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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江公子今天不開車在線閱讀 - 第52節

第52節

    話音剛落,江循便聞聽耳邊響起了吱吱嘎嘎的機械噪音,他看到那被喚做“鶴山子”的男子的手壓在那鐵質的搖櫓上,上下壓動了幾下。小江循身下的鐵床板呈蓮花形向四周散開。他原本被箍鎖的四肢也隨著床板的移動轉換了位置,小小的身體僵硬地挺在鐵板上,仰躺的姿態像極了待人宰割的雞鴨。

    鐵床是空心的,而在床板撤開后,內里的東西也露了出來——

    里面滿盛著色澤詭異、咕嚕咕嚕炸裂著血紅泡沫的guntang液體。

    小江循被那刺鼻的惡氣熏得眼淚直流,竭力挺起身子,想離那液體遠一些,像是一條拒絕下鍋的鯉魚。

    然而,那蓮花狀的床板卻翹起了邊角,一點點把江循浸入了那可怖的濃稠黏液中去。

    在接觸到那液體的一剎那,液體就從他幼嫩細膩的皮膚表層霸道地逆流入他的骨骼,肌rou,一直滲透到骨髓間,滅頂的疼痛讓江循當即氣血翻涌,一口猩紅噴吐而出,和他的臉一起,融入了那噬人的腐蝕液中。

    一聲稚嫩的慘叫從那翻滾的血池間傳了出來:“啊——”

    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的骨縫里爆炸開來,這具被全部溺入的身體像是被強行塞入了一群蝗蟲,它們勤勞地蠶食著每一寸滋養的骨血,貪婪地吸吮著每一厘鮮嫩的rou體,一潭腐蝕液里不時被痛極的小江循翻出細小的浪花,但他的手腳被縛,再怎樣作困獸之斗,也是無濟于事。

    他很快暈厥了過去。

    上位的秦道元很緊張,下面把控著搖櫓的鶴山子更是臉色煞白,等待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鶴山子終于忍不住了:“家主,應該差不多了。這孩子的確有些異人之能,可畢竟只是個小孩……”

    秦道元雙手緊張地握著座位扶手:“鶴山子,休要說這話。你也不是不知,那應宜聲叛出宮氏,將宮氏‘宮徵’一門屠盡,導致魔道勢力再度抬頭,誰家不自危?秦家為修仙世家,我又只得牧兒這一子,魔道若是盯上了牧兒,我該如何是好?”

    鶴山子不說話,他也知道,為了尋找一個能充當秦牧公子的“影子”,以規避魔道仇家追殺、在關鍵時刻能替秦牧公子拋頭露面的人,家主是如何殫精竭慮,現如今好容易出現了一個材質不錯的好苗子,家主豈肯放過?

    秦道元那廂也是心潮翻涌。

    他深愛發妻,可惜發妻第一胎生育之時難產,拼盡半條命才產下一子一女,根本受損,再難有孕,他也不愿納外室,所以,牧兒便是他至愛之寶,為了他的安全,他甚至不惜瞞著家人,動用了古籍中所記載的禁忌之術。

    伐骨洗髓,能將人體改造成特定的模樣,只是風險極大,若沒有這傷體自愈的本事,怕是根本禁不住這煉到guntang、滿含毒物精華的藥水哪怕小小的一浸。

    一炷香過后,小江循被從藥水中撈了出來,他的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水,身體抽搐不止,竟是幾近氣絕。

    就在眾人的注視下,他被腐蝕到發紅脫落的皮膚,竟然慢慢恢復了幼兒的平滑細膩,呼吸也從游絲般細弱變得穩定有力起來。

    ……很快,小江循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秦道元不禁蹙眉:“鶴山子,這該如何是好?”

    鶴山子捻須,盡管心有不忍,可也不敢違拗秦道元的意思,思忖片刻后答道:“稟告家主,此子骨rou肌理均能再生,但問題也在于此。若是家主想要他變成牧公子的模樣,怕是……怕是需得他本人首肯?!?/br>
    秦道元:“怎么說?”

