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6 “問你話呢?”歐若韋見安小意瞪著眼不說話, 抬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又做噩夢了?大雨天的你在這兒干嘛,還對著空氣自言自語……” 安小意一下子醒過神,拍掉歐若韋的手:“我還沒問你呢,你來這里干嘛,班也不上?!?/br> 歐若韋一愣, 活了三十年老實巴交慣了, 最不擅長的事就是在師父和小師妹面前撒謊, 下意識就往旁邊看。 “我就……來看個朋友?!?/br> 安小意:“什么朋友, 什么病,急診還是絕癥?是你朋友,還是前女友?” 歐若韋沒抓了現行, 也不掙扎:“你都知道了?!?/br> 安小意長嘆一口氣,旺盛的怒火一碰到他這樣低眉順目的模樣又霎時拍滅了, 感覺自己就是嚴母教兒, 恨鐵不成鋼, 滿肚子車轱轆話反反復復說了好幾年, 都快沒有新鮮詞了。 “俗話說,人不能一棵樹上吊死。林子那么大,你怎么就不能換顆樹呢, 哪怕換根上吊繩也好??!” 歐若韋不吭聲,認錯態度良好。 倒是旁邊看熱鬧的陸爵,嗤笑出聲。自己被擠兌是一回事,看人笑話又是另一回事, 再說歐若韋早年還和他起過爭執,如今看他一個大老爺們被矮了一頭的小姑娘指著鼻子教育,真是什么仇都報了。 誰知陸爵剛笑完,安小意一個眼刀就飛過去,轉而就護起犢子。 “算了,大道理你都知道,說多了我也煩,快過來,別淋壞了?!?/br> 安小意邊說邊伸長胳膊,墊著腳尖,要罩住歐若韋。 雨傘很快就被歐若韋接過去,胳膊一攬,就將安小意攏在傘下,自己的半邊肩膀反而露在雨里。 警報解除,歐若韋笑呵呵的說:“我就是頭牛,皮實著呢,倒是你身體弱,小心著涼。誒,昨晚睡得怎么樣,還做噩夢不?” 師妹二人旁若無人的越過陸爵,往醫院外走,還開啟了互相心疼的模式,變臉速度之快實乃陸爵生平僅見,他看得嘖嘖稱奇,意猶未盡,還舔著臉跟上去聽下半場。 歐若韋不知道陸爵在后面當影子鬼,安小意卻心知肚明,只是當著歐若韋不好發作,沒想到那跟屁蟲還竟然漸漸和她走成并排。 另一邊,歐若韋正在主動自首,大概是說他現在對秦婭沒有那方面的想法,當年是他年少氣盛,見著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管不住自己,上了當美人的當,差點被糖衣炮彈打成半殘,已經吸取教訓了??稍捳f回來,他就是再鐵石心腸,也不能連最基本的人道主義都喪失了,秦婭在這世上無親無故,身體每況愈下,他怎么著也該問候一下。 陸爵不由得挑高眉,在安小意耳邊講小話:“剛才他沖進病房的時候可是心急火燎的?!?/br> 安小意卻仿佛什么都聽不見似得,神色平和,唇角掛笑,還揮手扇了扇,假裝趕蒼蠅,直到歐若韋念叨完了,才微微點了下頭。 “行了若韋哥,我知道你重情重義,每年都想著給她買生日禮物。再說人非草木,她病了,你也做不到無動于衷,畢竟當年你把身心的第一次都給了她,她自然也就成了你的白月光、朱砂痣。只是有一點我想提醒你,哪怕你再心疼她都要點到即止,既然知道那是個蜘蛛洞,在洞口看一眼也就可以了,茲當觀光看景。哦,這樣吧,下回你再來也叫上我,咱們給她買點補品補藥什么的……哎,你也是,怎么空手來了,好歹撂點錢表示心意啊?!?/br> 陸爵真慶幸自己沒有喝水,不然非得當場嗆死。安小意這番話說的可真是毒的滴水不漏,每個字都帶刺,除非是笨蛋,否則誰能聽不出來里面的璇璣? 結果,當場還真有一個大笨蛋。 