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這時候,蘇博青來了,說可以救她,帶她去往韓國整容。 她卑微地答應了,還抱著一絲絲幻想:畢竟是養大自己的伯父,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所以,所以……她平生錯信了一個最無情的人。 蘇博青把她帶到了那個療養院,專門一個樓,把她塞進最高的那層,生怕她出來見人,生怕有人知道:蘇博青有一個怪物養女。 “以后你就住在這,好好反省你自己!” ——蘇博青扔下了一句話,就再也沒有來見過她。 說得她做了什么孽一般,被燒的面目全非,也要“好好反省自己!”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只是反省著反省著,慢慢反省出來了一個殘忍的道理—— 去往韓國整容,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只是,蘇博青騙她住進來的一個借口而已。 要不然的話,何必派一個護工每天盯著她,不準她外出呢?! ——蘇博青不是想救她,他只是怕別人知道:曾經的養女如今成了不人不鬼的樣子。他在本地有勢力的,是慈善大佬,是本地商業協會的主席,是著名的“儒商”,是本地大學幾筆獎學金的設立者……他怎么能有這么一個怪物養女呢?! 寧可把所有的愛傾注給陌生人,也不會留一絲絲的同情給她——這個蘇家的敗類。 ——這就是上輩子,周源所得到的全部的“愛”。 更絕望的是,偏偏林小茹和蘇楷還結伴來看她。說著不痛不癢的話,在她面前表演什么感同身受,出了這道門,還不是嬉皮笑臉…… ——當物是人非的時候,就別再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事情上。 因此,她在繼恨了縱火的林小茹之后,又恨了關押了她兩年的蘇博青…… 但對林小茹下手,那么簡單,對蘇博青下手……卻那么困難。 這輩子,她有很多機會下手,揭發蘇博青假仁假義的真面目??墒堑筋^來,她都沒有下手。 現在,蘇家全面式微了,只要她讓霍昀再推波助瀾一把,不怕不把蘇博青逼到以死謝罪的地步。 只是…… “那樣又有什么用?!” 上次霍昀打電話,問她要不要繼續起訴蘇博青的時候,她說: “霍昀,蘇博青是不會去坐牢,他這個人,縱然跳樓也不會當一個階下囚的?!?/br> “你已經把他逼到了最后一步。再下一步,你把蘇博青逼死了,那些曾經受過蘇博青恩惠的人——無論是他忠心的部下,還是他資助過的那些窮苦學生,生意的伙伴——甚至是你的父親,霍慶楠,說不定都不會原諒你?!?/br> 蘇博青這個人,畢竟活了五十多年了,他的生和死,意義都太大太大了—— 縱然是霍慶楠,前段時間都念著舊情,勸說了兒子不要再起訴蘇博青了,畢竟曾經兄弟一場。 世界上沒有人的生和死,是完全不需要負責的,更何況如此一個風云了三十多年的人物呢?! 她不想讓霍昀背負上這么一個污點,將來的路還長,保不準,將來霍家也有被人埋汰的時候,到那時候,蘇博青的死,或許成為別人詆毀霍昀的地方。 所以,她選擇了放過蘇博青一馬—— “霍昀,收手吧?!?/br> “蘇博青最后的價值,不是讓他以死謝罪,而是讓他活著,體現你的寬容?!?/br> “做生意的人,可以像蘇博青這樣虛偽,可是,你不能像他一樣,真正的薄情薄義?!?/br> 霍昀聽從了她的意見,沒收了蘇博青所有的資產以后,那一處療養院,霍昀沒有收回來。 至少,他們沒有讓一個六十歲的老人成為喪家之犬。 療養院依舊屬于蘇博青,只是,里面頤養天年的那些老員工們,都害怕得罪霍昀,他們選擇了搬了出去,直至留下了蘇博青一個人。 你看—— 樹倒猢猻散,何況是人呢! 這些國內的煩心事,霍昀不太想讓她cao心,每次,當她問到蘇博青的事情,霍昀都只是淡淡一提而過,只告訴了她蘇博青在哪養老,又雇傭了一個護工,專門負責老人的生活起居等等……好像在霍昀的庇護下,蘇博青過得還不錯。 沒想到…… 霍昀告訴了她,蘇博青其實已經命不久矣了。 這件事,才是霍昀真正決定不起訴蘇博青,放過他一馬的借口。 ——法院不會收一個癌癥晚期的不治病人。 “癌癥是上周查出來的。他說肚子疼,護工就陪著他去了醫院,醫生說已經到了晚期了?!?