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傅朝暉挨近他,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神秘兮兮地小聲問:“真的假的?這么多年就為了等他?” “沒有?!彼麩o奈沖了沖手上的泡沫,說:“小時候……確實有點好感,長大以后是因為一直沒遇上合適的人,不是為了他?!备荡蠓虿粮闪耸钟只仡^看向他哥:“我跟你說這事兒不是為了讓你刨我情史,你老同學摔斷了腿,你親弟弟給人縫合的,你不去看一眼?” “你求我我就去?!备党瘯熜Σ[瞇逗他。 “愛去不去,又不是我老同學?!备嫡殃柵ゎ^要往外走。 “老同學算什么?初戀比老同學重要吧?人家也想給初戀縫合傷口口?!备党瘯熧v兮兮捏著嗓子說。傅昭陽回頭一只拖鞋就想扔他臉上。 外面慕青聽見廚房水聲停了好一會兒,坐在客廳里問:“怎么洗個碗這么長時間?不是躲廚房里抽煙吧?” “不是?!备党瘯煶吨ぷ雍埃骸皨?,昭陽說想幫你們把明天中午的餃子餡兒剁了?!?/br> “那感情好,rou在冰箱里呢,剁餡兒的時候蔥姜直接剁進里頭,去腥?!?/br> “……”想起剛剛毫無保留的剖白,傅昭陽就想把他哥從陽臺扔出去。 夜里兩人沒在家里住,騎上車道別的時候慕青在后頭念叨:“百無一用是書生,一個個讀了這么多年書,大冷的天的還得騎自行車?!?/br> 傅衛拍拍她肩膀:“讀書又不是為了錢,以后慢慢奮斗,都會有的?!?/br> 二月中旬,集中供暖還沒停,一開門,室內的熱氣撲出來,傅昭陽凍僵的四肢瞬間感受到一種解凍了似的酸脹,血液流淌起來,疲憊上涌。 他撲倒在床上,頭頂的碎發滑落下來,搔著眉骨有些癢,但疲倦已經將他席卷,實在沒有力氣去打理它了。 顧朝暉從玄關換了鞋跟過來,伸腳輕輕碰了碰他的小腿,說:“不洗洗?” 傅昭陽這才爬起來,用盡了渾身的力氣似的,揉著眼睛走到衛生間,洗漱出來,反倒精神了些,說:“你去洗吧,我先睡了,鋪蓋你自己拿,還在原來的柜子里?!?/br> 傅朝暉沒走,站在那兒問:“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醫院?” “不用?!?/br> “才多大會兒又變卦了?不用我去給你掠陣?” 傅昭陽趴在床上翻了個身:“掠什么陣,他連我是誰都忘了,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沒什么,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有這么件事兒?!彼恼Z氣混著睡意和不羈,好像真不在乎似的。 傅朝暉看著他被枕頭壓得變形的臉,輕輕嘆了口氣,低聲罵:“慫蛋玩意兒?!?/br> 傅昭陽不知道聽見沒有,躺著一動不動,呼吸慢慢悠長起來。 窗外鳥鳴啁啾,睜開眼又是新的一天。 住院部里風景依舊,傅昭陽查房的時候張巖還沒醒,在旁邊陪護床上睡得正香。古玉衡拿著手機在玩兒游戲,見他進來,打了聲招呼:“傅醫生?!?/br> “今天感覺怎么樣?”傅昭陽神色如常地按照正常步驟走。 “還行?!彼畔率謾C答,頭發在枕頭上拱得亂糟糟的,臉也沒洗,看著傅昭陽,莽莽撞撞地,像沒睡醒似的問:“傅大夫,你對性伴侶這件事怎么看?” “???”傅昭陽愣了一下,怕自己沒聽清,頭不自覺地向前傾,做出疑惑的姿態,問:“你說什么?” “我說……你對性伴侶這件事怎么看?!惫庞窈庥种貜土艘槐?,臉上的神色如吃飯喝水那樣鎮靜。 