    鶴山子解釋道:“他自己的身體,或許會判定他是主動承受傷害還是被動承受。若是他本人不愿變為牧公子,恐怕……再多的藥水也無濟于事?!?/br>
    秦道元勾勾唇角,站起身來,對著剛剛緩過一口氣來的小江循問:“怎么樣?滋味如何?”

    他知道,這小東西早就醒了,該是把鶴山子的話都聽了進去。

    小江循的胸脯上下起伏了兩下,兩片薄唇緩慢地開合著,還未能恢復的聲帶只能擠出尖細微弱的氣音:“我……我不要……變成別人,奶奶就認不出我了……我,我變成別人,就真的回不了家了……”

    秦道元拂袖而去,走到門口時,他站住了腳,背對著小江循,道:“那就多在藥水里浸幾次,浸多了,自然就該知道如何做了?!?/br>
    小江循顫抖著合上了眼,拳頭捏緊,但此時他體內的靈力盡數用來補全他的身體了,他根本騰不出多余的力量來對付秦道元。

    鶴山子知道不妥,幾步趕上去,在秦道元耳邊低聲請求:“家主,這般粗暴,毫無裨益??!若是這孩子因此心生恨意,在洗骨伐髓后要害牧公子來報復家主,可該怎么辦?”

    秦道元坦蕩一笑,拔高了聲音,故意叫江循聽見:“這孩子,似乎名叫江循?”

    鶴山子不解為何秦道元會如此發問,卻還是答道:“是。三水之江。他冬衣的領口上繡有他的名諱?!?/br>
    秦道元轉身,望向如砧板之rou的江循,笑道:“若是江循懷有這般齷齪的心腸,我必會尋跡調查出他的來路,找他的那位……祖母,好好地談上一談?;蛟S,也會請她來嘗嘗這藥水的滋味?!?/br>
    小江循渾身一顫,眸光中亮閃閃的恨意和怒火瞬間被打散、消弭,化成了一潭黑沉沉的、死水似的絕望。

    打消了小江循最后一絲復仇的期待后,秦道元推開了門,交代道:“對了,在他答應前,此事誰都不許外泄。尤其是不能叫牧公子知道!”

    第64章 回憶之人(四)

    從寒冬臘月二尺雪, 到來年的草長鶯飛三月天, 每日在那腐心蝕骨的藥水中浸上三遍, 成了小江循必修的功課。

    煉獄般的折磨讓他再也不愛笑,神情常常透露出惑然,一雙漂亮的眸間在短短數月間就染上了過早成熟的黯色。他已經許久沒有穿過衣服, 唯一的消遣,大概就是從囚身之處的狹小鐵窗內望著外面明爍的月光、落足的雀鳥,以及窗邊越生越高的青草。

    偶爾風會帶來一些初春的花瓣, 紛紛揚揚地落在地面上, 小江循就那樣木木呆呆地看著它們,直到它們邊緣發黃、發焦、枯萎、蜷縮。

    但是, 某天,從窗戶間晃晃悠悠地擠進了一只小號的紙鳶。

    小江循也不去揀, 他盯著那隨風微顫的紙鳶翅膀,想, 這東西好生眼熟,究竟是什么呢。

    很快,窗戶邊緣就冒出了一只梳著雙髻的小腦袋, 等看清里頭的江循一絲不掛時, 她嚇了一跳,不過她也沒有露出嫌惡或是躲避的眼神,而是趴在窗邊禮貌道:“小哥哥,能不能拜托你把紙鳶拿給我?”

    小江循不為所動,雙手抱著膝蓋, 目視前方,神情淡漠。

    那女孩兒有點郁悶地鼓鼓腮幫子:“那……紙鳶就留給你玩兒吧。小哥哥,你是犯了什么錯被關在這里的嗎?我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江循抬頭看向那和自己年歲差不了多少的女孩兒,她澄澈得像是葡萄一樣的眼睛里仿佛能倒映出他的一切,他的狼狽,以及他所剩不多的、對過去的記憶。

    ……阿碧。

    想到那喜歡把嫩生生的小臉蹭在自己懷里的小家伙,小江循竟有了隔世之感。

    他若是換了臉,他的阿碧,他的祖母,還能認出他來嗎?

