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書房里一片雜亂。 許志剛高大的身影,驟然顯出了深深的寂寥和落寞,他喉嚨間,仿佛涌出了猩紅的血跡。 * 許穎夏走出了書房,她全身都是顫抖著的,她本來就不是什么膽大的女孩,從小被人呵護,她也不知道,剛剛是什么在支撐著她和爸爸吵架,現在吵完了,她只覺得手腳發軟。 她的眼皮紅腫,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臥室。 手腳滲透出來的都是入骨的冰冷。 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告訴自己,她就是許穎夏,她就是許家的千金,她不會是別人。 她不敢相信,如果她不是許家千金的話,她又該怎么辦? 沒有許母會疼她,沒有花不完的錢,沒有享受的生活……還有,阿衍……她知道,阿衍對她所有的寵愛都是建立在她是許穎夏的基礎上。 因為許穎夏曾經救過阿衍。 阿衍知恩圖報。 如果阿衍知道了她不是救他的那個人…… 許穎夏顫抖了起來,她順著門板,身體一點點地往下滑著。 她不敢想象那樣的后果,所以,她一定要提前做準備。 她爸爸現在應該不會主動提起親生女兒的事情,但是,還有其他的人知道這件事…… 秦讓,還有言喻。 她不怕秦讓知道,但她怕言喻知道,她不知道言喻是不是會告訴阿衍,她不是許家的親生女兒? 許穎夏咬緊了下唇,握緊拳頭,克制著顫抖,心里充滿了恨的情緒。 * 南北開始孕吐,一大早就趴在了廁所干嘔,言喻擔憂,她倒了水,又急匆匆地跑到廁所,撫慰著南北。 她從洗手間出來了以后,發現小星星居然不在床上躺著。 言喻擰了下眉頭,叫道:“小星星,你跑到哪里去了?” 她往門口的地方看了過去,一眼就看到了小星星撅起的小屁股,她的腦袋探出了門外。 言喻深呼吸,走了過去,道:“小星星,你在做什么?” 她走近了,就聽到了小星星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笑意,聲音里都是跳躍的音符:“叔叔,你今天怎么起得這么早呀?你什么時候回家???” 男人低沉的聲音帶著磁性,漂浮在了早晨的空氣里:“還不急?!?/br> “哇,叔叔,你給我帶了提拉米蘇,我最喜歡吃提拉米蘇啦!” 言喻的腳步快了些,她站在了距離小星星的不遠處,垂眸看著小星星,她說:“小星星?!?/br> 小星星正趴在門縫,將頭探著,笑瞇瞇、開開心心地吃著陸衍喂她的提拉米蘇,她吃得一臉滿足。 還是陸衍先聽到了言喻的聲音,他提醒了下小星星。 小星星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地把頭縮了回去,轉過頭,抬眸,正好看到言喻面無表情的臉。 小星星兩只光著的腳丫子互相踩著,圓潤的小拇指一下一下地翹著,格外可愛。 她有些緊張,濕漉漉的黑眸眨著:“mama?!?/br> 她的唇畔還粘著黑色的提拉米蘇。 言喻:“為什么不穿鞋?你早上刷牙了么?mama有沒有跟你說過,下床的時候要記得自己披上外套?” 小星星咬了咬下唇,點點頭,軟著聲音:“mama,對不起?!?/br> 平時的言喻根本不會這樣生氣,但她突然覺得,因為陸衍的存在和干涉,小星星已經變得漸漸不再聽話。 她討厭這種煩躁的感覺,這種感覺完全就是由陸衍帶來的。 她壓抑著脾氣,盡量柔和著聲音,對小星星道:“你現在先去穿拖鞋,穿好衣服,然后去刷牙,洗干凈臉?!?/br> 小星星知道mama生氣了,也知道她自己做錯了事情,所以也不敢說什么,只是指了指門外,小心翼翼地說:“叔叔在外面?!?/br> 言喻自然知道陸衍在外面,她說:“你先去穿鞋?!?/br> 小星星點點頭,撒開腳丫子,跑進了屋里。 門外,陸衍沒有什么抑揚頓挫、平靜的嗓音傳了進來:“言喻,是我讓小星星出來的,你別對小孩發火?!?/br> 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又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語氣,最容易激怒人了。 