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第110章 七日(五) 亂雪手上勁道微松, 給他留了一線喘氣的機會:“真的?” 魔修立即點頭不迭:“是是是!咳呃——他……我……這是主上告訴我們的, 兩日后, 將出其不意以大軍圍堵虎澤澗,除掉江循……” 一邊的竇追忍不住得意起來,收劍入鞘, 蹲下來用胳膊肘拱拱亂雪:“怎么樣,這算不算好消息?” 亂雪一掌砍暈了魔修,把他推到一邊去, 轉過頭來, 面容肅然道:“虎澤澗,我去過。我去找公子?!?/br> 竇追看亂雪這副認真勁兒, 不由再度扶額。 他之所以能和亂雪碰上,倒也是機緣巧合。 一月前, 秦秋秘密前往上谷,雖不知她的去意, 竇追依舊秘密護佑在她左右,生怕她出事。 在晚春茶會上發生的刺殺事件,他絕不想再重見一次。 到現在為止, 竇追的噩夢中還時常會出現茶會時的一幕。 ——秦秋肩部被一劍洞穿, 煞煞的黑魔詭氣和著鮮血一道,從她的傷口中汩汩冒出,她倒在地上,脈息微弱,漸漸趨無, 眼中的光彩一點點剝離開來。無數的食腐黑鴉落在她身上,撕扯著她的rou身,而竇追不斷地向她奔跑,努力揮手想要驅走群鴉,卻離她越來越遠。 ……每次滿身大汗地驚醒時,不管身在何處,竇追都要趕到漁陽山一趟,不顧那山門弟子的嘲罵,直到從他們口中確認秦秋無事才可安心。 這次秦秋突然離山,竇追當然不會掉以輕心,從漁陽一路尾隨到上谷,又從上谷跟回來,眼看她安全回山,他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松下來,就感覺一道黑影沉默從他背后刮來,耳畔劍嘯輕靈,追風逐月,即使竇追反應足夠快,耳朵還是被劍刃劃破了一線,淅淅瀝瀝地淌下血來。 竇追旋身間早已拔劍出鞘,可看清眼前來者何人,他就哭笑不得了。 ……這不是一直跟在江循身邊的那個小傻子嗎。 這小子長年累月跟在江循身邊,怕是耳濡目染的被他給帶壞了,護食護得厲害,對自己更是抱持著巨大的惡意,當初亂雪還身在漁陽的時候,竇追哪怕湊近想跟秦秋說句話,都會被他又追又趕得轟跑。 他怕是路過此地,恰巧看到自己尾隨在秦秋身后鬼鬼祟祟的,才跟在自己身后,以防自己圖謀不軌。 亂雪本不是性情暴戾之人,但遇上和江循秦秋相關的事情就異常沖動,他手里緊握著“青鸞”劍,劍身上靈光泛濫:“不準,靠近小姐!” 竇追扶額半晌,道:“你還沒找著你家公子???” 江循出走東山,他的侍從亂雪前去追尋,緊接著宮家公子也從東山消失不見,此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坊間還有香艷版本的傳聞,活生生在他們三人中演出了一場你儂我儂、你追我趕的等邊三角形的冬日戀歌。 亂雪沒想到此人不按套路出牌,他的思維本是單線的,竇追這么一打岔,徹底把他前來教訓登徒子的原本思路給打亂了:“唔?……我……沒找到……” 被提起傷心事,剛才還劍拔弩張的亂雪轉眼間就垂頭喪氣起來。竇追看著有趣,索性主動把剛才二人的摩擦一筆勾銷,走上前勾搭起他的肩膀來:“要不……咱們一塊兒?我也幫你找找你家公子?” 為求娶秦秋,他四處除魔伏妖,賺取了不錯的聲名,但只要有空他就會來漁陽山兜一圈,停留兩三天,遠遠地猜著哪一扇窗戶后的燈火屬于秦秋。 恰好亂雪也是如此,四處找尋江循,卻又放心不下秦秋,于是總要時時來查探一番。 ……于是這兩人就混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奇妙的同盟。 一月以來,這是兩人第一次打探到有關江循的確切信息,亂雪自然坐不住,竇追也對這個消息頗為重視。 他雖然出身于小門小派,但近來也捕風捉影地聽說了些消息,尤其是江循受傷一事,不知真假,卻傳得沸沸揚揚。 竇追是知道秦秋對于江循的感情的,這樣的傳言入了她的耳,她定然著急擔憂?,F今有了江循的消息,他也是歡欣鼓舞,怎有不告知秦秋、好叫她安心的道理。 