/br> “癌癥當中,膽囊癌是非常難存活的,如果是食道癌,胃癌,還有幾年的生存時間……但是膽囊癌的話,會擴散的非???,能活三個月都算多的……” “蘇博青拒絕了住院治療,他知道這是不治之癥,不想死在醫院里頭?!?/br> “我跟他通過電話,他說,好歹那處療養院,還沒被我吃下,他就是死,也不想死在敵人的地盤上?!?/br> ——霍昀告訴她這些的時候,已經是夜深人靜時分了。 他的口吻很輕很淡,即使那是他最大的敵人,他也可以對蘇博青的生死,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如果不是林源的勸說的話,依照他的性格,蘇博青百分百是要坐牢的。 只是顧忌著林源還對蘇博青有所關照,他才選擇了放他一馬,讓他選擇了那處療養院。 “霍昀,早些睡吧?!?/br> 林源聽完了以后,就靠在了他的懷里,用雙手環住了丈夫: “明天,我想單獨跟蘇博青談一談?!彼f:“有些事情,一直想跟他做個了斷?!?/br> 畢竟,蘇博青可能到底不知道,她為何而恨他。 不是因為林小茹而恨他,更不是因為,失去了蘇家養女的身份而恨他。 她的恨,只是來源于,曾經,她很愛很愛自己的養父啊…… 一覺醒來,已經是天光大亮了。 穿過繁華景區的商店鋪面,樓房街舍,就沿著那條蜿蜒的鐵路路線,一路向下,沿著那條流量不大的護城河,就可以找到那個療養院。 頤青療養院,四座白色的大樓坐落在青山的山腳下。 曾經,這里是她最厭惡的地方。窗戶是圍墻,鐵門是刑具。 那些高大的建筑物,那個樓層的高度,只是讓她喘不過氣來的一個囚禁監獄而已。 可是如今,這個本地最上檔次的療養院,已經荒廢了。半遮半掩的大門口,甚至沒有一個保安。 走進來的時候,林源不禁一陣頭暈目眩。 周圍明明陽光明媚,可是她卻感覺到了一陣冰冷。 心底最黑暗,最無天日的那段日子,是那么容易被牽動的一根尖刺。 只要想到那兩年的囚禁生活,想到蘇博青對外宣布她已經死了……就壓抑到無法走下去。 霍昀及時發現了她的異樣。 他的右臂伸了過來,一把攬住了她,問她哪里不舒服。 林源搖了搖頭,勉強笑了笑:“我沒事的……蘇博青在哪里?” 霍昀還是擔心她,任何時候,他都很寶貝她的,很快他就道:“上車,我帶你去醫院?!?/br> 她搖了搖頭:“我真的沒事……只是想到了……以前我來過這里,也住了一段時間。那時候,就感覺這里不是個好地方?!?/br> “如果不舒服的話,趕緊跟我說?!?/br> 林源笑了笑,霍昀太緊張了,其實她真的沒什么的。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蘇博青——他坐在一張棋桌前,大樹下。 年過五十以后,蘇博青老了,常常來這個療養院,和昔年的部下們聊天,下棋。 如今所有的人都走了,棋盤也沒有人收拾了。他就坐在這里,舉著棋子,常常一坐就是一天。 走一步黑子,再走一步白子。 ——他學會了自己跟自己下棋,卻很少分得出輸贏。 經常,他都忘了上一步,走的是白子還是黑子?只覺得這一局還是滿盤皆輸。 走錯了一步嗎? 不,還是從一開始他就錯了? 他沒搞懂,但老天爺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伯父?!?/br> 林源走了過來,他好一會兒才認出了她。 哦,她長得這么高了,哦,她是周源,她是林小茹,她是……誰呢? “你來了?!碧K博青說完了,就忘了自己說了什么,又重復了一句:“你來了?!?/br> 女護工告訴他們,最近蘇博青患上了老年健忘癥,好像一下子,他就老態龍鐘了。 “蘇伯父,你還記得我嗎?”林源問道。 “哦,你是林小茹?!碧K博青又重復了一句:“不對,你是周源。也不對……你是誰?” “霍昀,我想單獨跟伯父談談話?!?/br> 望著老人混沌的眼眸,她知道,有些話他已經聽不懂了。 可即使蘇博青變成了嬰兒般的弱智,他就是他,一個她愛過也恨過的人。 霍昀站的遠了一點,可目光還是流連在她的身后,生怕這個輪椅上的老人對自己的小妻子不利。 林源很感謝丈夫這樣的尊重,也很鄭重地告訴了蘇博青:“你輸了?!?/br> 蘇博青不懂她的意思,他今天一盤棋都沒有下,也不知道先出白子還是黑子,怎么就輸了呢? “我沒有輸!” 他像個孩子一般倔強,不肯認輸。 “你就是輸了,所以,今天你住在了這里?!?/br> “這怎么算是輸了?!”他說:“你陪我下一盤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