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他可以理解會突然對路邊野貓生出興趣來的自己。 忽然,他聽見自己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看見回憶中的自己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耐,漂浮在半空中的鈴鐺忽然劇烈搖晃起來,然后向身后撞去,他的視線隨著這個鈴鐺異動,然后看見一道綠光撞在了鈴鐺上,將鈴鐺包裹起來,摔倒了另一邊。 鈴鐺墜地時還發出清脆的聲音,彩色的羽毛抖了抖,連同埃里克那已經擠滿了難言心緒而呼吸艱難的胸腔。 他側過頭,看見了穿著一身黑色風衣的克萊爾。 這時的克萊爾,已經與學生時期完全不一樣了,雖然還是那樣的五官,但身量又抽高了一些,寬大的黑袍掩飾不住她修長窈窕的身材,她像是已經完全成熟的花,明艷而動人。 那個在他模糊的記憶中躺在他胸口上的金發女人抬起了頭,露出一張屬于成熟女人的美艷的臉,迷離著眼睛,兩頰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情潮。 “為什么讓我去了普通人的世界,就不要再回來?!彼p手抵在他的肩頭,撐起上半身來,大大方方地展示著自己美麗到極致的身體,她的脖頸和胸口還帶著點點吻痕,連小腹也未能幸免,這些痕跡覆蓋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更有一種使人躁動的魅力。 他記憶中的自己沒有說話,事實上,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他只記得自己翻過了身,將她壓在自己身下,用餓狼一般的眼神看著她,然后低頭,在她圓潤的肩頭咬下一個淺淺的牙印,惹得她輕呼一聲,在他的背脊留下幾道淡淡的抓痕。 埃里克記起來了,自己當時想說什么。 他拿出那個套娃,撥開一層又一層,終于在最后一個套娃里,掏出了自己離開前,寫下的那張紙條。 “去了普通人的世界,就不要再回來了,如果再見到你,我不會想放你走?!?/br> 他記起了自己與她同打著一把傘,走在猶太區的街頭,自己的肩頭被雨淋了個徹底,而內心卻生起了在以往看來極度無聊的愉悅;他記起了他抱著生病的她,走在雨后的克拉科夫街道,踩著一汪一汪的積水,將這座城市有些寂寥的夜景在積水中的投影踩得支離破碎;他還記起了最后一個早晨,他隱匿在人群中,看著她抱著貓離開小旅館,她腳上穿著他送的那雙紅色高跟鞋,長裙款款,身姿妍麗,比她說過的《羅馬假日》里的女主角更像是一個公主。 他為什么會讓她走呢? 大約是害怕吧。 她的夢想是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中去,總有一天,會跟那些女人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他,那倒不如從未拾起這株水面上的飄萍,然后自由隨水而去。 如果…… 如果…… 他在人群中握緊了手,如果再能遇見她,不會再像這次一樣,看著她離開了。 從前,他得到后又失去,從而對得到本身,都產生了畏懼心理。 但……如果,終于有一次,他將不會再失去呢。 他有了每天晚上都能虔誠地獻出晚安吻的愛人,有了即將出生的孩子,有了可以護在身后,并能為之付出一生的,家人。 埃里克推開回憶的門,邁過了門檻,走進這間甜膩的洛可可風格的屋子里。 黑貓正乖巧地坐在地上,仰著頭看他。 “她在哪里?!彼林晢?,幽深的藍色眸子里閃過一抹巖漿噴薄而出時那樣熾熱的情感。 “我要去找回她?!?/br> 再見面的時候,他不會再放她走。 她想離開,他追著走,誰帶走她,他殺掉誰。 第71章 番外 記憶(下) 將一棟大樓平地拔起,對于埃里克而言,已經是一件極為稀松平常的事情,這些由鋼筋架起的城市,在他眼里,就如同積木搭建而成一般脆弱不堪,世界上沒有任何堅不可摧的東西,哪怕是鋼鐵。 他漂浮在紐約上空,平靜地看著這座城市近乎于急躁的繁忙,汽車來來往往,行人匆匆忙忙,這座城市擁有他童年時期從未想象過的繁華與喧囂,就像裝點在積木上浮華無用的彩燈。 已經有人看見了靜止在半空中的他,短暫的愣怔過后,他聽見腳下的人群中開始有人在驚呼“萬磁王”。當那些他從損害控制局里弄出來的哨兵機器人慢慢飛到他身后時,那些叫著“萬磁王”的聲音,更多了幾絲恐懼到極點的顫抖。 這樣恐慌的語氣他早已經習慣,反倒是記憶之中克萊爾提起這個稱號時語氣中調侃與玩味相對陌生,雖陌生,卻讓他想起時,只覺得心頭一陣顫抖。 “萬磁王,你怎么來了?” 