他拍拍亂雪的肩膀,笑道:“莫急莫急,他又丟不了。咱們一道上漁陽山上去,告訴秋妹這個好消息?!?/br> 亂雪卻很固執:“我回不去。我也不想,回漁陽去。我要去,去虎澤澗,找我家公子?!?/br> 竇追這才意識到自己興奮過頭了,居然忘記了亂雪此時的尷尬身份,他悻悻地搔搔頭皮,嘴倒是還閑不?。骸澳阏f你也是,好好留在東山上不得了,瞎往外跑。這幸虧你碰見的是我,要是碰見秦家人,還不把你給活吃了?” “我,會跑?!?/br> 竇追無語三秒:“……那你看到玉家人跑什么跑?知不知道你這一跑,東山那邊找你要找瘋了?如有提供你所在消息的人,可拿懸賞五百兩啊?!?/br> 亂雪搖搖頭,一字一頓說得認真:“他們,要我留在東山,等。我不要。我要找,找到公子?!?/br> “為什么???” 竇追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明明留在東山要更安全一些,這樣漫無目的地瞎找一通,跟大海撈針也沒什么區別,還有可能被視作江循的同黨,遭遇追殺,這樣的舍近求遠舍本逐末,未免也太傻氣了一點吧? 無奈跟亂雪搭伴一月以來,自己就沒撬開過幾次他的嘴,自己問他話的時候,亂雪若是聽不懂,就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盯著他看,若是聽懂了,就閉口不言,搞得竇追挫敗感十足。 ……這貨的存在感還不如自己的追秋劍來得更明確一點, 好容易有了并肩談心的機會,竇追不會輕易放過,而亂雪得知了江循的消息,也似乎有了點傾訴的欲望,抿了抿薄唇后,他望著不斷蹦跳出紅星的火堆,輕聲答道:“公子說過,捉迷藏。亂雪找到公子,公子就陪亂雪一輩子,永遠,永遠不離開?!?/br> 竇追:“……” 他理解不了這樣的情感,但他本能地覺得這件事對亂雪來說很神圣。 轉了轉眼珠,竇追爽快地拍了下掌:“這樣吧。咱們兵分兩路,我去漁陽山找秋妹,你呢,去虎澤澗。這樣可好?” 竇追正為自己的決斷沾沾自喜間,就見亂雪抬起頭來,堅定道:“秦小姐。不是秋妹。不許,叫她秋妹?!?/br> 竇追:“……” ……算他多嘴。 竇追翻身跳起,把那昏迷的魔修往一邊扒拉扒拉,返身去洞角抱柴添火,但等他抱了一捆柴,再一轉身,火堆邊卻沒了亂雪的身影。 火光搖曳間,洞里只剩下一站一躺兩個黑影。 竇追呆立半晌,無奈笑罵:“……小沒良心的,說跑就跑?!?/br> 他將那魔修封住奇經八脈,推入洞xue深處,保證他三日內動彈不得后,才邁步走入洞外的一片瑟瑟寒風中。 …… 秦秋正在自己的書齋里翻閱一本蒙塵的古冊。 這本古冊外側,由古體丹砂書寫的“禁”字已經褪了色,可見其年份之久遠。上頭施加的封印也很是復雜,饒是擅長陣法的秦秋,也足足花了兩日工夫才解開。 這里所記載的術法皆是禁術,當年改造江循的洗骨伐髓之術,亦是取自于此。 秦秋的視線在記載洗骨伐髓之術的頁面上停留了許久,微嘆了一口氣,便翻到了下一頁。 僅僅瀏覽了幾頁過后,她的眼睛鎖定了其上的某一行文字,眸光陡然亮了起來,原本觸在書冊上的削蔥指尖猛然用力,險些弄壞了這孤本典籍。 這個……這個陣法可以! 能把哥哥救回來的方法,果然不止還魂陣一個! 秦秋大概是秦家唯一一個知曉仙界要用還魂陣來復活秦牧的事情。 當初,玉邈找到自己、拜托精通陣法的自己協助他繪制釋迦法陣,她答應得很是爽快。 然而,越是深入地參與進這個計劃,她就越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 仙界的種種行徑,她看在眼里,卻無力反抗。 從仙界選定執行任務的人選來看,就足見其用心。 玉邈自不必說,是上任玉氏家主玉中源指定的新一任玉氏家主。 樂禮,上谷樂氏代家主,基本上已經坐定了樂氏家主的位置。 宮異,是余杭宮氏唯一存續的血脈,代表宮氏絕無問題。 紀云霰,雖說是外姓之女,但也擔任殷氏家主多年。 