    就是因為這個聽起來有些可笑的理由,他硬生生挺了三個月。這三個月,他暴怒,他仇恨,他歇斯底里,但是,最終,在發現自己無能為力后,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

    他舉起手給外面的女孩兒看。

    他的雙手雙足都被鏈子緊鎖著,就連手指,都被分指的鐵手套夾得動彈不得。

    這讓他連尋死都做不到。

    女孩兒驚呼一聲,腳下踩的東西似是不穩地晃了晃,緊接著便是一個稚嫩的童聲:“……小秋,紙鳶拿到了嗎?”

    被喚作小秋的女孩兒的小腦袋消失了,不知道同那墊腳的人說了些什么,很快,窗口又出現了一張臉。

    那是一張江循前所未見的美人面,明明與自己年歲相近,長相卻很難用除了“美”以外的言辭形容。

    大約是年紀小,他乍一眼看上去幾乎雌雄難辨,就連聲音都溫柔得叫人心中生暖:“鐵籠頭?你犯了什么事情,要讓你戴這么重的刑具?”

    小江循把腦袋抵在墻壁上,用一個有些痞氣的姿勢仰頭望著那孩子。

    ……他犯了什么罪嗎?

    ……他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嗎?

    ……不記得了,統統不記得。

    于是小江循搖了搖頭。

    那孩子頓時面生不忍:“你今年多大了?”

    江循再次搖了搖頭。

    孩子咬著唇沉吟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似的,才將系著一枚銅鈴的右手從狹窄的窗縫間伸出,靈力一動,屋內層層疊疊的靈力封印全然失效,鎖住江循的數條繁復的鎖鏈就像是被抽去脊椎的蛇,紛紛癱軟下去,而那融入靈力的鐵窗也向兩側扭曲形變,變成了一個可容一個小孩出入的小洞。

    小江循望著那孩子,那孩子則拼命沖他搖手:“快出來,出來呀?!?/br>
    他想從床上爬起身來,雙腿卻軟到站不住,身形晃動幾下后,便像是那昏頭暈腦的紙鳶似的,頭朝下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小男孩一驚,雙手拉扯著變形的窗欄,手腳并用地鉆進小洞,跳了進來,把小江循抱在懷里,溫暖的小爪子揉著江循的額頭,又往那紅腫起來的地方細細吹了兩下:“痛不痛?”

    受夠了三個月的折磨,這樣的疼痛于江循而言比蚊蟲叮咬強不了多少,但他真的是許久未被人這般溫柔地對待過了。

    他手上還纏著從床上栽下時故意拉下的鐵鏈,距離如此之近,他有把握在數秒鐘內纏住眼前人的脖子,用盡全力把他絞死。

    這人一身玄衣紅袍,腰間一盤金蹀躞,裝束儀容和那日日來看自己的家主相差無幾,一般的雍容華貴,小江循不費什么功夫就能猜到來者是誰。

    ……牧公子。

    那位家主殫精竭慮地要把自己做成的,就是這個人的模樣。

    若是殺了他……

    江循的手指在顫。他在劇毒藥水中被投煉了三個月的人性已經稀薄到近似于無,但是,只是這一點點的溫暖,覆蓋在他心臟四周的薄冰就被擊打出了一條條細碎的裂紋。

    那秦牧公子還渾然不覺江循的惡意,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處腫脹的擦傷自行消退后,如山中林鹿般明亮的眼睛眨一眨,便猜了個大概:“……我父親……是不是逼你做什么事情了?”

    見小江循沒有反駁,他便當做是默認了,一張臉硬是氣到通紅:“我就知道父親這些日子行蹤詭秘,定是有古怪!”