歐若韋臉上先是一白,是為了那句“每年還想著給她買生日禮物”,顯然安小意早就知道,只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接著他臉上又是一紅,為的是后面那句“你把身心的第一次都給了她”,但凡地上有道縫都恨不得立刻鉆進去,甭管塞不塞的下他。 好半晌沒有人說話,只有雨聲,汽車呼嘯碾過柏油路的唰唰聲。 歐若韋平復了一會兒情緒,順便還“緬懷”了一下多年前那個萌的仿佛天使一樣的小師妹,這才突然想到一個可以轉移的話題。 “對了,你剛才怎么又一個人站在那兒自言自語?我已經有好多年不見你這樣了?!?/br> 他話音剛落,安小意就突然一頓,連陸爵也跟著停下來。 “很多年?有多久?” 歐若韋想了片刻才說:“得有七、八年了……” “那次車禍之前?” “差不多。最早好像是你小學畢業那會兒,我老見你一個人待著傻笑,就知道你這丫頭少女懷春。那時候師父正忙著給我洗腦,讓我以后倒插門,我好幾次都差點告訴他你早戀了。直到那場車禍,師娘不在了,師父也去遠行了,你忘了很多事,我倒是再沒見你這樣過……” 安小意不接話,仿佛沒聽到后半段,兀自出神——原來失憶前的她,是知道外星人“隱身”這回事的。 至于和她對話的人,不用問一定是長腿叔叔。 這時,陸爵小聲問:“原來你和葉尋那么早就認識了?” 安小意一愣,倏地看向陸爵,動作明顯,目光詫異,反倒嚇了歐若韋一跳,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意,小意?” 安小意看回來:“我沒事?!?/br> 陸爵接著多嘴:“咦,不是葉尋?難道你還認識別的族人?” 安小意卻不理他,轉而問歐若韋:“若韋哥,我當時有沒有和你說過什么?比如,我的初戀是誰之類的?!?/br> 歐若韋抓耳撓腮的想了一會兒,接著一拍腦門:“哦對,你倒是提過那么一個男的,說他和我一樣高,但長得比我好看,腿很長,很聰明,偶爾有點狡猾,但對你很溫柔。至于是誰,倒是沒見過?!?/br> 陸爵聽得專注,越聽越覺得這些形容詞仿佛在哪里聽過,卻怎么都想不起來。 直到這對兄妹走遠了,陸爵還矗在原地跟自己較勁兒。 良久,他才叫了一聲,猛然想起上回和安小意聊起指揮官的事。 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指揮官早一百年前就不做調查員了,自此再沒和人類直接接觸過。安小意又怎么會認識指揮官? …… 這晚,安小意又是一夜好夢。 夢里同樣是一個雨天,安小意剛升上初中,十三歲。 這場雨下的有些急,安小意沒帶傘,站在補習班外的屋檐下等安博爾。 補習班的其他同學陸續走了,有的帶傘的男生說要送安小意回家,被她一一拒絕,同學們路過時,幾步開外還能聽到她一個人自言自語,等到走近了,她又自動沉默。 等到最后一個同學都走了,安小意才放心的喘了一口氣,望向旁邊靠墻而立的黑衣男人:“我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他們都以為我是神經病?!?/br> 男人微微一笑,目光著迷的看著雨簾。 安小意歪著頭,望著那張堅毅的側臉:“為什么只有我看得見你?” 男人:“因為我對你開啟了‘可見’狀態?!?/br> “如果你不開啟,我就看不到你?” “嗯?!?/br> 安小意皺了皺眉:“那什么時候即使你不開啟,我也能看到你呢?” “普通人類是做不到的,除非是我們的族人?!?/br> 安小意有些失望,低著頭望著鞋尖。 少女的心情一時晴一時雨,變化多端,哪怕有一點心事都會掛在臉上。 她一沉默,整個氣氛都降了下來。 