對展懿和展枚,仙界給予的評價是兩極分化的,前者被斥為“紈绔放肆”,其天賦的上佳根骨卻是百年難遇;后者倒是好評不少,但也有不少人嘆其“過剛易折”。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展氏的家主,必是其二選一。 至于自己…… 誰都知道,她是秦家不受寵的女兒,現如今卻也是秦家唯一的合法繼承者,是未來的秦氏家主。 仙界選定這七人執行此事,若說沒有存著震懾之心,秦秋自己都不相信。 因此,拿到還魂陣法,確定哥哥最多只能活三日時,她竟然沒有太難以接受。 這種感覺,比起突然得知這些年哥哥的一縷精魂就棲居在江循的右手中,距自己僅咫尺之遙的驚詫,實在算不得什么。 仙界決斷已下,秦秋自然無奈,她想要接受這一現實,但終究是意難平,總是忍不住想去搜索一個可行之法,沒想到她夜夜找尋,日日苦搜,卻在此處找到了突破。 秦秋如獲至寶,將這艱澀難懂的古籍一條條細細讀下去。 但是,隨著閱讀的深入,她的臉色越變越難看,唇色甚至漸漸發了青。 ……怎么會? 她一把把這卷古冊倒扣在桌面上,捂住腦袋,強力止住暈眩感,好容易緩過一口氣,才緩緩扶著桌子站起身來,想出去散散心。 ……自己也太天真了些,這樣逆天而行的陣法,沒有足夠慘烈的代價,怎么能實現得了? 一片喧鬧聲就在此時乍然襲入秦秋的耳中,由遠及近,叫罵聲、追趕聲、御風聲,鋪天蓋地,越來越近,像是有逐燈的飛蛾,成群結隊不管不顧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撲來。 秦秋詫異,拉開房門,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怎么也想不到,開了門后,會迎面被竇追抱了個滿懷。 那俊秀的少年把她摟入懷里,有些硬的發茬摩擦著她柔嫩的頸側,像是一只向主人撒嬌的小奶狗,他跑得很急,一聲聲低喘著氣,熱氣拂動著她脖頸上的絨毛,癢癢暖暖,惹得人想笑。 ……怪不得,那些叫罵聲和追趕聲一準兒是沖著他來的。 但竇追卻一點兒都不著急。 他笑著抱緊了秦秋,伏在她耳邊低聲道:“……秦小姐,這里果然是你的房間,我看了那么久,居然能一下猜對。我好高興?!?/br> 秦秋被他抱住的一瞬間,腿忍不住放軟了一瞬。但心動之余,她仍沒有忘記詢問他的來意:“你……怎么突然闖進來?” 竇追盯準她的眼睛,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說正事兒:“我來看看你?!阌质萘??!?/br> 秦秋又好氣又好笑,但想說什么怕也是來不及了,追喊聲已迫近到了門外,她推了一把竇追的肩膀,想叫他快跑,手腕卻被竇追一把握緊,手心里被塞入了一封折了三疊的信。 竇追把信塞入秦秋手心,捧著她的手,輕輕在她的手背上啄了一口,眼中卻滿是認真之色:“……我想說的話都在里面。很重要,請秦小姐務必細看?!?/br> 第111章 七日(六) 留下這一句話, 竇追便撒腿跑開。就在他轉過拐角、消匿了蹤影的瞬間, 自己的院門就被擂響了。 門被從內打開后, 追蹤而來的眾弟子只見秦秋一人立在階上,玄衣紅裳,衣飄如火, 眉眼間凝著淡淡的冷色:“何事?” 那些弟子心知秦秋不好得罪,根本不敢跨過院門,只敢站在門口處回稟:“小姐, 有一登徒子破門而入, 攪擾山門寧靜,家主令我們務必緝拿……” 話音未落, 距離此處百十米開外的一處院子里傳來了女眷的驚叫聲,伴之以“他又跑了”、“他在這兒”的怒吼, 那些弟子身領家主之命,哪敢怠惰, 匆匆告辭,直追而去。 秦秋把負在身后的手握得緊了緊,竭力忍住對竇追的擔憂, 轉身回房, 拆開信件,從頭至尾一字不落地閱讀一遍后,她的神色經歷了多重變化,最終歸于無奈。 ……最終還是走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