傅醫生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舔了舔嘴唇,眉頭蹙在一起,有點不敢置信,古玉衡這是在向他約炮? 可如果不是約炮,一個成年人問另一個成年人‘你對性伴侶這件事怎么看’,難道是想得到一篇學術論文? 古玉衡的神態像個求知若渴的孩童,眼睛一眨不??粗?。 傅昭陽抿了抿嘴,年少的春夢里,那一幀幀關于這個人的香艷畫面,讓他時隔多年還覺得不好意思。 可真要約炮,就有點太過了。他自己也說不清此時對古玉衡是個什么感情,十來歲時確實有一段屬于這個人的時光,眼里夢里全是他的臉??刹徽撌悄嵌吻酀陌祽?,還是此時的醫患關系,都不怎么合適發展成簡單的炮友。 傅昭陽遲疑了一會兒,才找了個折中的答案,說:“個人選擇吧,不予置評?!鼻昂蟛贿^幾分鐘,自從咂摸出古玉衡話里的味兒,再面對這個人,他就顯得不那么局促了。 古玉衡聽見他這話,還要再問什么,旁邊陪護床上的張巖翻了個身坐起來,像是剛剛醒來的樣子,眼角還夾著一顆眼屎,打了個哈欠說:“傅醫生來了?” “嗯?!备嫡殃柎饝艘宦?,沒再說什么,轉身走了。 古玉衡懊惱地看著張巖,嘖了一聲,像是在埋怨他:“你醒得可真是時候?!?/br> 張巖顯然躺在那里已經聽了一段時間了,笑著說:“就算真要約,也起碼得弄清人家性向吧?你這么生問,萬一是個鋼管直,多尷尬?!?/br> “他對我有感覺,我看得出來?!惫庞窈獍咽謾C扔到一邊,閉上眼睛說:“綠豆粥、煎餅果子加火腿腸,我再睡會兒?!?/br> 傅醫生回到辦公室,臉上不自覺帶了笑,古玉衡竟然想跟他約炮。 第5章 古玉衡找他約炮…… 對一個只認識了兩天的陌生人約炮…… 傅昭陽簡直有些痛恨自己的清醒,從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震驚,到之后的興奮,再到此時回過神來的失落,傅醫生不開心。 他拉開辦公室的椅子坐下,岔著腿攤在上面,一大早,那種疲憊的感覺又涌上來。他簡直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魅力歡欣鼓舞,還是該為那段純潔的感情哀悼…… 傅昭陽承認,剛剛有一瞬間,他是心動了的。古玉衡那樣漂亮的人,就算不是初戀,睡一覺也不吃虧。 可他那么久的感情,難道就只為了睡這一覺? ……這感情未免也太淺薄。 十年前他想過很多種情景,想過他變得足夠優秀,優秀到能與古玉衡比肩站在一起;也想過哪天古玉衡腦袋被門夾了,忽然喜歡上他;還想過古玉衡從娛樂圈的云端跌下來,他傅昭陽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但唯獨沒想過放在心尖尖上白璧無瑕的男神有一天會跟他約炮…… 意志不堅定的人常有,但傅昭陽始終認為,只要他這個時候一個不留神屈從rou欲,十五歲的那個自己,連同十八歲的古玉衡,就一起都死了…… 下午他有手術,離開手術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半,傅朝暉三點多鐘給他發了一條微信,說從家里拿了韭菜餡兒餃子過來,生的,給他凍在冰箱里了,孤獨難耐的時候可以吃一個感受一下家的溫暖。 傅昭陽沒理他的廢話,只回復說知道了。 外面有小護士敲了敲門,探頭進來說:“傅醫生,陸主任說明天上午給vip病房18床的病人換敷料,讓你走之前再去趟病房看看情況?!?