言喻走了過去,她打開了房門,又掩上,就站在了樓道上,冷眼看著陸衍,她抿了抿唇:“是,我不會怪她,可是,陸衍,你能不能不要再來找我了?” 陸衍垂眸,一雙黑眸深冷寂靜,如深淵,似潭水,他居然淡淡地反問了句:“為什么?” 就好像,言喻在無理取鬧一般。 言喻怒極反笑:“陸衍,你是忘記我們已經離婚了么?當年,你把小星星的撫養權給我的時候,我們可從來沒協議過探視權的問題,協議書上沒有,你就沒有任何探視的權利,你現在也已經有了未婚妻和孩子了,為什么還一直糾纏著小星星?” 陸衍的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下,他神色冷峻:“無論協議書怎么說,都改變不了小星星是我女兒的事實?!?/br> “真惡心?!毖杂骼湫?,“想要兒女雙全,你找你的未婚妻再生一個不好么?我只有一個小星星,為什么你連這個都要跟我搶?” 她一大早就因為陸衍而憋著一肚子火氣。 “好,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想看小星星,但你能不能顧及一點孩子的健康和習慣?你從她小時候開始,就沒有認真地養過他,沒有長時間地照顧過她,你不會知道養一個孩子有多辛苦,但你卻在對我養孩子的方式指指點點!” “昨天晚上吃飯,我說過小星星的身體不適合吃那么多冰激凌,是,你想表現你是慈父,你偷偷地給她吃;早上,你沒問她是否刷牙,是否穿鞋,是否穿夠了衣服,就給她吃東西,甚至一大早就給她吃熱量那么高的食物?!?/br> “陸衍,你真的太自私了,你只想著快點和小星星培養關系,卻從來沒有用心在照顧她?!?/br> 言喻氣得心尖瑟縮蜷縮著,她琥珀色的瞳仁里都是斑駁的怒意,陸衍根本什么都沒付出,現在就想分享甚至破壞她這么多年的撫育。 她最后看了陸衍一眼,不去想陸衍眼里的深意是什么,只是冷淡地道:“如果你只想感受父愛,你現在已經有了陸疏木,麻煩你去他身上尋找父愛吧,小星星并不需要?!?/br> 男人一直安靜地站著,高大的身影擋了身后的光,他喉結一直在動著,薄唇卻繃得死緊。 言喻說完,轉身要走。 還沒動,身后就忽然貼上了男人的堅硬的灼熱的身體,言喻的身體微微一僵,陸衍彎下了腰,雙手,從她的肩膀處落下,環在了她的身前,將她緊緊地,禁錮在了懷中。 他溫熱的呼吸,就縈繞在了她的臉側。 她呼吸急促了一瞬,只覺得耳郭旁是灼熱的。 言喻攥緊了手指,眼中沒有什么情緒。 他的手指順著她身體的曲線,滑了下去,感受著她身體的溫度和流暢的線條。 陸衍輕聲地問:“你喜歡疏木么?” 言喻的瞳孔怔了怔,她沒反應過來,陸衍為什么說到了陸疏木。 但其實,她說不清楚喜歡,或者是不喜歡,準確來說,她并不希望自己對陸疏木有什么情感。 陸衍沒有等她的回答,沉默著,良久,聲音沙啞艱澀得仿佛里面夾雜了粗重的釘子,一開口,就會刺入喉嚨之中:“你當年,就那么不想為我再生一個孩子么?那時候,我看到了你好幾次在傷害自己……為什么?” 言喻黑眸里的瞳光越發地散了,她睜大了瞳仁。 ☆、080 什么傷害? 言喻聞言,腦海里像是有一根神經倏然崩斷了一般,她的指尖發顫,一時間沒有明白過來陸衍的意思。 但心臟卻緊緊地蜷縮在了一起,像是被什么重擊了一般。 陸衍低眉斂目,眸色深沉,有什么在眼底投下了一片沉沉的暗影,他聲音仍舊艱澀,一字一頓:“言喻,你當年是不是不想要那個孩子?” 這短短的、并不長的一句話,言喻卻花了足足幾分鐘的時間去消化,她像是聽不明白中文了一般。 陸衍居然問她,是不是不想要那個孩子了? 她怎么會不想要孩子?她從知道孩子存在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強烈地想要放棄孩子的想法,那時候,她雖然迷茫,雖然意外孩子的存在,雖然不知道未來她和陸衍的關系會因為這個突然出現的孩子,發生什么樣子的改變,雖然糾結過,但她從沒有想徹底放棄過。 