記憶一旦開閘,能想起的就越來越多,他甚至能準確地描繪出她說這句話時眉毛輕輕上挑的弧度。只是能記起的越多,憤怒也就越來越多。 將一個人的存在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是最為殘酷的刑罰,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沒有想起來,在將來一天把她當成一個平凡陌生人擦肩而過時,她會是怎樣的表情。 她會很難過吧,所有她愛的,愛她的,都已經不記得她了。 那些人怎么敢? 他握緊拳頭,他腳下那座名為伍爾沃斯的摩天大樓的所有鋁合金窗框,都發出一陣刺耳的扭曲聲。 大樓內的人感覺到了樓體微微的晃動,紛紛拉開窗戶探頭來看,在看見那個漂浮在半空中的,穿著紫紅色盔甲的男人之后,無一不是發出驚恐的呼叫:“是萬磁王!萬磁王!” “萬磁王怎么來了?!” “萬磁王不是前一天才剛剛消滅過天啟嗎!” …… 他冷著眼,看著這些原本端著咖啡,坐在柔軟的真皮辦公椅上,俯瞰著城市的人在這一扇扇的窗戶里驚慌失措,又抬起另一只手,“呯”一聲,高層的窗玻璃爆裂開來,碎玻璃從高空中傾灑而下,在樓下人群中又制造出了一陣尖叫。 他對人類沒有憐憫。 從來沒有。 “呯!” 埃里克揚手,將那個穿了一身鋼鐵鎧甲的超級英雄摔到了對面正播放著“萬磁王消滅天啟拯救人類”新聞的led顯示屏上,再cao控著哨兵機器人與那些沖上前來的復仇者聯盟成員們死死攔在這一幢幢廢墟之內。 伍爾沃斯大樓發出一陣陣震顫,有一扇窗戶玻璃爆裂開來,只不過玻璃碎裂聲早已被更為震耳欲聾的轟隆聲掩蓋,這片建筑群除了伍爾沃斯大樓依然屹立,其他高樓已然成為一片廢墟。 伍爾沃斯大樓,這座已經在紐約樓群內屹立幾近百年的摩天大樓,仿佛被什么東西死死保護著,就算他用再強大的力量,也無法徹底撼動。 這讓向來冷靜的他感到了幾分陌生的焦躁。 這時,一個渾身綠色的巨人在樓頂徒手撕碎了纏著他的哨兵機器人,將已經變成廢鐵的機械手臂扔向了他,他輕松控制住那些金屬物,下一刻卻被這個速度奇快的綠色巨人一拳擊倒,他騰空而起,很快找到了平衡,控制磁場,在身周形成一個保護陣,護著他慢慢落回地面。 只不過他一直帶著頭上的頭盔,已經被浩克的那一拳打飛,他的眼角多了幾道擦傷,隱隱滲出了血跡。 隔著漂浮的金屬物,瞇著眼睛看著眼神混沌而瘋狂的綠巨人浩克。 他知道浩克的真實身份,物理學家布魯斯.班納,在克萊爾的記憶中,這個人是她的表哥,他們度過了一個可以稱得上是快樂的童年,她騎著兒童腳踏車在中央公園閑逛時,這個人就捧著一本物理書,跟在她身后,時不時抬起眼,看看她。 當然,現在所有人,除了埃里克,沒有人記得她。 他握緊了拳,那些機器人粉碎后的金屬物隨著他情緒的隱隱波動,慢慢將最尖銳的地方,對準了浩克。 “埃里克!停下!” 他的腦中突然響起了查爾斯焦急的聲音。 “從我腦子里出去,查爾斯?!卑@锟嘶卮鹚穆曇艉芷届o,只是熟悉他的人,很容易能從那樣的平靜中,找出幾分并不明顯的陰戾。 “聽著,老朋友,我知道你……” “你知道什么?”埃里克咬著牙,平靜的語氣開始有了裂痕,“你是無所不知的x教授,但你還是輕而易舉地忘記了她,世界上最不應該被這些所謂魔法蒙蔽的人應該是你,但是你還是忘記了她,成為一個一無所知的人,查爾斯,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從我的腦子里出去?!?/br> “我看到了,我從你的腦中給看見了,埃里克?!辈闋査贡M量平復自己的情緒,“我通過主腦,找到了幾個跟她同一個種族的人,從他們的大腦中,我看見她確實是在伍爾沃斯大樓,但并不是你將這座大樓毀掉,就能把她救出來,她們的世界,被特殊的魔法,附在這座大樓上,她的命運其實跟現在待在樓里的普通人沒什么不同,你毀了這棟樓,她遭遇的,也就是跟樓里的人遭遇的?!?/br> “埃里克,你并不是在救她?!?/br> 埃里克的手微微一抖。 “可我沒有辦法?!卑@锟苏f,他的聲音依然聽不出任何情緒,可是那些護在他身周的磁場,卻像之前被他破壞的高樓大廈一樣,開始有了微微的顫抖。 “埃里克,只要你記得她?!辈闋査拐f,“只要你記得她?!?/br> 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記得她的存在,只有你還記得她,你們之間,就從沒有結束過。 埃里克再次回到了西切斯特的班納宅,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鎮上的居民大都開始用晚飯,隔著一扇扇窗戶,他還能嗅到各種各樣的食物的香味,聽見電視機里主持人關于白天紐約又一場危機的報道。 