/br> 傅昭陽點頭說知道了,之后坐在辦公桌前開始整理病歷夾、做手術記錄。 金烏西沉,傅昭陽走進病房時古玉衡正翹著腳靠在床頭吃炸醬面,嘴邊沾了棕色的醬汁,看起來邋里邋遢笨手笨腳像個小孩子。 張巖見傅昭陽進來,忙說:“傅醫生,這個里面全是蔬菜!黃瓜、芹菜、蘿卜絲、白菜絲、大蒜……” 傅昭陽還沒吃晚飯,聽著他報菜名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說:“挺好?!?/br> 古玉衡把碗放到床頭,擦了擦嘴,問張巖要了一??谙闾?。 傅昭陽看見說:“沒關系?!?/br> “我今天腿有點疼?!惫庞窈饨懒藥紫驴谙闾遣耪f話,語氣懶洋洋的,撒嬌一樣。 “比昨天還疼嗎?”傅昭陽沒理會他的語氣,公事公辦地問。 古玉衡的眼睛看著他眨了眨,似乎在疑惑這人怎么才半天沒見就翻臉不認人了,心里一邊想著,一邊無意識地伸出半截舌頭舔掉嘴角殘留的醬汁,實話實說道:“那倒沒有?!?/br> “那就沒關系,正?,F象,骨頭斷了肯定要疼,注意不要挪動,明天上午換敷料,到時候再看?!备嫡殃柨戳艘谎鄞差^上的炸醬面碗,說:“你們繼續吃,晚上好好休息?!?/br> 他說完轉身要走,古玉衡不自禁誒了一聲,又引得他回頭,兩人的視線對上,這次傅昭陽的眼神沒避開,不像昨天那樣看他一眼都要躲閃半天。古玉衡皺了皺鼻子,想:這是因為上午問了他約炮的事,所以現在有恃無恐了?果然男人都不喜歡送上門的? “還有其他事?”傅昭陽站在門邊,兩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看向他的眼神已經清明而坦然。 古玉衡根本沒有其他事,不防他這樣問,想了半天,才找到個理由,問:“……要一起吃面嗎?” “不用了,謝謝?!?/br> 直到那撇人影瀟灑不羈地走出去,古玉衡還沒回過神來,他傻乎乎撓了撓下巴,扭頭看了一眼張巖,問:“我這兩天在病床上待著長丑了嗎?” 夜里傅昭陽回到出租屋,把凍在冰箱里的餃子煮了。屋里只有湯汁沸騰發出的噗噗聲,顯得有些寂寥。 傅昭陽偶爾也希望有個人陪著,可他一想到每天面對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吃飯、聊天、睡覺,頓時就覺得現在這日子也挺好。寂寞的人在繁華中更寂寞,縱使身邊成百上千個陪伴,沒人能走進心里,終究也是枉然。 傅昭陽把煮好的餃子撈出來,韭菜雞蛋的味兒立刻沖滿整個客廳,他一邊嚼一邊想,媽的本來還以為會因為初戀食不下咽,現在想想有什么事兒是一頓餃子解決不了的? 夜里他睡得早,古玉衡約炮的事兒被他拋在腦后不再想,畢竟都是成年人,不像小時候屁大點兒事兒就能放在心里裝一整天。 第二天早晨陸友良親自過來給古玉衡換敷料,手剛挨上他的腿,古玉衡就問:“不是傅醫生來嗎?” 陸友良的脾氣好,不在意笑笑,說:“你要是想讓他換也行,正好給他個鍛煉的機會?!?/br> “這是我們科主任,你手術的主刀就是他?!备嫡殃栐谂赃吔忉?。 今天古玉衡的經紀人王若欽也在,原本他對傅昭陽就不信任,聽見這句話,自然不能放任古玉衡胡來,在旁邊接口道:“陸醫生別介意,他不懂事?!?/br> 陸友良樂呵呵地搖搖頭,笑出一臉慈祥的褶子,一邊幫古玉衡換敷料,一邊叫傅昭陽在旁邊遞工具。 手術后才兩天時間,古玉衡的傷口還沒長好,拆解紗布時碰到黏在一起的皮rou,疼得他嘶了兩聲。傅昭陽原本盯著病灶,此時卻忍不住去看他的臉,下意識安慰:“很快就好了,忍耐一下?!?