男人瞅著矮了自己一大截的小姑娘,笑了:“剛才為什么不讓那個男生送你?” 安小意依然低著頭:“我不喜歡他?!?/br> 頓了兩秒,安小意突然問:“你呢?你有喜歡的女人么,有沒有女朋友?” 男人剛好低頭,對上小姑娘的一雙大眼,他微微彎了眼角:“以前有一個,分了?!?/br> “那她現在在哪兒?” 男人沒說話,只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天。 安小意明白了:“在你老家?” “嗯?!?/br> “那她是怎樣一個人?漂亮嗎,個子高嗎,身材好嗎,聰明嗎,皮膚白嗎,脾氣好嗎,還有……” 安小意一口氣提出十幾個問題,直到男人輕笑著打斷:“很普通?!?/br> “哦,普通啊?!卑残∫庑〈笕怂频狞c了點頭,“那是該分?!?/br> 男人失笑:“為什么?” “因為,普通的女人配不上你?!?/br> 男人眉梢輕佻:“那你說什么樣的女人配得上我?” 安小意又低了頭,露出一截雪白的后脖頸,腳尖在地上一點一點:“等我長大了你不就知道了?” 男人頓時啞口無言。 …… 說話間,遠遠就見安博爾舉著一把大傘走來。 安小意沒等他走近,就一蹦一跳的走進雨里,笑嘻嘻的鉆到大傘底下。 安博爾立刻念叨上,一會兒怕她淋著,一會兒問她餓不餓,沒有注意到女兒悄悄地對身后的空氣招了招手。 兩人走上林蔭道,一整排老槐樹被雨水洗的郁郁蔥蔥,枝丫搖曳,落了一地的碎葉。 男人不緊不慢的走在另一邊,身材頎長,唇角帶笑。 安小意看看右邊壯如牛的爸爸,又看看左邊英俊逼人的未來丈夫,整顆心都填的滿滿的。 不知何時,安博爾突然提到大徒弟歐若韋,還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無,比如說他勤儉節約,將來肯定持家有道,又說他身體底子好,不怕臟不怕累,五大三粗卻知道疼人,再比如孝順師父師娘,疼愛小師妹,將來肯定是個好丈夫,好爸爸。 這些話安博爾打小就念叨給安小意聽,總覺得滴水穿石,早晚能說到她心里去。 誰知,安小意突然說:“是啊,師兄是很疼人,那天我還看他偷偷往師姐手里塞了一包姜茶呢?!?/br> 安博爾一愣,濃眉皺起:“你真看見了?” 他這兩個徒弟平日里沒什么密切交流,湊在一起時都是當著他的面,聊的都是廚藝,再自然不過。 安小意趁熱打鐵的說:“嗯,師兄對師姐可不是一般的上心。不過我不喜歡他這樣的,太黏糊了?!?/br> 安博爾心里一個咯噔,規劃多年的上門女婿藍圖,瞬間就撕了個大口子。 “那你……喜歡啥樣的……” 安小意抿了抿嘴,余光往旁邊瞄了一下,略過一雙裹在黑色褲子里的大長腿,小聲說:“腿要長,人要高,不要太壯了,身材好就行。而且我喜歡成熟點的,年紀大點的,差個十幾歲都不要緊,師兄他太年輕也太愣了?!?/br> 安博爾腳下一停,不敢置信的瞪著一臉天真無邪的女兒,只覺得天旋地轉,三觀盡碎,恨不得沖進雨里把自己澆醒。 半晌,安博爾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站到安小意面前鄭重其事的說:“差十幾歲……呃,這個年紀也該成家了,沒成家也多半有女朋友了。女兒,咱還是往同齡的找找吧?” 安小意大眼忽閃忽閃的,眼神一飄,就落在安博爾側后方,那個神情微妙的男人身上。 然后,她又看回安博爾,認真詛咒:“不會的,我相信那個男人肯定沒結婚,就算有女朋友,也肯定是個大肥婆,滿臉長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