼眼前一花,就發現自己被他捏著脖子提溜起來,雙腳脫離地面,重重地被按在墻上。 不過在清醒的情況下,楚穆遠拿捏好了分寸,并沒有讓顧盼出現呼吸不了的狀況。 又來這一招,就不能有點新意么? 顧盼有些鄙視楚穆遠匱乏的想象力,但面上還在繼續做戲,眼神軟成一汪春水,望上去柔弱無害,她帶了點不解,柔柔地問:“三殿下,侍月哪句話說錯了?” 楚穆遠緊皺眉頭,還沒說話,癱在他懷中的阮珺玥終于恢復了點力氣,斷斷續續說:“妖……女……” 她口中全是血,一開口就有血沫溢出,說話十分艱難,但卻不依不撓地抬起眼,瞪著顧盼,眼睛里的憎恨幾乎能把人燒出一個洞來。 “jiejie?”顧盼仿佛這才發現阮珺玥的存在般,頗為關心地問,“你可還好?” 表情異常真誠,從眼神到語氣都蘊滿了擔憂。 阮珺玥又抑制不住吐血的沖動了,她蓄了點力氣,提高音量蹦出一句:“殺、殺……” 楚穆遠見阮珺玥開口,連忙低頭問:“玥兒?你想說什么?” 阮珺玥疼得渾身抽搐,臉色蒼白如紙,一字一句擠出:“殺了她!” 顧盼閑適地微笑,但雙眼卻里迅速蓄起淚光,她哽咽著,忽然拔高聲音,似乎用盡氣力般大喊道:“那就殺了我吧!我因為你,當了十年的藥人,如此茍活,還不若一死了之!” 她這般吼道,突然爆發出來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震得楚穆遠和阮珺玥皆是一懵。 但是更令他們懵逼的事還在后頭,因為顧盼剛喊完,房間的大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七皇子楚穆云率先沖進來,身后還跟著一群以大太監領頭的宮中侍衛。 “侍月!”楚穆云一眼就瞧見了被楚穆遠揪著脖子,像抓小雞似拎起來的顧盼,眼中閃過怒意,手腕一動,運起內力便朝著自己三哥打去,“放開她!” 楚穆遠一手捏著顧盼,另一手還攬著阮珺玥,防止她跌落下去,實在騰不出手來應付楚穆云的攻擊,兩相權衡下,他只能將顧盼往外一甩,空出一手接住了那道含著滔天怒氣的掌風。 顧盼毫無防備地被他扔了出去,但卻沒有摔在地上,反而落入了急急飛過來的楚穆云懷中。 “侍月!” 楚穆云將她抱起,仔細一瞧,只見她臉上還淌著淚水,臉色蒼白,原本璀璨如星的雙眸此時黯淡無光,仿佛承受了什么重大打擊似的,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令人揪心的絕望。 “侍月……”楚穆云的心臟泛起疼痛,他輕聲哄道,“沒事了,沒事了……” 剛剛他帶領父皇身邊的大太監趕來這處院子,還未推門而入,就聽見房間里傳來一聲凄厲的喊叫,那聲音宛如杜鵑泣血,聽在耳中,極其輕易就讓人升起感同身受的酸澀,更別說話里的內容……楚穆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的沉郁一掃而空,只剩下純然的溫柔。 “侍月,看著我?!彼忠挥昧?,將顧盼的臉掰過來,讓她直面自己。但顧盼的眸光發虛,她看著楚穆云,眼中卻什么東西都映不出來,空洞得令他感到害怕。 “別這樣,侍月……”楚穆云口中發苦,面對這樣死氣沉沉的顧盼,他發現自己束手無策,“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會再讓你出事的……” 他喃喃著,頭一次痛恨自己那所謂的“深謀遠慮”。 要不是他怕打草驚蛇,要不是他想著趁這個機會把他那些兄弟拉下馬,就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去布置,就可以早點把顧盼接出來,不至于讓她受到傷害了……楚穆云十分聰明,從接到消息說顧盼所住的房屋起火,他立刻明白自家三哥想耍什么花招,于是帶了皇帝的人快馬加鞭趕來,幸好他們沒有來遲,否則——可能出現的后果,楚穆云壓根不敢去想。 “七弟,你這是何意!”楚穆遠穩住身形,便看見楚穆云正垂著頭望向顧盼,不虞地問。 楚穆云抬起頭,沖他冷冷一笑。 這笑容里藏著無盡的惡意,楚穆遠當即便戒備起來。 “三哥?!背略茖㈩櫯涡⌒囊硪淼刈o在懷中,似笑非笑,“這話該是我問你?!?/br> 他話音剛落,身后那位身穿朝服的大太監便走上前來,捏著嗓子尖聲質問:“三殿下,奴才斗膽一問,您可是窩藏了陛下的藥人?” 那太監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語氣卻萬分篤定。 進門前的那句話他也是聽得很清楚,這房間里肯定有一個藥人!皇帝臨出發前反復叮囑一定要將藥人帶回宮中,本來他還擔心消息是假的,誰料確有此事。 他已經肯定,這回絕對能立一個大功! 楚穆遠心下一沉:“公公可莫要血口噴人?!?/br> 這大太監是從皇帝少時便跟隨服侍的,一向是龍椅前的大紅人,是以楚穆遠也不敢輕易得罪,只客客氣氣地回道:“我這未婚妻的meimei逃過火災,驚魂未定,我只是接了她到此處靜修罷了?!?/br> 完全是睜著眼說瞎話。 那大太監一揚拂塵,皮笑rou不笑地望著他:“三殿下,方才七殿下可不是這么跟灑家說的呢?!?/br> 楚穆遠狠厲的視線頓時瞪向楚穆云。 “不錯?!背略圃谒帎艕诺淖⒁曄?,泰然自若道,“這藥人是我早些時候發現的,本來是想獻給父皇,結果被三哥先一步搶走——” 他沖那太監一頷首:“這位阮小姐生來帶了胎毒,本無藥可救,只有用這藥人方可解除,我想……三哥或許是心疼他這未婚妻,所以便不想將藥人讓出來吧?!?/br> 太監點點頭。阮珺玥中毒一事可以查證,楚穆云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而且這處地方還是他領著來的,相比起一副要殺了那藥人的模樣的三皇子,太監自然更相信楚穆云。 “你——”楚穆遠哪里還不明白!他這是被楚穆云倒打一耙了! “好好好!”他連說了幾個好字,明白這種時候爭辯已全無意義,除非到了皇帝跟前能占了理,否則都是白費口舌,“七弟,你可是好本事??!” 楚穆云也不跟他虛與委蛇:“三哥,你不顧君臣之道、父子人倫,反而將這唯一的藥人讓給一個女人,這等居心,我自然是比不上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