他穿著呢絨外套和西裝長褲,一手插在西裝褲兜里,挺直著背脊,站在那盞有著滋滋電流聲的路燈下面,如果不是眼角的擦傷,與手背上的傷口,幾乎沒有人將他跟白天大鬧紐約的萬磁王聯系在一起。 班納宅的女主人,克萊爾的姨媽瓊斯女士挎著菜籃子經過他時,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幾分疑惑,走出好幾步之外,還會回過頭來看他,他任這位女士瞪著他,臉上無喜無怒。 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郎挎著包從她對面走來,經過她的時候,她盯著那位女郎,嗔道:“你怎么現在才回來,你不知道姨媽多想你嗎?”她用另一只手拉住還有些愣怔的女郎的手腕,叨叨著,“快跟我回家,姨媽給你做好吃的?!?/br> 埃里克從煙盒中抽出煙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那邊,瓊斯女士已經拉著一頭霧水的年輕女郎走進了班納宅的院子,他看了許久,摸出了打火機,將打火機在手掌中轉了幾圈,又放回了袋子里。 他在瓊斯女士拉著女郎進屋之后,騰空躍上了二樓的窗臺,在太陽墜入林間的最后一分,踏進了克萊爾曾經的房間。 黑貓伊蓮娜趴在床上,在他剛進屋時就抬起腦袋,金色的瞳孔灼灼地望著他。 他走到床頭,擰開了床頭燈,將燈光調到了他最為熟悉的溫度。 “我沒能帶回她?!彼⒅鵁粽?,開口道,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著自己說的。 他坐在床沿,用手掌婆娑著床單的布料,仿佛再待會兒,就能觸到克萊爾留在這里的溫度。 伊蓮娜站起身來,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他伸手摸了摸伊蓮娜的腦袋。 “她的世界就是這樣的嗎?”他說。 伊蓮娜“喵”了一聲。 “她還能回來嗎?”還沒等伊蓮娜發出叫聲,他笑了一聲,“會的?!?/br> 他從床上起身,踩著松軟的地毯,來到了那個手提箱里的石階前,這次,沒有伊蓮娜在前面帶路,他沒有任何遲疑地抬腳踏入,走到了這個他一無所知的世界。 克萊爾存在這里的記憶,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從一個騎著兒童腳踏車在中央公園橫沖直撞的黃毛丫頭,到成熟而迷人的金發尤物,他與她走過這二十幾年,想伸手去觸碰她的笑臉,卻只能看見自己的穿透空氣,摸到一片虛無。 于是,他干脆不去觸碰記憶里的她,只保持著很近的距離,只用一雙眼睛看。 從前,他對自己的所見深信不疑,然而現在,卻只能用眼睛欺騙自己。 最后一段,仍舊是他們在克拉科夫的小旅館,將燈光調到最曖昧的溫度,互相褪下對方的衣衫,然后在寬大的床上抵死纏綿。 他靠在陽臺上,將那支之前就已經抽出來的煙點燃,看向不遠處停滯的紡織會館的燈光。 查爾斯說,只要他記得她,他們之前就從沒有結束過。 他從來不喜歡等待,他的性格早在多年的煎熬中變得跟童年時期截然不同,在剛到奧斯維辛時,他還會期盼某一天會有人拆掉那些將他們圈在里面的鐵絲網,將他們拯救出來,到后來,他已經不會再去等待別人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尤其是等待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再出現的人。這樣的等待對于他來說,就猶如鈍刀剜心,每看一次回憶中的她,他就覺得自己離徹頭徹尾的瘋子越走近一步,可是他忍不住不看,像是一個癮君子,在這些燦爛而美好的回憶中,露出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他有些狼狽地吸了一口煙,將煙圈吐出來,罩在自己的臉上,不至于使自己一瞬間的恍惚暴露在克萊爾的記憶中。 他在她的回憶中,向來是神秘的,有條不紊的,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他聽見身后傳來的腳步聲,應該是屋子里的某一個人從性欲過后的酣眠中蘇醒。 “埃里克?!?/br> 他聽見克萊爾在呼喚他,有一瞬間,他以為是那個生存在記憶中的克萊爾終于看見了他,煙灰從他手中的煙斗上抖落,暴露了他的手輕輕顫抖的事實,他扭過頭,看見了妝容精致,紅著眼眶的克萊爾。 “你……”他沉寂許久的胸腔開始感受到了心臟劇烈的撞擊,“是幾歲記憶里的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