/br> 陸友良手上的動作沒有停,到底是干了幾十年的老醫生,動作又快又穩。 古玉衡齜牙咧嘴挨過來,最后得了一句診斷:“恢復很好,沒有問題,這段時間遵循醫囑,別亂動?!?/br> 待陸友良師徒二人從病房里出來,王若欽也追出來,點頭哈腰的,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鉆營氣,問陸友良:“杜大夫,古玉衡這傷多久能下地走路???您也知道他職業特殊,之前好多簽的合同都沒辦法往后推……” 第6章 王若欽的話一出口,旁邊傅昭陽的眼神就變了,頭頂的卷發都快炸起來了。 陸友良仍是樂呵呵的,對王若欽慢悠悠說:“你這話說的不對,不管什么職業,到醫院來都是為了治病,病灶可不管你是明星政客還是平頭老百姓,大家都一樣,感冒都要一個星期,癌癥都得經歷痛苦直面生死。這個時代,沒有人不日理萬機,可錢什么時候都能賺,身體壞了就回不來了?!?/br> 陸主任像慈愛的長輩那樣用手指點了點病房的門,接著說:“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樣的情況,少說也要在床上躺兩個月,現在才手術第二天,你就問我什么時候能工作,你叫我怎么答?我說他出院以后飛檐走壁無所不能,我敢說,你敢信?” 王若欽被他說的面上掛不住,傅昭陽的火氣卻慢慢被這徐徐蒼老的聲音壓下去,轉臉又朝病房里看了一眼。他站在門邊,一回頭剛好對上床上那人的視線,古玉衡正看著他,眼神里透露著對同性純粹的欣賞,像在觀賞一幅畫,見他扭頭,竟然也難得有些慌張,眉目閃躲著垂下去,嘴唇也抿得緊緊的。 一瞬間,傅昭陽想:我之前是不是誤會他了? 陸友良的行事作風與傅昭陽的父親有點像,鮮少發火,遇事從來不慌不忙,對人總多一分寬容。 三甲醫院的醫生從早到晚沒有空閑的時候,雖說陸友良的地位在這兒擺著,平時工作比傅昭陽他們這些小醫生要清閑些,但也只是相對而言罷了。在手術臺上站一整天是常有的事,況且在醫院這種矛盾多發的地方,就算是泥人也得被逼出三分土性,何況是高壓工作下的醫生們。 平常別的科室總能聽見罵人聲,主任們也都是從住院醫師被敲打過來的,看著笨手笨腳的徒弟、沒按時給患者換藥的護士,常常要忍不住教訓。但在骨科鮮少有這種情況,陸友良從不罵人,真要做錯了事,他也只會笑瞇瞇地看你一眼,但只這一眼,便叫人羞愧地無地自容。 陸友良一邊下樓一邊問傅昭陽:“你跟十八床的患者認識?” “他是我哥哥的高中同學,小時候一起玩兒過?!边@事沒什么可隱瞞的,傅昭陽坦然地說。 陸友良笑了兩聲,評價道:“倒是很單純的一個人?!?/br> 傅昭陽今天沒門診,下午也沒排手術,在住院部里將自己收治的病人探望了一圈,又回辦公室寫病歷。能落在他手里的病人基本都沒什么大毛病,陸友良雖然有意培養他,但也得對病患負責,畢竟是剛剛從醫學院畢業一年的本科生,在高手如云的三甲醫院里,傅昭陽也就是個小學生。 今天罕見的空閑,中午吃飯時也不必慌得連咀嚼都奢侈,他慢悠悠把前幾天積攢的病歷寫完,檢查報告粘好,剛剛手工便聽見敲門聲。同科室的護士探頭進來說:“傅醫生,vip十八床那個病人說傷口疼,叫你過去?!?/br> 傅昭陽屁股底下的板凳搓著地板發出刺啦一聲響,他霍的站起來,放下手里的東西,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通知陸主任了嗎?具體是什么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