可是現在,過去了三年,陸衍居然還有臉問她,她為什么不要孩子…… 言喻黑如點漆的眼眸瑟縮了下,原本就悸疼的心臟,更是重重抽搐著,流竄在四肢百骸里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手腳冰涼。 她胸口起伏著,呼吸綿長了起來,染著怒意的情緒,幾乎不能控制。 她攥緊了手指,克制著鼻尖的酸澀。 她怎么會不要孩子?她為什么會不要孩子?當年,如果不是陸衍,如果不是周韻,如果不是許穎夏,她的孩子怎么會沒有了? 言喻一直以為,時隔了三年,她也早該放下關于孩子的仇恨了,可是今天,她才發現,事實上,她根本就沒忘記過,只是那些激烈的情緒,被她層層地掩埋住了。 她氣得指尖發顫,胸腔里似是有寒風凜冽,銳利森冷地剮著她的心臟。 那段記憶就算再模糊,言喻也忘不掉許穎夏的嘴臉,許穎夏總是穿著漂亮的裙子,身段婀娜又干凈地出現,但嘴里說出的話永遠都是帶著嘲諷和刺激的——“言言,你是不是還忘不了程辭?可是,你忘不了程辭的同時,又和阿衍再生了一個孩子,言言,你可真是個人盡可夫的蕩.婦?!?/br> ——“言言,你和秦讓的關系是不是已經很親密了,你說阿衍知道你給他戴了綠帽了么?” ——“言言,我覺得你肚子里的這個孩子沒辦法出生的,阿衍不會允許這個孩子出生的?!?/br> ——“言言,你聽到了外面的流言了么?所有人都知道你和程辭在一起過,又立馬和程辭的弟弟陸衍在一起了,所有人也都知道,你給陸衍戴了綠帽,外面你和秦讓的照片鋪天蓋地都是,只是可憐了你肚子里的野種,一出生就要背負著狗雜種的罵名?!?/br> 每一句話,都像是利劍一般,刺透了她的心臟。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但她不能不為孩子著想。孕期原本不可以想太多,言喻一直在給自己心理暗示,但全無用處,她被關在了別墅里,壓抑著情緒,偏偏許穎夏幾乎每天都會出現,換著法子地羞辱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言喻無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亂想,也無法克制自己的崩潰,她壓抑,又見不到小星星,也見不到外面的南北,再健康的心理都會崩塌,更不用說,她曾經早已經過崩潰過一次的心。 她在關押期間,想過很多很多的結局,比如她一輩子都被關押著,比如她和陸衍將就著過了一輩子,比如她成了陸衍的禁.臠,但她從沒有想過,她的孩子會被周韻引產掉。 地獄也不過如此。 那時的周韻就像是發了瘋一樣,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猙獰著面孔,突然沖進了她的房間里,將手里的報紙砸向了她,聲音尖銳地吼道:“言喻,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你說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阿衍不在家,你卻給他四處戴綠帽,一個程辭不夠,現在又來了一個秦讓,沒有男人你會死是不是?” 言喻顫抖著和,看到了漫天灑落的報紙上刊登的都是她和秦讓的照片,不用看她都會知道,報紙上會用多么難聽的詞語來描述她。 這還只是開始,周韻不相信小星星是陸衍的孩子,更不相信她肚子的會是陸衍的孩子,她先是私自帶著小星星去做了詳細的dna鑒定,后來,挺著大肚子的言喻也被拽到了醫院里,周韻讓醫生抽取了羊水做鑒定。 她不知道鑒定結果,哪里出了差錯,她再次見到的周韻比起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猙獰可怕。 她冷著一張臉,面無表情,讓人拖拽著言喻就去了醫院,在醫院里,等待著言喻就是冷冰冰的器械,冷然的醫生,和刺鼻的藥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