    窗外的秦秋不停踮腳,無奈身量不夠,卻只能聽到里面的聲音,聽到秦牧的氣話,也變了臉色:“哥哥?你是說父親要為你找影衛的那件事?”

    秦牧還未來得及應答,便聽外頭腳步匆促,怕是父親發現陣法被破,竟已經帶人趕來了,他不由得有點慌神,四下看了一番后,眼前一亮,反手抓住了江循的手腕,指著他手中本欲用來奪取自己性命的鐵鏈:“快快快,纏住我的脖子,拿我威脅我父親,我父親定會送你出去的!”

    這本是個上佳的主意,但江循卻沒有動。

    秦道元愛子,若是自己挾持了秦牧,他的確會放自己離去。但是,自己知道了秦家的秘密,知道秦家家主竟妄圖以秘術戕害一個毫無靈力傍身的孩子,那么,他要面臨的,恐怕是秦氏傾盡全力的追緝和滅口。

    這一刻,江循的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晰。

    ……自己如果要跑,是永遠逃不出秦氏的陰影的。

    秦氏雖然還沒有找到自己的親人,但若是他們沿著戲班的來路一路尋去,總會找到些蛛絲馬跡。到那時,受害的便極有可能不止自己一人了,還會牽連阿碧和祖母。

    但是,如果能夠光明正大地留在秦氏,潛心修習秦氏秘法,如秦道元所說的那樣,做秦牧的影子,討得秦牧的歡心的話……

    秦牧是秦道元獨子,將來有朝一日必能成為秦氏家主,到那時,自己只需乞得他的同意,便有希望復歸家鄉,帶著阿碧和祖母隱居不出,再不問世事。

    ……只有這般,對家人,對自己,才是最好的選擇。

    直到此刻,他才終于想明白了,自己進了秦家,就再沒有用這張臉走出去的可能。

    秦牧已經心急地拿著鏈子往自己脖子上纏了,誰想江循突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緊了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透著急切與焦躁:“……我做你的影衛,可以嗎?”

    ……

    小江循以為要做出決斷很難,但是事到臨頭他才發現,一切都簡單得要命。

    只需說一聲“是”,除去衣裳,走入那沸騰的毒池,經受一次已經熟悉的煉獄折磨,再走出來,吐盡胸口郁結的污血,就能換得徹底的安寧,何樂而不為呢?

    因為秦道元的先斬后奏、暗度陳倉,一向溫和懂禮的秦牧大發了一通火,要求秦道元放了江循,但秦道元為著秦氏的聲譽,堅決不肯,秦牧又氣又急,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退而求其次,堅持要看江循浸入藥水的全過程,計劃敗露了的秦道元也只能好言哄著他,與他一道觀看施受的全過程。

    在江循在藥池間發出難以忍受的痛叫時,秦道元用手掌輕輕捂住了秦牧的耳朵。

    秦牧呆呆地望著那棺材形狀的藥池,直到被燒得皮rou盡毀、氣息微弱的江循浮上水面時,他才回過了神來,跳下了座位,不顧江循身上淅淅瀝瀝的藥水,撲上去用長袍蓋住了他的身子,他的眼中大顆大顆的淚水直墜而下,他不敢叫它們落在江循的身上,生怕弄痛了他,只拼命地往后縮。

    在他眼前,江循的臉慢慢地變了,清秀端莊的五官,漸漸變成了美而媚的形狀,原先屬于那張清秀面容的特色,一并被湮滅得干干凈凈。

    秦牧不知如何是好,只小心翼翼地用手勾住他的指尖。

    江循緩過一口氣來,聽到的第一句話就是秦牧在自己耳畔的耳語:“對不起,我欠你太多了。我以后還給你,都還給你。對不起,對不起?!?/br>
    在身上最后一塊潰爛愈合后,他被人扶起,拉到側室里,傀儡般任人洗漱打扮起來。

    銅鏡中映出的那張臉,陌生到讓江循忍不住用手摸了又摸。

    不得不說,秦牧的臉,比江循本人的臉要出色很多。只是,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即使在身上生了根發了芽,也永遠不屬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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